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引》 第1章 杀了他 苍谣偶尔还是会梦到儿时的场景。 “像你们这种贱民,骨子里的卑贱是无法抹除的。” 低矮的破洞横生的小屋,墙壁是脏乱的黑承接着灰,偶尔还会有雨水漏入而裹挟着泥土跌落。 苍谣记不清这句话是谁对她说过的了。从有记忆起,苍谣就和父母姐姐挤在平民窟生活,这里的人并不好,“贱民”这个词形容的确实恰当,糜烂的食物和发臭的蛇鼠虫蝇尸体,混杂着成堆的排泄物,各种各样的垃圾成了一种贫民窟独有的经久不散的“穷酸味”。 殉酒好赌的父亲总是在外输光了所有钱之后,带着满身酒气回来,**的上身鼓起的肚子像不堪重负的皮球一样垂下来,满脸通红地提着酒瓶就要朝着母亲扔去。而母亲佝偻着地瘦弱的身躯并不会躲闪,更不敢谈反抗,否则便是更毒辣的一顿狠打。酒瓶打在母亲背脊上时碎掉的玻璃渣子会划出诡异的血痕,无论多疼,母亲最多也只会咬着唇闷哼几声,连大叫宣泄疼痛都是一种对于父亲的挑衅。 母亲温驯,恭敬,像一头愚蠢的羔羊撕扯着自己的血肉向父亲臣服。 “要不是你,我今天能混到这个穷地步?” “贱女人,你让我被所有人看不起。” 打骂母亲不需要任何理由,父亲认为自从和母亲结婚后,自己赌钱就开始接连输掉。这个女人不吉利,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厄运让自己折了本。他需要一个借口来承担自己的失败,来挽回一个中年男人岌岌可危的那点“脸面”。 苍谣记得父亲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她和姐姐一下子扑在了父亲面前,拽着这个男人的裤脚企求着他能够散发那点可怜的怜悯。 随之而来的是落在身上由拳头带来的撕裂般的疼痛,贯彻全身。 “不要——”母亲惊叫一声,她颤抖着把她和姐姐护在怀里。血四处弥漫,像扭曲攀岩的藤蔓缠绕着苍谣全身。那时她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苍谣因此厌恶睡眠,并因儿时回忆的噩梦的到来困扰不堪。 仇恨的种子不知何时于她心中生根发芽,结出的果实狰狞血腥,一如这个男人给予的痛苦一般。 暴烈的夏日承载了几日的艳阳后终于降下雨水,肆意的洗刷冲撞着堆积的热气。苍谣坐在屋檐下,风吹佛着她的发丝。 “苍谣。” 姐姐悯月轻轻唤了一声,她抬眸,望见悯月对着她笑,随后默然地靠着她坐了下来。 风很静也很轻,难得的休息时刻,苍谣和悯月彼此默契的没有说话,只留风声雨声在这片寂然中摇曳。 世界好像被雨切割成了迷糊的囚笼一般,苍谣望着远处无端地想,而自己好像是深处笼中带着镣铐的困兽。她伸出手试图接住雨,但水滴顺着指缝飞速地向下流动,无功而返。 肩膀好像突然被什么重量所覆盖,是悯月轻轻靠了过来。 “姐姐。” 悯月没有回话,她闭着眼只露出柔和的微笑,用手去寻苍谣的手,然后紧紧抓住。姐姐的手带着和她年纪截然相反的沧桑,常年干活留下来的死皮干枯粗糙。 苍谣摩挲着姐姐的手,温暖宽厚的触感本该让苍谣感到无比的安心,苍谣却在这瞬间感到一丝悲凉。遭受了经年累月混着血泪的伤痛,连片刻的休憩也要小心翼翼。 “苍谣”不知何时,悯月睁开了眼,打破了二人间冗长的静默。 “你明白恨是什么吗?”悯月的目光第一次那样厚重而深邃,似探寻又带着某种期许。 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厚重的话题,苍谣本该不解,可她却觉得这句话必然带着某种既定情感和答案正在姐姐的心中。 “恨?也许吧。”苍谣答非所问的喃喃,但很快,她反过来问道“为什么这么问?你有恨过谁吗,姐姐?” 一个隐晦的,不实的猜想在苍谣心里萌芽,她知道这个猜测很大胆,但又无限接近真实。 悯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她握紧苍谣手的力度不自觉的加大了几分,“苍谣,苍谣。”她唤着,以一种浸透悲哀的声调。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超出你预料之外的事情,你会恨我吗?” 苍谣愣住,她的呼吸变得厚重起来。那个猜想变得逐渐清晰,连同里面裹挟的恨一并浮出水面,她很聪明,又或者说,能让悯月恨的人也只有。 “姐姐,你是说,父亲?”苍谣的声音轻下来,像在掩盖某种秘密一样低声。 “是。”悯月叹息一声,发抖的手与紧皱的眉仿若在极力忍受着内心莫大的痛苦。 是啊,恨,谁能够不恨呢。