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载羽确实做到了如她所愿的言听计从。
就比如她的水杯从没空过,游神一节课却有一本字迹清晰的笔记,肩膀上再也不需要背着书包的肩带,做完她负责的值日工作。甚至过了几天他摸清了她的习性,不用她下指令就二话不说地揽过一切劳烦她的事。如果她不经意地提出新的要求,他还会默默记下后干得更勤。顺从到让安瑜芝有种他乐在其中的错觉。
开学第二周,班主任告知了大家这一学年关于物质文化遗产赛事的条例规定。云湘高级学府是整个大陆内为数不多极具古色古香特质的学府,每年都会举办展现物质文化遗产风采的大赛,具体内容就是学生在一学年内做出一件关于古韵文化的手工艺品。对外界的作用是宣扬古文化的雅致韵味以及体现我校学生优良的品质素养。最终校方会将学生们的手工展品进行拍卖,确切的目的就是为了筹到助力学府的资金。而成功将自己的展品拍卖出去的学生则会得到学府嘉赏的丰厚奖学金。虽然拍卖的高价由校方占了大头,但云湘学府名头过盛,来参加拍卖的人都非富即贵,而有了好的渠道作品的价格也能卖得更高,分配下来的奖金也就相对充实。而且在每期比赛中的每一件作品的照片资料都会在学府里的展览馆展出,卖得价格最高的那件胜者会被记录于宝鉴馆,只供给那些达官贵人们参观,运气好的则会迎来一个上乘的机遇。所以打算参加比赛的同学还是有很多的。
安瑜芝在回家路上同全载羽说起这事儿。
“你高一高二的时候参与这个了吗?”
“嗯,但是卖得价钱不高。”
也是哦,就他这个家境而言,先是好材料肯定很难得,其次他还得分出很多心思来学习功课,因为文化课成绩好能拿优秀学生奖项的奖学金。不过一想到他的作品就在学府的展览馆展出,安瑜芝美眸舒展,轻快地想着挑个时间去瞧瞧。
“那你今年还参加吗?”
全载羽摇摇头。他现在每月有额外的三千元补贴,用不着再去整那个吃力不讨好的赛事。但是安瑜芝对此显得很有兴致。她脑中构思出了一条用轻薄的纱罗缝制的,纹样精致,别出心裁的锦衣华裳。
“我想做条裙子,你来帮我吧。”
少年轻启薄唇,顺从她道:“好。”
安瑜芝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计划。“我应该会买很多线和布之类的,你帮我穿线裁布,我来缝”,“你每周末都要来我家,我厨艺还蛮不错的,可以做饭给你,但你得去买菜和洗碗”,“我做什么菜你都得吃完”,“你要有什么想吃的我也可以学着做”……少女冷色的容颜下说的话却是那么可爱迷人。她说了多久,全载羽就安静地听了多久,而他的回答自始至终都是好。安瑜芝从不觉得那一声声的好是敷衍,倒是让她很有安全感,他什么都会帮她做的安全感。
等到他轻车熟路地把她送到紫藤花苑时,安瑜芝看着信箱里一个小巧的包裹顿时想起来了什么。她把包装结实的小盒子取下递给全载羽。
“这我刚去定做的我家钥匙,我要是在睡觉听不见你敲门,你就直接进来吧。”
全载羽接过盒子,内心里暗藏的猜想渐渐浮出表面。
“我周末什么时候来?”
“什么时候都可以啊。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少女轻描淡写地说着不合时宜的秋风画扇,神色是全载羽所熟知的,在众人面前常有清冷淡然。那双饱含风情的桃花眼顷刻间失了水色,眸光黑得深不见底,空虚给她带来的落寞在此刻显得有些难以掩饰。那颗泪痣似乎征兆着她的过去中从未逝去的凄凉。全载羽想踏入这道他所不知的,这无由来的凄凉。于是少年向面前之人传出了极其坚定的气息。
“我会来的。”
“嗯。”
好像是感受到了那股气息的环绕,安瑜芝短哼一声,尾调莫名有些娇俏。夕阳在她流淌的黑发上纺织着华光溢彩的圈环,风很欣赏夕阳的佳作,于是牵起青丝细细把玩。清风依着美人的意思,弹指间隐去了那淡淡的凄凉。然后她晃了晃葱葱玉指进了红木门,表示了再见后关上了红木门。全载羽的七魂六魄像是也跟着少女靓丽的身影进了紫藤苑一般,他目光涣散,神游物外,他在思虑着她所深藏不露的那片阴影。她走后,凌厉的视线才得以聚焦,但是那味凄凉已经销声匿迹了。
全载羽回到家后拿刀片剖开了包装,纸盒里是一把金属钥匙,旁边还附有一个琉璃挂坠,是一串紫藤花。浅紫的花瓣在白光下泛着透亮的弧度,放在手心很有重量。
他看着那个盛放着紫藤花头像的对话框,摩挲了很久那枚挂坠。后是心领神会似的把挂坠别在书包拉链上,就像是她的独有印记。
周末很快就到了。也许是周末经不起他们之间互通的强烈思念,于是悄悄走地快了些,留下更多的空间供他们享乐。
早上八点全载羽就站在了紫藤花苑的红门面前。他摸上冰凉的金属门环后稍加思索了片刻,还是拿出了钥匙将匙齿卡进锁孔里,轻轻一转门就开了。
