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青》 第1章 初遇 九月初,是个夏蝉还未下岗,树荫也还不可或缺的日子。空气中还弥留着暑期经久不息的炽热,烈阳照射在她如瀑的黑发上,发丝间即刻就泛起了一圈金色的光泽。安瑜芝站在云湘高中三年一班的门口,准备推门进去。热流蜷缩着,成了她眼尾皱成一团的倦意,那双浓墨晕染而又不失风情的黑眸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开门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安瑜芝被一双双带有新奇和打量意味的目光注视着,心底蓦然升起厌烦情绪,自身不禁地散发出清冷漠然的气质,那似寒冰的眼神扫视一周,使得不少人都讪讪低头,不敢再看这冰山美人。 “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安瑜芝。你就坐在那个空位吧。好,现在翻看一下自己有没有少教科书。” 班主任简单交代了两句,众人就齐刷刷地开始核对书单。毕竟到了高三这样的重要关头,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无暇顾及其他微不足道的变化。 安瑜芝顺着班主任指着的方向走过去。亮得反光的棕色皮鞋掷地有声,露出一半的纤细小腿晃动着,勾起黑色半身裙边的阵阵涟漪。微风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不愿扰乱她丝毫的黑发。少女上身的短袖衬衫干净整洁,两只小臂光滑白皙,暖阳的光线缓缓拂过她,就连蝉鸣都在此刻戛然而止。夏季的一切都沉醉于她独有的迷人。美人垂眸,瞥了眼她座位后的人,是个头发乱糟糟,带着副厚眼镜的男生。虽然表面上看着其貌不扬,但是安瑜芝只消观察片刻就会注意到他硬朗的下颚线,高挺笔直的鼻梁,还有那微薄的双唇,让她想起来一个叫干枯玫瑰的色号。即使眉眼相对模糊不清,但那双眼轮廓分明,墨黑的眸色深沉于底。她平日里喜欢看点儿电影电视剧,日积月累下来,她一眼就能评判出一个人的颜值高低。比如眼前的这位少年,在千人千面中就是个绝对的佼佼者。 她突然对这所新转来的学校有点儿期待了。准确的说,是对她的后桌感兴趣。 安瑜芝的手心撑着小巧的下巴,目光注视着窗外绿叶繁茂的大树,楼下几尾红鲤正在空游的荷塘和一幢幢白墙黑瓦砌成的教学楼。云湘高级学府是唯一坐落在云湘古镇的一所古典学府,所有建筑都是采用物质文化遗产的工艺精心打造而成的,其师资雄厚,环境宜人,除了坐标较为偏远没有其他缺陷。不过她新搬的家就在这所学府附近,倒也不是个问题。 今天是开幕式,明天才是正式上课。学生们在开幕典礼结束之后便可自行离校。安瑜芝一把捞起书包的肩带搁到一边的肩上,就这样顶着烈阳走到了新家。推开门后,眼尾的困意又重新席卷了她的意志,刚预约好了个下午来搬家具的团队,便昏昏沉沉地倒在凉亭下的檀木秋千上不省人事。 她做了个很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她稀碎地拼凑出了后桌男生立体的五官。他眼尾上挑,神色张扬。眉骨上镶着锋利的墨色横眉,投射下的那道阴影让那双狭长的眼更显狠厉,这是张极具侵略性的脸。她试探性地慢慢靠近他,而他的反应却过于平常,就那样悠然自得地任凭她凑近,就像是她每天都这么干似的。突然,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右颊,指头贪恋般地划过她眼尾下的泪痣。这时,她能感受到他少年人特有的血气方刚的气息全部朝她奔涌而来,她居然把持不住了,就这样扑进人家怀里。那双肌肉线条分明而有力的手臂顺势搂过她的腰,她好像听见了他无奈地吐气,就像她的冒犯只是平日里的一个撒娇一般。 后来她被闹钟吵醒了,是搬家团队快上门来了。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拉开红木门闩。迎面的一张脸是多么熟悉,那时他恰好没戴眼镜。她怔在原地,把那张面孔和梦里的容颜渐渐重合。这下,她终于清晰地记住了他的脸庞,记住他是多么玉树临风,丰神俊朗。 啊? 很明显两人都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全载羽惊讶于住在这么大的古宅里的居然刚好是班上新来的转校生,安瑜芝则是因为纯粹的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安瑜芝还没想好开口的措辞。 “我是来搬东西的。”他迅速表达了自己的目的。 “噢。那进来吧。” 安瑜芝看着他在烈日下忙忙碌碌,顿时有点口渴难耐。身影慢悠悠晃到厨房,打开冰箱才想起她有点太大意了,这紫藤苑只有她一人,没有监工盯着房外的男生,她居然就这么放心地自顾自去打水。甚至是因为有他在,她才在这偌大的苑子里有了点慰藉,空荡荡带来的失魂落魄才被注销了。就像是她在等待他回来一样。 她看着手中倒满冰镇柠檬水的玻璃杯若有所思了片刻,于是伸手又从橱柜拿了个玻璃杯。 安瑜芝以为他就是来打个下手的,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他一人把所有东西搬完了。他上身的白衬衫被弄得有些许褶皱,渗出的阴影让衬衫紧贴在他的肌理之上,她才发现他身形挺拔,肩宽腿长。 男生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指着凉亭里的一众物什,同她说东西都搬完了,让她清点一下。 “都是你一个人搬的?” “嗯。” “他们给你多少钱?” “八十。” “搬一件八十?” 男生停顿了两秒。 “……搬一趟八十。” 安瑜芝那柔情似水的黑眸被震惊地都停滞流淌了。 “我给了他们七百多的酬金,你就拿八十?” 黑发美人打抱不平地嗔怒道。 男生倒是不以为然,“八十也不少了。”他经常干这些,都把自己练得身强体壮的。况且今日也闲来无事。 安瑜芝恨铁不成钢似的盯着他,少年被盯得有些许不自在,目光渐移,蓦然有种撒谎的小孩谎言被戳破而心虚的感觉。 一个全新的,从未有过的想法浮现在安瑜芝脑中。他家境困难,而她正好很有钱。她坚决抵制铺张浪费,但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实在是与她的生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契合,安瑜芝试图挽留那道给她乏味的生命带来鲜活的身影。她孤独地横冲直撞太久了。 “如果你有困难……” 青春靓丽的少女朝他发出了诱人的交易,墨色的虹膜在金色光线下盛出了极度温柔的真诚。 “我给你三千一个月,一个月内你要对我言听计从。” 少年怔住了,不是觉得她的话太过张狂,而是因为接近她的机会来的太突然,甚至是她本人给出的。 全载羽永远记得这个似梦如烟的下午。炎热的夏日都不再炎热了,也许是温度都涌上了他的俊颜,让他头脑变得混沌,意识逐渐轻飘飘的。他想马上答应说好,可是这也显得太心猿意马。他怕吓到她。 从安瑜芝刚进教室的时候,全载羽的视线就透过模糊的厚镜片全都聚焦在她窈窕的身影上。班主任叫她坐自己前面的空位时,他慌忙地垂下了双眸,佯装毫不在意。其实很奇怪,他有种微妙的感觉,感觉安瑜芝是来涤净他心脏上的血污,感觉她是为了祓除他血液里的麻木而来的。当少女坐下他的前座,他能嗅到她散发着的湿润清冷的苦涩体香,就像一簇簇肆意生长的紫藤花。冥冥之中他思想的浪潮翻起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念头,他想去触碰她,去理所应当地站在她的身边。 安瑜芝看他不回答,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接着试探道:“要是你觉得我哪个命令不合理,你可以拒绝。” 全载羽沉浸在他繁花似锦的梦里,意识跟不上行动,迷离恍惚地点了点头。刚和安瑜芝加了联系方式就看到了账户里多出了三千元整。他猛然一惊,如梦初醒般地问到:“那我要做什么?” 安瑜芝得到了他的回答感到雀跃,唇角都不由自主地向上扬。清冷素雅的美人露出张扬的莞尔一笑,似是彰显着自己刚掌握的些许权力。 “不知道啊,等我想到了再说吧。” 忽然她似灵光一闪地招呼他进凉室,举起一杯冰镇柠檬水到他面前。 “你看起来好热。辛苦你啦。” 全载羽想着自己哪配得上碰和她息息相关的东西,于是摆手说着自己不渴的话。 “那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 少女顿时反转了表情,拧着眉头,眸色黑地深不见底,强硬的语气让他不可抗拒。 见他喝完柠檬水,安瑜芝又升起了浓重的好心情。想着这么与她契合的人居然从了她,她的内心就止不住地溢出喜悦。 不过这时也没什么事留住他了,安瑜芝把他送到红木门口。快关上的时候,她在门缝中夹出一句俏皮的“明天见”。 “嗯,明天见。” 全载羽在回家的路上还回忆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二三事,想起她的知性,想起她的美丽,想起她如同一抹忽而袭来的夏色。脑海中错综复杂,混乱无章,仿佛他的思绪和心智因为有了她而分崩离析又重新构成,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等待她的到来。 在十七岁的夏日,两人被梦境重重围困。他们不约而同地梦见对方,他们都翘首以盼着明天到来。 安瑜芝看着名为“椋鸟”的对话框。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全载羽。”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安瑜芝。” “你用语音说。” 安瑜芝听着他读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的音色像那雪山之上蜿蜒绵亘的大河,流淌着最纯净透彻的水种。很好听。 她喃喃自语道:“全载羽……全载羽……” 也很好听。 这里是柒月的夏,文中有大段空档的意思是转换了场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遇 第2章 相处 全载羽确实做到了如她所愿的言听计从。 就比如她的水杯从没空过,游神一节课却有一本字迹清晰的笔记,肩膀上再也不需要背着书包的肩带,做完她负责的值日工作。甚至过了几天他摸清了她的习性,不用她下指令就二话不说地揽过一切劳烦她的事。如果她不经意地提出新的要求,他还会默默记下后干得更勤。顺从到让安瑜芝有种他乐在其中的错觉。 开学第二周,班主任告知了大家这一学年关于物质文化遗产赛事的条例规定。云湘高级学府是整个大陆内为数不多极具古色古香特质的学府,每年都会举办展现物质文化遗产风采的大赛,具体内容就是学生在一学年内做出一件关于古韵文化的手工艺品。对外界的作用是宣扬古文化的雅致韵味以及体现我校学生优良的品质素养。最终校方会将学生们的手工展品进行拍卖,确切的目的就是为了筹到助力学府的资金。而成功将自己的展品拍卖出去的学生则会得到学府嘉赏的丰厚奖学金。虽然拍卖的高价由校方占了大头,但云湘学府名头过盛,来参加拍卖的人都非富即贵,而有了好的渠道作品的价格也能卖得更高,分配下来的奖金也就相对充实。而且在每期比赛中的每一件作品的照片资料都会在学府里的展览馆展出,卖得价格最高的那件胜者会被记录于宝鉴馆,只供给那些达官贵人们参观,运气好的则会迎来一个上乘的机遇。所以打算参加比赛的同学还是有很多的。 安瑜芝在回家路上同全载羽说起这事儿。 “你高一高二的时候参与这个了吗?” “嗯,但是卖得价钱不高。” 也是哦,就他这个家境而言,先是好材料肯定很难得,其次他还得分出很多心思来学习功课,因为文化课成绩好能拿优秀学生奖项的奖学金。不过一想到他的作品就在学府的展览馆展出,安瑜芝美眸舒展,轻快地想着挑个时间去瞧瞧。 “那你今年还参加吗?” 全载羽摇摇头。他现在每月有额外的三千元补贴,用不着再去整那个吃力不讨好的赛事。但是安瑜芝对此显得很有兴致。她脑中构思出了一条用轻薄的纱罗缝制的,纹样精致,别出心裁的锦衣华裳。 “我想做条裙子,你来帮我吧。” 少年轻启薄唇,顺从她道:“好。” 安瑜芝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计划。“我应该会买很多线和布之类的,你帮我穿线裁布,我来缝”,“你每周末都要来我家,我厨艺还蛮不错的,可以做饭给你,但你得去买菜和洗碗”,“我做什么菜你都得吃完”,“你要有什么想吃的我也可以学着做”……少女冷色的容颜下说的话却是那么可爱迷人。她说了多久,全载羽就安静地听了多久,而他的回答自始至终都是好。安瑜芝从不觉得那一声声的好是敷衍,倒是让她很有安全感,他什么都会帮她做的安全感。 等到他轻车熟路地把她送到紫藤花苑时,安瑜芝看着信箱里一个小巧的包裹顿时想起来了什么。她把包装结实的小盒子取下递给全载羽。 “这我刚去定做的我家钥匙,我要是在睡觉听不见你敲门,你就直接进来吧。” 全载羽接过盒子,内心里暗藏的猜想渐渐浮出表面。 “我周末什么时候来?” “什么时候都可以啊。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少女轻描淡写地说着不合时宜的秋风画扇,神色是全载羽所熟知的,在众人面前常有清冷淡然。那双饱含风情的桃花眼顷刻间失了水色,眸光黑得深不见底,空虚给她带来的落寞在此刻显得有些难以掩饰。那颗泪痣似乎征兆着她的过去中从未逝去的凄凉。