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雪刚化尽,檐角的冰棱滴着水,砸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
康熙捏着江南送来的八百里加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奏折上的墨迹还带着潮气,却清清楚楚写着:东南各地仍有零星起义,朝廷兵马推进受阻。
年前接太皇太后回宫时,他曾对着南下的使臣拍过御案:“务必在年内荡平三藩!”
那时三藩异姓王爷的直系亲属要么被擒,要么授首,成规模的叛军早已作鸟兽散,他原以为这不过是收尾的功夫。
可如今,年关已过,二月的风都带上了些许暖意,东南的战报却依旧透着焦灼。
“废物!”康熙将奏折摔在御案上,明黄的奏章散落一地。怒火上涌,让他有一瞬间的晕眩,眼睛疼的厉害。
梁九功跪在地上,连拾捡的勇气都没有——自正月十五收到第一封“未能如期肃清”的奏报后,皇上的脾气就像揣了个炮仗,一点就炸。只有主子娘娘在时,主子的心情才会好。
要不是有个叫李德全的小子,靠着一手丹青入了皇上的眼,让他有了危机感,他是真想躲出去一会儿啊,心要蹦跶坏掉了。
康熙闭目,平复眩晕时,也在回忆着军报、密报、快报等等。
八旗军和绿营分别进入云南、广东、福建等地后,哪里是“剿匪”,分明是借着平叛的由头烧杀抢掠。
地方志上写着“素称富庶”的城镇,被他们折腾得十室九空;世代居住在此的大户人家,要么被指为“藩军余孽”抄了家产,要么被士兵抢光了存粮,连墙根都被刨塌了。
“他们是去平叛的,不是去当匪的!”康熙低吼出声,这些本该成为朝廷根基的地方士绅,被硬生生逼成了反抗的火种。
那些原本应该是朝廷统治基础的良善人们哭着跪在路边,看见被抢走的粮车翻倒在田埂上,金银财宝散落一地,又马上被哄抢,体会了一遍曾经佃农的毁家灭门之苦。
曾经的佃农们早跑光了,没了好日子过的大户们就把家丁、护院武装起来,拿着锄头、鸟铳跟八旗军对峙。
规模是不大,却像附骨之疽,今天袭扰粮道,明天烧了营房,零零碎碎,哪里都有,让朝廷大军根本没法集中兵力。
恰在此时,八旗和绿营的奏折一前一后送到。
宗室王爷们信里大叹“南方蛮夷刁民不开化”,说他们“不识圣上仁厚”,才会“顽抗到底”;绿营将军则更直接,通篇都在喊苦——要加饷银、要赏钱、要抚恤,林林总总列了十几条,最后总结一句“非钱粮不足以安军心”。
康熙看着这些奏折,气得发笑。
“传旨,拨钱粮。”朕的银子啊,他的声音里有明显的疲惫,“再给他们三个月,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就提着脑袋回来见朕!”
梁九功领旨退下后,康熙又拿起另一封奏折——这是他特意写给索额图的,询问前线真实情况。
索额图的回信快得很,快船日夜兼程,只用了五日就送到。
信里说得直白:东南各处有零星起义军未平,然地方大户被逼反者十之七八,皆因大军劫掠过甚。”
寥寥数语,戳破了“刁民顽抗”的借口。
康熙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索额图才是说实话的那个,与粘杆处、通政司传回的消息基本一致。
所以,问题不在那些“不服王化”的地主,而在他派去的军队本身。
皇帝原来可能不懂,但有人会给他讲。
讲明白之后,这些人在打什么算盘很好猜,就是借着平叛的名义搜刮民脂民膏,惹出乱子了就往“刁民”身上推,最后还要朝廷来填这个窟窿。
深藏身与名的葛布喇,对,就是我抖落出来的。
索额图:不是我出门不想贪,是叫大哥堵住后路了,这个时候谁贪谁就是戳皇上的肺管子。
可皇帝此时,能怎么办?
东南未定,能打的都去了南边,总不能撤了这些人的职,让局势更乱。
眼下,收拾了这些将军容易,后果就是底下就没有战斗力了。他手下只有内务府护军是一支清廉、善战、忠诚之军,堪称有古之遗风,冯唐虽然平庸了些,但胆子也不大,不会如杰书等人一般为所欲为。可惜,人太少,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去接手南边这个烂摊子。
皇帝思考着护军营扩军之事,翻开军籍册,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眉头越皱越紧。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两个名字上——常泰、常海。
这两个赫舍里家的小子,近来在京里风头正劲。
十五岁的常泰,据说模拟三藩战事从无疏漏,预测战场情形总能一语中的,性子素来沉稳,从不冒进,大学士都夸他“有大将之风”;十三岁的常海,拳脚功夫冠绝八旗子弟,拉弓射箭的本事连蒙古巴图鲁都自愧不如,哄得一众武师傅倾囊相授。
康熙想起珠兰提起这两个弟弟时的样子,“常泰爱读兵书,常海力气大,都是实诚孩子。”
实诚……
或许,正是东南此刻最需要的品质。
杰书和岳乐这群人,精于算计,私心太重;汉人,不足信;这两个少年,虽年少,却可用。
若是从包衣中再选些好汉子充入护军营,倒是能快速形成战斗力。
珠兰人才储备的方案,是得皇帝肯定的。
“传赫舍里常泰、常海入宫。”一声声通传向外而去,正在南书房当值的葛布喇听到小太监的传话,尚且不知自家两个小子怎么就入了天子的眼中。
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御案上。
康熙望着那两个名字,想起在草原上大放光彩的端敏。
对付乱局,有时最需要的不是老谋深算,而是能稳住人心的干净与锐气。
东南的战火还在烧,但至少,他找到了新的棋子。
至于这步棋能不能走活,只能看这赫舍里家的双子星,有没有本事在那片狼藉里,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闽粤边境的山坳里,篝火在密林中跳动,映着翻云会一众人脸上的烟灰。
