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在一片火光中惊醒。
他急促地喘息着,双手下意识摸向胸口——没有鞭痕,没有血迹,只有那个金色灵印在黑暗中微微发烫。石室里静悄悄的,唯有窗外幽冥山永不消散的雾气在缓缓流动。
"又是这个梦..."
这已经是第三个夜晚,他梦见自己变成幼年的玄霄,蜷缩在魔宗地牢的角落,承受着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的鞭打。每一鞭都伴随着冰冷的质问:"为什么不能像你哥哥一样优秀?"
云澈搓了把脸,指尖触到冰凉的湿意。他居然在梦中哭了——不,那是玄霄的眼泪,通过某种奇异的灵魂连接传递给了他。
石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的门前。云澈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自从三天前从幽冥之门回来,他与玄霄之间的感应越发强烈,甚至能模糊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波动。
"进来吧。"云澈轻声道。
石门无声滑开。玄霄站在门口,黑袍上沾着夜露,手中提着一盏青灯。灯光映照下,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挂着两道明显的青影。
"你也做噩梦了?"云澈问。
玄霄的嘴角绷紧:"我梦见你在戒律堂..."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他大步走到石床边,将青灯重重放在桌上,"这该死的灵魂共鸣到底要持续多久?"
灯影摇晃,云澈看到玄霄右手背上新添了一道伤口——那是他梦中受刑时,戒律堂主用烙铁留下的印记。现在这个印记出现在了玄霄身上,就像他胸前的鞭痕一样。
"紫苏说这是暂时的。"云澈披衣起身,"等我们的灵魂完全适应这种连接..."
"适应?"玄霄突然抓住云澈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吗?三十七道戒鞭,每一鞭都带着倒刺..."他的声音在发抖,"而你...你居然一声不吭地全受了!"
云澈没有挣脱。他能感受到玄霄的愤怒下掩藏着更深的东西——一种他从未在这位魔宗少主身上见过的、近乎恐慌的情绪。
"那也比不上你十岁那年受的鞭刑。"云澈轻声说,"至少...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受罚。"
玄霄像被烫到般松开手,后退两步:"你看到了那个?"
"不止。"云澈指向自己的左肋,"这里,你十二岁为了通过魔宗试炼,生生挨了三记透骨钉。"又指向大腿,"这里,十四岁追杀叛徒时中的毒箭..."
"够了!"玄霄一拳砸在石壁上,鲜血顺着指节滴落,"这些与你无关!"
云澈走近一步:"现在有关了。"他握住玄霄流血的手,"我们是兄弟,记得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紧锁的门。玄霄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整个人向前倾倒。云澈急忙扶住他,这才发现玄霄浑身滚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发烧了?"
玄霄试图推开他:"魔宗之人...不会..."
话未说完,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栽进云澈怀里。云澈手忙脚乱地将人扶到石床上,触手的温度高得吓人。
"紫苏!小九!"云澈冲到门口大喊,却发现走廊空无一人。他折返回来,看到玄霄已经蜷缩成一团,嘴唇因高热而干裂,却仍固执地咬着不肯呻吟出声。
云澈打来冷水,浸湿布巾敷在玄霄额头上。当他想解开玄霄的衣领散热时,手腕突然被抓住。
"别..."玄霄半睁着眼,瞳孔因高热而扩散,"我身上...有..."
"有伤?我知道。"云澈轻轻挣开他的手,"这几天我在梦里都见过了。"
衣襟解开,露出玄霄苍白胸膛上交错的伤疤。最新的一道从左肩延伸到心口,还泛着未愈的粉红——那是三天前为云澈挡下清虚子最后一击留下的。
云澈的指尖悬在那道伤疤上方,微微发抖。当时若不是玄霄突然推开他,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
"冷..."玄霄的呓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石室里确实阴冷,但对修士而言本不该构成困扰。云澈摸向玄霄的脉门,发现他体内灵力紊乱不堪,魔气与一股陌生的寒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寒冰窟的伤发作了?"云澈皱眉。他尝试渡入自己的灵力,却被一股强大的排斥力弹回。
玄霄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打战的声音清晰可闻。云澈不再犹豫,脱掉外袍躺到石床上,从背后将玄霄整个搂入怀中,同时运转云岚宗最基础的心法——不是攻击或防御,而是最纯粹的灵力输送。
"你...干什么..."玄霄微弱地挣扎。
"别动。"云澈收紧手臂,"你体内寒气太重,需要外界灵力中和。"
这是极其危险的举动。修士之间直接传递灵力,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两败俱伤。但此刻云澈顾不得那么多,他能感觉到玄霄的生命力正在寒气侵蚀下迅速流失。
温暖的金色灵力顺着相贴的肌肤流入玄霄体内。起初仍遭到抵抗,但随着云澈持续不断的输送,那些狂暴的魔气渐渐平息下来,像被驯服的野兽般接纳了外来者。
玄霄的颤抖慢慢停止。他无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云澈怀里。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云澈心头一热,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玄霄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云澈正想松手,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喃:
"这次...换我保护你..."