全载羽想踏入这道他所不知的,这无由来的凄凉。于是少年向面前之人传出了极其坚定的气息。 “我会来的。” “嗯。” 好像是感受到了那股气息的环绕,安瑜芝短哼一声,尾调莫名有些娇俏。夕阳在她流淌的黑发上纺织着华光溢彩的圈环,风很欣赏夕阳的佳作,于是牵起青丝细细把玩。清风依着美人的意思,弹指间隐去了那淡淡的凄凉。然后她晃了晃葱葱玉指进了红木门,表示了再见后关上了红木门。全载羽的七魂六魄像是也跟着少女靓丽的身影进了紫藤苑一般,他目光涣散,神游物外,他在思虑着她所深藏不露的那片阴影。她走后,凌厉的视线才得以聚焦,但是那味凄凉已经销声匿迹了。 全载羽回到家后拿刀片剖开了包装,纸盒里是一把金属钥匙,旁边还附有一个琉璃挂坠,是一串紫藤花。浅紫的花瓣在白光下泛着透亮的弧度,放在手心很有重量。 他看着那个盛放着紫藤花头像的对话框,摩挲了很久那枚挂坠。后是心领神会似的把挂坠别在书包拉链上,就像是她的独有印记。 周末很快就到了。也许是周末经不起他们之间互通的强烈思念,于是悄悄走地快了些,留下更多的空间供他们享乐。 早上八点全载羽就站在了紫藤花苑的红门面前。他摸上冰凉的金属门环后稍加思索了片刻,还是拿出了钥匙将匙齿卡进锁孔里,轻轻一转门就开了。 夏季的清晨是这个季节里为数不多娴静的时候,趁热流还没蔓延,苑里的紫藤正极力索取着昨日过后空气中凝结出的露水,所以它的叶片长得相当饱满,过分翠绿。这样一大片的紫藤缠绕于屋檐,攀附着房梁,粗壮漆黑的藤蔓背负着这座小苑整片的瓦顶,可偏偏它又是那么鲜活,拼命地在生长。全载羽只能这么来描述:它长实在是无拘无束。 穿过空无一人的前堂,他透过雾白的窗纱睹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段。少女今天穿着一条藏蓝的针织长裙,裙周镶着一圈细长的白色流苏。她时而跳着身线优美的舞蹈,时而哼着几段抒情的曲调。自由自在,像一尾鱼在澄澈的溪流里招摇。注视良久,他才踏上里屋外的木梯。 “我还以为你要在那儿站一天呢。” 安瑜芝拿着个还在滴水的玻璃瓶从浴室出来,里面是刚换好的纯净水和一株兰花。看见全载羽进来了,一边把兰花放到实木置物架上,一边点了点下巴示意他透明的玻璃落地窗正好能将他刚刚在屋外一动不动的痴迷样子尽收眼底。在这个年纪的少女都有一种自信张扬的美丽,而安瑜芝自身又蕴藏着一丝轻熟的风情。这句话只是嘴上嗔怪他在那儿偷看这么久,其实心理上很满意他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 全载羽只当浑然不知刚才的一切,不动声色地帮她取下挂在高处的一瓶绿萝。 安瑜芝接过装着绿植的玻璃瓶,细长的眼眶这时被男生挺拔的身型惊得有些圆润。 他这么高啊。安瑜芝想着自己一米七二的个子还比全载羽矮将近一个头,那他得有一米九左右吧。而且他的手掌也很宽大,骨节分明的,看着很好摸。少女一边脚步轻快地穿过长廊去水池,一边想着刚才近距离观察的硬朗身姿。 等她换完了绿萝的水回来,还看到全载羽站在门框外时,她才想起来疏忽了什么,于是从鞋柜找出一双拖鞋扔给他。 “以后你自己拿。” “嗯。” “过来帮我裁布。” “好。” 全载羽拿过她的设计图纸,是一件非常重工华丽的舞裙。多采用紫藤花的元素,结构分为短袖抹胸纱衣,层次堆叠而轻薄的高腰阔裙和纹样精致系着飘带的云縠广袖。同时还设计了同元素的簪,钗,步摇,花钿,耳坠,璎珞,臂钏,手镯,脚链以及披帛的样式。他看得眼花缭乱,安瑜芝倒是一身轻松。她把一堆花样繁杂,做工精美的绫罗绸缎放到茶几上,指着剪裁布料的那几张图纸,很直白地告诉眼前这个面部明显有些僵硬的少年,今天要把所有衣服的部分都剪出来。 全载羽看着手中一大柄剪刀和堆砌成山的布料,任命似地开始对着图纸剪裁。 安瑜芝在另一张桌子上筛选着晶莹剔透的紫水晶,用于镶嵌在金属首饰做点缀。 两人默不作声地干着活,屋里只有“咔嚓咔嚓”和“叮铃叮铃”的声响。阳光普照着这份宁静,树叶与风混杂了房里的声音,黑眸瞥去,对方都在全神贯注地做着手中的细活。于是收回了短暂的目光,接着慢慢磨过这一分一毫的时间。 到了中午,安瑜芝的一声“你饿不饿”让两人都卸下了高强度的专心,打算先整点吃的再说。她发现全载羽干到后面是摘了眼镜在剪裁的。 “你不是近视吗?” “不是啊。” 诶。 “那你怎么每天戴眼镜?” 少年突然有些哽咽,俊朗的面容上显现出一点窘迫。他这样弄得安瑜芝更好奇了。他确实每天都戴眼镜,但是他们初见那日的下午,他就是面无遮拦地来搬东西的。 “我想知道嘛。” 全载羽就是受不了她这样倔强又俏丽的性子。所以他什么都会如实告诉她。 “我妈说……我长得太凶了。” 少女听到这个回答顿时轻笑了一声,饱满红润的唇色一下就舒展开来,她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好像听到个特意来打趣她的闲语小料。 不过她得去准备午餐了。 于是曼妙的背影愉快地抛下了一句煽动少年浮想联翩的话。 “我觉得是她怕你早恋。” 后来全载羽在安瑜芝面前就再也没戴过眼镜。 “不要动。” 全载羽强忍着脸上粉刷带来的痒意,终于听见她的一声“好了”。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平日里弯曲卷翘的头发被梳理得条理有序,更显他清冷如冰的理性气质。眉眼间被刻画得更立体了,好像看着更凶了……不过他不太喜欢这个白粉,他的皮肤虽不至于安瑜芝那样的白皙,但也算得上是气色上佳。弄这么多白粉,看着倒像个戏文里的书生一角。 “好像粉扑多了。” 俩人四目相对。全载羽还在愣神儿,安瑜芝就抽出一张卸妆棉覆上他的脸。 “都擦掉吧。” 当他还在净面时,那长发及腰的身影就晃到他身后,细细捞起他发质过硬的头发。 “要不你留长点头发吧。留到过脖颈就好。” 全载羽点点头。其实他的心绪都在脸侧那从上而下倾泻的如绸缎般光滑的三千青丝上,他悄悄地刻画入微地闻着从后边靠过来的身子上轻飘飘的紫藤花馨香。 第3章 共度 她的长发真的很美,泼墨似的一路绵延至腰间。她有时闲得无聊了,就会揽过所有青丝来编发解闷。最常编麻花辫。她的发质很软很滑,编出来的麻花辫乌黑亮丽而泛着光泽,静静地垂在单薄的背后。从正面看呢,辫子挂在肩头为她增添了一抹俏丽,面上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是那么让人意乱情迷。全载羽总是被她右眼尾下的泪痣吸引,那颗痣在她的容颜上又是那么极具清雅韵味。 安瑜芝对全载羽不动声色的着迷浑然不知,她在思索怎么独自去展览馆看他往年的作品。 说到底,他们最近是有些太形影不离了,但是两人又都很默许这样的平常日子。倒不是那种谁离不开谁的关系,而是近似于习惯对方存在的感觉。他们初见那天不是花与叶浅薄的相依,而是两株同样生机蓬勃的植物在越过围墙后发现对方同自己一样在寻找缺少了的维系自己继续生长的养分,于是在那一刻他们契合地与彼此的茎叶相互缠绕,携手同行着开拓这片由他们繁衍的生生不息的大地。 这是围墙里别的植物都做不到的,所以他们在相遇之前都更喜欢形单影只。 想独自去看是因为怕他不愿意让她瞧见那些所谓“卖得不高”的展品,但是她又奈何不了自己想多融合他一点。 不过她做选择向来果断,下课的时候就转过身去同后桌男生说着。 “我想去看你以前做的展品。” 全载羽头也没抬,他正奋笔疾书地誊抄着一份内容详细的笔记。 “好,我中午带你去。” 接着将笔记递给她。安瑜芝习以为常地接过后与桌上的课本堆叠在一起。 很容易的嘛。她有诉求的话直接跟他说就好啦。安瑜芝心情一好,眼眸就熠熠生辉地舒展开来,浅笑嫣然地看着全载羽继续写着别的功课,以及把她的功课也写了。 之前她刚开始让他帮忙写的时候,全载羽是迟疑的,怕安瑜芝考不上大学。 “我可以教你。” “我都会啊,懒得写嘛。” 后来在月末检测的时候她考了全年级第三,他才再也没说过要教她功课的话。当然安瑜芝也从没说过要帮他补习的话,因为年级第一就是全载羽。 她才懒得争第一第二什么的,如果他拿个奖学金能高兴高兴,那让让他嘛她也乐得其所。 等到中午他们在校区内偏远的凉亭吃完午饭后,正并肩往展览馆走。一路上看不到什么人,这时候大部分学生还在教室午睡。正午最为炎热,走石板大路也太为苛刻身体素质,于是他们穿过茂密的竹林才到了展览馆门口。两人刷了下学生证就进入了开着冷气的大馆,一整面的墙上挂着繁多大小相同的画框,框内是张张工艺品的相片,旁边还标注了作者和创作思路。 他们借助馆内的电脑搜到了全载羽的作品编号,安瑜芝记住了高一和高二时期展品的两个编号,兴致勃勃地穿过长廊寻找它们的踪影。她很快就看到了第一个。 那是用泥土堆砌成的很多个小人儿,各个的身上都雕刻了衣服的纹路。小人儿们的表情很是兴高采烈,他们手中举着个酒杯,旁边的泥土茶几上还放着一幅用宣纸做成的小卷轴,上面还写着精致小巧的书法字,大概是在饮酒作赋。那些人被泥块地表面上挖出的一条细长凹槽分成两部分,那应该是条河流。河流两岸边缘还有用木棒做成的竹林,漆上的墨绿色更显得此景雅致。河水是用胶水充当的,底部同泥石,泥人,泥杯,泥桌一样用颜料上了适宜的颜色。整体来看,是件极具文人墨客风俗文化的作品。 安瑜芝一看作品名,就知道了全貌。 它叫《曲水流觞》。 “很贴切主题的创作,做工也挺不错的,这件卖了多少?” 少年细细回想道:“七八百吧。” “你到手多少?” “一百多。” “克扣得有点多啊。” 全载羽微微点头赞同,当初做这玩意儿耗费了他几个晚上的时间,结果才一百来块,还不如多搬几趟东西呢。 第二个作品是一只风筝。应该是高二的业余时间不多,这只燕子纸鸢做工很匆忙。 “这件呢?” “没卖出去。” 安瑜芝眼底闪过一丝星光。 “那卖给我吧,我挺喜欢的。” 少年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这个不好看,我做个更好的给你。” “你有时间吗?”她打趣儿道。其实她也没指望他真去再做一个。毕竟高三的时间很仓促,空不出也留不住。 全载羽点点头,语气很坚定。“有。” 不说怎么有,不说有多久,很单纯透彻的一个“有”字就足以让安瑜芝安神定魄。有这个字就够了,她知道他话不多,但向来言出必行。 对全载羽来说,这还真是没有经过大脑的话。不考虑时间管理的问题,纯粹是不管不顾地为了讨她欢心。他这时的决策简直是被眼前娇俏的少女迷了心神,失了理智,竟是如此荒唐,如此朴素。 他看着笑意在那张桃面上绽放,在昏暗的展览馆里被暖灯光映衬得像迸发出火星子的璀璨烟花。 “好啊,那周末你带材料过来,我要和你一起做。” 不得不说,安瑜芝的一颦一笑都很值得他这么做。 周五那天全体学生都要去石桦街的水族馆参观,校方说是教育局规定的社会实践活动。 安瑜芝所在的三年一班站在水族馆前厅的角落方位。馆内为了展现海底幽深的氛围,光线就显得很昏暗。她和全载羽又被挤在最后一排,所以基本上没人看得到他们的行动。在清点完人数后,班主任又开始了繁琐的关于注意事项的讲话,安瑜芝头都被念叨大了,于是用小拇指勾住全载羽的小拇指,指尖轻捻着他的手心。全载羽像是在电光火石间被触电了般下意识地拢住了她所有的芊芊细指。少年宽大的手掌与那细致光滑的指腹紧密贴合,将灼热的温度传达至她本冰凉的血液里,流到了安瑜芝左边的胸口上。 她压低着声音同他咬耳朵说着话,全载羽只感觉耳廓被温热的气息覆上了一层绯红,变得有些温烫。 “你蹲下点,跟我走。” 全载羽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她说的做了。于是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瑜芝带他走了水族馆隐藏在角落的密径。待到眼前重新被光冲刷后,一抬头便是那浩瀚无垠的海洋奇境。他们正在走着一条被深海包裹的隧道。 他们都不是经常出门的人。全载羽是因为根本没时间没精力没心思逛这种馆,安瑜芝则是完全不想跟外界沟通。她是天生的艺术家,对她来说所有见过的事物都可以变成影像贮存在脑海中,她睡睡觉就能把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不是过目不忘,只是沉浸幻想。 但是,此刻的他们都被目之所及的海洋生物吸引了视线。侧面成群结队的沙丁鱼群整齐划一且快速地游过,在结尾旋起一串串的气泡。它们像是以此敞开了海洋的欢迎。于是接着入目的景象用五彩斑斓来彰显着活跃的生命。海藻林坚韧稳固地扎根于地面,叶形海龙摇摆着透明的若草色背鳍在藻林中若隐若现,空灵而漫无目的地游动。这里没有它们的天敌,也许有天它们为了藏匿而拟态的背鳍会因此脱落,长成这里的一根海藻。安瑜芝的眼睛追随着海藻飘动而看到了更久远,也可能并不存在的画面。再往前走,是错落有致的一座座珊瑚礁。那是片极其绚烂的景色,小巧繁多的小丑鱼穿梭在珊瑚的空隙里,橙白交错的身影点缀在肉红的枝杈间。它们相互共生,彼此成就,每一朵小丑鱼都会穷极一生地寻找一颗契合自己的珊瑚。在这茫茫大海中有了居所才能继续繁衍自己的生命。 幽蓝色的荧光铺在同行的两人身上,独属于两人的时间也渐渐散去,人群越涌越多,安瑜芝觉得有些疲惫了。 “你抱我走吧。” 她伸手扯了扯少年外套的衣角。 全载羽抿了抿唇,沉默着拾起她的皓腕温声细语地同她安慰似的说道:“前面有休息室。” 他们平时的影形不离只存在于不被别人所注意的情况下,他们都在很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 但是他这样做,少女顿时不乐意了。她皱着那对儿好看的柳叶眉,手腕上使着劲让前面这个脚步慌忙的男生停下来。 “快抱我啊。” 面相俊朗的少年此刻呈现着一种平常在他脸上很罕见的踌躇的神色。 他凑近她小声解释:“会有人看见。” 这里人很多,免不了可能会被同班同学看见,我不想连累你的清誉。 安瑜芝什么都听不进去。