苍谣只能扯着发苦的笑,安抚的握紧姐姐的手“我知道,我明白的,姐姐。” “我也恨他,恨到……”苍谣顿住,并不是因为悲哀和痛恨,而是一种对于恶意无法完整表达的逃避。 这份恨,让苍谣早早变得成熟,让她明白了诸多不该明白的事情,让她如烈火焚身又如寒风刺骨,讽刺的是腐蚀浑身肺腑的这份恨铸就了苍谣。 难言的酸涩堵在喉间,苍谣咬着唇暗自咀嚼这份苦痛。 “苍谣。对不起,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悯月的声音暗了下来,她的目光像月光一般凌厉,好像要把苍谣看透。 急切的,或者说无措的,她把苍谣搂在怀中。 “作为姐姐的我会结束你的这份痛苦,相信我,好吗?”悯月的神情恍惚而怅惘,扭曲又潮湿,复杂的情绪遍布在清纯的脸上。 苍谣觉得自己如沐冰雨,在悯月这样的眼神下,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悯月一下一下拍着苍谣的肩膀,像哄着孩子入睡那样,温柔体贴,可接下来吐露的话语却直白惊心地冲击着苍谣。 “今晚,我会杀了他的。” 悯月的声音很轻很缓,却又清晰明了地一字不差说着。 第2章 秘密 悯月知道自己的想法何其大胆扭曲,恐怖残忍。她居然要杀了自己的父亲,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连同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知道,这会让所有人都指责她,议论她,害怕她。 没有人会理解她的。悯月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他到底是你的父亲啊,你怎么能?” 悯月脑中已经能清晰浮现出母亲惊恐失望,害怕愤怒的脸,不必猜就知道的话语。或者是甩到脸上刺疼的巴掌,母亲含着泪昏厥过去的模样。 所以一切不必告诉母亲。 更何况,说到底,母亲又何尝不是父亲将尖刀刺向自己女儿的帮凶呢? 或许一无所知会更幸福吧?悯月痛恨又庆幸自己是那个得知真相的人。 黎明时分的夜是那么脆弱稀薄,悯月分不清那天照进窗的究竟是月光还是日光。她一向睡眠浅,朦胧中似乎有谁的声音在争吵不休。 悯月感到心里一阵猛烈的悸动,她颤抖着睁开眼。微微喘了口气平复下来,悯月直起身,月光如潮水般漫过她的脚踝,她**着脚,踩在粗粝地面上几乎毫无声响。一旁的妹妹还在熟睡,悯月小心翼翼地帮苍谣盖好被子。 她知道必然是父母又在吵架,好奇心驱使她来到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的暖黄灯光透过窗照出,悯月放缓呼吸伏低身体,半蹲着靠在门外。木质房门的隔音一向差劲,不用悯月多仔细听那些密密麻麻话便汹涌地从门内泄露出来。 “苍谣悯月怎么说都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母亲的声音难得的带着急切的愤怒。 “女儿?饭都吃不起了我还养什么女儿?呸!”厚重沉闷的声音响起,父亲满不在乎地回答。 “那你也不能……她们毕竟还那么小。” 悯月的心一颤,某种不安定的情绪涌上。她不自觉地掐紧自己的手,他们要对自己和苍谣做什么? 母亲的抽泣声渐渐响起,父亲不耐地啧了一声,随后有急躁的脚步声持续着。终于脚步声停了,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父亲开口“你想想家里现在的情况,难不成你想看着我们一家一起饿死?说真的,我找的那两户人家家里都不错。把苍谣悯月送出去人家能让那她们吃苦吗?” “为了我们一家考虑,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更何况现在还愿意给这么多钱的不多了,你懂事点,这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她们好。” 母亲的抽泣声渐渐歇住,一阵冗长的沉默后,她妥协了,用隐忍的哭腔开口,“那你答应我,晚点。能晚点送出去就晚点,她们还那么小。” 悯月靠在门外,双腿有些发麻,她颤抖着,身子靠不住而跪下来。 是的,父母计划着要把自己和妹妹送出去。她大口喘着气理清脑子的思绪。 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她的父母从来没有一点爱过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把孩子视作随意交换的商品。 自己和妹妹还能在这个家待多久,几个月,几个星期?