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夏季不长，总用雨做分界，人一个没盯住的功夫，天就跟漏了一样，哗啦啦往下倒雨。
“狗日的学校，你这是挑了个什么破天气返校啊！”赵一飞没带伞，怨气极重，只能慌张扯下装满的书包举在头顶。
大雨下得直冒烟儿，十几斤重的书包在吸了水后变得更沉，压得他手腕子都快断了，一个没拿稳，书包倾斜，顺下来的雨一滴不差地全落在他精心呵护的发型。
“……”
“草，”他骂了句脏话，不跑也不忍了，恶狠狠地瞪着老天，顶着噼里啪啦的雨对学校竖起中指，气沉丹田，大脚一跺，“开你大爷的学！老子的头发！”
回应他的是耳边一声更凄厉的鬼叫。
“卧槽，我的裤子！”
啥？
赵一飞一听，连忙转头，生怕错过什么乐子，结果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且浑身湿透的少年，正佝偻腰死死护着书包，裤子上还有两大滩新鲜的还在洇的泥。
很快，赵一飞对上了那双隔着雨幕仍清晰投来幽怨的眼睛。
有点惊悚。
他吓得松了脚。
不松还好，赵一飞一松，原本被踩得翘起的活动转石啪地砸回原处，激起一泼更大的水花，那少年躲闪不及，泥巴群更大了。
“……”
“……”
“我，我给你洗洗？”赵一飞话不过脑子，也不管合不合理，视线下移，“要不你把鞋也给——嗯？”
他尾音一扬，事情不简单，赶紧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
“不，不用，我没事！”
赵一飞刚听见这声动静儿，那少年也学着他狠狠一跺脚，一时间水花四溅什么也看不清，赵一飞赶紧往后躲，眼前人就跟泥鳅一样溜了。
那速度，简直跟博尔特似的，谁能看出来他就穿了双袜子啊。赵一飞不合时宜想。
“？”
不对。
回过神的人连忙掏出手机火速拍照。
【卧槽，我就说开学能逼疯人吧。】
【完蛋了，这不范进中举了吗！】
【魔鬼五中刚返校就疯了个学生啊！】
他冒在雨里，键盘打出火星。
【哥！！！我看见个提着鞋光脚跑路，还给书包挡雨的大傻春啊！！！】
【我不想上学了！】
-
大傻春本人姜空在转角处打了个喷嚏，对一切全然不知。
他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一条没什么人的狭窄胡同，两栋高楼之间也就勉勉强强两人宽，入口的女生侧过身体，刚好让他挤了进去。
姜空跑了一路呼哧带喘，本能地靠墙休息，根本不敢看腿上变大的泥污和全脏的裤脚。
“真是衰大了。”他难得埋怨。
尤其刚刚跺的那一脚，震得他脚底板疼。
这下不再淋雨，姜空缓了缓脚掌，蹲在胡同另一侧入口，关掉游戏音效，开始慢慢享受落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被一声“叮咣”替代。
姜空从游戏里抽身，本能地抬头向外望了一眼，发现雨小不了不少，已经是可以顶着去公交站的程度，入口处的女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叮。
就连一直不回消息的发小都诈尸了。
姜空“哼”了一声，正打算听听对方说了什么忏悔的话，就听见一声清晰的：
“滚你大爷的！”
姜空：“？”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备注——【夏小狐狸】。
人没错啊。他心想。
“去尼玛！”
这声咒骂更加清晰，但姜空这次还没点开语音。
“你跟谁‘妈’‘妈’的呢？”
察觉到事情不对，姜空瞬间变了脸色，站起身，屏息敛声地感受声源。
砰的一声。
像是棍棒打在墙面，也可能是人砸了上去，固体正极速传声。姜空心提到嗓子，纠结半天，还是挑了样东西缓慢朝那里走去。
“闭嘴！”
越近，他听得越清，直到一声清晰的低喝在狭窄的地方回荡，棍棒声和求饶就都没有了。
咕咚。
不会出人命了吧？
他咽了口水，手机调成报警页面，终于在转弯处心一横，贴上那肮脏的墙，侧身探头。
就见不远处的巷里，鬼火旁边，一个蓝毛儿低半扎小辫儿，不好好穿的格子外套系在腰间，不知道嘴里叼了什么——估计是烟，正丢下手中的钢棍，凶神恶煞地从墙根儿处瑟缩一团的少年手里抢走了书包。
被抢的那个身高不到一米七，瘦瘦弱弱的，一看就好欺负。
那蓝毛儿还不知道说了什么威胁的话，矮个儿吓得发抖的人只能一直点头又摇头的。
姜空眉心拧着，直到蓝毛儿从那人手里接过了一沓钱。
“喂——！”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明显吓了两人一跳，趁着蓝毛儿还没反应，姜空火速冲到两人中间，抢走对方手中的钱，将矮个儿护在身后。
两个人身高势均力敌，姜空猜测眼前人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也没有那么怕了，此番再看着他，眼里都是怒气：
“欺负弱小你算什么本事，在这里吆五喝六地抢人东西，怎么不敢到巷子外面耍威风！”
说完，他又挺了挺胸膛，撑着气势。
雨势停歇，这下两人彻底面对面，巷子的光比胡同充足。
最先晃了姜空眼睛的是一对纯黑色的宝石耳钉，没什么花纹，其次才是那个吊儿郎当站着的蓝毛儿。
他大概是淋了雨，一头半染的蓝发有些乱遭地滴水，嘴里叼的也不是烟，而是一根白棍棒棒糖，身上的腱子肉精而不壮好像特意练过，搞得那地痞流氓的打扮反而衬得他有种难驯的野性。
