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村里的公鸡开始打鸣,庄黎蹲在花坛边刷牙,耳朵里全是那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若不是嘴巴不得空,恐怕他也跟着庄海生一起哼唱起来。
《三国演义》家喻户晓,马连良老师演绎的《空城计》也深受京剧迷的喜欢,每天早上打开收音机播放这出戏是庄海生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庄黎小时候就跟着他听,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子还是不嫌腻。没有戏台子也挡不住他戏瘾大发,一个人搁那连唱带演,端得是一派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一曲完毕,老爷子眼神骄傲地扫向院子里唯二的两个观众,何思捧场地鼓掌:“爷爷真厉害,演绎得就跟诸葛亮附体了一样。”
庄黎也闭着眼瞎吹道:“就是啊,就这嗓子,说您是从业几十年的京剧老生肯定也有人信。”
人老了,就图个开心,明知两个孙子故意吹捧,庄海生仍听得心花怒放,借着杆往上爬道:“不是跟你们吹牛,当年还真有唱戏的想收我为徒,可那时不像现在,干这行的都被人称为下九流,要不是没活路,正经家庭谁会让孩子学这个。也的亏没学,不然呐……哎呀,扯远了扯远了,吃饭吧,吃饭。”
早上何思煮的面条,吃完后庄黎去洗了碗。
他又不是真回来当大少爷的,总不可能一直让家里这一老一少来伺候他。
就算不会做饭,其他的家务也该帮着分担分担。
其实庄黎老早就想给家里买个洗碗机,谁知老爷子小题大做,隔着电话批评了他一个小时,说他有点小钱就变得骄奢淫逸,身上没有一点劳动人民的纯真朴实。
庄黎也不知道“骄奢淫逸”这几个字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不过仔细想想,老爷子和何思住城里的时候都有保姆照顾,给老家再添个洗碗机属实没有必要。
洗了碗,趁着这会儿温度还没升高,庄黎便想着把自己睡的那屋收拾出来。
明明堆的都是些杂物,庄海生却跟里面有什么宝贝似的,给木门上了锁。庄黎让他把钥匙拿出来,老人家装模作样的在口袋里翻了翻,问他:“昨晚跟小宝一块睡得不好吗?收拾屋子多麻烦啊,你俩就一起睡呗。”
庄黎说:“我这次回来住的时间长,一直跟他睡在一块多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难不成你睡觉打呼磨牙放屁?那确实不太方便。”
庄黎听得脑瓜子疼:“你恶不恶心,我哪有这么多臭毛病。”
庄海生在兜里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你那屋的钥匙被我弄不见了,既然没那么多臭毛病,你暂时就跟小宝一起挤挤吧。”
庄黎起码得在老家待一两个月,想到这一两个月都得跟何思睡在一块,他就忍不住抓狂:“你这老头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
“多大的事,你嚷什么嚷。”
庄海生看了一眼正在清洗竹席的何思,低声道:“进屋去,我有话跟你说。”
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庄黎跟在他身后,问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进了屋老爷子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还算完好的那只眼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明明之前已经从庄女士那里得到了答案,庄海生还是又问了庄黎一遍:“你现在还没对象吧?”
庄黎“嗬”了一声,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好笑道:“以前我不就跟你们说过我是单身主义,这辈子就没有找对象的打算。”
庄海生点了点头,又抿了口茶:“一辈子都不找对象,不会觉得孤独吗?你没有炮/友吧?”
“什么?”话题转得太生硬,且两者没有一点关联,庄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庄海生贴心为他解释:“我问你有没有炮/友,就是那种跟你在一块只睡觉,不谈恋爱的。”
“当然没有!”庄黎气得跳脚,站起来指着庄海生的鼻子骂道:“几十岁的人了,居然问孙子这样的问题,你羞不羞。”
他脸颊浮起一片绯红,又羞又怒,继续骂道:“简直是为老不尊,别把家里小孩教坏了。”
连这样的词汇都会说,老爷子可真是太新潮了,他就说不能让老人小孩上网,看看这原本朴实无华的小老头都被互联网霍霍成啥样了。
恼怒过后,庄黎又很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这些事了?”
庄海生虽然一直都不太正经,但也不至于这般没有分寸。
“不问不行啊,我要给你介绍对象,要是不把这些事弄清楚,岂不是害了人家吗?”
“你能给我介绍什么对象?”
言语间略带嫌弃,毫不掩饰对庄海生眼光的不信任。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能给你介绍什么样的。”
“拉倒吧你,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庄海生怡然自得地笑了笑:“我还不了解你小子吗,找对象首先就要选长得好看的。”
这点庄黎得承认,爹妈给了他一副好皮囊,若是找对象,他至少也得找一个能跟自己平分秋色的。
别说什么抛开外表去发掘别人心灵的美好,在他这里,漂亮脸蛋就不是能抛开的事。
“长得漂亮只是其一,你这个人外热内冷,对一般人都没什么耐心,这人必须得乖巧懂事不黏人。还不能太妖艳,更不能作天作地,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庄黎倒是没考虑这么多,但仔细一想,他确实不喜欢那种事儿逼,要是找个对象天天都要他哄,那也太烦人了。
身边的人都知道他那些臭毛病,几个好哥们常调侃他是渣男预备役。
反正庄黎也没恋爱的打算,渣不渣的也无所谓了。
庄海生见他没有反驳,嘿嘿笑了声:“你放心,爷爷给你找的对象保证完美符合你所有的要求。”
“符合也不行,我压根就没打算找。”
差点就被他代入沟里的庄黎悬崖勒马,再次坚定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这事可由不得你做主。”
门口有身影在徘徊,庄海生冲着鬼鬼祟祟的何思开口:“小宝,你进来,这事也得让你听一听。”
何思踌躇上前,弱弱唤了声:“爷爷。”
他刚到门口不久,不知这爷俩再谈论些什么,只是联想到之前庄海生说的那些话,丝丝缕缕的总能捕捉到一些。
眼神不敢往庄黎那边看一眼,头垂得越发低了。
庄黎深知他性子内敛,不禁又对庄海生起了几分埋怨:“他才多大,这些话能当着他的面说吗?以后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庄海生把何思拉到自己跟前,看着他红艳如血的脸庞,长长叹了口气:“小宝上个月满了十九,已经不小了。”
他让何思站在身旁,又开口问庄黎:“你还记得小宝当初为什么会来我们家吗?”