很反常的是,她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可此时她在意的点只有全载羽在拒绝她的请求。 “快抱我。”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有人会看到,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我现在只要你抱我走出这里。 安瑜芝说这话时的音线听上去很有不容违反的气势,她确实不是在故意为难他,而是在极力寻求着一种愿意和她一起冲破一切的力量。她缺乏安全感,她不想全载羽因为外界的原因而对自己的信念产生动摇。她只要一颗最赤忱的心来义无反顾地回应她的感情。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于两人来说都是。水族馆内昏沉的光线压倒在他们的上空,一块块阴影贴在他们身上。 全载羽,你敢吗?你愿意吗? 全载羽在触碰到这片他所未知的,柔软的区域时,他的心随之溶化了。于是他做了最后的让步。 少年把自己的外套褪下铺在少女头上,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捧起她的被长裙裹着的腿弯,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步伐稳健地前行着。安瑜芝能感受到他肌肉饱满的小臂在因为贴合到自己后而血脉偾张。她听着他胸腔处清晰的,频率过快的心跳,意识到他们两个都从黑暗中迈出来了,朝着彼此共同的那片明亮的天地越行越远着。她满意了,很满意,她可能再也找不到比这时更满意的境界了。 安瑜芝终于安定了心神,她坚信全载羽能和她一起走到漫长的天海尽头。 其实等她回过神来时会发现,这样有自己定夺思想的全载羽才是最真实纯粹的。他们还需要经历时间的磨合。 与此同时,一个匿名的论坛正偷偷滋生着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 《关于三年一班全载羽的恋情曝光》 第4章 似锦 1L 真假的?? 2L 这么劲爆的吗。。我一直以为他是奖学金梦男。。 3L楼主 敢在高三谈恋爱,被大富婆包养了呗,哪里还看得上奖学金。 4L 补药啊,我一直以全学神为目标的。。 5L 不是,人家也一普通人,谈个恋爱多正常,被你们蛐蛐成这样还以为干啥了呢。 6L 楼主别口说无凭,你哪只眼睛看到人家谈上了? 7L楼主 【照片】 8L 全载羽公主抱女生?? 9L 这还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神吗。。把人儿宝贝成啥样了都。 10L 他抱着的女生是谁啊,求解读。 11L楼主 我初步猜测是ayz。 12L 她吗??她天天一副目中无人的厌世脸看得上全载羽? 13L 楼上也别光说家境啊,你倒是看看人全学神摘了眼镜有多帅啊啊啊。 14L 不儿你干脆去开你们三年一班专门的论坛好了,搞缩写别的班咋吃瓜? 15L 楼上的,就是他们班新来的转校生,人又好看又有钱,说真名是怕楼被狙击。 16L 哦哦我知道她!是个超级无敌大美人,就是脸很冷,好像都没人敢去搭讪她。 17L楼主 对的就是她。搞不好不是在谈恋爱。众所周知全载羽经济条件一般,而ayz又超有钱,这两人有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交易也不好说啊。 18L 楼主怎么看出来是她的,纯疑惑。 19L 我是三年一班学委,之前因为要给ayz发点学习资料就加了她好友,她头像是紫藤花。开学一段时间后,全载羽就在书包上挂了紫藤花的挂件,我猜测大概是这样。 20L楼主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 21L 那感觉你们说的也很牵强啊。你们知不知道三年四班有个女生说自己当时在水族馆低血糖晕倒了,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送到休息室了。搞不好是她? 22L 哇这个说法很可行啊,给女生头上盖外套保护她的名誉,而且做好事不留名都很符合全载羽的低调作风啊。之前怎么没发现我们年级有这样又温柔又帅的男生啊啊啊。 23L 我也更相信全学神是不会做那种交易的人。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晕倒的女生是谁啊,好羡慕和全学神有这么浪漫的开篇。 24L 她叫林清湫,本人学习能力很强性格也很好,是比较小家碧玉的长相,我超喜欢和她贴贴的! 25L 我知道我知道了!她不就是在榜上被全载羽压一头的万年老二嘛。 26L 果然优秀的人是会相互吸引的嘛。。好甜,这对儿第一第二我先嗑了。。 楼主因为看不惯全载羽条件差还有女生跟着他,本来想着抹黑一下他的名声,没想到竟是推波助澜了对方和一位品学兼优的女神感情发展,他控制不了局势了只能默默把楼给让了出去,就此作罢。 被论坛屏蔽的两人正趁着国庆假期的闲暇时间在做风筝。 安瑜芝在大脑清醒过来后才发觉自己在水族馆干得事有多不堪。人家好心好意地哄着她忍一忍,马上带她去休息室守着她睡一会儿。她偏偏在他面前胡作非为,硬是要他以这种形式带她走。现在每每想起来,脸就会浮起一层红晕,热得有些发烫。不过做都做了,她也不是个很矫情的人,其实回想起来那天全载羽真的不顾一切地奔赴她了之后,她时常会暗自窃喜,就像孤独的心脏在黑暗里经久地横冲直撞后终于摸到了墙,有了航向。 她看着对面在绑扎竹条做风筝骨架的全载羽,不由得想说他的骨相着实很优越。安瑜芝还记得靠在他肩头时的触感。他有着很宽大的肩,硬朗的锁骨硌着她的颞部,从结实的胸腔处传来的那阵灼热温度是让她感到如此安稳和踏实。她当时昏昏沉沉的,有种要溺水的不安感,她怕他权衡利弊的范畴太广阔,她怕他青涩懵懂的意志太薄弱。但是这种不安在听见全载羽激荡热烈的心跳声后就全都消失殆尽了,她的心又重新有了轮廓。 想着想着,少年突兀地给她递来绑好的骨架,他做事很可靠,每一步都做到细致入微,就这个骨架来说,很牢固很流畅,有着很适合马上进行下一步的完整。 “做好了。”少年凌厉墨色正浓的双眼透着青春时代特有的朝气看向她。 安瑜芝游神回来,起身拿出一张柔韧性和透气性都很适宜的宣纸给他,语气竟有些许不同于往日的理所应当。 “再帮我贴上纸嘛,等会儿画画我来。” 全载羽微微颔首,接过宣纸就开始描下骨架的边缘,然后剪裁下来,用白胶涂抹在骨架上,将宣纸铺平在上面。等到胶水干透了,他试着摇摆了下确保宣纸不会脱落了,才将这只初具雏形的风筝交给她。 安瑜芝随意挥洒了几笔,线条极其优美自然。她手法稳健地将螺子黛,朱樱,花青,官绿,秋香等东方传统水彩流动到宣纸上,笔下的色彩都各司其所地渗透到理应呈现的区域上。该说不说,安瑜芝确实是诞生于艺术的天才。 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风筝做好了。全载羽给它绑上提线,将线轮的手柄递给她。安瑜芝看着他俩一起做出来的风筝,雀跃地拿起它快步走到了室外。 今天天气正好晴朗,清风徐徐。散落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并不感觉炽热,那是很柔和的光芒。光线与凉爽的空气一起描画出夏天将近尾声的温良。安瑜芝把风筝举高,逆风奔跑。纸鸢随着风的流向渐渐越飞越高,在薄薄的白云间乘风翱翔。 风卖力地吹着,全载羽的视线在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上久久不能移开。她今天穿着蕾丝领口的短袖衬衣和一条泛着苦味的抹茶绿长裙。她穿裙子是极好看的,她脚步很轻盈,柔软的布料就会与两条匀称纤细的腿同频荡漾。在这些闷热躁动的日子里她最不紧不慢,她勾勒出了裙摆最柔美的姿态,步步生莲地走完了夏天。 少女好似许久未过这样快活愉悦的时候,她终于卸下了所有用来保护自己的冰冷和漠然,她张扬且放肆地绘制了自己在青春里最浓墨重彩的一幕。此刻的安瑜芝眸光潋滟,笑靥灿烂,她脆生生的笑声能和风交融,共奏乐章。那头顺滑的黑发此时也已杂乱无章,飞扬着成为五线谱,记录下她首次奏响的阳春白雪般的曲调。全载羽永远记得她年青时最明媚的样子,清风不及她,烈阳不及她,再也没有比她更自由更美丽的存在。少年的心在那一瞬间被填满地快溢出来。 生如夏花之绚烂,说的就是她啊。 安瑜芝放完风筝回来后感到汗流浃背的很不舒服,就想先去洗个澡。 “全载羽,中午你做饭呗。” “嗯。” 少年正笔力遒劲地写着作业。听到她这么说,写完最后一个字就放下了笔,起身去往厨房。安瑜芝知道他会做饭是因为他们在学校里从不去食堂,而是避人耳目地去偏远的凉亭吃自个儿做的餐品。他们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安瑜芝还得知他很早就自己做着吃了,心里暗暗想到其实她也不逞多让。 全载羽看着冰箱里稀少的食材,想着第一次给她下厨,应该做的丰盛些,于是打算去找她,跟她说一声他要去趟附近的市集。 他并不知道安瑜芝刚才是去干嘛了,于是穿过室外的木板回廊,找寻着她的身影。就在他看到一道虚掩着的门时,门缝恰好卡在一条十分香艳的画面。淋浴间里的少女褪去了上身的衬衣,两手往背后一伸解开了奶白色文胸的搭扣。他恍惚的瞬间,眼前就展现了少女轻薄白皙,一览无余的背部。那对清晰可见的蝴蝶骨和笔直流畅的背沟镶在其上有一种独属骨相的美感,这是中和了她妩媚面容的一具青涩细腻的少女躯体。就在她缓缓滑下搭在腰间的长裙,露出两个小巧精致的腰窝时,他终于才理智地收回了目光。还是发消息给她吧,全载羽面红耳赤地快步走出紫藤苑。 等到他采购回来推开红木门,走到里屋后,入目眼帘的是身穿珍珠白吊带及膝睡裙的少女正拿着毛巾揉搓还在掉水珠的黑发。少女看见他便莞尔一笑,柔声细语地说了句“你回来啦”。他着实不善言辞,他怕多说多错。但是那一声“嗯”就足以让少女内心踏实。 “过来帮我吹头发。” 全载羽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朝她走去。安瑜芝坐在藤条椅上,把湿漉漉的长发别到椅背后方。他控制着手中的热流,一点点把发间凝聚的水分烘干。墨黑的发丝绕过他的指缝,全载羽感受着那份细若游丝的柔软在掌纹处蔓延,轻轻抖动一下,这片泼墨便有了行踪轨迹,构成了一帘瑰丽韵雅的瀑布。安瑜芝被他修长刚劲的指节摩挲着头皮,弄得她很舒服,于是眯起了眼睛打起了盹儿。全载羽低头就能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随着眼帘微微轻颤,以及被蕾丝白缎所覆盖的饱满而发育良好的胸脯混合着她呼吸的韵律上下起伏,她是干干净净的一身素雅,他却是被心底唐突燃起的旖旎气息迷得天旋地转。 让她在透风的里屋睡会着凉的。全载羽这次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横抱起,往卧室走去。她太轻了,轻得空荡荡的,他暗暗思索着。但是没关系,他会付诸所有时间去把她滋养得很好,就像冬日里的山谷依旧春色满园,荒地上的河渠依旧川流不息。 安瑜芝迷迷糊糊地落入了一个炽热的胸膛,那是她很熟悉的清冽纯净的味道。他把她放到床上时,安瑜芝想强行睁开被困意笼罩的双眼,想印刻此时他的模样。那人却是大手一抚她的眼帘,把她召回了温良的梦乡。这样令人安心的黑暗,是她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她翘首以盼的茧房。 “等会儿我来叫你吃饭。” “嗯……” 她难得这么乖巧听话地回应他,呼出的声线娇软细微。今天其实是个特殊的日子,全载羽从来不在意的日子。但是今天,趁她还没清醒,趁今天还未过去,他想无赖地向她讨要点东西,寄存在他被泥泞裹挟的心脏,以便来日细细回味。 于是他缓慢地俯下身子,气息沉重地将薄唇轻贴那颗泪痣,在他的芝芝脸上留下了一枚缱绻的吻。 犹如空山新雨后。全载羽在苍山负雪中终于迎来了他的明烛天南。如果那缕夏色终究是要略过他的,那么他就会虔诚地希望盛夏能多绽放些时日,别走得太快,别一无所获地离开。 第5章 凶神 他为什么会亲她呢? 安瑜芝感受得到那个吻不带丝毫**,而更像是对她许下的承诺,像是亘古不变的约定。那她对全载羽是什么感情呢?她似乎是眷恋他身上同样孤独的气息,那股支撑她攀升的力量。但是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了吗?安瑜芝说不清那是怎样复杂的情绪,只感觉她的心被一根根毛线裹了起来,很暖和但是因为理不清那堆棉线而有些闷。 总之她并不排斥这个吻。少女细嫩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眼尾的泪痣,垂眸回想那时缓缓覆上来的温热。阳光从窗外悄悄溜进来,喃喃细语着白日的更迭。或许等到他们有天结束这段关系的时候,她就能想明白了。 不过在那天没来临之前,她接受他暗涌的诺言。 十月末的时候,学校要举办运动会。 三年一班有很多凑热闹的人围在体育委员那边看报名表的内容,大多数人看完后都窃窃私语着班上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年级第一,有种果不其然的意味。 “哇你看他又跟往年一样所有的项目都报了。” “啧啧啧……他有这么困难怎么不去申请助学金啊?” “体委你就别说了,等人家又所有项目都拿第一回来,你这体委的位置就不好说喽。” 云湘学府的学生普遍都是小康家庭,家里不需要他们在读书的年纪出力挣钱,所以很多人是不会因为参加的运动项目拿第一有奖金的名头去报名运动会的。