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现在没有人能帮助她。悯月觉得一阵反胃,她捂住小腹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有一瞬,她很想不顾一切的冲进这个房间大声怒吼呵斥他们的残忍恶心,用最激烈最恶毒的言语去发泄去反击。但悯月没有,她知道自己要冷静下来。即使现在反抗,能得到什么?他们永远不会改变。更何况,悯月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弱小的存在。 悯月低头看到自己瘦弱的,堪堪小小一节的看得到血管的手臂,泛着狰狞疤痕的,新伤叠着旧伤的腿。那些伤痛,全是喝醉酒的父亲带来的。自己如今是这般弱小,连保护自己身体的能力都没有。所以,一定不能冲动。 要想一个真正能带着妹妹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痛苦的办法。 悯月咬着嘴唇,直到咸腥的血溢出来,自虐带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起来,她静了片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发颤的腿支撑着她哆哆嗦嗦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苍谣仍然平静的躺在床上,她什么也不知道,悯月低垂着眼望着妹妹想。黎明破晓的日光照进,苍谣的脸显得那么平和。 要守护苍谣。 悯月下定决心,她小心地在苍谣旁边躺下。她知道一会母亲就会过来叫她们起床,而她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平常模样。 她什么都不知道,对,她什么都不知道。悯月告诉自己。 闭上眼睛,悯月听着自己逐渐平缓下来的心跳。晨光熹微中,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母亲走了进来,照常叫醒她们。悯月从床上坐起来,她望着母亲,那张脸一如既往的平静。 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早安,妈妈。”悯月露出一个平和淡然的笑容。 第3章 月下的刀刃 云舒云卷,花开花落,月亮与太阳交替着隐入云层,悯月的计划也在心中悄然展开。是饭桌上父母不时的提起暗示,告诉她该考虑挑个好人家嫁了,还是父亲一次次的醺酒家暴让她不得不产生极端的想法呢?很多时候,悯月自己也不太了解自己。 她不想被当作被交换被抛弃的物品。 她知道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憔悴不堪的面容,无知浅薄的思想,在黑暗发臭的环境里长出的这样的一个她,但就算这样,悯月也依旧渴望自由。 所有人都要求着作为这个社会的女性应当谦逊善良,应当顺应服从。就想把每个女孩子都刻进一个模具里,不符合规格的那一部分血肉脾性都会被硬生生剥离下来。 但悯月从不认同,女孩也可以是恶劣的,是狡诈的,是冲破他人认知的,是不完美的,即使是那些不美好的缺点,她也有拥有的权利。 可即使她无知,她柔弱,她贫穷,她的自由也不应当由任何人决定。 悯月想要去远方,即使会流浪,会受伤,会挨饿,但远方总是有自己向往的阳光,总有一束温暖会照到自己让她明白自己还活着。 悯月也曾对父亲抱有过幻想,和母亲也反抗过,偷偷藏起来的酒瓶和钱财,跪着含泪祈求时捏住的衣角,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最后都化作更痛的疤痕烙印在她身上。 还记得儿时父亲还没有开始赌钱的日子,那时候家里虽不富裕,但也足够解决温饱。父亲总会在下半时买一些点心来哄她们开心,母亲做着可口的饭菜,一家人围在餐桌笑着说话。那时的她,是幸福的,知足的。 但幸福是如此的短暂,痛苦又是截然相反的漫长。久到悯月支撑不住,久到爱与亲情被磨损湮灭在本是相连的骨血里。父亲输光了钱,欠上了债,丢掉了工作。一家人被迫搬到了这个低矮潮湿的贫民窟,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不幸像梅雨季般,又冷又湿,绵长不绝。 她怀念以前的父亲,可是她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某一个深夜,看着泛着冷冽的光的刀具,悯月拿起它,凝视了很久很久。