现在的混混都升级成这样了？
像是孤狼。
姜空心里刚对对方有个算是中性偏褒扬的评价，就看见对蓝毛儿在自己这么强大的气场里松了拳头。
他还没来得及嘻嘻，就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无语，纯粹嫌弃不加粉饰，到最后简直轻蔑得跟看狗一样。
“……”
就算是狼也是那种特别狼狈的落汤狼！
姜空咬咬牙，心里气呼呼地骂了一句，面上不落下风地挺直腰板，用眼神回击。
不就是看垃圾吗，谁不会啊！
在他的愈“战”愈勇的攻势下，蓝毛儿终于动了嘴巴。姜空赶紧竖起耳朵。
那人上下嘴皮子一碰，淡淡二字。
“……神经。”
要多嫌弃有多嫌弃，且没有下文。
“……？”
姜空嘴巴一张，刚要怼回去。
身后的矮个儿突然拉了拉他衣角，姜空旋即撤回战斗，瞪了蓝毛儿一眼，顺势把钱塞回矮个儿手里：
“你走吧，我拖着他。”
于是矮个儿直接绕过姜空，颤颤巍巍地把钱塞给了蓝毛儿。
“？？？”
这对吗，这什么出师未捷先遭友军背叛？
姜空眼睛盯得溜圆，满眼震惊，恨不得睫毛也能问话。
蓝毛儿见状笑出了声，故意拍了拍手里的票子，匪里流气地朝姜空挑眉，对矮个儿说：“你能不能像个爷们儿似的？”
他朝姜空努努嘴：“这个虽然眼睛瞎，但好在脑子笨，知道冲上来跟人打，下次你比他聪明点儿就行。”
“你怎么还把钱给他？”
姜空有点懵，一时连对方的嘲讽都忘了：“他威胁你了？”
矮个儿低头又摇头，红着脸，磕磕巴巴：“因为这是，这是……”
“保护费啊，没见过？”
蓝毛儿不屑地吹了个口哨，打断了矮个儿的话，拍了拍后者肩上的书包，轻轻一推：“没你事儿了，一边玩去。”
话落，矮个儿分别向两人鞠躬，磕巴说了“谢谢”，慌不择路地跑了。
蓝毛儿清点了一下手里的钱，确认数量后揣进兜里，看向还没回神的姜空时眉梢一挑。
“喂，正义使者，”他流里流气地喊，嘴角勾起痞笑，眼神上下打量姜空一遍，揶揄，“你这是……赤脚大仙？”
“赤，赤脚大仙儿？”
姜空这才想起自己的脚上风光，脸色瞬间爆红，犹如一只烫熟的大虾。
但人还在对峙，气势可不能输。
姜空抬起头狠狠剜了蓝毛儿一眼，随后抱臂挺胸，扯动嘴角“呵”了一声，说：“那我就是专门来收你这个蓝精灵的。”
“收我？”
“蓝精灵”代亦青视线微微下移，故意去看姜空正忙着互相叠盖、掩耳盗铃的脚尖，好像地面烫脚。
不多时，就被一本故意伸出来的历史必修一挡了视线。
“外强中干，”代亦青说，“有那功夫伸张正义，不如快点回家洗袜子。”
“庞臭。”
说罢，他拎起地上染了泥污的黑色书包，对另一团塑料包装上的泥渍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随意用手指抿了抿：“再磨叽，连你一起抢。”
“就凭你——我靠……”
姜空探探脑袋，看清了代亦青手中的东西，话锋转得比翻书还快。
那是五中今天发给新生的校服，标准且全市唯一的灰黄白三色混杂。
代亦青见他一会儿抬头看自己，一会儿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校服，脑袋来回点得像拨浪鼓，最后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你你你……你竟然上学…！竟然还是，竟然还是——”
后面几个字怎么也接不出来，对方脸色如同吃了苍蝇。
“一会儿脑浆摇匀了，”代亦青顿时气笑，顺着他的话阴阳怪气，“竟然还是还跟你一个学校呢，正义使者。”
姜空果然瞬间被五雷轰顶呆滞原地，嘴巴张得老大，像吊死鬼那么难看。代亦青眼睛眯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不再停留，单肩背包，故意撞过姜空肩膀，把后者带了一个趔趄后径直走去，也不回头：“眼睛有病就去治，别耽误你这种书呆子上五中。”
可能是被他撞回了神，代亦青还未走远，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喊：“上学更好！这可是五中，绝不会让你胡来——！”
呵。
“随便——”
代亦青抬手一挥，留下潇洒背影。
“毕竟你光脚，你有理——”
“……”
“我穿袜子了！”
穿袜子怎么能算光脚！
姜空顶着红脸不敢放声，气势一下弱到脚底，也不知道消失在街角的人有没有听见。
下午两三点钟的太阳向来最大最毒，轻而易举拨开云层，阳光照到屋檐滴下的雨珠，顺着它落进水洼，一点点抚平燥热，褪了人的脸红。
姜空始终面向那里，半晌才轻皱眉头转身，目光扫过地上被雨水冲刷的“战场”，抿了抿嘴。
“什么人啊……”
他对着地上两三根铁棍和几块明显不该存在的砖头喃喃。
很快，姜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顶着越来越多人探究的目光拎起藏在小巷的书包，二话不说朝回家的反方向跑去。
久等久等啦[让我康康]开文啦~~现在还有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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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赤脚大仙与蓝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