而全载羽是特招生,学府因为他成绩特别好才额外录取的,他家境确实比较清贫,所以他不得不参加一些活动赚外快补贴家里。 而安瑜芝是高三时转学过来的,就有学生会的知情人士透露过她高中前两年读过的学校是首都的一所高级中学,可以说那里的学生奢华程度简直难以想象,人人都非富即贵。于是安瑜芝是千金大小姐的事就众所周知了。 虽然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全载羽能在所有项目中都有实力拿第一,但还是会有些人默默觉得报名所有项目的行为很掉价。 但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安瑜芝竟然报名了高三女子组1500米的项目。 “哇塞她身体素质这么好吗……” “可能想着反正跑的人少呗,拿个名次充实下档案喽。” 全载羽其实也没想到,因为在他眼里安瑜芝除了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外,其余时间都睡意朦胧的。 实则不然,安瑜芝体能好的很,跋山涉水都不在话下。以前跳剑舞的时候她能不分昼夜地勤学苦练,最后在舞台上仍是神采奕奕,不出所料地拔得头筹。不过那些在云湘这里没什么人知道罢了。 平时的犯困嘛,有全载羽兜着就是了。 “我最多只能跟你跑个一千五。” 安瑜芝转过身来,手心撑着下巴说。 后桌男生写字的笔一顿,瞳孔微缩了一瞬又重新拉回意识接着刚才断掉的笔画。 “到明天就来不及撤销了。” “我知道呀,我当然是自己想跑才报的。” 她慵懒地挺了挺腰,心里想着,好久没疏松筋骨了,也不知道跑1500米还能不能在五分半以内。 全载羽则是在想高三女子组1500米的赛程跟他哪样项目重合了,他就撤掉哪样。要是她跑着跑着累倒了,他还能第一时间把她背到医务室休息。 在各班的入场式结束后,云湘学府的运动会就拉开了帷幕。 安瑜芝几乎一天都没看见全载羽的身影,只得独自坐在自个儿班上的观众席闭目养神。 等到下午五点半,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自己唯一的项目就要开始了。安瑜芝和他浅浅对视了眼就匆忙上了操场。全载羽今天难得在学校里摘了眼镜,估计是因为鼻梁上渗出的汗液会导致眼镜架不住。和那双沉重的锐眸碰撞到后,她才心无旁骛地专注于眼前的赛道。等到枪声响起,她后方被束起的长发迅速飘扬在流动的空气中,两条曲线流畅又光滑白皙的腿正在超高频率地晃动,眉眼不同于往日的轻挑松散,而是挥发了一种坚毅与信手拈来的自信张扬。全载羽看着那个遥遥领先的倩影,于是放下心来似的从操场边缘退出,坐到观众席上欣赏着她青葱的风采。 安瑜芝跑完后听到了裁判宣读的“五分十七秒”才放松下了全身,慢慢走到了自个儿班的休息区域。其他报名1500米的女生要么是慢慢磨完全程的,要么就是根本没准备过就来上场的。她们都不及她所具备的毅力和体能,所以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全载羽看她来了就递上水和纸巾,轻声跟她报备道:“我去□□健室。” “嗯……你到时候来班里找我。”她暂且有些气息不稳,不过还是能完整地回答他一句话。 “好。” 安瑜芝的1500米是今天最后一个项目,赛程结束后学校是直接放行学生行程的,她也就不用再待在休息区,可以自行去哪儿了。 于是她慢悠悠地荡回了教室。 全载羽去体健室拿学校给夺得第一的运动员们表示嘉赏的奖金。他像往年一样结算了一笔相当丰厚的奖赏,顺手帮安瑜芝拿了她的那份。他走出体健室后,想着抄近路能快点回去见她,于是走进黑灯瞎火的室内排球馆,规划直线穿过去到后门就能抵达教学楼的后方。这门其实是给校区工作人员用的,很少有人知道这条小路。 没想到在重重叠叠的排球架中有个人影。全载羽一进来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纤瘦的身影,一伸手就打开了馆内的电源。 是个女的。全载羽并不认识她。 这女的说起了话:“全载羽,你还记得我吗?” 看着她一副傻愣样儿,全载羽只觉得这娘们脑子抽了。 不然怎么会有胆子惹到他身上。 “我就是上次被你抱去休息室的女生,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林清湫在看到那个论坛后才知道那个她永远也超过不了的男生是多么英姿飒爽,而且还这样温柔体贴。于是她芳心暗许,得知全载羽会在运动会结束后走捷径回教室时,便听了朋友的怂恿,一个人躲在这儿等他来了就表明心意。 可是回复她的只有快速朝她撞来的一连串排球架。 她失声尖叫,想不通一直排列整齐的架子怎么会突然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而她原本对话的那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全载羽波澜不惊地伸手推倒架子后就走出了排球馆,看到门口围了一堆人。他们无非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在想林清湫表白有没有成功。 结果就只见全载羽一个人出来了,里面还传出一声巨响,每个人脸上都展露着疑惑的表情。 “快去救人啊。” 他们听到被表白的当事人出来后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好像里面的事跟他毫不相关,甚至带着一种厌烦的情绪。所有人都察觉到他平时温文尔雅的相貌有了明显的褪去,竟然在透露着一些恣意妄为,弥漫着一股阴鸷的气息。那股凌厉的气势让大伙儿都屏息凝神地愣了片刻。待到凶神走了,他们才想起来林清湫还在里面,不知道情况如何。 听说那天林清湫因为被架子压到身上,断了两根肋骨。校方给出的回复是排球室的球架经久失修才意外倒塌,现在已经升级修复了架子的稳度,并且警示同学们不要再偷懒走后门,以免发生意外事故。 全载羽回到教室的时候,看见安瑜芝正趴在课桌上休憩,光滑顺直的黑发散落在桌面上,因为太长了,在桌沿垂成了一挂密不透风的帘子。 还睡呢,我们那天的事人尽皆知了都。 他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少女猛地惊醒过来,发现是他来了,神态又逐渐轻松至平淡。 “他们都知道我抱你走的事了。” 安瑜芝顿时又紧张起来,她知道这事儿是她做得不厚道,但是现在后悔也无济于补。 全载羽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觉得很可爱,突然很想逗逗她。 “叫你非要我抱你。”他装模作样地向她表达了一些微妙的怄气。 “我不是……我没想这样……”安瑜芝心虚地说话都有点磕巴。 她伸手扯住他衬衫的衣角,展现出一副跟平常完全迥异的别扭的神色。 “我说了啊,你要不愿意就拒绝我。” 拒绝就完蛋了。她绝对会跟他闹到那时就瞒不住的场面。全载羽不动声色地想象着那幅画面,虽然他会没有底线地迁就她就是了。 “因为不是不愿意。”他无厘头地说了这么一句,但是安瑜芝就全都明白了。不是不愿意,而是因为是你才会考虑更多。 “对了,他们怎么看出来是我的?”她记得当时她被盖上外套了啊。 少年轻车熟路地背起她的书包,此刻教室里除了他俩空无一人,窗帘被晚风吹拂起涟漪,引得窗边天光乍泄,满地的红润橙黄钩织着他们间温和的暖色调氛围。 “骗你的。他们看成是别人了。”剩下的事说出来就不太光彩了,芝芝听不得这些。 但是听到这话的安瑜芝显得比他俩行踪被暴露还更生气。回去她就查查是谁在造不切实际的谣,居然还敢把她当成别人的皮套。 而他那句“骗你的”又让她一下子心花怒放。就是感觉他变得鲜活起来了。初见的那段时间,安瑜芝能感觉到他虽然听话,但是身体上很枯燥乏味,就像是在退步自己而造就她一样。现在被她浇灌得多了,他遗留的吻和他灵巧的玩笑话都让他灵魂上的藤蔓长得更茁壮了,他在进步的同时依旧没退缩参与进步她的生长。这是他们诞生在荒芜大地上的第一颗果实。 看着这样恣意潇洒的全载羽,安瑜芝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 (此贴已屏蔽林清湫) 53L 这楼还有人吗急急急。 54L 有人有人,谁能跟我说说今天林清湫那个事。 55L 我我我,在前线准时报道。是这样的,林清湫在排球馆等全载羽过来,我们看到他进去了然后发生了巨响的声音,然后我们一群人都懵了,就看到全载羽很快就出来了,但是脸色黑得吓人,还说让我们快去救人,自个儿不紧不慢地走了。表白肯定是失败了,但是这排球架坍塌的事儿很有蹊跷。 56L 不会是他推倒的吧。。 57L 哇不会吧。。。我一直都觉得他与世无争人淡如菊的说。 58L 三年霸榜年级第一你说他与世无争我只能说你滤镜太重,但是真看不出来他居然下得了这手。 59L 真的,我是今天近距离侦查情况的,他看我们的眼神就跟看案板上的鱼似的,感觉手起刀落就能把我们全砍了。 60L 哇塞清冷学神好反差。 61L楼主 我就说嘛他表里不一,这种凶神恶煞的人简直拉低了我们云湘的档次。 62L 楼主就别当跳梁小丑了好吗,他要是性格真这么恶劣还默默无闻地戴眼镜搞学习干嘛,凭这张帅脸就能把低年级的女生迷得团团转,哄人家给点闲钱还不是手到擒来?但是他没这么干不是吗,这么有底线有原则的男生被楼主抹黑成这样,真正的败类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了吧。 63L 楼上点了,现在对学神更有好感了。 64L 虽然做法是有点激进,但是如果有人堵在你回去的路上要跟你深入交流一下应该是个人都觉得很冒昧吧。。 65L 而且谁懂他刚出来的时候那种游刃有余的杀神脸啊。。我天快迷死我了。 66L 楼上小心你的肋骨。 67L 笑死我了咋这么快就有梗了。 (此贴已封,禁止再进行发言。) 安瑜芝看着他们的言论才知道了全载羽的意思,她用了点钱解决了这个问题。屏蔽她讨论他俩,真是不知道有几个号就敢这么玩。 不过他做的事嘛……她好像突然触碰到了她所不知的,从前的全载羽。 第6章 秋雨 周末里细雨绵绵。凉飕飕的秋意缠绕在安瑜芝泛白的指尖,等到全载羽把煮好的姜枣茶递到她手中时,指尖才慢慢染上红润,蜷缩在针织毛毯里的身体才渐渐舒展开来。她抿了口杯中有些温烫的琥珀色液体,甜腻的红枣味混合着姜的辛辣没入她的身躯,热流刹那间钻进了全身的筋骨脉络,她感觉被瑟瑟秋风席卷的躯壳终于在迟钝地回温。 他们今天什么也不干,就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些电影度过昏暗的秋雨天。 首先是安瑜芝挑了一部自己想看很久的东方恐怖片《屠市》。大致讲的就是一个刚入行的少年屠夫每天都要宰上千头的牛羊猪来牟利,但收入微薄,经常饿得饥肠辘辘。某天,有个胖子屠夫告诉他可以趁管事的不注意,把剁下来的碎肉塞进灯笼的笼身里带回家。红艳艳的灯笼掩饰了肉的鲜红,不会有人发现的。于是少年产生了纠结的心思,道德感与身体上的饥饿同时在拉扯他的内心,最后他还是抵不过空空如也的肚子,选择在下工的时候趁着人群混乱偷偷在灯笼里藏了几块碎肉。他忐忑不安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心脏一直砰砰直跳。以至于在炖肉的时候听到门外的敲门声还被吓了一大跳。木门外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好像快饿死了。老人求他给点东西吃,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分给了他两块精肉吃。到第二天上工的时候,管事勃然大怒,训斥众人到底是哪个杂碎敢偷肉吃!要是小偷能在今日午时之前还回肉块,那管事的也就既往不咎。否则要是被他抓着了,定要将那小贼碎尸万段!少年被吓得魂飞魄散,昨日偷回家的肉早就被吃了个一干二净,哪来补上肉块一说。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碰见了昨日那个消瘦的老头拿着个木盒来找他。少年看到老人顿时怒火中烧,要不是昨天分给了他肉块,他也不会沦落于此!他的心已然变得扭曲不堪,在愤怒和惶恐激发的冲动下,他竟然抄起屠刀在分秒间就把老人大卸八块。他的刀法在常年累月的屠宰中变得精准敏捷,老人毫无反手之力,只得被淹没在血泊中一命呜呼了。少年看着眼前肉块多到溢出来的铁桶,马不停蹄地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肉块放在集中营的案板上后,才渐渐放心下来。可是说时迟那时快,一群人突然朝少年的方向蜂拥而至,两个体型强壮的屠夫瞬间就把他压制住,使他动弹不得。面前还有另外两个他眼熟的人,一个是屠市的管事,一个是教唆他偷肉的胖子屠夫。原来是这两人联手给他下的圈套,因为在屠市犯了规矩的人得没日没夜地劳作,还不用付工钱,于是生出了邪念。少年是他们好不容易逮住的一个又贪心又老实的家伙。这位少年屠夫在得知真相后呼天唤地,可是已经为时已晚。这时突然又来了个人说在地上捡到个盒子,管事一打开,看到是两张地契,规模大到估计能够贫苦人家活十辈子了。少年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因为他当时救了老头一命,这老头是来报恩的。他对着消失在眼前的泼天富贵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本来马上就能吃饱穿暖的屠夫少年败给了自己的贪欲和冲动,导致自己下半生都得在屠市劳役至死,真是令人唏嘘。 影片到这里就结束了。 安瑜芝全神贯注地看完了电影,她其实是不怎么害怕的。除了在少年屠宰老人时她有些紧张地抓紧了全载羽的手臂。