庄黎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何思他爷爷和庄海生是炊事班的战友,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是同一年入的部队,两人结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退伍之后,两家人来往也很密切。
何思上初中那年,一场大雨导致他们村山体滑坡,好多村民都遇了难,其中就包括他的家人。
当时在镇里上学的何思逃过一劫,可他也因此成了没有家的人。
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庄海生主动收养了他。
今年已经是他来到庄家的第六个年头了。
庄海生继续发问:“你觉得小宝怎么样?”
何思听出了他话里的暗示,红晕蔓延到脖颈,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掐着大腿上的肉。
庄黎不假思索:“小宝平时懂事听话,学习也勤劳刻苦,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问你这些。”开弓没有回头箭,庄海生豁出去道:“我是问,让他跟你处对象咋样?”
或许是刚从老爷子嘴里听到过一番惊天骇浪的言论,听到这话庄黎竟然不似刚才那般跳脚,只淡淡嘲讽:“您是疯了还是老年痴呆了,我跟他能处对象吗?”
“怎么不能?你不才说小宝很好吗?”
“能个屁!”庄黎看了一眼正打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何思,嚷道:“且不说我跟他都是男的,在我心里他跟我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谁家两兄弟处对象的。”
是不太像话,索性庄海生早就想好了说辞。
“什么兄弟,小宝明明是家里给你找的童养媳,打从他住进我们家那天开始,就是注定要跟你结婚的。”
何思倏地一下抬头,布灵布灵的大眼满是震惊。
虽然庄海生早就暗示过会帮助他跟庄黎在一块,但何思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用这么生猛的方式。
想说些什么,又感觉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合适。
也许是老爷子说的话太不着边际,庄黎荒诞中带着点好笑:“现在哪还有童养媳,都几十年前的糟粕了您怎么还挂在嘴边,难道新中国成立没通知您吗?”
庄海生懒得跟他贫:“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小宝以后就是你媳妇了,不管你到哪做什么,都得把他带上。”
“你这不是开玩笑是什么,他一个男的怎么当我媳妇?两男的在一块,出去不被人扔臭鸡蛋都算我们运气好。”
庄海生嗤道:“都什么年代了,谁会往别人身上扔臭鸡蛋。别以为我不知道,外头搞断袖的人多着呢,我在网上都刷到了,两个男的在镜头前摸一摸抱一抱,人家不仅不扔臭鸡蛋,还给送礼物呢。”
“您都在网上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改明我就把手机给你没收了。”
现在互联网风气可真是太乱了,连老人都被教坏了。
庄黎后悔得捶胸顿足,当初就不该给老爷子买智能手机。
“随便吧,只要你跟小宝好上,手机玩不玩都行。”
要不是知道何思喜欢男人,庄海生也不会去了解这方面的事。就搜了那么一回,手机里就全是那些玩意,乌烟瘴气的,看多了他还怕自己那只好的眼睛也坏了。
庄黎义正辞严拒绝:“虽然我是单身主义,且没有恋爱的打算,但我还是得为自己辩解一句,本人男,爱好女,从来没有跟同性恋爱的打算。”
“说得冠冕堂皇,也没看你交个女朋友,既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男人?”
“废话,我都单身主义了,还教什么女朋友。”
庄海生不欲和他多说,软的不行,就开始来硬的。
“你要是不答应,明儿个我就带小宝去相亲,你瞧不上他,外头有的是人稀罕他。”
要不是怕天打雷劈,庄黎真想问一句他还是不是人,何思刚成年就要去相亲,投胎都么这么急的。
庄黎自由散漫惯了,财产也自由,没什么事可以威胁到他。
何思勉强能算他的软肋,老爷子太会拿捏他了。
“我哪句话说瞧不上他了,小宝还在你就开始胡乱编排,背着你还不知道要怎么说。真拿自己当封建社会的大家长呢,你怎么说我们就得怎么做,不尊重我就算了,你好歹也得问一句小宝愿不愿意吧?”
庄海生没说话,目光移到何思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何思用力在裤管上擦了擦汗,慢慢朝着庄黎走了过去,越近,他心跳得越快。
“哥哥。”他开口喊了一声,伸手轻轻勾住庄黎的衣摆,小声但坚定:“我愿意的。”
庄黎忽然有点傻,也有点愣:“愿意什么?”
何思红着脸,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我愿意当你的对象,愿意跟你好。”
庄黎:疑似被资本做局[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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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