寿春用树枝拨了拨火,火星溅到草叶上,瞬间被夜露打灭。
她望着远处清军营地的灯火,低声道:“这局势,倒真应了大姐儿当年那句话。”
旁边的富春正擦拭着一把短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富春用这把刀,切下一块油汪汪的五花肉,一口就吞了。
她含糊着,边嚼边应声,吃的津津有味,“何止是应了?简直是照着剧本走。姐姐你看,现在——清军找不到穷人搜刮,只能盯着大户咬;士绅被逼急了,抄起家伙跟朝廷对着干。整个东南,就像口被搅翻的粥,糊得清军连北都找不着。”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恍然。
还有油腥子,寿春恨铁不成钢,“你且去南边历练历练,快点突破,便可脱离这暴饮暴食的限制了。
富春又咬了一大口,“我喜欢吃,姐姐。”
当年翻云会奉大姐儿之命潜入闽粤,第一件事就是陆续屠尽当地真土匪,换上自己人伪装,得到□□的身份。
借着“匪患”,寿春光明正大的领着人在远离城镇的村庄里穿梭,举着火铳、大刀,跟被吓得蹲下抱头的佃户、家奴们聊,讲“苛政猛于虎”“耕者有其田”“减租减息”“打土豪分田地”等等真理。
那时候她们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造反,或者造梦,反正劫富济贫等行为是造来了些了乱七八糟的人望。
这边的人现实,谁给好处,谁就是好人。跟着“匪”能吃饱,“匪”给大伙分田啊,那全村都愿意当“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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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云会翻着跟斗,在这片水深火热的田地里扎根壮大,这是寿春都没有想到的。
更加没想到,三藩之战这么快就开打。
但大姐儿早有准备,大船、人手、粮食甚至南洋的土地庄园都预备妥帖。
趁着清军进剿前,在东南地区扎根各处山头沟壑的翻云会,已经靠着一系列土匪劫富济贫、诉苦大会、传经授字等手段赢得了大量民心。吃喝发愁的老百姓宁愿跟着这些看起来人还不错的土匪出海去搏命,也要躲避将来的兵灾。
朝廷的兵、三藩的兵都比土匪狠毒啊,老人们都遭殃过的。那时候没得选,只能往山里跑。现在有的选,当然越走越远。
他们悄悄把这些最底层的穷人分批送走——有的去了近处安南的种植园,基本是各家的长子长女,以后预备还想回来的,那边有现成的熟地可以种植,气候差别也不算大,只把当地人荒废的水利再修修就是极好的地方;有的被南洋的商队接走,继续南下去岛上,听说那边有个超级大的岛,去那边的都是各家的余子,出去能活,留在家里一家老小都得饿死;只有些实在走不了的老人,留在家门口等死,顺便当一当眼线。
寿春当时只觉得大姐儿的吩咐古怪——放着好好的“起义”不干,偏要费力气“送人”。
造反都没个造反的样子,等等,大姐儿造自己的反?
直到现在才看清,这步棋有多狠:穷人被带走,清军想靠“搜刮民财”维持军需的路就断了。没了佃户,地主手里的财富和人口成了唯一能抢夺的宝藏。他们为了护住自己,必须跟“彻底吃干抹净”的清军抗衡,能凑的人手也只有家丁护院这一类心腹翻云会藏在暗处搞事,让两边没有媾和的可能,如此既能借地主武装牵制消耗清军,又保证东南地区不至于出现大规模百姓死伤。
这还不是造反?寿春脑子也糊涂。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大姐儿讨厌大地主。
“大姐儿当年说‘革命的彻底与彻底的革命’,”寿春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我原以为是让咱们把三藩余孽连根拔起,现在才明白,她要拔的,是这土地上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
富春吃饱了,抹抹嘴,擦擦刃,利索的收起短刀,指节叩着膝盖,“清军要么把大户全杀了,彻底断了民心;要么被士绅耗得没了力气,灰溜溜退回江南。无论选哪条,这东南的根基都得被他们自己刨干净。”她忽然想起什么,“姐姐你说,大姐儿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步?故意借朝廷的刀,来做这场彻底的清算?”
这话,让两人都沉默了。
她们跟着珠兰多年,知道这位出身赫舍里氏的大姐儿心思深,却没想到能深到这种地步——不动声色间,就让清军成了她手里的斧,把东南的旧秩序劈得七零八落。
“去问问程岫吧。”寿春站起身,“他跟着杨期先生几年,或许能看明白。”
翻云会的临时据点藏在废弃的山庙里,程岫正借着月光看书,林昭然先生传下的原书千金难求,他手上的是杨期先生的手抄备注版。只有杨先生最爱惜的弟子,才能得到这样一本秘本。
千言之语,博大精深,常读常新。虽然是假托神明之赐,让读书人不耻,可道理是真对啊。
见两人进来,他放下手里的炭笔,指了指桌前的矮凳:“你们也看出来了?”
富春开门见山:“程先生,大姐儿是不是在南方做试验?用清军的手,打碎所有既得利益者?”
程岫拿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眼底带着了然的笑意:“你们没猜错,当年杨先生讲‘天下治乱,在损其有余而补其不足’,他那时就说,‘三藩之乱,是祸,也是机’。”
“机?”寿春不解,她忽然想起离京前大姐儿在写信,信不知是寄往何处,她记得她的眼神儿,平静,却藏着改天换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