而反观全载羽则是一直都相当镇静,沉浸其中的感觉。 “第二部你选。”安瑜芝把遥控器递给他。 全载羽挑了部犯罪悬疑类的电影。安瑜芝印象最深刻的片段是死者的母亲毅然决然地为了自己的孩子枪决了行凶者,最后却被判了无期徒刑。而就在她想起了与孩子游荡于故乡的油菜花田里的回忆时,她视死如归地选择了在狱中自尽。 安瑜芝看着看着鼻头就酸酸的,她最看不得这样的故事。两部电影看完后他们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躺在铺于木质地板的凉席上闭目小憩。 少女做了个关于从前的梦。 “芝芝!”妈妈当时看到她很惊惶不安。 那天火光弥漫,烟雾缭绕。自那之后她就再也做不回好孩子了。她生来就是妈妈的负担,妈妈至死都在被她连累。人生太痛苦了,失去妈妈的那天,她的心就只剩一片贫瘠,就算被同学孤立,就算被生父厌弃,她都无所谓,她都不在乎,因为心已经是空荡荡的了。直到发现这里有座被妈妈喜欢的紫藤环绕着的小苑,她才有了一点生气,才重新露出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志得气盈。她得来这里,她得去一个能重新灌满心的地方。 她梦到妈妈温柔美丽的脸被大火烧得看不出形状,梦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被火光湮灭。她再也不要重蹈覆辙了,人生何其千疮百孔。突然间昔日那张对她慈眉善目的脸,妈妈的脸泪流满面。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不懂事? 为什么要逼她豁出本不该逝去的性命? 都怪你,都怪你。妈妈掩面哭泣,万念俱灰。我不该把你留下来的,妈妈说完后转身离去。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她一边哭着跑,一边伸出手想抓住妈妈快速移动的身影。远处隐隐的灯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那辆车往她们这边驶来,即将要撞碎妈妈的身躯。 不要! 她伸手将妈妈的手腕拉过来。 安瑜芝醒了。胸腔正在大幅度的起伏,她大口喘着粗气,沉重的呼吸声和屋檐外淅淅沥沥的雨一样清晰可闻。 她感受着手上那个实物的触感,她终于抓住妈妈的手了。 不,不对,妈妈早已被埋于三尺之下了。 这是全载羽的手。 他的手听见了她皮囊下血液细微的求救声,于是任由她握着,纹丝不动。这是在向她传达着无声的慰问。 等到安瑜芝的气息平稳下来后,她想和全载羽说说话。 “全载羽。” “嗯。” “我其实是私生女。” “嗯。” “我妈妈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我的……我的亲生父亲不管我死活。” 她语气又平静,又含着一丝哽咽。全载羽意识到她正在向他剥落自己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芯,她正在依附他。他情不自禁地回握住她的手,从自己炽热的心脏上扯出一根神经搭在她的心脏上,把温热的柔情化作一江春水,顺着通道源源不断地流到她那里。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安瑜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她以为的全载羽只会对她的心绪满盘接收,而不作过多的看法。她只不甘心他这一点,不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这样的他有时会唤回她感情不那么充沛的理智,让她时时刻刻清醒地面对过往的苦楚。 她又疑惑又欣慰又带有一点期盼。 “……为什么。” “她给你取名瑜芝,瑾瑜和灵芝,又美好又珍贵。很好听的名字。” 美好又珍贵。安瑜芝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再也不要做那个噩梦了。妈妈从来都不后悔把她生下来。终于在此刻她感到身体一阵轻盈,转而用轻松的语气回复他。 “你的也很好啊,装上翅膀就飞走了。” “我就追不上你了。”少女说着这句话的时候音量逐渐降低,像是在一片高墙大院内惆怅地望着他起飞的方向,羡慕地看着他驶向远方。 “我会带你一起飞的。” 突然,那股拥有着强大力量的羽翼附着在她的肩胛骨上,她也能凌空飞翔了。连灵魂都因此变得轻飘飘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更轻盈,地面上所有的一切都凝聚成了渺小的黑点,羽翼拂扫了所有阴霾,什么都不再是阻碍。他们飞过大海,飞跃高山,飞到遥远的天边去! 什么都拦不住他们。这是他们此刻共同拥有的感受。 两人同时将脸侧过来面朝对方。他们共筑了新的天地,那里繁花似锦,那里海阔天高,一种全新的羁绊在他们的十指相拥间扩散开来。 四目相对之际,话语就不再是话语,对方要说的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全载羽盘腿坐在地上,安瑜芝横坐在他怀里,手臂搂着他的脖颈,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两道浅浅的呼吸声纵横交错,融化在细雨里。 安瑜芝回想起他刚才说的话。 “我在十四岁以前都没上过学。” “父亲欠了债跑了,母亲把厂子全抵押出去才有活路。没钱供我读书,当时只能跟着我妈去打渔。” “没上学那会儿天天干活,什么都干。” 她又有些难过了,两眼悄悄挪上了他的肩头。全载羽感受到衬衫上扩散了大片大片湿漉漉的泪块,宽大的手掌拍着她的背,搂着她的腰。 没事了,没事了,现在没那么苦了。 像两只历经千险的毛毛虫在跋山涉水之后终于在世上发现了与自己相嵌合的,所缺失的那一半。 他们为对方吐丝织衣,为对方寻觅最温良的茧房。 安瑜芝很想为全载羽做点什么。 不是怜悯他,不是同情他,而是因为她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一缕神识,站在他的角度上想做点会让他开心的事。 于是她花了点钱,雇了好几个大汉派遣他们去石桦街的市集去买鱼。起初大汉们都摸不着头脑她想干啥,他们这行啥粗活累活都干,结果是花钱让他们去买鱼?买鱼的钱也不用他们出,买来的鱼除了上交给雇主几条,还能他们弟兄几个分了吃。这世上还有这么轻松的活? “那我们要去哪个摊子买?” “我也还不清楚,你们去问问哪个大姐的儿子叫全载羽,就买完那个摊子的鱼。” “哦哦知道了。” 这几个气势汹汹的汉子一到市集,好多摆摊的大爷大妈都不吆喝了,生怕冒犯到哪位爷惹是生非。为首的光头刀疤脸看见个正在刮鱼鳞看上去容光焕发的阿姨面前守着个鱼摊。就试探性地上前问了句:“姨,你知道全载羽他妈的摊子在哪儿不?” 那位女士神色怪异,有所戒备地看着他说道:“你们想干嘛?” 刀疤脸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他们一帮人确实长得够吓人的,但今天要做的事可是件大好事,他们也不想丢了这么好这么轻松的饭碗。 “哎呦大姐,我们就是想找那个摊子买鱼。有人给咱们推荐来的呢。” 女人似信非信地看着他们,暗暗想着这么些年过去了,那伙人估计也不敢再来挑事儿了。而且她儿子现在可能打了,再来也只有来挨揍的份儿。 “我这儿就是,你们要买多少?” 刀疤脸欣喜若狂,居然刚来就找着了。他掏出雇主给的资金拍到秤砣上,女人看着这么多红艳艳的现钞,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全都要了!” “全都要?!” “哎呀大姐,咱哥几个还在长身体,就得多补充点蛋白质,而且后边还有一大堆弟弟嗷嗷待哺的呢!” “呃……好,不过得给我点时间装起来。” “弟兄们上啊,来帮忙打包带走!” 一群人干活就快多了,不一会儿鱼摊上的鱼就被席卷一空了。 大姐数完钱后脸上明显变得喜气洋洋的,跟他们也不生疏了。她用手肘戳了戳刀疤脸询问到:“谁推荐你们来的呀?” 刀疤脸文化程度不高,人也不怎么精明,就敷衍地随口编道:“就村口那个李老二呗。” 陈淑兰记忆里倒是没这号人物,不过要是让她碰到这个李老二来买鱼,铁定给他打个八折。 “东家,咱们鱼买完回来了,已经在你门口的钩子上留两条了,要没什么事儿咱就撤了哈。” “好,以后每周一三六都要去。” “好嘚好嘚,包给你干漂漂亮亮的。” 安瑜芝喜滋滋地取回门口的鱼,想着等明天全载羽过来,中午就给他做道红烧鱼吃吃。 第7章 循序 刀疤脸带着一众人在特定的日子里每天将近傍晚都来收拾干净陈淑兰的鱼摊。这样干一是留住陈姐的老顾客,二是让她早点下班,回家还能吃顿热饭,三是这时候人流量少,不会吓得周边邻居。不过有一说一,刀疤脸是真觉得陈姐的鱼质量很好价格也很实在,她人还会给他们算打折价外加每人送一瓶水。和东家做的这笔买卖让他都觉得以后干脆不接粗活的单子了,跟着陈姐干渔场得了。 有天陈淑兰晚上要去抢特惠食材,就打电话给儿子让他来看着鱼摊。全载羽听到后便在回家的路上折返前往石桦街的市集。 刚进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乌泱泱的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向市集入口走。他眼眸微眯地盯着这群人的动向,发现他们正朝着自家的鱼摊走去。为首的那个左顾右盼了下发现摊位上没人,居然命令众人直接开始扯塑料袋装鱼。 刀疤脸想着大姐现在不在,那先把鱼装起来好啦,到时候等大姐来了再算价格。还在装鱼呢,身后冷不丁地被踢了一脚,整个人就前仰后翻地扑进了大型红色水盆里,把鱼都溅出来了两条。 “老大!”一众小弟霎那间怒气冲天,纷纷挥舞着拳头想把这个偷袭老大的人教训一顿。没曾想这个戴着个眼镜看上去文文弱弱的男生是个格斗高手,他的拳法行云流水,神乎其神,出拳速度快到常人根本无法看清,而且力道也极其之大,打得人直接瘫倒在地,动弹不得。他的腿脚也非常利索,长腿一勾直击要害。有个冲在前线的小弟只被他踢中一下就捂着腹部呼吸困难,命悬一线。那个男生势如破竹,眼神冷得吓人,就像是从修罗道里爬上来的恶鬼,令人毛骨悚然。凡是刚刚冲上去的都无一例外地倒下了。 刀疤脸一看这情况就顿感不妙,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干啥了惹到这位爷,害的今天挨了这么顿痛打。 “老爷,老爷别打了……”那杀神正垂着还在指节间滴血的手,脸色阴翳地朝他走过来。刀疤脸不想再挨揍,连忙对他俯首称臣地求饶道。 “谁派你们来的?” 刀疤脸深知做他们这行的千不该万不该暴露雇主的身份,况且这次的东家人长得漂亮心地还这么善良。全载羽看他打定主意了要缄口莫言,阴鸷的脸色居然有了一丝笑意。不过刀疤脸觉得他笑得比不笑还难看,这种笑意简直像是在嘲弄他的天真。 只见这个男人随手捡起根铁管,拉过一个正躺在地上的小弟,当着刀疤脸的面狠狠把管身敲向小弟的膝盖,接着就响起了一声痛苦的尖叫。转眼看去,这小弟已经两眼一翻不省人事了。刀疤脸被吓得全身直哆嗦,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叫他过来,不然把你们的腿全打断。” 刀疤脸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阵仗。他们这样的黑户给人打死了都没人在意,东家这么有钱应该能理解他们做小本生意的苦衷。况且东家长这么漂亮,都说英雄难渡美人关,搞不好看在美人的面上就放过他们一马了。于是他连忙掏出手机给安瑜芝打电话。 “东家,你能来下石桦街的市集这边一趟不?我们碰到了点麻烦。”他尽力掩饰着声音里的惶恐和不安。 没等对方回答,全载羽就掐断了电话。 接下来他就坐在鱼摊中的小板凳上等那个人来。他看着这满地狼籍和那帮横七竖八,半死不活的人,思绪陡然回到了那段狼狈不堪的日子。他本来都快记不清了,记不清把那些人打到胃都吐出来是哪一年的事了。今日来了这么一遭,他倒是觉得那些过去变得历历在目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倩影站在他的面前。全载羽看到是她,顿时站了起来但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对话。安瑜芝则是看着眼前的一切瞠目结舌。一大帮汉子倒在地上,血水流了一地,而全载羽在刚才之前还是视若无睹地坐在板凳上。他们是被他打成这样的吗?他一个人能把他们打成这样?她不知为何并没有一丝一毫恐惧他的心思,而是感到气血全都涌上了脸颊,她好像很臣服这种绝对力量的偾张,这会给她带来别样的快感。全载羽以为是吓到她了,既想安抚她,又不想把自己沾染血污的手弄脏她的纯净美好。于是只能尽量柔声细语地说:“你让他们来的?” 安瑜芝还着迷在他健硕的身躯上,他那覆盖在脖颈上的碎发中和了他暂时掩盖不住的戾气,给他周身的凌厉增添了几分秀气。 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后,安瑜芝莫名显得很羞涩娇俏,首先吐出樱唇的话居然是“对不起”,连她自己都深感震惊。 “我就是想补贴一下家里……”她眨着那双盈盈秋水的黑眸,两只白嫩嫩的手全用来攥住全载羽一只血迹未干的大手。 “你不高兴的话,我就让他们以后不要再来了。” 全载羽其实听得云里雾里的。家里?谁家?他家吗?那她这话说的跟是他媳妇儿似的。