或许,她应该…… 痛苦的根源就应该被连根拔起除掉,不是吗? 悯月在外出做纺织工时留了一些心眼,她悄悄地攒下几个金币。又在外出时悄悄绕到小巷子里那件阴森森的店。 她买了蒙汗药,在父亲的酒里不留余力的全部倒下。又在饭桌上神情慌张地看着父亲一如往常的大口大口地灌下,她不断在桌底下捏着自己的衣角。 没有人发现,太好了。 悯月吞咽着口水,为自己感到庆幸。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悯月看到这个男人的眼支撑不住堪堪的垂下。不多时,便倒在桌上打起呼噜来。 母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也不理会,收拾好饭桌便起身离开,并嘱咐她两也早点睡,明天早上还要帮忙干活。 苍谣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她想招呼姐姐一起休息,悯月顿在原地,借口自己还要缝补衣服,哄着苍谣离开。 悯月没有告诉苍谣自己马上就要杀了这个男人。她记得苍谣听到那句话时惊恐又复杂的模样,苍谣张开口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那是在害怕吗?没关系,这种事情自己一个人做就可以了。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得到任何人的理解。所以就算独自背负一切也没关系。 上次谈话已经过了两个月,苍谣从一开始的惶恐惊异到逐渐恢复平静也不过几个星期。或许是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苍谣最后也只以为她在开玩笑吧,毕竟她是苍谣眼里最温柔懂事最平静乖巧的姐姐。 她不会,不会做出这种选择,任何人都会这样想吧。 悯月不放心的等到凌晨,确认母亲和妹妹都熟睡,她才起身拿起刀。 四周寂静得吓人,只有男人的鼾声如雷,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悯月第一次感受到恐慌混杂着强烈激动的情绪。她太兴奋了,以至于她握住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她屏住呼吸,思考着要从何处下手才能一击毙命。 头颅?腹部?悯月对着比划,她思考着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对,心脏。 银白的刀刃反射出亮眼的光,悯月下定决心朝男人心脏处捅去。这直直的一刀下去,悯月感觉自己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她急切的用手捂住父亲的嘴,不让他泄露出的叫声惊扰任何人,父亲睁开了眼,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让悯月毕生难忘的神色。悯月不知又抽出刀来捅了多少刀,只麻木地在这具让她厌恶的身躯上肆意的发泄仇恨。 他惊叫着挣扎,力气大到悯月几乎按不住,但过了不一会,他瞪着眼,脑袋直直倒下去。飞溅的血液染上悯月的浑身各处,但悯月早已顾不上,她俯下身子,用手试探男人的鼻息。呼吸停止了。 她成功了。 第4章 再来看看我吧 冒着血窟窿的血肉翻涌出来躺倒在地的父亲,一旁拿着刀被血浸泡过般的姐姐,对着自己露出扭曲得意的笑容。 不要—— 苍谣睁开眼,黑暗中她摸索着开了灯,房间的装饰让她明白自己现在在教堂,而不是那个让她恐惧的“家”。 是梦。又梦到那个时候了吗。 苍谣伸手摸到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她抽出纸擦了擦。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苍谣这几年很少有这样熟睡的时候。 她起身,望见落了一地的碎月。 苍谣思忖几许,决定披上外衣去看看某个人。 空阔的教堂被包裹在浓烈的夜色中,显得有几分落寞和寂寥。苍谣熟练地绕到地下通道内,她小心翼翼地护住手中点燃的火炬,不让风吹散它。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低矮的房间,苍谣熟练的拿出钥匙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黑,苍谣用火炬驱逐了这一片暗。 她看到那具瘦削的身骨依旧不安地蜷缩在床上,睡梦中无意识瞥着眉。