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晨光如万道金丝洒落在青岚宗高耸的殿阁之上，逐渐将山间流动的雾气驱逐。
讲堂内有朗朗书声透出，云间不时略过练习御剑的弟子，演武场上频频传出兵刃碰撞之声，处处一派忙碌景象。
卫舒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拾阶而上。他欣赏着周身的场景，再次感叹于游戏的拟真程度。若不是眼前时不时浮现出的文字框，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在玩游戏。
他目标明确，向着标有“药庐”二字的地标匆匆赶去，一边走，一边切出直播间的画面。
[小夫早上好！]
[今天这么早开播嘛]
卫舒是呱呱直播的娱乐区主播“克死八个前夫”，最近驴厂新出的全息游戏山海录大热，卫舒便抓住机会蹭热度播游戏。
刚刚开播右上角的观看人数在缓慢上升，卫舒回应了弹幕的招呼，“今天继续给NPC治病！”
啪的一声，卫舒推门而入。药庐内的景象显现出来，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NPC正坐在床上，有些虚弱地轻咳了几声。
卫舒进入游戏达到LV10的时候，系统提醒他【可以建设属于自己的药庐了！在这里救治带伤之人可以获得善功哦。】
善功是游戏内比较难获得的特殊货币，通常需要接取难度较高的委托任务来获取。卫舒等级不够，至今没有赚到过一个善功。
见还有捷径可走，卫舒大喜，当天就把在【锄强扶弱】中救下的NPC带回了药庐。现在他每天登陆游戏的第一件事，便是奔向药庐给人疗伤。
NPC自称名叫褚沅，见卫舒前来，轻声道：“卫少侠，你来了。”
原本卫舒在游戏里的昵称也叫“克死八个前夫”，但是被人“克少侠”、“克少侠”地叫实在太奇怪了。他最终还是点击使用改名卡，从此在互联网痛失真名。
“我来啦我来啦，我又来给你治伤啦。”
卫舒说罢，爬到床上坐下，做出仙侠小说中运功疗伤的动作，治疗的流程便被触发了。
说是治疗，其实不过是眼前出现了一个对话框，里面罗列着背包中所有的药材。卫舒机械地点击“使用”，看着治疗进度条缓慢上升。
有弹幕出声提醒：[前夫哥你也太舍得了吧，给NPC治病都用天阶药材]
[不要浪费啊！好多天阶药材后期还有用，给NPC治病用低级一点的药材就好了！]
卫舒手一抖，才发现自己把唯二的天阶赤羽枝用掉了一个，不禁肉痛起来，“嘶……我没注意。”
他赶忙筛选低阶药材，重新选择。
刚有动作，却见身前的褚沅缓缓地转过头，问：“没注意什么？”
卫舒一惊，看着褚沅沉沉望着自己的眸子，几乎有种自己面前是个真人的错觉。
尽管现在的游戏已经有了高度智能的语音交互系统，但是大多数玩家、尤其是游戏主播，为了游戏体验都会关闭高智能语音交互。
如此以来NPC只有在玩家点过对话按键后才会识别语音做出反应，否则在游戏世界内还要时时处处谨言慎行、一不小心就触发对话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卫舒当然也关了。
所以褚沅怎么会对他的话做出反应呢？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能听到？”
褚沅却只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默默接受治疗了。
卫舒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真是疑神疑鬼，说不定只是刚才那句话不小心触发了任务关键词罢了。
他不知道的是，身前的褚沅也默默松了一口气。
褚沅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又来了，这人又在自言自语了。或者说，他在跟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人交流。要分辨哪句是跟自己说的、哪句不是跟自己说的，这件事并不容易。
他想，卫舒要么是一个神神叨叨的疯子，要么是一个不用任何法器就能与千里之外的人相交流的大能。
褚沅更倾向于前者。
与卫舒相处的时间愈久，褚沅愈觉疑窦丛生，靠这个笨蛋修士，真的能让自己解脱吗？
思绪回到几天之前，那时的他正在阴暗的石殿当中百无聊赖地坐着。
他根本不叫什么褚沅，他叫楚行渊，是一个自从有记忆起就被青岚宗封印在后山的邪魔，此生都不可能踏出这里一步，只能慢慢消磨着自己漫长的人生中平平无奇的每一天。
卫舒就这时出现的。
而在这之前，已经有整整1082天无人造访这座石殿。
他曾经尝试过自绝经脉了结自己，可是第二天的太阳一出山，自己便又会睁开眼。无论如何自伤，躯体都如诅咒般恢复得毫发无损。
他快要疯了，只要有人能来，哪怕是痛痛快快地和他打一架也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楚行渊手起刀落，使了不到两成的力就打死了眼前的修士。
意料之外的状况出现了——眼前的人，弱得惊人。
楚行渊并没有过多地在意，只是觉得不小心打死了一个解闷的小玩意儿。
但是很快，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离他杀死卫舒的时间过去了半柱香，卫舒又完整无缺、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明明刚才，自己还把长剑刺进了这人的咽喉，可现在却连一个疤都看不到。
楚行渊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疯了。