全载羽大致想明白了,安瑜芝可能是想帮他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才让人过来买他家的鱼摊,可是他被以前的事留下的应激太严重,导致他一时半会儿有点冲动。多好的芝芝,她是那么善解人意。想到这儿,少年之前一身的戾气顿时烟消云散了。那刀疤脸看着这幕暗暗叫好,果然如他所料,这小子就是个色胚,看到东家这样的美女就走不动道儿。东家人美心善,肯定会救他们的。 “我没有不高兴。你不用干这些的。”他拿过一条纯白的毛巾把她沾了血渍的手擦干净塞回她大衣的口袋里。 呦呦呦,还没有不高兴呢,他们哥几个都被他揍得面目全非,差点就当场西去了,他还搁这儿哄东家妹子嘞。刀疤脸听得想吐,也不知道说要打断他们腿的是哪个家伙。东家妹子看男人要擦亮眼睛啊,他心底默默叹气想着。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人影。陈淑兰一边喊着“阿彪”,一边大步跑过来。被称为阿彪的刀疤脸看到他陈姐来了,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奋力呼喊她。 “陈姐——” “阿彪——” 安瑜芝看着“陈姐”急匆匆跑过来查看刀疤脸的伤势。这是位很有都市丽人气质的女士,虽然衣着上很朴素,但是话里话外都张显着她大气爽利的性格。从那一头利索的短发和犀利的眉眼就能看出来她的干练与精明。安瑜芝欣赏着想到,这位女士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旁人都不容小觑的领导者。 “哇,谁把你打这么惨啊?” “陈姐,就是这小子!” 阿彪简直要声泪俱下了。陈姐是这个鱼摊的老板,看到自己摊位被砸成这样,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这小子。 “哦,这我儿子。怎么样,他身手还不错吧?”陈姐紧锁着的眉头顿时松开了,一手拍了拍那小子的肩,一边炫耀似的朝他抬了抬下巴。 陈姐你看起来好骄傲啊。那我阿彪被莫名其妙揍成这样算我倒霉吗?阿彪的脸简直跟吃了黄连似的苦不堪言,不用安瑜芝开口辞退他,他也不想再干这活了。 是他妈妈啊。安瑜芝听到这句不由得紧张地整理了下衣领,她今天来得匆忙,穿的很随意,不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哎呀全载羽你咋这么莽的嘞?人阿彪也就长得粗糙了点,又没干坏事,你揍他们干啥?” “……我以为是以前那帮人还死性不改。” 陈淑兰听到这句就没说什么了,她挺亏欠自己儿子的,他小时候跟着她吃了太多苦,现在长这么大了也还在帮她守着这儿一亩三分地。 “哎不说了,你给人道个歉得了。” 阿彪看着全载羽那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顿时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说道:“算了算了陈姐,是我们技不如人,我们一帮人打不过一个高中生,该挨的该挨的。” “哎我儿子从小就能以一敌百,你们打不过也正常。不过你赶紧带弟兄们回去收拾收拾自个儿,形象还是很重要嘚。” “记住了姐。” “那你们以后还来不?” “不来了不来了,这不是怕惹人嫌嘛。” “要不跟着我去打渔喽?我看你们也挺不务正业的,怕是没个正经收入,我每天给你们按销售额发工钱如何?” 阿彪一听,这个活好啊,有稳定收入来源就再也不用让兄弟们喝西北风了。他们几个身强力壮的,肯定能把销量干上去,当石桦街市集销量第一的摊位。 “这个好说啊姐,等咱哥几个养好伤了就来找你干活!” 他转头朝另一侧的安瑜芝说道:“前东家啊,那我就不干你这个了,你给咱付个医药费咱就算了行不?”他还有些忐忑这请求会不会太过分了,毕竟是他们一群人被一个高中生打得落花流水。只不过他们资金紧张,东家妹子要不同意他们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安瑜芝听到后很爽快地给他转了笔账,至此他们间的交易就结束了。 陈淑兰一看到安瑜芝眼睛都看愣了,哪儿来的这么个水灵灵的闺女? “哇,好俊俏的姑娘啊。” 阿彪一听到陈姐说这话,才将所有事情赶紧解释清楚,关于安瑜芝怎么找上他们让他们来收购鱼摊的事统统都说地一干二净了。 陈淑兰连忙把搭在全载羽肩上的手撤下来,两眼放光地握住安瑜芝的双手。天呐,这姑娘居然情深至此,这简直就是她香喷喷的好儿媳啊。 “姑娘你看上我们家全载羽了啊?” 安瑜芝被问得有些晕乎乎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是的话,怪像来提亲的。说不是的话,又违背了她的本意。她看上的是全载羽另一面的本质,至于他这个人的全部,她都是很朦胧不清的,所以她不能很快地就对他做关于情情爱爱的决定。 “也不是的阿姨……我们是朋友。” “哦——男女朋友啊?” “不不不,就就普通朋友。” 这傻小子一声不吭地干啥呢,人儿都干这么用情至深的事儿了还说只是普通朋友,这不就明摆着她这傻儿子没给人儿一个安全感嘛?他还搁这儿傻愣着不主动出击挽留人家,姑娘要是脸皮薄点被他气走了就不好了。陈淑兰真是恨铁不成钢,这么俊俏的儿媳可得好好候着。 还真是陈淑兰想的那样。全载羽能给安瑜芝身体和心理上的维护与慰藉,安瑜芝能支持他的理想与支撑他的现实,但是在情感上,他们之间还有一层模糊的屏障。他们像两个跌跌撞撞,蹒跚学步的稚童,能感同身受对方不堪的过去,能自然的没有性别对立的相处。但是如果要谈到爱情,他们俩都是毫无经验,手足无措的。他们对爱的概念太无知,这是两人即使产生共鸣后也无法补足的。 “姑娘啊,吃晚饭了没有啊,跟姨一起搓一顿呗?这小子手艺可好啦。” 全载羽没什么反应。安瑜芝想着都这个点儿了,与其一个人在紫藤苑冷清清的,还不如跟眼前这个看着很好相与的阿姨去他们家凑合一下。 她要去全载羽家了。平时都是他来她的小苑,这次去他家,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她想试着争取一下。试试争取一下她和全载羽能不能激发别样新奇而又隐密的可能性。 那种无法描述的情感只能用最简单的文字来表达。 她有点儿离不开全载羽了。 第8章 渐进 陈淑兰熟练利落地打开了瓶啤酒,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后把瓶口对着安瑜芝的杯子,问她道:“来点不?” “不了阿姨,我喝不了。”她轻轻晃动着十根葱指,面容含着浅浅微笑地回复。 “好乖的哦。” 陈淑兰把酒瓶放置一边,转身去打开小冰箱,看了一眼后跟她说:“还有椰汁,橙汁和酸奶,你想整点啥?” “椰汁吧。” 安瑜芝之前把他们家想得有点儿太拮据了。其实这小出租屋是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该有的电器日用品都没少,只是装修得很简朴,除此之外就没半点儿新鲜的东西了。不过她对小折叠桌上摆着的照片很有兴趣,但是刚来就问东问西地也太过冒昧。她更想和他的家人循序渐进地搞好关系。 年长的女人给她倒上了满满一杯纯白的椰汁,自个儿痛饮了一大口小麦色的酒液后跟她聊起了天来。 “闺女叫什么名儿啊?” “安瑜芝,安全的安,瑾瑜的瑜,灵芝的芝。” “哦——安全的安啊。” 不知从哪儿的热意飞上了安瑜芝的脸颊,她感觉长者说的话像是在给连通客厅的厨房里的那道高大身影传达一个好消息,告诉他机会来喽,这姑娘在时时刻刻惦记着你哦。她听得双颊涨得通红。 陈淑兰一看这白里透红的小脸就乐了,这闺女看着清冷素雅,咋心思这么单纯可爱,难怪能哄得她家小子晕头转向的。她可算是知道了全载羽的头发是为谁留的,周末他是跟谁去约会了。说是普通朋友谁信嘛,反正她不信。 听着厨房叮呤咣啷的声音,陈淑兰像是酒劲儿上来了似的,跟她讲起全载羽小时候的事儿。 安瑜芝只知道他上学晚,没曾想他居然这么小就开始跟着妈妈干宰鱼的活儿。阿姨和他着实命苦,她本来是丈夫开的渔场里一个会计主管,不料自己公公死后,渔场的账本就越发不对,原来丈夫是个懒惰胚,一开始有公公管着还不至于如此糊涂。而就在她生下全载羽的第三年,他已经在外面欠了一大笔债,自己带走所有的财产跑了,把只剩了个空壳的渔场留给她。娘家人知道她欠巨债后就断了联系,她只得将经营了半辈子的渔场抵押出去才有一线生机。后来带着儿子靠着以前的经验自己在渔业里干起了小本生意。等到儿子大一点了,能帮自己看着摊子了,她就去歌舞厅赚点外快,只为了让生活过得好一点。有天那些催债的一帮人不按约定时间就来砸了摊子,趁她出门工作的时候还吊儿郎当地说她一些不光彩的话,她儿子忍不了了,当即抄起宰鱼的屠刀就跟他们拼命。最后竟然还打赢了,那群人被吓得也不敢再来了。后来听说这伙人在别的地方惹了事儿,全都进去蹲着了,他们也就幸运地不用再这么劳碌的早出晚归。不过现在没什么机遇,日子说好过,家里也没个底儿,日子说过得苦,倒也不缺吃喝。只能说还算过得去。 她说着说着就像是跟以前颠沛流离的日子和解了,语气听上去那么轻松,很欣慰自己和儿子全都熬过来了。安瑜芝听着却不轻松,他还那么小就要每天面对血流成河的鱼摊,就要和一群人单打独斗,现在的他却是性情温和,镇定自如。他保留了一身的血性和骨气,他的精神是比那些身外之物更珍贵的存在。 “阿姨……他知道您会跟我说这些吗?” 她怕这些只是阿姨的酒后乱言,她怕自己是唐突地闯入他的内里。 “傻丫头哎,不然他带你回家干啥?” 准确地说是阿姨邀请她来她才敢来的,不过全载羽也没意见不是吗。她顿时内心一片豁然开朗,原来他其实比她更早地就做好了迎接新可能性的准备。所以他毫无保留的,完全不需要她付出代价的将自己的过去捧给她了。全载羽很勇敢,他向来比她更透彻,他清楚地知道那段新关系开始的前提是相互没有隐瞒。 她有点要热泪盈眶了。 等到全载羽把四菜一汤端上桌时,安瑜芝才渐渐把内心激昂的情绪调整过来,不留一丝在外。她知道他手艺好得很,但是有阿姨在旁边讲起他小时候的趣事儿,就显得平平无奇了。也有可能是她吃得多了。 “丫头哎跟你说,这小子以前没长开的时候脸看着老黑了,你看那边我给他当时拍的。” 陈淑兰拿过桌角的相框给她,安瑜芝看着上面那个嘴角下拉,一脸不高兴的小男孩。有种在和过去的他打招呼,但男孩只会瞥她一眼后继续干活的感觉。要是小男孩知道长大后的自己这么听她话,那张黑脸会不会显露出错愕的神色呢?那该有多精彩。安瑜芝时常有着不切实际,但很古灵精怪的幻想。 全载羽听不下去自个儿老妈的挖苦了,于是一把夺过她的酒瓶说道:“你喝太多了。” “嘁,儿大不中留。” “知道自个儿长得帅了,连酒都不喝了,不知道装着个样子给谁看哦。” 安瑜芝的脸又变得热热的,红扑扑的起来。因为是她当时留下那么句话才让他有这样的转变。 那好吧,她乐意看。 “丫头以后多来啊,不然他开屏都没人看嘞。” “……” 一顿饭三个人吃得很其乐融融,安瑜芝很喜欢这样的氛围,阿姨爽朗的笑声和幽默风趣与全载羽的气息截然不同。阿姨即使年岁渐长也依然保留了年轻时的英姿飒爽,如果全载羽没有经历那些磨难,可能就会长成她的翻版,同样的朗朗英姿。但是她又很自私,要是他平安顺遂,他们就不会再相见,她也会永无止境地在黑暗里奔波。她竭尽全力把这些想法抛之脑后,现在这样就好。 安瑜芝细细想着,阿姨她很乐观积极,她在极其窘迫的处境下还养育了这么懂事勤奋的全载羽,她在他们耀眼的光芒下,就很无地自容了。她很欣喜他们为自己伸出了传递温情的手,但是她不能接也不敢接,因为她的内芯太胆小怯懦,她一边渴求光亮降临于她一边怕自己不经意地熄灭了星火。要不再等等吧,等到她认清自己对一切的感情。 等到安瑜芝要走了,陈淑兰一拍傻儿子的背说着“去送送人家”,后又爽利地对她一笑说到“有空常来啊”。两人出门后,空气就刹那间冷了下来。安瑜芝和全载羽走在乡野间的小路上,她眼前只有黑茫茫的一片天和路边长得高大的芒草,那群芒草正拽着风而小幅度地抖动着,那冷风又吹得她鼻尖生疼,她此时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去跟他交谈。她不能再简单地把全载羽当成她的附庸。今天阿姨说的那些其实和在那个秋雨天的紫藤苑里全载羽说的大差不差,只是在今天之后,她对他少时的悲恸与他经历的暴戾有了更新的认知,她不能再随便地共情他,因为这是更黑更痛苦的深渊。 但是,但是她能站在更温和的角度上去帮助他,不需要剜出自己的血肉去融合他的伤口,而是把她身上新鲜凝聚出来的一种温柔纯净的良药去抚平那个无底洞。她不用再自怨自艾,而是自给自足,她枯萎的藤条在淋浴到了自己酿造的生长液后,才能重新开枝散叶。她想把这第一场生成于她的甘霖先送到他那边去。安瑜芝想先朝他迈出这一步。 但是她又很忐忑不安,等他的羽翼更丰盈了还会为她停歇吗?等他见到过更广阔无垠的平原,还会记得有个小小的安瑜芝在地平线的另一端等他吗?她是要既痛苦又迷茫地看着她的椋鸟飞出他们的国度,还是要与他默默无声地等待着他们的伊始之地分崩离析?挂在紫藤苑门前的花灯已经在隐隐闪烁着柔和的淡紫色光芒,她必须得在那之前做出选择。 安瑜芝微微抬头瞧着身侧的少年,此时天色很暗,全载羽可能不知道她在看他。他的侧脸令夜色都彷徨,不动声色地吐息着那段沧海桑田。她想起了他们共同缔造的丰沛之原,他曾说过带她一起飞走的话。这样炽热执着的人,怎么可能会忘了她。安瑜芝想好了,她并非是只能止步不前的,她要在等待他的年岁里,守候着他的意志行至他前往的远方。 所以在紫藤苑的红木门前,她终于打破了一路上的鸦雀无声。 “全载羽,我们结束交易吧。” 他不用再帮她写作业抄笔记,不用再帮她跑腿买东西,不用再答应她任何事。安瑜芝松开了手中怀抱着的微光,她的鸟儿不该和她一起拘于在这一隅之地,她渴盼其纷扬于风,其光辉胜阳。她此刻产生了一种热情,不管他是否会回来,她依然愿意给予她的鸟儿最赤诚的热情。 