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龙庭中,
我无声的睁开双眼,上方海量的信仰念力正被不断炼化,变作滚滚秘力自龙庭中流淌出去。
三晋地界儿已经被高阶神秘力量封锁,偌大个三晋,我唯一能动用的力量就只有无双,如今无双苏醒,真武祠的危机算是多了一重保障,这已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极致,余者不外乎尽人力而知天命罢了。
我静静盘算着胜负,其实心里已经踏实了很多,与其说我是信任无双和老道士的能力,倒不如说,在潜意识当中,我更相信小稚看到的未来。
小稚言之凿凿的说老道士无恙,我的未来里必定有他,那么想必老道士应当是会有一个好结果的。
“老道士,要稳一点啊……”
我轻轻叹息,稍作沉吟,一边炼化无穷无尽的信仰念力,另一边目光已经在云海深处逡巡搜索。
封锁三晋的高阶神秘力量可以阻断我对地气的感知,使得幽鬼道无法施展,但却无法阻断第十龙庭对信仰念力的捕捉,在那云海深处,我又捕捉到许多故人的信仰念力,各种窃窃私语声在我耳畔回响。
片刻后,我忽的扬起眉脚。
“找到了!”
语落,我探手出去,拂去层层缤纷泡沫,每一个泡沫都代表着一个在世的智慧生灵,等于拨开滚滚人潮,在众生中得见一片近乎空白的区域。
实际上,那里有一颗巨大的泡沫,却不似其余泡沫一般色彩缤纷,它无形无影,隐于众生之中,近乎不可见。
这是……老道士的念力泡沫!!
老道士与我关系极近,几乎如我父亲一般,按说其念力应当与我极其亲厚,和老白、歆雅他们相似,哪怕在茫茫众生间,我亦能瞬间捕捉到。
甚至,老道士的念力与我的亲厚程度,还要远甚于老白,只因他与我的羁绊太深了,我能遇到他,是末代天官卫徽之可以推动命运的结果,我能有今日,亦是他亲手保下我的,他虽然不是命术师,像小稚一样和我结成命运共同体,但,因这份极深的羁绊,与命运共同体也差不多了,按说在第十龙庭中应当可以瞬间捕捉到。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在第十龙庭中,我要找到老道士的念力并不容易,如果不是我如今血脉雄浑,已经彻底掌控第十龙庭,换做准天官时的话,我甚至都发现不了他的念力位置!!
只因,他的念力是隐形的,藏匿在茫茫人海中,庞大、却不可见。
这是神人路走到极致的特征。
神人路,与天地融合,走到极致,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已经不再是靠天地滋养才能活命的生灵,其本身就是天地的一部分,第十龙庭可以捕捉众生信仰念力,是因为众生依赖地脉生存,早已被地脉锚定,神人路走到极致,不再依赖地脉,第十龙庭自然很难借助地脉捕捉到神人的念力!
越是强大的神人,第十龙庭越难捕捉!
诸如老道士,也就是因为我不愿意,所以驻留红尘,将自己自封在道场里,如此他的念力才会在第十龙庭里出现,只不过很难捕捉其踪迹,倘若老道士一步踏出道场,彻底身融天地,纵然是第十龙庭中亦不可见他的念力。
神人路,是一条逍遥路,不受束缚,一旦成为陆地神仙,纵然是卫氏一族的祖血禁术都无法锚定。
这才是真正的大逍遥。
“这老道士真的是越来越厉害,越来越不可捉摸了,恐怕这二三十年间,他彻底走到了陆地神仙的极尽,等同于顶级法相,一旦身融天地,纵然是成年的纯血至高都不怵,以人族之身走到这一步,实在是恐怖,关键他年岁并不大,相比于走神人路那与天地同休的漫长寿命,他的年纪几乎是初生朝阳……难怪当年卫徽之一定要选择他为我护道,玄门衰败的环境里,这一世人族中,举世唯他一人能战成年纯血至高……”
我低声自语,一重天是一重见识,走到天官层面后,对这个世界的力量构成和判定更加清晰,也唯有在这种水平境界下,才能真正看清那个老道士究竟有多可怕。
人族,神话体系中天赋垫底的族群,那些惊才艳艳的人杰,在神话面前也不过尔尔。
绝天地通后,天地残缺,灵气衰竭,人族修行路更没希望。
这种境地下,却有一人逆流而上,修行短短八十余年,可战顶尖神话生灵,这已经不是惊才艳艳能形容的了,堪称天地异数,突破了种族天赋。
那个老道士啊……
终究是为了培养我,收敛了他一身光芒,成了残破道观里一个不起眼的老道士,他本该是这个时代最惊艳的人物。 我叹息,伸出手,将那团无形无影的念力抓摄过来,轻轻一点,那团念力顿时发散开来,哪怕仅是念力仍旧有种飘忽感,不可感知,与天地气息别无二致,可见神人路走的有多么纯粹。
纵是我,纵是在第十龙庭中,面对这团发散开来的念力,都产生了不可控制的感受,所幸老道士的念力并不排斥我,否则绝对无法探查。
下一刻,
这团念力变作一片光影,在光影中,我看见了那座屹立在龙城郊外的道观。
原来,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深秋了。
秋风落叶,漫山萧索。
小小的屋舍内,老道士盘坐在炕上,身上穿着的依旧是二十年前我下山给他裁的那身道袍。
许多年了,道袍已经很旧了,灰扑扑的,已没了从前的色彩。
那年,我踏足准天官,闭关十余年。
茳姚也曾回山,老白他们亦在观中,年年节节都要给老道士做新衣,可那个死倔的老道士从不肯穿,每每新衣放在炕边,总是不屑的挥挥衣袖,傲慢的说——给我做这些做什么?我有徒弟,老的走不动了,也有我徒弟端茶送饭,用不着你们。
于是,他每年都穿着旧衣,谁劝都不听,哪怕一个屋檐底下生活了那么多年,总是倔巴巴的认为,不食嗟来之食,不穿白来之衣,总是和老白他们要分的很清,心里执拗的想着——他传给了谁衣钵,那就由谁孝顺他,如此才叫天经地义。
茳姚回山后听老白他们抱怨,气的大骂——老牛鼻子不是好东西,岁数越大越作,若是没修道,顶着一身老人味,不被子女打死都是福大命大。
老道士嚷不过她,便倔强的不说话,总归心里还是坚定的认为——那一年,我给他关了门,他传了我衣钵,他有弟子孝顺。
不知怎的,今时今日,在这种境地下再见到老道士身上的旧衣袍,我忽然情绪就崩溃了。
我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触摸到天官领域后,连人性都在逐渐磨灭,但是这一刻,却毫无征兆的崩溃了,无声的捂住自己的脸,仿佛怕在这四周无人的龙庭里,仍旧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窘态,却忘了如今在这龙庭里,我倒是连流泪都做不到。
“师父,再等等,再等等,等我成了天官,等我镇压了凶乱,等我实现了自己心里的伟大叙事,我一定回山,好好孝敬您,哪里也不去,再也不让您穿旧衣……”
喃喃自语声从指缝发出,有些喑哑。
坐在炕上正在看旧照片的老道士,忽然抬起头,朝着头顶上方看了过来。
我慢吞吞的拉开遮挡脸的手,目光投向眼前的画面,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画面近在咫尺,犹如我就在那方情境中,看向老道士的刹那,视线触碰,犹如我穿越千山万水,去到了他身边。
老道士忽然笑了,将手伸向半空,又像是那只手要穿过三千世界,抚我头顶。
这一刻,我猛地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