他的大脑被分裂成了两半，理性的那一半让他停下来，去逼问出卫舒身上的秘密。非理性的那一半叫嚣着让他动手，看看卫舒会不会再次活过来。
他嘴角挂着兴奋而残忍的笑，再度将长剑刺进了卫舒的身体。
他赌得没错，只片刻之后，毫发无伤的卫舒又一次来到了石殿，向他发起挑战。
第三次、第四次……
楚行渊眼尖地发现，虽然微不可查，但卫舒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强了。
一个不死不灭、且在不断地变强、又坚定地想要杀死他的修士，对上同样不死不灭的自己，会走向怎样的结果？
他必须要接近卫舒，想方设法弄懂他身上的一切。
楚行渊心中开始生出隐约的希冀，自己漫长的囚禁生涯或许真的能被这个修士划上句点。
而他或者将被杀死，或者将被拯救。
“诶？怎么就空了！这损耗也太大了吧！”
楚行渊愣了一下，思绪被卫舒的声音拉回现实。
卫舒似乎颇为苦恼，“哎呀，还差那么一点点，治疗进度条就要满了！可恶啊，怎么这个时候没药材了。”
他依然自语着和某处看不见的人们对话：“再等等？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治好这个人、拿到那五十个善功！”
卫舒的声音清脆干净，还带着点儿未褪的稚气似的，却又透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楚行渊看着卫舒有些焦头烂额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些。
楚行渊偏头，瞧见卫舒对着虚空中的某处看了半晌，似乎是在严肃思考着什么，接着恍然大悟似的，“哦对对对，打BOSS也有可能掉药材啊，让我看看哪个BOSS会掉赤羽枝……”
波斯？这是何物？
楚行渊忽然想起，自己第三次杀死卫舒的时候，卫舒曾朝他大喊什么这个波斯真难打之类的。
楚行渊眉心一跳，忽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卫舒：“唔，楚行渊？”
被点到名的楚行渊一抖：“……”
似乎是回忆起了被楚行渊惨虐的经历，卫舒有些发怵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再走一趟了。”
弹幕显然也被勾起了回忆，[小夫，经你提醒我决定再去重温一下你那天的直播切片]
[刮痧师傅-1-1-1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夫啊，这次打不过也不要太有落差，这BOSS血条比城墙还厚，慢慢摸索机制吧]
卫舒脸一红，轻咳掩饰尴尬，打气似的道：“没关系，我已经不再是第一天进游戏的那个裸装菜鸡了，不会再-1-1了！”
他的手悬在左上角的小地图上，正打算点进去传送，却被身旁的褚沅叫住了。
“卫少侠！”
卫舒有些奇怪地停住，眨了眨眼，“有什么事吗？”
楚行渊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少侠这是要去哪里？今日的治疗不继续了么？”
卫舒恍然，中断治疗NPC还会不满啊，真智能。他安抚道：“是这样的褚公子，我缺了一味药材，正要出去找。你先等等，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语罢，卫舒打开小地图，选点传送一气呵成。
楚行渊便只见卫舒稍微顿了顿，朝自己微笑挥手，周身爆发出一阵光芒，身体慢慢消失。
本打算找理由拖住卫舒再做打算的楚行渊：？
被封印了千百年、认为无论什么事都无法搅动自己心绪的上古邪魔楚行渊终于破了功，完美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假装淡定，皮笑肉不笑地目送卫舒消失，在确信卫舒彻底看不见自己之后，便猛然冲了出去——准确来说，是他的魂儿冲了出去。
一道白光自楚行渊身体中脱出，迅疾地朝着青岚宗的后山飞去。而他的身体便慢慢地向下倒去，接触地面的前一刻，竟变成了一个纸折的小人、啪嗒掉在了地上。
楚行渊用上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回到石殿，他甚至来不及顺一口气，便匆匆向着正殿赶去，似乎已经听到了卫舒迫近的声音。
等等，他走之前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哪儿了？？
而卫舒已经站在了BOSS战的门前。
从未料到的状况出现了——BOSS战的门，失去了交互键？？
卫舒调出控制面板，猛点了几下脱离卡死，“怎么回事，卡BUG了吗？”
门内似乎还传来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舒在门前来回转圈圈、胡乱蹦跶，朝着门的方向猛冲——依然没反应。
他气急败坏，哐哐哐砸了几下门。
里面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瞬，接着便更加忙乱地响起。
终于，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了。卫舒愣愣看着门后的楚行渊，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当前的状况。
弹幕弱弱地问：[怎么感觉这BOSS有点气都没喘匀的感觉，这不还没开打吗]
[论玩家不在的时候BOSS都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