安瑜芝希望他能油然而生地对她好,她也想不受限制地资助他。而不是劳役,而不是酬金。 全载羽听到这句话时是默不作声的。而安瑜芝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半晌后,他像是一下子想明白了。芝芝在知道了所有后,展现了想与他平等相处的态度,她温柔地接受了他的所有,并且向他发出了续写他们间纯粹情谊故事的邀请。他其实是个不善言辞的莽夫,所以他只能用他激烈跳动的胸腔来回应她。于是安瑜芝被猛地拉入一个怀抱。全载羽把额头垂得很低,眼部抵在她的肩膀上。粗犷的呼吸声回荡在宁静的乡野里,安瑜芝心底已然明了他的答复。她伸出双臂回抱着他,小手轻轻抚拍着他的背。他们紧贴着的身躯在心的位置搭起了桥梁,彼此洞悉了对方的向往。 良久他才抬起头,那双攻击性极强的眼此刻竟是柔情似水地望着她,凌乱的发丝像是在等待她的梳理。安瑜芝没想过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或者说他总是在自己面前很强硬,直到现在才释然于心。 “芝芝,我会对你顶好的。” 安瑜芝听着他不合以往正式精简的话语,倒更像是阿姨的那味说辞。而且,他叫了她的小字。这话给她听得乐了,小脸跟开了花似的,满是笑意。 “再叫一遍。” “嗯?”全载羽看着这个满脸坏心思,两颊红润的少女,还未反应过来她想听什么。 “你刚叫我的那个,再叫一遍。” 全载羽明白了。他仗着身高的优势迫使安瑜芝得抬头看着他。不过他很好心地俯下了一点身子与安瑜芝平视,微微侧过头,试探性的又像是挑逗性的一个动作让少女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他现在就跟路边调戏小女生的痞子似的,但是他又把持着一定的风度。而且他长得实在俊朗,他很快地善用起这张俊颜,眼神像是熟稔掌握了一切地注视着她:“芝芝?” 好了好了她不会再逗他了。安瑜芝还以为自个儿能拿捏这个只顾得上学习的木讷少年,结果附庸的关系一解除,人家就游刃有余地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的。 “怎么了芝芝?”他撩起她耳边的秀发,明知故问道。 “别叫了别叫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快走!”她实在受不了他这幅她看起来像是在调戏她的样子,于是只得慌乱地推搡他走。 男生倒是对她的小脾气百般纵容,心情颇好地顺着她被她推开。 “好好,不说了。” 全载羽噙着笑意被她轻而易举地推到大路上,他神色柔和,音线沉稳地说了句“那我走了”,便朝着来时路离开。看他走了一点距离,安瑜芝又有些不舍得了。 “全载羽!” 全载羽,不要走。 他颀长的背影听到这声呼喊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折返回来想听听她要说什么。 “明天见。”少女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去,很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但是分量又沉甸甸的。 他听清楚了,回应道:“嗯,明天见。”随后又重新踏上了大路。只不过这次他还会时不时地侧首回望,好像如果安瑜芝再叫住他,他就会立刻赶回去,去听听她的声音。 安瑜芝在紫藤苑门口看着全载羽离开的方向傻愣着,那小脸上显而易见的赤色能把这天边都照亮。好舍不得他。安瑜芝想把脑海中满是全载羽的浮云赶走,却是越想越多,无法取舍。 这两株越过围墙的植物在此刻将自己的藤条与对方相结合,正悄然蕴蓄着一枚芬芳馥郁的花苞。 第9章 晴夏 安瑜芝在冷静了思绪后,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那是一个永远也不会让全载羽知道的过去。一段让她在普天之下无处遁形的记忆。 她的母亲罗蕙君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她每日卖出的手工绣帕都是同行的好几倍,因为来听她唱小曲的人实在是络绎不绝,而大伙儿听完后就会纷纷夸她相貌好才情高。她着实天生丽质,但是太年轻太自满。隔壁镇上有个很出名的戏班子知道了这个美人,于是那班主想了个招儿把她哄骗过来:来我们这儿,凭你这姿色样貌定能当个有名的大角儿,在台上跳跳舞唱唱小曲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到时候你一家都吃喝不愁啦!罗蕙君当时年少无知,只当是天上的馅饼终于砸到她头上了,因为她有副好嗓子,有个好身段,所以她很自负,又心存志远。她以为自己要到大舞台上举世闻名了,殊不知这是悲剧的开端。她签了一份终身合同,如果她单方面想退出就得支付高昂的违约金。罗蕙君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她在戏台上绽放衣裙迷倒芸芸众生时,在台下就得受尽身体被揉圆搓扁的痛苦。做不好就会挨饿,干得太好又会被人妒忌,赚来的钱从落不到她口袋里一星半点,她的纯真被那个“魁首”的名号消磨殆尽了。至此之后,她的生命就全数归于戏台。直到安常盛的出现,她的命运才被推向另一个节点。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富商,长相英俊,风流倜傥。听说他要来听戏,班主立刻为他端上规模最大的戏本,也是她被折磨许久才练出来的曲目。就此一曲,罗蕙君被安常盛看上了。他那段时间极力追求她,什么珠宝绸缎统统往她身上堆,玫瑰花也是大把大把地送。但她都不为所动,她知道这只是富豪们的一时兴起,她要是信了,就只会被骗身又骗心。但是安常盛真的把她的身心赎回来了,她忽然自由了。罗蕙君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因为她是戏班的摇钱树,班主绝对会朝他狮子大开口,要一笔巨额赎金。但是他真的这么做了,罗蕙君动容了,如果他能一心一意地对她,她也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如果他的爱只是昙花一现,那么她就会趁着年轻貌美捞他一点儿闲钱后转身而别。罗蕙君更偏向第二种选择。事实证明她选对了,安常盛太过风流,只过了四五个月就把她抛之脑后,宠爱别的新鲜□□去了。她在此之前已经存了一笔钱财,于是她回了家乡。再见故乡,那里已经荒无人烟。她离开家的年月太久,家人也不知去往何方。罗蕙君只能漂洋过海来到新的城镇生活。她安置好新家后,期待着腹中孩子的到来。她刚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时是很雀跃的,她本想偷偷去找安常盛告诉他这个消息,但是在见到对方左拥右抱着夜总会小姐时,她打消了这个念头,选择了默默无闻地离开。罗蕙君做好了独自抚养孩子的打算,她想给她诞下的生命给予她缺失已久的爱与关怀,她同样也把这个孩子当成慰藉自己的希望。所以安瑜芝来了。罗蕙君非常爱她,爱到可以为了她,毅然决然地赴死。在安瑜芝七岁那年,她看到了曾经戏班子的班主在她家附近游荡,她明智地意识到安常盛也许根本没有给她完全赎身,可能只赎了几年。班主对她的凶残恶劣在那时卷土重来,令她心惊胆战。但是她现在是一个母亲,她得镇定地想个办法。于是罗蕙君让安瑜芝躲进墙壁里的暗道,告诉她妈妈要去办重要的事,让她不要出来,乖乖等妈妈来给你开门,妈妈很爱你,不会不要你的。那天晚上她伪装了自己要出远门的迹象,班主和两个打手果然按耐不住地开车追在她的车尾后。罗蕙君在车上放置了一张防火罩,她想以绝后患。就在她的车突然掉头要与后面的车相撞时,她听见后座安瑜芝软糯的声音说着“妈妈,我来找你啦”,她惊慌失措地转头,就看到了她最爱的女儿竟然不在暗道,而是偷偷跟她上了车。罗蕙君来不及思考了,对面车灯越来越亮,她连忙把防火罩披在女儿身上,用自己的身躯保护着身下的小人。两辆车相撞后,引起了媒体巨大的关注,一是报道了一直打压名下艺人的戏台班主在逃逸多年后终于遭到了报应,法院将他七成的遗产判给此次事故的幸存者,即罗女士的亲生女儿,以此缅怀罗女士的大义。二是这位幸存者居然是常盛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因为有人暗中想打压常盛的势力,于是发起呼吁应该给这个孤女高额的抚养费。常盛集团董事长不占理,只能被狠狠宰了一刀,不过并未承认这个女孩是他长女的身份。 因消息封闭,安瑜芝并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长大。但是在高级中学里总有更高阶的人知道这些消息,那些人看不起她私生女的身份,所以她在失去母亲之后就独自一人地过了很久很久。就在她很想要紫藤苑的那天,她威胁她的生父,如果不办转学就曝光他婚外出轨的证据。于是她才有了新的机遇。不过代价却是她再也不准回本家,再也不准出现在其生父面前。 安瑜芝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想起了这些过往。她没用勇气告诉全载羽其实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她同时也憎恶自己沉沦于母亲柔声细语的叮嘱,才不把她的话当回事,致使与母亲阴阳两别。 陷入宁静的黑暗往往使人更伤感。连细微的呼吸声都透露着浅浅的一行窒息。就当不存在,就当那些事从未发生过,她才能心无旁骛地去追寻着原野上自由的风。 寒假将近。 安瑜芝和全载羽在期末考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分别获有一笔数额可观的奖学金。他们计划在寒假挑两天时间去苍池旅行。 苍池是位于国土西边的一片大地,当地天气常年晴朗,风和日丽,并且有许多关于神教寺庙的建造,那里的神佛文化源远流长,据说在苍池的浔山之巅有一座屹立千年的古寺,在寺里给那神女像供些香火再虔诚地拜一拜,天上的神仙娘娘就会顺了你的心意,保你事事顺遂。再者就是当地民族的特色服饰,版型宽大,结构繁复,材质和饰品都来源于那片大地上古老而独特的材料,这是一种有着深厚民俗文化的服装。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苍池在年末时期特意迎接新年到来而举办的晚间集市,到那时,会有来自苍池不同地区的商人贩卖样式繁多且工艺精美的奇珍异宝,也有不少人会来以物换物促进人文交流,听说因新年将至,还会有一只当地十分著名,表演也很精彩新颖的游行队来活跃集市气氛,以祝福新的一年顺顺利利。他们此次前行的时间段刚好覆盖了集市开张那会儿。 因为只去两天一晚,所以两人的都只背了一个包上了飞机。对安瑜芝来说只是眯了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就到苍池机场了。 他俩先是去订好的民宿放了个东西,再找好去苍池当地游赏性草场的路线就踏上了行程。 到达草场后,安瑜芝说是想体验一下苍池地区的民族服饰,全载羽就表示自个儿先去逛逛,等她换好衣服了联络他。两人就此分离片刻。 安瑜芝刚进那屋子,便有一堆打扮俏丽的姐姐两眼放光地迎她进来。她们为她编了两束掺了红丝线与绿松石链的麻花辫,教她穿枣红的棉布里衣,袖口宽大用羊毛缝制的色迹斑驳而又绣有吉祥八宝的半襟外袍,以及给她佩戴天珠与铜制成的额饰,坠有流苏的宝石项链,镶有珊瑚蜜蜡的腰带。要说此刻焕然一新的安瑜芝,阿姐们纷纷夸赞她是她们见过最水灵的姑娘。她乌黑亮丽的发丝,是苍池少女们最梦寐以求的东西。那头黑发彰显着她独有的年轻靓丽,张扬大方。 安瑜芝想赶紧回到全载羽身边,给他瞧瞧她华丽丽的大改变。姐姐们听说了后借给她一匹温顺的良马,她们掩面而笑,说是助她早日见情郎。她的小脸又红彤彤的了,心里却是附和着她们的说法。于是她迅速学会了骑马的基础技巧,一眨眼就驰骋在了那片广阔无垠的草原上。 全载羽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就在百无聊赖之际,他听到了一连串的马蹄声踏响了草原传来回音。全载羽回首望去,看到匹马朝他奔来,马背上坐着个人儿,正是那个让他夜不能寐的身影。她在当时是多么明媚阳光,恣意洒脱,连万里晴空都因她青春的少年模样甘拜下风。她就这样势不可挡地朝他来了。 全载羽恍惚间认为自己真的在雪原中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日子,他在刺骨的寒风与暴雪中艰难度日。可是有一天,一滴夏色忽然坠落在他灰白的岁月里,然后迅速蔓延阔伸。炽热的气流融化了冰川雪谷,鲜活而又清晰的那丝绿意在他贫瘠的土壤上破土而出,承蒙了雨露的恩惠,从此在那荒地上盛开着一大片一大片美丽的格桑花。他饱经风霜,他颠沛流离,他的灵魂就快要灰飞烟灭时,那温暖的夏天风尘仆仆地赶来他身边了。夏天驱散了长久覆盖雪原的阴霾,毫不吝啬地挥洒着永无止息的光辉,他虔诚万分地感激着夏天的到来。而此刻他所皈依的晴夏正**裸地以写实的姿态朝他奔赴而来。安瑜芝就是那明媚动人的夏天。 只为全载羽远道而来的夏天。 全载羽的心已然嵌入了她所有瑰丽剪影的金色记忆。他再也无法割舍这瓣新长的血肉,他满心满眼都只有安瑜芝了。他弥足珍惜这忽而袭来的夏日,将与其之间一切的点点滴滴都刻骨铭心,以抵挡她悄然离去后那股再度淹没他的风寒。但是现在,他不能再接受她将离去的结果了,全载羽秉持着她铸就在他体内的野心,他想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这片冰原上,永远只为他绽放花海,永远只因他万里晴空。