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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云水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墓园的悼念厅建在半山腰,在迷蒙的细雨中,灰青色的建筑更显沉重,远看像是一块青石板,压在人的心头。


    宋诗瑜抬头望了望,远处还在聚集的黑云,加快了脚步。


    为了避免清明节高峰,悼念会被安排在节前。悼念厅里已有不少人在,但是人数肉眼可见的比前两年少。


    偌大的悼念厅里人群黑压压一片,白底黑字的横幅和祭台上堆满的菊花,让气氛更加压抑。


    人群三两的聚集交谈,或者独自沉浸于悲伤。


    沉浸在哀伤中的人,默默抽泣;跟人聊天的人,脸上带着生硬的笑容;还有放下的人,面上云淡风轻,说添了个二胎,以后不打算来了。


    有人生活还在停滞,有人已经重新出发。


    宋诗瑜把一捧盛放的牡丹花放在台上,那是妈妈最喜欢的花。


    娇艳的牡丹在众多黄白菊花中格外显眼,有人指着花窃窃私语起来。


    “这么严肃的场合,带这么鲜艳的话,到底有没有心啊。”


    “就是她,爸妈都死了,自己也受了伤,听说还是跳舞的呢。”


    “这得多难受啊,听说就是她给爸妈报的团。”


    “我想起来了,讨论赔偿的时候,她还跟亲奶奶抢赔偿金。”


    “真是太不孝了。”


    “谁说不是呢,每年就悼念会这天来几分钟,其他活动都不参加。”


    宋诗瑜没有理会这些话,这些类似的话,两年来她听了太多了。


    她找了个角落跪坐下来,盯着“海难遇难者之灵位”的木牌子出神,眼前却闪过漆黑汹涌的海面和断裂下沉的游轮。


    太阳穴突然尖锐的疼痛起来,痛感把她强行拉回现实。


    还是这样。


    每次一想到那天,头就像针扎一样,整个人像淹没在水中喘不过气来。


    宋诗瑜闭着眼,等待疼痛过去。


    眼前的黑暗,让听觉更加灵敏,他们说话声音并不大,但就像不肯罢休的蚂蚁一样,直往她耳朵里钻。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生活总得继续,不是吗?”


    “是啊,明年我就不过来了,我新的那口子不高兴。都过去两年了,我总不能守一辈子。”


    “我决定搬家了,换了城市,以后也不来了,连个尸骨都没找到,除了伤心,来也没啥用。”


    “这才多久,你们就把自己的丈夫妻子孩子给忘了,我不走!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忘记我儿子,呜呜呜。”


    ······


    蚂蚁从耳朵钻进了脑子,在里面乱搅一通,宋诗瑜的头更疼了,她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衣袖处露出的纤细手腕上汗毛直立,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大家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没人注意她。


    轰隆隆的雷声猛然响起,淹没了周围嘈杂的声音。宋诗瑜脑中乱搅的蚂蚁似被这雷声震慑,猛地停止了动作。


    宋诗瑜虽然被这雷声狠狠揪了下心脏,头疼却好多了。


    她望了眼门外,天光一下子暗了下来,雨点开始啪啪地落下来,砸在外面的石板上。


    穿堂而来的凉风刮过身上的冷汗,宋诗瑜缩了缩脖子,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外面雨势不小,大家都商量着等雨过后再走。


    宋诗瑜却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压了压头上的黑色包球帽,不顾别人的目光,冲进了雨里。


    她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别处,不去听雷声,只专注脚下,想快点走到山脚。


    青石板台阶湿滑,中间她有好几次差点滑倒,却没有放慢脚步。


    好不容易到山脚下公交车站,公交还有半小时才发车。


    眼见昏暗的天空变得黑沉,雨势越来越大。宋诗瑜哆嗦着掏出手机打了专车,然后坐在候车椅上等待。


    她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攥着包包,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浮木。


    轰隆隆的雷声就像是在头顶炸开,不时几道刺眼闪电,将宛如夜晚的白昼照亮。


    马路沿的积水快速聚成一潭,覆在黑色沥青上,像深不可测的海水,雨水落下,浪花翻涌,水面快速上升。


    宋诗瑜突然涌起跳进里面的冲动,也许跳进去,她就能解脱了。


    是的,跳进去,跳进去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脑中有个声音回答她。


    就在此时,口袋里的震动声把她惊醒。


    晃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出了公交亭,站到了路边的雨中。


    是专车司机的电话,宋诗瑜没有接,透过雨水打湿的屏幕,她看到显示:车已到达。


    宋诗瑜按灭了手机,径直走向那辆唯一的轿车。


    长发外衣已经**,宋诗瑜的脸毫无血色,颤抖着手,拉了两次才成功打开车门,


    正要上车,却听到后面一个男声响起,


    “你好美女,雨太大不好打车,我能搭个车吗?放心,我给全部车”


    男人话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关车门的闷响。


    雨声很大,司机没听清他的话,瞥了眼后座的美女,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


    “那是你男朋友吗?大雨天的不好打车,要不要捎着他。”


    “不是,快走。”