云澈僵住了。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剖开他的心脏。在幽冥之门中,当他们被迫面对内心最深的恐惧时,玄霄看到的幻象正是云澈死在自己怀里...
窗外,血月悄然升起。一缕红光透过石窗,正好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里,金色灵印正以相同的频率明灭闪烁。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雾气时,玄霄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意识到的是背后传来的温度——云澈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脊背,一只手还搭在他腰间,呼吸均匀地拂过他的后颈。这个认知让玄霄浑身僵硬,却奇异地没有产生挣脱的冲动。
小心翼翼地转身,玄霄看到云澈熟睡中的面容。没有了平日的克制与戒备,此刻的云澈看起来异常年轻,甚至有些脆弱。晨光为他纤长的睫毛镀上金边,在下眼睑投下细小的阴影。
玄霄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拨开垂在云澈额前的一缕头发,却在即将触碰时猛地停住。他收回手,发现自己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少主?"紫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在里面吗?"
玄霄轻手轻脚地下了石床,整理好衣袍才打开门。紫苏端着药碗站在外面,看到玄霄从云澈房间出来时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恢复如常。
"您的烧退了?"她递上药碗,"这是固本培元的汤药。"
玄霄一饮而尽:"我母亲留下的典籍整理得如何?"
"已经找到关于''共生之光''的记载。"紫苏压低声音,"但有些内容...恐怕需要云公子一起参详。"
玄霄皱眉:"说清楚。"
紫苏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根据夫人记载,双生子灵魂共鸣产生的白光,是巫族传说中的''共生之光'',能抵御..."
"域外天魔。"玄霄接上她的话,脸色变得凝重,"所以清虚子说的都是真的?"
紫苏点头:"更麻烦的是,典籍提到这种光芒需要双生子达到''灵魂合璧''的境界才能完全激发。而这个过程..."
"极度危险。"玄霄接过竹简,"稍有不慎就会神魂俱灭。"
石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云澈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向门口:"出什么事了?"
玄霄与紫苏对视一眼,大步走到石床边,将竹简摊开:"我母亲留下的记载。关于我们...和即将到来的灾难。"
云澈瞬间清醒。他快速浏览竹简内容,眉头越皱越紧:"''幽冥之门只是开始,当血月凌空之日,域外天魔将大举入侵''..."他抬头看向窗外那轮尚未完全隐去的血月,"这写的该不会是..."
"三天后。"玄霄的声音像淬了冰,"下一次血月,就在三天后。"
云澈猛地站起来:"必须立刻通知各大门派!"
"你以为他们会相信?"玄霄冷笑,"仙魔两道争斗千年,谁会听信''域外天魔''这种荒诞故事?"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云澈抓起外袍,"至少要让云岚宗..."
"云岚宗现在群龙无首。"玄霄打断他,"清虚子死后,你那几位师叔正忙着争权夺利。"
云澈系衣带的手顿住了:"你怎么知道?"
玄霄没有回答,而是转向紫苏:"去准备飞舟,我要亲自去趟北境冰川。"
"北境?"云澈愕然,"现在去那里做什么?"
"确认一些事情。"玄霄走向门口,"你可以回云岚宗,但别指望能说服那些人。"
云澈拦住他:"等等!如果真如典籍所说,我们只有联手才能..."
"联手?"玄霄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云澈读不懂的情绪,"你知道''灵魂合璧''意味着什么吗?不仅仅是共享记忆或感知情绪,而是彻底敞开心神,让另一个人的灵魂完全进入..."他的声音低下来,"没有秘密,没有伪装...你确定想要那样?"
云澈没有立即回答。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灵印,那里正微微发热,仿佛在回应玄霄的情绪波动。当他再次抬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如果这是阻止灾难的唯一方法...我愿意尝试。"
玄霄的瞳孔微微扩大。有那么一瞬间,云澈以为他会发怒或嘲讽,但最终,玄霄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先跟我去北境。之后...我们再决定。"
飞舟穿越云层,下方是连绵不绝的雪山。云澈站在船头,寒风吹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悬挂的青色玉佩——那是今早小九偷偷塞给他的,说是玄霄母亲当年的随身之物。
"前面就是寒冰渊。"
玄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云澈转身,看到玄霄换了一身墨蓝色劲装,腰间别着噬魂刃,黑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下去后跟紧我。"玄霄操控飞舟开始下降,"那里的寒气能冻结灵力。"
飞舟降落在冰川边缘。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云澈打了个哆嗦,呼出的白雾瞬间凝结成冰晶。玄霄似乎不受影响,大步走向冰川中央的深渊。
"你以前来过?"云澈小跑着跟上。
"七岁那年。"玄霄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父亲把我丢在这里三天,说是''锻炼意志''。"
云澈心头一紧。在梦中,他见过那个七岁的玄霄如何在冰窟中蜷缩着取暖,如何啃食冰层下的苔藓求生...
