南平郡王府
游廊水亭内丝竹管乐此起彼伏,春日里正是花团锦簇,天空飘着贵女们玩的纸鸢,地面摆着些青铜壶器,不断传来叫好之声。
“听说陛下要为琼华公主挑选驸马,吓得我娘急忙给我订了一门亲事,生怕宫里头来要我的庚帖。”
“谁说不是呢?幸好我早已娶妻,不然要是被公主看上了那可真是家门不幸,祖宗无光啊。”
“宁娶乞丐女,不做天家夫。”
“嘘!快别说了。听说一会儿公主也要来。”
凉亭内几个公子哥儿正围坐在酒桌前议论纷纷,提及琼华公主皆是满脸鄙夷,却又不敢拔高声音,唯恐被谁听了去,参他们一本。
琼华公主,荣王女也。
荣王,皇弟也。
建元四十一年,荣王发动政变,意图逼宫,兵败自刎,废为庶人,然帝慈,未追究其唯一血脉的罪状,甚至将其封为公主,当作亲生女儿养在宫中。
然而这多年的宠爱却养成了她嚣张专横的性格,这上京城谈起琼华公主,可谓是人人闻之色变,关门闭户,可防小儿啼哭。
听闻此女闹市纵马,踩踏数人,却事了拂衣去,又喜好特殊,爱割人舌头下酒,手段残忍可怖,性好淫,常召公子随侍,罪状罄竹难书。
一晃数年这女子竟也到了选夫的年纪,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被她挑中,不少人都等着看热闹呢。
“我听说裴侍郎已经把他家那个刚找回来的那个送进去了。”
“你是说那个乡下来的粗鄙之徒?”
而此刻众人口中的乡野之徒也在此宴会间,裴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捏着眼前的点心往嘴里送。
侍女刚端上来一碟凤尾酥,不肖半刻的功夫便只剩下了些油渣,他摇了摇茶壶,倒水、仰脖、一饮而尽,这上等的天山雪芽被他喝了个了无滋味。
裴朔照旧是那件粗布麻衫,腰间系着蓝色布条充作腰带,不过衣衫整洁,穿在他身上倒有几分丰姿奇秀。
经过几日的温养,先前的苍白色早已褪去,如今正是唇红齿白,眉如墨画,肆意闲坐间几分慵懒之意,竟有些世家公子的气质。
只是此刻他嘴角正沾着两三点碎屑,趁人不注意又往怀里塞了两包点心,打算回家带给元宵。
这点心真他娘的好吃。
不愧是郡王府的厨子,比裴大人家的厨子好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众人从裴朔身上收回视线,不由得摇头鄙夷笑道:“举止粗俗,倒是和琼华公主有些般配。”
更有人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听说他前几日会试落榜,在龙虎墙外头闹着跳河,结果还把脑袋给摔坏了。”
此为杏花宴,国公府的小公爷和几位小姐宴请了京内名流,皆是名门贵女、公侯王孙,熙熙攘攘的笑声不断传来。
没过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喊道要开宴,有下人抬着竹筒摆好弯弯曲曲的几道弯儿,潺潺水声响起,竹筒做成的溪流内酒杯正随着溪流飘荡。
“喂!裴怀英,你不来与我们同玩吗?”
“不玩。”这宴会虽然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但胜在好吃的玩意儿多,他往怀里塞了块刚打包的点心,准备带回去给元宵尝尝。
裴朔起身要走,却见两三个公子哥直接走过来将他强行按在中间,“裴兄可是参加过会试的人,同我们玩可是看得起我们,是吧裴兄?”
另有人笑道:“怀英兄,尝尝长安城最有名的西山红梅。”
那人笑得阴险,裴朔抽了抽嘴角,旋即目光落在一排排侍女送来的珍肴,闻着香气扑通又坐了回去。
众人正闹哄哄的,不远处又走来一队人,为首的人昂首挺胸,一身锦绣华服,腰间白玉佩清雅却实在和他这一身富贵不搭,周围不少人正攀着这位新科状元,彩虹屁一个接一个的,几乎要把这位捧得鼻孔朝天。
裴朔抓了一把瓜子,随意朝旁边人问道:“他谁啊?”