苍谣坐到床边,试着想要用手抚平那一抹不安。可在伸手的那一刻,苍谣顿住。 自己在干什么,居然想为这个人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苍谣不禁轻笑了一声,感到自己的可笑。 她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然后收回悬在半空的手。犹豫了一会,苍谣还是决定选择上药的方法。她拥有治愈和新生的魔力,但这其中也有反噬的弊端,思来想去,药物治疗是最保险的方法,即使愈合速度稍缓。 从口袋里翻出药膏,苍谣用指尖轻轻沾取了一层,她拨开女孩那些藏在衣物下的伤口,然后轻轻涂抹上。 密密麻麻的伤口布满了女孩的腰腹,有些已经结疤,苍谣上完药,望着这些痕迹顿滞了许久。她有些想到了自己,曾经也是接受了一场场噩梦般的改造手术,带着新伤叠加旧伤的身躯麻木茫然地躺在床上,连哭泣都无力做到。 她对这个女孩,究竟是对自我残缺的一种怜悯,还是真心实意的爱护呢,苍谣也分不清。 不过哪一种感情都无所谓,都没有探究的意义。 苍谣不再细想,抽身准备离开,但手突然被某种冰冷的触感拉扯住。 “圣女大人”苍谣回头看见女孩伸出手扯住她的衣角“别走。” “莉丝?”苍谣惊异了一瞬,她是什么时候醒的!在她进来的时候?还是上药的时候?苍谣居然无知无觉。 “你……”苍谣本想说什么,吞咽了一下口水,却不知如何开口。大半夜闯进别人的房间,未经允许擅自触摸了他人身体,哪一件事说出来都不够光彩。 “我知道哦,圣女大人这几天都有在帮我偷偷上药吧。”莉丝狡黠地眨了眨眼“昨天,前天,都是圣女大人你吧。” 莉丝笑吟吟的伸出手臂,那是前几天苍谣偷偷上过药的地方,上面的伤口早早结了痂“你看,托圣女大人的福,这些地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苍谣没有接话,只是盯着莉丝的那双深邃的翠绿的眸,她窥见那双眼里能刺痛她的深邃的纯真。 为什么总是这样天真。 别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苍谣用力咬着干裂的唇,痛感让她感到放松了不少,她拿出一贯的绝情而冷淡的模样“我做这些只是不想让你死的太早而已。” “哦,那这样说,圣女大人是在担心我吗?”这句话显然并没有打击到莉丝,她依旧笑眼盈盈地把脸凑过来看着苍谣。 …, 这个人真是的。 “随便你怎么想。” 苍谣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明明有很多绝情的话语去和莉丝撇清关系,可每当看到这双翠绿眼眸里像湖水一样晶莹翻涌的情感时,苍谣又总是不忍心。 即使经历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如今自己依然还会有心软这种感觉吗,苍谣觉得何其嘲讽。 “那圣女大人明天还会来吗?” 你希望我来吗。 苍谣有些震惊于自己这一刹那的想法,她在想什么愚蠢的事情,不是告诉过自己,治好莉丝的伤之后就和她再无交集。 “没必要,你的伤已经要愈合了。” “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多见你一面。”莉丝直白的袒露自己的想法,她眼神里藏不住的期许。 苍谣觉得这个女孩有些难缠,只是稍微给了她点甜头,莉丝便迫不及待的向她祈求更多。按苍谣一贯的性格理应反感这种过多的渴求,可鬼使神差的,她有些满意于莉丝的话语。 “好。”苍谣的话很轻,但她知道莉丝一定听清楚了。 第5章 罪孽 苍谣的工作其实倒是能每日看见莉丝,但她们能说上话的时间却寥寥无几。 莉丝应该恨她的,但莉丝没有。这才是苍谣所不解的。每一个病人到最后都会恨上她,苍谣期待着莉丝究竟到何时会改变对自己的态度。 她是神域教堂的圣女,可顶着这个名号,苍谣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配成为人们仰慕信仰的神女。 十五岁那年,从上一任奴隶主手中逃出来的苍谣,在暴雪降临的天气晕倒在教堂的门口。她很幸运,在奄奄一息之际被开门扫雪的年老修女发现。一开始,苍谣只是靠做着一些清洁打扫工作在教会谋生。能够每天得到教堂的一份面包,一杯牛奶,还有一张可以安心躺下休息的床,苍谣便觉得很满足了。和过去的生活相比,这里没有污秽□□,没有鲜血与折磨,那段时间即使在为别人眼里看着平淡枯燥,却是苍谣过去十五年不敢奢求的幸福。 一切的改变发生在苍谣遇见神使者宴影的那个瞬间,宴影四周萦绕的烈火鲜活的跳动着,苍谣一眼就看出了她是异能者。