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挽留她的任何余地,他将会在此之后岁岁年年韬光养晦,蓄势勃发。等他日功成名就,他才能有机会去表明自己的心意。他绝不会让她跟着自己过一天苦日子。 眼看着那笑靥灿烂的少女越来越近,安瑜芝想勒马停下来时,不料手法失误,那马一阵颠簸竟是要将她甩出去。少女重心不稳,娇躯猛地脱离了马背,全载羽顿时心惊胆战,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那从天而降的人儿。 温玉在怀,心向往之。微微惊措的少女在落入他有力的臂弯后,眉眼舒展,喜笑颜开。她似是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只顾着朝他莞尔一笑,问他“好不好看”。全载羽头回不想顺她的意,叫她的心这么野。但是一对上她水灵灵亮闪闪的眸子,他就舍不得了,只能无奈地顺从他自己:“好看。” 主要是人好看。 安瑜芝的双颊随着气血涌上,呈现着健康的绯红。她像是奖赏他似的,从外袍的衣襟里取出一个做工精致又结实的格桑花环,戴在全载羽的头顶上。高饱和度的长春色花朵衬得他清冷的色调有了一点温度,本是凌厉的眼神也被她这个举动调和得全数缴械,完全归属于她灵巧的小心思了。 “喜欢吗?” “喜欢。” 主要是喜欢她。 第10章 野草 他们离开草场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去了。残阳落在山脊里,散着最后一点儿余光。两人按着路线走到了苍池为新年佳期特别举办的晚间集市。整条街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群间萦绕着热闹的氛围。安瑜芝怕他俩被人群冲散,于是她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往前走。两人从认识以来,肢体间的触碰已经多到数不清了,他们都对此习以为常。只是这次全载羽的指节好像用了点力回握住她,安瑜芝感觉她的手被那团炽热紧实的力量包得牢牢的,在缕缕凉风中一点儿也不冷了。 街头处的摊子上,大多都是年轻的姑娘们采用天然矿石与民族传统手艺制成的首饰珍品,那些女孩正在大方地吆喝着路人来看看。每个姑娘的脸上都洋溢着如火般的热情,她们会给客人积极介绍着饰品的材质,还会帮女士们挑选搭配适合她们肤色与气质的首饰。因此这些摊子的生意极其兴隆,安瑜芝想去凑个热闹,于是耗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挤上前排去。 那些姑娘看到她,纷纷发出赞叹的语气词,有的甚至还不好意思地揪着同行女孩的衣袖,半边身子躲在后面,又偷偷眨巴着眼睛害羞地看着她。那群姑娘看够了才反应过来,连其他客人都不顾了,那么多人全招呼她一个去了。她们伸手想把她邀过来,却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接近那个小美人的机会。她们定睛一看,又一次惊呼道,小美人居然还有个这么俊的爷们,真是羡煞旁人。她们表示友好地捧起一堆饰品递给他身后,笑着说了好几句语气柔和的苍池方言。安瑜芝看出她们没有恶意,于是用大拇指摁了摁全载羽的手背,侧过脸来对他说悄悄话。 “让我去看看嘛。” 少女姣好的面容泛着新奇雀跃的神色。这让全载羽还能说什么呢。他只得放那漂亮活泼的人儿跟她们去了。 “我在外面等你。” “好。” 女孩们看安瑜芝从她男人身后朝她们走过来,顿时兴奋地把她围得水泄不通,拿过一大把一大把的饰品就往她身上比划,热火朝天地商讨着哪样适合她。好一会儿工夫后才肯把她从姑娘堆里放出来。 客人们因为突然被冷落而忿忿不平着,虽然走了几位顾客,但留下来的人也不少,他们都想看看刚刚那个美丽的黑发少女戴上这些饰品的造型。结果当然没令他们失望,少女经过宝石与银饰的点缀后变得更光彩夺目,好像是那珠宝美玉天生就该堆砌在她身上,不然就会黯然失色。有了这位临时模特少女,摊子前的人就此络绎不绝。打扮她的姑娘们看着生意这么好,美人儿又如此多娇,心情上的愉悦达到了顶峰。她们笑容满面地拥抱她,嘴里说着一大串的苍池方言。安瑜芝听不懂她们叽里呱啦地在说什么,顿时有点局促不安,又不好贸然离去。旁边一位正在挑饰品的女士看出了她的窘迫,好心地帮她翻译道:“她们说你太漂亮了,给她们招揽了很多生意,她们很开心,你身上这些首饰就送你了。”安瑜芝听到后很惊喜,学着当地人一样双手合十,朝她们微微弯腰表示感谢。 等出了首饰摊前的人群,安瑜芝左顾右盼着,终于看见了那个位于路灯底下,高于别人一头的人影。她小跑着过去。全载羽见她来了,于是重新将宽大的手掌伸出去,她有些冰凉的指尖如轻羽般落入了他的手心。多捂会儿就热了,全载羽心里想着,将温热的手心紧贴她的指腹。 她说她们都夸她好看,对她很好,身上的饰品都是她们送的。全载羽不动声色地轻轻更紧地拢住她的手。芝芝值得更多人喜欢她,但是他又卑劣地希望她只有他。暖阳普照的大地上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那晴朗的夏色也只有他一人能背负。 而他的芝芝就该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身的珠宝光气却不显得她太过雍容华贵,而是那些俗物沾染了她正值青年时的灵动。它们依附着她的花容月貌,于是回馈给她五光十色的衬托。她是最纯善的美丽,她赋予了世间万物拥有美的权力。 他得比往日更努力,他得献给芝芝一片能让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生长的大地。无论她接受与否,他都会永远照料这片生生不息的土壤,待到她哪天需要,他就会毫无保留地双手奉上。 激昂的力量在全载羽的内心回响,他侧首垂眸看着身旁宁静美好的少女,下定了要为之拼搏的决心。 就在不远处,昏暗的天色被猛然惊醒,几簇焰火正于空中腾飞。那是游行队在慢慢经过整条街道。为首的是个正统的苍池姑娘,她举着火炬手舞足蹈地唱着歌。周围人听到她唱的歌,也跟着打节拍,纷纷混入了自己的声音,于是歌声越发嘹亮。鼓乐齐鸣,欢呼载道,大家都沉浸于迎接新年的喜悦。 等游行队浩浩荡荡走过了集市到了群体表演的场所时,他们迅速围成一圈,把那个苍池姑娘留在中心,然后像叠罗汉一样把女孩举到最顶上,她灵敏地甩着火炬,跳着当地特有的祭祀舞蹈。火焰在空中划过一圈又一圈,等到结束时,她蹦蹦跳跳地从人塔上下来,往安瑜芝和全载羽的方向跑,把火炬递到两人面前。 安瑜芝以为是要他们帮忙拿着,于是她伸手接过了火炬。结果那个女孩一边说着苍池语,一边着急地朝全载羽摆出“过来”手势,这才让两人一起拿着这把火炬。女孩满意地点点头,开心地向他们挥手告别,重新回到游行队去了。他俩都不明所以,好在旁边有人热心地跟他们解释了一下:这个女孩是苍池有名的传音圣女,她爬到这么高的人塔上就是为了看有没有合乎神眼缘的人。如果有,就把手中盛着神明祝福的火炬交给那人,将神的恩赐传承下去,而有缘人将会在新的一年里平安顺遂,事业高升。 接着他又说:“但是像你们这样一根火炬两人拿的情况我从来没见过,估计是祝你们小两口永结同心的意思嘞。”他哈哈大笑着打趣这两人。 安瑜芝觉得蛮有意思的,也就一直拿着它了。不过她白日里耗了太多精力,此刻就有些困意覆上了她的神色。全载羽注意到她快合上的眼帘,于是蹲在她面前,要她上来。安瑜芝乖乖地把身子靠在他宽大的背上,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攥着火炬。 “拿不动了就放那儿吧。” 全载羽示意她可以把火炬悄悄扔进角落里用来照明的不起眼的一堆篝火。 “回去的路上很黑。” 她想帮他。她还是有这点儿力气的。安瑜芝舍不得丢掉这个祝福,哪怕她不信神佛不信命运。只要是关乎于他们两个人的,她就会比旁的一切更上心。她确实早就对全载羽生出了暧昧意味的情丝,但是还到不了要直抒胸臆的地步。她在没体会到他完完整整的真情流露,所以不会贸然告白。如果他再细腻一点地靠近她,如果他再野蛮一点地渴求她。安瑜芝想到这顿时脸红心跳,似是有些不敢面对身下的男生。她把脸埋在他的宽肩上,依靠着他那股清爽平淡的气味才渐渐冷静下来。那就再等等吧,等到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之间也许就会更坦然一点了。 全载羽听到她这么说也就默不作声地只顾着往前走了。苍池离首都很远,交通和经济相对来说不那么发达,这里更多的是原生态的自然环境。全载羽想更快地背她到民宿,那他就得穿过一大片莽草地。他步履稳健地踏在长势茂盛的草地里,耳边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与风的呼啸。草根被折断的脆响就显得不那么举足轻重,待到明日的春风拂过,它就又焕发新生了。背上的人儿好像没那么困了,不安分地在他的颈侧蹭来蹭去。他能感受到她冰凉的鼻尖和热乎的小脸,还有那只光滑柔软的手正在抚着他颈后的碎发。 安瑜芝细细捞起他质地极硬的发丝,越发觉得她眼光真好。让他把头发留长一点,着实给他增添了种俊美的气质。她很喜欢他身上清新干爽的气味,混合着他如烈日骄阳般的少年气息,让她饱含情丝滋润的心在那刻被裹了个严严实实。她在往日有时会忘了他是个正值青年,阳刚硬朗的男性。她以往对他们之前身体构造的差异很松弛,很迟钝。但是现在不一样啦,她得正视自己和他关系的演变,她再也忽视不了与他各种的肢体触碰,因为一点点的接触都会使她的心火极其热烈地燃烧。 她手中的火炬是整片莽草地上唯一的亮光,全载羽在那簇光影的照耀下清晰地走出了草地。他们走到街道上。路旁有一盏盏路灯,虽然光线微弱,但是夜里就没那么黑灯瞎火了。火炬灭得快差不多了,全载羽接过它放到了一个燃着灯芯的镂空石墩里。灯火淹没了木质火把,在黑夜里传承着等待黎明的希冀。 他们到民宿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两人今天都比较疲惫,明天还要上浔山去见见古寺,晚上还是趁早歇息了好。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往浔山出发。安瑜芝和全载羽体能都很好,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就到了山顶。 古寺的寺名取自苍池语,意思类似于普度众生。来访寺庙的大多是当地人,安瑜芝想来这儿其实是慕名而来。听说它是在宁朝时期建造的,当时的苍池还未归属我国本土,他们的王想与大宁和亲,于是给大宁下了召令:送个公主到苍池来,不然我就打到你们那儿抢个公主回来。当时的大宁皇帝手段软弱,外强中干,思虑再三后决定把自己一个不重视的女儿许给他,反正对方没指定要哪个公主,也没要求有多少陪嫁,所以这个公主不仅嫁妆少的可怜,随行远嫁的婢女也屈指可数。这苍池的王可是远近闻名的荒淫无度,后宫佳丽三千。他听闻大宁的女子个个都是温香软玉,于是起了这个歹心。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想要什么从不拐弯抹角,直接凭碾压性的力量掠夺来就是了。苍池的男人征战四方,女人自由奔放,他们的王更是骁勇善战,打下了这片广阔无垠的国土。所以那时的苍池是大陆上最风头无两的国度,是其他国家上供讨好的重要对象。人人都觉得王只是一时兴起,没过多少时日就会知道这大宁公主墨守成规,索然无味。可是结果却令所有人哑口无言。那大宁公主不知有什么媚人的法子,把他们的王迷得晕头转向,为她遣散后宫,为她调动国法,什么都紧着她来。可是这也未尝不好,这位公主极其怜悯民生,教他们大宁的种植技巧,让粮食比以前多了好几倍。她还减轻了严刑的程度,厉行轻徭薄赋的制度,为地位低下的黎民百姓争取改写命运的机会。就此苍池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势比往日更加兴盛。人们很感激这位大宁来的王妃,于是王的国库也更加充盈了。他们的王对这个大宁公主简直是万分宠爱,特意在浔山上建了个寺庙给她,把她当神女一样供着。王下令所有感谢她的供奉一律当归于寺庙的香火。他们那儿的人只会给神话里的神明建寺庙,给肉身凡胎建寺,王这是想要心爱的王妃羽化登仙啊。人们也愈发敬重这位和亲公主,古寺的香火一天也从未断过。后来大宁登基了新皇帝,可谓是雷霆手段,力挽狂澜,扭转了宁朝快要衰亡的局势。他有着强盛的势力与力量,竟能把鼎盛的苍池大地降服为大宁的国土。有的说法是苍池的王有了心爱之人就有了致命的弱点,他为了能让王妃逃跑不惜自己以身挡箭,受了重伤。大宁的新皇本想把这个和亲公主召回国安享晚年,何曾想她居然在浔山上的寺庙里自尽了。于是后来的世人就说,她的灵魂永远在那寺里等着她的丈夫回来接她。 所以除了求事业和求平安,来这个寺里求姻缘的人也不少。安瑜芝对这段故事很感兴趣,也就过来看看那个说是雕得与大宁来的和亲公主本人很像的金像。 他们一起跨过了门槛,发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从外面来看,这只是用上等佳木搭建起的寺庙,但里面却是金碧辉煌,每一寸都是用真金打造的。难怪山脚下与寺庙外有重重护卫看守,难怪那个公主不愿苟活而是殉情。 安瑜芝一边观赏一边在想能造这样的金屋也着实痴情。全载羽倒是想着要建多大的金屋才配得上藏她这个娇。 而后他们礼貌性地供上香火,拜了拜金像。做完一切下山后踏上了回云湘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