深渊边缘立着一块冰碑,上面刻着古老的文字。玄霄单膝跪地,轻抚碑面:"这是巫族文字,记载着上一次天魔入侵的历史。"
云澈蹲下身,惊讶地发现那些文字正在玄霄触碰下泛出微光:"写的什么?"
"''唯有共生之光可驱散黑暗''。"玄霄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当双生子灵魂合璧,其光芒将如利剑刺破永夜''。"
云澈突然想起一事:"你母亲...她也是双生子之一?"
玄霄的手停在碑文上:"嗯。她的孪生兄弟...就是清虚子。"
这个惊人的事实让云澈倒吸一口冷气。所以这一切都是个轮回?清虚子对玄霄母亲的执念,对双生劫的痴迷...
"看下面。"玄霄指向深渊。
云澈俯身望去,只见深渊底部隐约有蓝光闪烁。当他凝神细看时,那些光芒突然汇聚成无数细线,组成一幅巨大的图案——正是他和玄霄身上的灵印放大版!
"这是..."
"共生之阵。"玄霄站起身,"如果决定尝试灵魂合璧,这里是最佳地点。"
云澈望向深渊,又看向玄霄:"你已经有决定了?"
玄霄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远方的天空,那里乌云正在积聚:"回飞舟上说。"
舱室内,玄霄展开一幅地图:"根据典籍记载,上一次天魔入侵时,修真界损失了七成修士。而这一次..."他的指尖划过几个红点,"这些地方已经出现异常能量波动。"
云澈认出那些都是各大门派的重地:"他们还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无力抵抗。"玄霄冷笑,"现在的修真界早不是千年前的样子了。"
"所以你的计划是..."
"三天后,我们在这里尝试灵魂合璧。"玄霄指向寒冰渊,"如果成功,就能激发共生之光击退天魔;如果失败..."他顿了顿,"至少死得痛快。"
云澈摇头:"太冒险了。我们应该先尝试联合各大门派..."
"没时间了!"玄霄突然拍案而起,"你以为我愿意把命运押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在那些梦境里...你看到天魔的样子了吧?"
云澈沉默了。他确实在梦中见过——铺天盖地的黑影,所过之处生灵涂炭,连最强大的修士都在它们面前不堪一击...
"还有别的选择吗?"云澈轻声问。
玄霄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有。典籍提到另一种方法...分离。"
"分离?"
"切断灵魂连接。"玄霄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这样至少能保住一人,带领残余力量撤退到秘境避难。"
云澈心头一震:"那另一人呢?"
"成为诱饵。"玄霄移开视线,"吸引天魔注意,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舱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云澈望向舷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意识到玄霄早已做好选择——他打算自己当那个诱饵。
"不行。"云澈斩钉截铁地说。
玄霄挑眉:"哦?"
"如果要尝试灵魂合璧,就一起;如果要分离..."云澈直视玄霄的眼睛,"抽签决定谁当诱饵。"
玄霄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某种深沉的、近乎温柔的情绪:"你还是这么...不可理喻。"他轻声道,语气却与话语内容截然相反。
飞舟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玄霄一个箭步冲到舷窗前:"怎么回事?"
云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空裂开一道血红色的缝隙,无数黑影正从裂缝中涌出...
"提前了?"云澈震惊道。
玄霄脸色铁青:"不...是先锋部队。"他冲向操控台,"我们必须立刻返回幽冥山!"
飞舟调转方向时,云澈看到那些黑影已经扑向最近的城镇。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听到隐约的惨叫声传来。
"来不及等三天后了。"云澈抓住玄霄的手臂,"今晚就尝试灵魂合璧!"
玄霄的肌肉绷紧:"你确定?成功率不足三成..."
"确定。"云澈的声音异常坚定,"因为我相信...我们之间的联系,比任何诅咒或劫难都要强大。"
玄霄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抚上云澈胸前的灵印。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全身,云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清晰感知到玄霄此刻的情绪——恐惧与决心,犹豫与坚定,还有那种深藏的、几乎不敢承认的...
飞舟猛地加速,冲向幽冥山方向。血月当空,将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