她有些惊慌,想要急切地掩盖自己身上同类的味道。但没有意外的,这个法力高深的神使者一眼就看出来苍谣身上悄然泄露出的法力。 “跟我走吧,小姑娘。” 宴影笑得危险又迷人,像跳动的火焰引着人跳入其中。苍谣最开始是不愿的,直到自己那时的朋友优奈生了病。苍谣的治愈法术却在优奈身上失效了,她毫无办法,为了让优奈活下去,她只能去求宴影,这个手握教堂绝大部分权利的女人。 “用你的能力为我做事,或者,让你的朋友成为实验品。”宴影从不做亏本的交易,她说的很直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少女看。 苍谣最终屈服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优奈去死吗,至少那时的苍谣做不到。 而宴影想要苍谣对抗的,正是一种侵蚀着亚所帝国近乎百年的病毒—花木病。病毒从心脏处埋藏下,逐渐抽枝发芽,散发的毒气灌溉至五脏肺腑,最后从身体各处渗出枝桠,结出诡异又艳丽的花朵。以肉为土,以血为水,人的身体成为了承载这种病毒的最好养料。而苍谣的母亲当时也是死于这种病不治而亡,再次看到那些和树木融为一体扭曲模糊了面容身体的人时,苍谣的心几乎要颤抖着跳出。 宴影教导着苍谣学会读书识字,教她辨识药材,苍谣确实不负众望,她在医学上确实展现出来属于天才的天赋,更何况苍谣本身就有治愈与新生的异能。宴影很高兴,望着她时像欣赏自己的杰作一样。宴影把苍谣视作自己的徒弟,教会内部的斗争也有些激烈,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宴影在晨间祝祷大会上推举苍谣成为了圣女,教会那些没有实权的长老们迫于宴影的威压自然没有人反对。 苍谣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就此改变,她要救人,她想改变和她一样不幸的人的命运。 她不断研究各种各样的药物,又在药物研发失败后用能力愈合那些病人溃烂的伤口。可能力带来的反噬那样激烈。苍谣愈合伤口的代价是下一次受伤所产生的伤害会更佳疼痛。 受伤,愈合,愈合,受伤,如此循环着,直到这的每一个人最终还是因为无药可医而带着产痛的情绪离开。 “下地狱吧,你这个妖女。披着白衣的恶魔。” “去死吧、你根本不配为医。” “我恨你,我恨你。” 许许多多的病人,或者说试验体在无力承受一遍遍溃烂崩塌的身体带来的痛苦要离世时狰狞面孔对苍谣喊道。 那时的苍谣才恍惚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宴影所说的济世救人的道。 她瘫坐在地上,无力的抱住头。 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对的吗? 可宴影告诉她,只要真正的解药研发成功,国家的所有人都会得救。那时的苍谣,将被万人多敬仰,被万世所歌颂。 而这些死去的人只不过是为了实现国家大多数人的利益而试错和牺牲。他们不过是无知的愚蠢的贱民,他们的死亡不必被放在心上。毕竟,小部分的牺牲是实现宏伟愿望的必要,不是吗? “你又何须抱歉呢,苍谣?你要明白,你从来没有做错任何。” “只要一切成功,你就是大家的救世主,苍谣,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不要想太多苍谣,你只需要专心的研发药剂就够了。”宴影少见的摸了摸苍谣的头试图安抚她。 苍谣无言,她明白了,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她,就算是和她走上同一条道路上的宴影。 即使她如今凭着异能承继了圣女的位置,她不再低贱卑微受他人白眼,所有人见到她都会毕恭毕敬的行礼示好,没有了挨饿受冻,她享受着权利,掌握着他人的生死。 可为什么,她依然如此不快乐。 苍谣无法欺骗自己,那些糜烂在面前的血肉,那些声嘶力竭的哀嚎,被自己亲手撕裂的一个个灵魂。她曾经也是一个被拉入深渊无法自拔的灵魂,但最后她却成为了扼杀他人的恶魔。 这样不快的日子又恍恍惚惚过了七年,久到苍谣磨灭了自己的一切幻想,她明白了,病痛是永恒的,痛苦也是永恒的,所有自以为的希望都不过是把自己从一个深渊拉入另一个深渊。 连同她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苟延馋喘,都只是在打着济世救人的旗号折磨腐蚀他人的骨血。 她已然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