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谣偶尔还是会梦到儿时的场景。
“像你们这种贱民,骨子里的卑贱是无法抹除的。”
低矮的破洞横生的小屋,墙壁是脏乱的黑承接着灰,偶尔还会有雨水漏入而裹挟着泥土跌落。
苍谣记不清这句话是谁对她说过的了。从有记忆起,苍谣就和父母姐姐挤在平民窟生活,这里的人并不好,“贱民”这个词形容的确实恰当,糜烂的食物和发臭的蛇鼠虫蝇尸体,混杂着成堆的排泄物,各种各样的垃圾成了一种贫民窟独有的经久不散的“穷酸味”。
殉酒好赌的父亲总是在外输光了所有钱之后,带着满身酒气回来,**的上身鼓起的肚子像不堪重负的皮球一样垂下来,满脸通红地提着酒瓶就要朝着母亲扔去。而母亲佝偻着地瘦弱的身躯并不会躲闪,更不敢谈反抗,否则便是更毒辣的一顿狠打。酒瓶打在母亲背脊上时碎掉的玻璃渣子会划出诡异的血痕,无论多疼,母亲最多也只会咬着唇闷哼几声,连大叫宣泄疼痛都是一种对于父亲的挑衅。
母亲温驯,恭敬,像一头愚蠢的羔羊撕扯着自己的血肉向父亲臣服。
“要不是你,我今天能混到这个穷地步?”
“贱女人,你让我被所有人看不起。”
打骂母亲不需要任何理由,父亲认为自从和母亲结婚后,自己赌钱就开始接连输掉。这个女人不吉利,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厄运让自己折了本。他需要一个借口来承担自己的失败,来挽回一个中年男人岌岌可危的那点“脸面”。
苍谣记得父亲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她和姐姐一下子扑在了父亲面前,拽着这个男人的裤脚企求着他能够散发那点可怜的怜悯。
随之而来的是落在身上由拳头带来的撕裂般的疼痛,贯彻全身。
“不要——”母亲惊叫一声,她颤抖着把她和姐姐护在怀里。血四处弥漫,像扭曲攀岩的藤蔓缠绕着苍谣全身。那时她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苍谣因此厌恶睡眠,并因儿时回忆的噩梦的到来困扰不堪。
仇恨的种子不知何时于她心中生根发芽,结出的果实狰狞血腥,一如这个男人给予的痛苦一般。
暴烈的夏日承载了几日的艳阳后终于降下雨水,肆意的洗刷冲撞着堆积的热气。苍谣坐在屋檐下,风吹佛着她的发丝。
“苍谣。”
姐姐悯月轻轻唤了一声,她抬眸,望见悯月对着她笑,随后默然地靠着她坐了下来。
风很静也很轻,难得的休息时刻,苍谣和悯月彼此默契的没有说话,只留风声雨声在这片寂然中摇曳。
世界好像被雨切割成了迷糊的囚笼一般,苍谣望着远处无端地想,而自己好像是深处笼中带着镣铐的困兽。她伸出手试图接住雨,但水滴顺着指缝飞速地向下流动,无功而返。
肩膀好像突然被什么重量所覆盖,是悯月轻轻靠了过来。
“姐姐。”
悯月没有回话,她闭着眼只露出柔和的微笑,用手去寻苍谣的手,然后紧紧抓住。姐姐的手带着和她年纪截然相反的沧桑,常年干活留下来的死皮干枯粗糙。
苍谣摩挲着姐姐的手,温暖宽厚的触感本该让苍谣感到无比的安心,苍谣却在这瞬间感到一丝悲凉。遭受了经年累月混着血泪的伤痛,连片刻的休憩也要小心翼翼。
“苍谣”不知何时,悯月睁开了眼,打破了二人间冗长的静默。
“你明白恨是什么吗?”悯月的目光第一次那样厚重而深邃,似探寻又带着某种期许。
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厚重的话题,苍谣本该不解,可她却觉得这句话必然带着某种既定情感和答案正在姐姐的心中。
“恨?也许吧。”苍谣答非所问的喃喃,但很快,她反过来问道“为什么这么问?你有恨过谁吗,姐姐?”
一个隐晦的,不实的猜想在苍谣心里萌芽,她知道这个猜测很大胆,但又无限接近真实。
悯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她握紧苍谣手的力度不自觉的加大了几分,“苍谣,苍谣。”她唤着,以一种浸透悲哀的声调。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超出你预料之外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苍谣愣住,她的呼吸变得厚重起来。那个猜想变得逐渐清晰,连同里面裹挟的恨一并浮出水面,她很聪明,又或者说,能让悯月恨的人也只有。
“姐姐,你是说,父亲?”苍谣的声音轻下来,像在掩盖某种秘密一样低声。
“是。”悯月叹息一声,发抖的手与紧皱的眉仿若在极力忍受着内心莫大的痛苦。
是啊,恨,谁能够不恨呢。苍谣只能扯着发苦的笑,安抚的握紧姐姐的手“我知道,我明白的,姐姐。”
“我也恨他,恨到……”苍谣顿住,并不是因为悲哀和痛恨,而是一种对于恶意无法完整表达的逃避。
这份恨,让苍谣早早变得成熟,让她明白了诸多不该明白的事情,让她如烈火焚身又如寒风刺骨,讽刺的是腐蚀浑身肺腑的这份恨铸就了苍谣。
难言的酸涩堵在喉间,苍谣咬着唇暗自咀嚼这份苦痛。
“苍谣。对不起,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悯月的声音暗了下来,她的目光像月光一般凌厉,好像要把苍谣看透。
急切的,或者说无措的,她把苍谣搂在怀中。
“作为姐姐的我会结束你的这份痛苦,相信我,好吗?”悯月的神情恍惚而怅惘,扭曲又潮湿,复杂的情绪遍布在清纯的脸上。
苍谣觉得自己如沐冰雨,在悯月这样的眼神下,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悯月一下一下拍着苍谣的肩膀,像哄着孩子入睡那样,温柔体贴,可接下来吐露的话语却直白惊心地冲击着苍谣。
“今晚,我会杀了他的。”
悯月的声音很轻很缓,却又清晰明了地一字不差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