    清冷的声音中透着恐慌颤抖,让司机咔的一声锁死了车门。


    肯定是欺负小姑娘的渣男,活该被扔在这里。


    陆承晖以为对方没听到他说话,急急地拍打了两下车窗。


    这么大的雨,又在偏僻的郊区,很不好打车。


    司机瞅了眼后视镜里寸头略带凶气的男人,这渣男八成还有暴力倾向,于是右脚狠踩油门起步。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亮起,照亮了车内女人苍白的半张侧脸。


    陆承晖突然愣住了。


    等轿车疾驰而去,轮胎带起的水溅了他一身,他才如梦初醒。


    片刻后,他突然转身,冒着大雨往山上墓园走去。


    回到家,宋诗瑜将湿透的衣服褪在玄关的地板上,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进了被窝。


    又是那片幽深的海。


    她一个人在冰冷的海水中沉浮,周围没有一个人。


    她大声呼喊救命,回答她的只有暴雨雷电和哗啦的海浪声。


    她奋力地划水,却永远到不了岸,她索性放弃挣扎,海水却托着她,沉也沉不下去。


    就这样沉沉浮浮,直到被一阵大力的敲门声震醒。


    浑身又疼又重,嗓子干疼发痒,又感冒了。


    宋诗瑜不想起身,但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大,还隐约传来邻居的嫌弃声。


    随手找了个大衣裹上,宋诗瑜开了门。


    是奶奶。


    “干嘛呢,敲了半天也不知道开门。”宋老太拿眼尾扫了她一眼,往屋里走着说,“不会是睡到现在吧,都几点了,这么大的人了,工作工作没有,相亲相亲不去,我看还不如当初跟你爸妈一起死了算了。”


    老太太扒拉开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又说起来,


    “看看这房子被你糟蹋的,衣服垃圾随便扔,跟猪窝一样。文杰天天加班,节假日都没时间休息,就为了买套房子,你倒好,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只会糟蹋。”


    宋诗瑜窝在单人沙发里,胳膊搭在靠背上,撑着酸疼沉重的身体,不想跟她争吵,“如果你来就是说这些,那我知道了,说完走吧。”


    宋老太眉峰一挑,“呦呵,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爸活着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还跟我横。赶我出去,门都没有。今天我就在这里住下了。这是我儿子的房子,凭什么赶我走?当初就不该让你爸娶你妈,连个后都没有,还生了你这个克星!弄得我儿子连尸骨都找不到,都怪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好好的一家人,被你害得家破人亡···”


    宋老太嫌骂的不过瘾,三步并两步地冲到宋诗瑜身边,对她捶打起来。


    此刻的宋诗瑜浑身无力,一时难以反抗,一会后才积蓄起全力推开她,低吼道,“够了!”


    宋老太也打累了,喘着粗气重新坐到沙发上。


    “不够!你害死了我儿子,除非你把房子给我,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宋老太咽了口唾沫,想喝口水,却发现屋里连个热水都没有。


    “房子我不会给你的。”宋诗瑜冷声道。


    这里留着她和爸妈的回忆,家里的一切布置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仿佛随时等待着主人回来。


    “凭什么?房子是我儿子的,现在他死了,又没有儿子继承,就应该给我这个当妈的。”


    “当初爸的赔偿金全都给你了,你答应了不再要房子。”


    宋老太理了理耳边的鬓角,开口道,“那是以前。文杰找了个对象,要有房子才能结婚。他是老宋家的根,谁都不能挡了他的路。你把房子让出来,我以后不再提你爸的事,原谅你害了你爸的事。”


    宋诗瑜突然眼神凌厉的看着她,声音坚决,“不可能,房子是爸爸妈妈的,我谁也不会给。”


    宋老太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腾地站了起来,“你敢?你要是不给,我告你去,你爸死了,东西本来就有我的一份!别以为我不懂法律。我辛辛苦苦把他培养成才,福没享多少,他倒早死了,对得起我的付出吗?”


    听着她数落爸爸的话,宋诗瑜心里发堵。


    爸爸是她的儿子,难道她就没有一点心疼难过吗,只想着讨好处。


    当初说最疼自己这个有出息的孙女,现在动辄上门谩骂指责。


    刚去世就抢赔偿金,现在又来抢房子。


    父母的死,仿佛一夜之间撕掉了她脸上和蔼可亲的面具,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


    宋诗瑜仰头盯着她的眼睛,“爸爸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孙女,你真的要这样做?”


    宋老太瞪着她,一双三角眼,浑浊中透露着精明,“我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死了,我以后要还靠老二一家养老。文杰是我唯一的孙子,这次你帮他,我还认你这个孙女,否则,你别再喊我奶奶。我们宋家没你这个人。”


    宋诗瑜突然想笑,她怎么能轻易说出这话。


    难道人死了,就可以轻飘飘的揭过,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吗。


    曾经那么亲近的人,那么深的血缘关系,说断就能彻底断了。


    宋诗瑜站起来,打开门,摆出送客的姿态,“房子我谁都不会给的,你想告就去告吧。”


    宋老太没想到她这么硬气,不过,她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拍拍屁股往外走,“好,你给我等着!”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宋诗瑜瞬间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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