夏季的清晨是这个季节里为数不多娴静的时候,趁热流还没蔓延,苑里的紫藤正极力索取着昨日过后空气中凝结出的露水,所以它的叶片长得相当饱满,过分翠绿。这样一大片的紫藤缠绕于屋檐,攀附着房梁,粗壮漆黑的藤蔓背负着这座小苑整片的瓦顶,可偏偏它又是那么鲜活,拼命地在生长。全载羽只能这么来描述:它长实在是无拘无束。
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堂,他透过雾白的窗纱睹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段。少女今天穿着一条藏蓝的针织长裙,裙周镶着一圈细长的白色流苏。她时而跳着身线优美的舞蹈,时而哼着几段抒情的曲调。自由自在,像一尾鱼在澄澈的溪流里招摇。注视良久,他才踏上里屋外的木梯。
“我还以为你要在那儿站一天呢。”
安瑜芝拿着个还在滴水的玻璃瓶从浴室出来,里面是刚换好的纯净水和一株兰花。看见全载羽进来了,一边把兰花放到实木置物架上,一边点了点下巴示意他透明的玻璃落地窗正好能将他刚刚在屋外一动不动的痴迷样子尽收眼底。在这个年纪的少女都有一种自信张扬的美丽,而安瑜芝自身又蕴藏着一丝轻熟的风情。这句话只是嘴上嗔怪他在那儿偷看这么久,其实心理上很满意他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
全载羽只当浑然不知刚才的一切,不动声色地帮她取下挂在高处的一瓶绿萝。
安瑜芝接过装着绿植的玻璃瓶,细长的眼眶这时被男生挺拔的身型惊得有些圆润。
他这么高啊。安瑜芝想着自己一米七二的个子还比全载羽矮将近一个头,那他得有一米九左右吧。而且他的手掌也很宽大,骨节分明的,看着很好摸。少女一边脚步轻快地穿过长廊去水池,一边想着刚才近距离观察的硬朗身姿。
等她换完了绿萝的水回来,还看到全载羽站在门框外时,她才想起来疏忽了什么,于是从鞋柜找出一双拖鞋扔给他。
“以后你自己拿。”
“嗯。”
“过来帮我裁布。”
“好。”
全载羽拿过她的设计图纸,是一件非常重工华丽的舞裙。多采用紫藤花的元素,结构分为短袖抹胸纱衣,层次堆叠而轻薄的高腰阔裙和纹样精致系着飘带的云縠广袖。同时还设计了同元素的簪,钗,步摇,花钿,耳坠,璎珞,臂钏,手镯,脚链以及披帛的样式。他看得眼花缭乱,安瑜芝倒是一身轻松。她把一堆花样繁杂,做工精美的绫罗绸缎放到茶几上,指着剪裁布料的那几张图纸,很直白地告诉眼前这个面部明显有些僵硬的少年,今天要把所有衣服的部分都剪出来。
全载羽看着手中一大柄剪刀和堆砌成山的布料,任命似地开始对着图纸剪裁。
安瑜芝在另一张桌子上筛选着晶莹剔透的紫水晶,用于镶嵌在金属首饰做点缀。
两人默不作声地干着活,屋里只有“咔嚓咔嚓”和“叮铃叮铃”的声响。阳光普照着这份宁静,树叶与风混杂了房里的声音,黑眸瞥去,对方都在全神贯注地做着手中的细活。于是收回了短暂的目光,接着慢慢磨过这一分一毫的时间。
到了中午,安瑜芝的一声“你饿不饿”让两人都卸下了高强度的专心,打算先整点吃的再说。她发现全载羽干到后面是摘了眼镜在剪裁的。
“你不是近视吗?”
“不是啊。”
诶。
“那你怎么每天戴眼镜?”
少年突然有些哽咽,俊朗的面容上显现出一点窘迫。他这样弄得安瑜芝更好奇了。他确实每天都戴眼镜,但是他们初见那日的下午,他就是面无遮拦地来搬东西的。
“我想知道嘛。”
全载羽就是受不了她这样倔强又俏丽的性子。所以他什么都会如实告诉她。
“我妈说……我长得太凶了。”
少女听到这个回答顿时轻笑了一声,饱满红润的唇色一下就舒展开来,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好像听到个特意来打趣她的闲语小料。
不过她得去准备午餐了。
于是曼妙的背影愉快地抛下了一句煽动少年浮想联翩的话。
“我觉得是她怕你早恋。”
后来全载羽在安瑜芝面前就再也没戴过眼镜。
“不要动。”
全载羽强忍着脸上粉刷带来的痒意,终于听见她的一声“好了”。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平日里弯曲卷翘的头发被梳理得条理有序,更显他清冷如冰的理性气质。眉眼间被刻画得更立体了,好像看着更凶了……不过他不太喜欢这个白粉,他的皮肤虽不至于安瑜芝那样的白皙,但也算得上是气色上佳。弄这么多白粉,看着倒像个戏文里的书生一角。
“好像粉扑多了。”
俩人四目相对。全载羽还在愣神儿,安瑜芝就抽出一张卸妆棉覆上他的脸。
“都擦掉吧。”
当他还在净面时,那长发及腰的身影就晃到他身后,细细捞起他发质过硬的头发。
“要不你留长点头发吧。留到过脖颈就好。”
全载羽点点头。其实他的心绪都在脸侧那从上而下倾泻的如绸缎般光滑的三千青丝上,他悄悄地刻画入微地闻着从后边靠过来的身子上轻飘飘的紫藤花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