那人鄙夷地看了裴朔一眼,默默移开半步,随口道:“今年的状元公,相爷的侄子,郭琮。”
郭琮,丞相亲弟弟的次子。
今朝榜眼,自然是得意至极。
只是等他看到曲水宴中央坐着的裴朔时,忽然脚步一顿,瞳孔皱缩,眯了眯眼,“裴……裴怀英,你果然没死。”
众人循声望去,据说已跳河自尽的裴朔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正在把玩手里的一只酒杯。
似乎是察觉这边的视线,裴朔抬眸正对上郭琮的眼睛,他淡淡地点了下头回之以微笑。
郭琮一阵愕然,这裴朔不仅活着,还朝他灿烂一笑。
“他被人救了上来没死成,不过听说他撞到脑子不记得事了,人也疯了。”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同郭琮说着裴朔,却见郭琮脸色一变,声音也急躁起来,抓住那人衣领便问道:“你说他不记得事了?”
那人被抓得冷汗都快下来了,“是……是啊。”
郭琮好似舒了一口气似的,又朝裴怀英看去,见他还在玩那只杯子,有公子小姐过去搭话,整个人行为也较为诡异,跟鬼上身似的。
“郭兄管他做甚,他这等末流之辈自是不可和郭兄相比,郭兄会试时那篇论赋实在精彩,那日只听了个开头便已是惊艳,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听得整篇。”
“是啊是啊,郭兄那篇论赋叫我实在睡不着觉,想到心痒。”
“郭兄……”
七嘴八舌间也落座在曲水间,郭琮还在盯着裴朔看,叮地裴朔心里发毛,要不是自己是个男人,他都要怀疑自己被人看上了。
郭琮反笑道:“好啊,今天就给你们开开眼。”
说罢,便开始背会试时写的那篇论赋,声音铿锵,没有一字磕绊,底下醉酒的学子几乎瞬间清醒,宛如学神给学霸讲题似的,纷纷寻了东西开始记录。
“臣闻栖培嵝者,不睹嵩泰之干云;游泞涝者,讵识沧溟之沃日?臣蒿莱弱质……”
嘶!
从郭琮所背第一句起,裴朔脑中便是一阵剧痛,似有银光闪过,笔墨铺开,他似乎能感受到有人持笔,字字如刀。
一字一句宛若亲眼所见,落在规规整整的卷子上,顺着郭琮背的句子,甚至比他更快地将文章写下来。
笔迹干净漂亮,只是视野却越来越模糊,额间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向前仰去,却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酒杯。
清脆的响声打断了郭琮的背诵,众人纷纷看向裴朔。
“别念了。”郭琮已经住了嘴,但裴朔只觉得自己脑海中还有一道更清澈的声音再继续往下背。
那道声音熟悉而陌生,字字清晰,直到背完全篇。
眼前的场景骤然间从白纸黑字变成了游春园会的姹紫嫣红,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而他这幅样子在别人看来却是被郭琮的文章刺激到了。
“郭兄继续背吧,别管那厮,他自己考不中,如今连别人的好文章听都听不得。”
“是啊,郭总快让我等瞻仰大作,那龙虎墙外瞻仰状元文章的人太多,我等都挤不进去。”
裴朔却缓缓起身,接替郭琮在对方要张口的前一刻背出了剩下的文字,“……抚和琴而促柱,御夷途而止辙,因循勿失……”
随着他清澈的嗓音缓缓道出,逐渐和裴朔脑海中的那道声音重叠。
天上的纸鸢静静飘着,投壶射箭的公子小姐们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裴朔,气氛变得安静而凝滞,只有裴朔的声音回荡,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惊讶不可置信。
而裴朔的眼神也逐渐变得锋利起来,犹如寒冬腊月的冰刃,冷得郭琮脊背发凉,刺骨的寒意让他好似是猎物进了猎人的陷阱。
“他……”
“别打岔。”
郭琮脸色苍白,身侧的手握成拳紧了又紧,对上裴朔的视线有几分躲闪,却很快恢复了坦然带头鼓起掌来。
“没想到裴怀英你把我的文章背的如此流畅。”
裴朔一篇论赋背完只觉得头晕眼花,脑海中除了那篇论赋,再也不记得其他。
“是啊,他竟这么快就背了下来。”
裴朔按按脑门,有些奇怪,脑海中有什么记忆呼之欲出,但一闪而过,快得他根本抓不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