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下去!”
暗无天日的地牢最深处,幽暗无光,却有仿佛来自地狱的黑火,舔舐着小孩满是孔洞的稚嫩皮肤,将这还不足三尺高的小小少年折磨得血肉模糊。
细长的忍冬枝条一端没入在小孩惨不忍睹的腿上,因为已经无处插针了,枝条直刺筋脉,另一端悬于半空,吸收着来自穹顶的一汪空中血池里的液体,源源不断的输送至小孩体内。
“是。”黑甲妖兵面无表情,捏住小孩的下巴,将一碗至纯魔血灌入小孩口中。
小孩被呛醒,咳嗽了几声,看向那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华服男人,“……咳咳……你……杀了我……杀啊!”
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小孩这一声嘶喊后,不仅失了力,整个人更是痛苦的发抖抽搐。
“想死?”上位者缓缓摇头,平静而又满是恶意道:“孤要让你,彻底的成为你最厌恶的魔族,孤要魔族,要整个赤离仙府,都将你踩在脚下。”
……
比噩梦还令人窒息的折磨,终于模糊,模糊成嘈杂又诡谲的黑暗,那幽深又仿佛有无数吃人漩涡的甬道,那么长,那么长。
拖着无力又无能的身体,小孩握紧匕首,“噗呲”一刀狠狠扎进自己的胸膛,疼痛终于让他清醒一些。
跑,拼命的跑……
嘈杂褪去,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重复。
“阿烬,你一定能回家的!阿烬,你一定能回家!阿烬,你一定能回家!阿烬……”
“小哥哥!”
-
梦境浸湿了南宫烬的白色里衣,胸口剧烈的起伏,在睁眼的瞬间逐渐平息,他掀开被汗水洇湿的被子,声响不大,但立刻便有下人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二公子。”随侍碧柳捧着干净的衣服走过来,像是已经静候许久了一般。
南宫烬起身,看了他一眼,闭上眼抬起双臂。
碧柳垂眸替他换下湿透的里衣,没有片刻敢抬眼,碧柳作为近身侍从,手上功夫的确了得,在不碰到二公子身体一分一毫的情况下,仅凭感觉就换好了,此不知暗自练了多久。
“进来。”换好里衣,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七八名侍从有序而入,手捧发带、玉冠、外衣、腰带、配饰等等,分站两边。
这晨起盛装的场面在簌林院是极少见的,整个南宫府皆知,二公子不喜繁琐,更不喜人多,平日一身素服,即便要出门也是如此。
由屏风隔开的偌大房间里,除了碧柳替二公子南宫烬换衣服的轻微窸窣声,可谓鸦雀无声,事实上,整个簌林院都很安静,静的像一座空院。
南宫烬保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眼睛也没有睁开,“几时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回二公子,卯时一刻。”
“嗯,还是早了。”
碧柳不敢接话,平日里二公子寅时天不亮便起身,亥时人定也就是二更入睡,从无变数,唯有今日这种特殊的日子……
他不止不敢接话,也不敢再想,无关的思绪会让他的动作、眼神,或者心跳有所变化,这任意一种变化,都会让二公子察觉,这么多年,只有他在二公子身边待的最久,因为他最是老实本分。
接下来,如往常一般,伺候二公子洗漱、用饭、读书、练字、笔墨丹青,二公子亦如往常,一丝不苟。
“几时了?”书案前,南宫烬放下手中的北境墨玉狼毫,抬眼看向窗外。
碧柳依旧低垂眉眼,“午时了。”
“嗯,我该出现了。”
碧柳应声,退至一旁。
他能成为近身随侍,当然不止老实本分,他必须能听得懂人话,二公子说的是“我”,那么,多问一句就是愚蠢,多想一分就是逾越,多走一步就是不懂分寸。
这是经验,也是簌林院的生存之道。
南宫烬理了理衣装,独自一人,手持一方长形木盒,离开了簌林院,乘坐南宫家的飞马香车,前往东麓州白家。
四驾白马,脊生白翼,于云端驰骋,好不恣意。
马车内的南宫烬只看着手里的长形方盒,清秀瘦削的脸上,泛起一丝堪称温柔的笑意。
与赤离仙府的其他人不同,他没有修为,若无此马车,仅靠步行,如此远的距离,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的。
何况,他已经晚了。
-
白家今日府门大开,迎来送往,络绎不绝,但能留下来与宴的宾客多是赤离仙府有头有脸的人物。
作为财力雄厚堆金积玉的白家,莫说东麓,就是放眼整个赤离仙府都无人可比拟,整个府宅之华贵自不必多说,门庭之内,彩灯高悬,仙鹤齐飞,管乐丝竹之声犹如九天仙乐,如此盛事,门庭之外,自然少不了瞧热闹的百姓。
人群中,一个额前有个胎记的年轻小哥好奇道:“白家今儿可真热闹!”
嗑瓜子的大娘:“是啊,又订婚期了!”
胎记小哥:“又?”
大娘:“我瞧你是外乡的吧?你竟然不知道?这东麓,不,咱们整个赤离仙府都知道,白家和南宫家的婚事,已经定……”大娘数着手指,“定了正好三十五次,次次都黄了,今儿这是三十六次。”
胎记小哥:“既是喜事,怎么不见半点红呢?”
大娘瞥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那个小病歪子……”大娘没说下去,“反正但凡那个人要出现的地方,是不准有一点红色的,你没瞧见我们这整条街,莫说穿红,就是身上钗环配饰,也没一点红吗?你怎的如此孤陋寡闻?”
另一嗑瓜子大伯插话道:“你说今儿这次能成吗?”
大娘:“谁知道呢?我估摸着……那位小病歪子在南宫家一天,这事儿就难成。”
大伯:“唉,咱们也算是长见识了,人人心里明镜似的,偏那准新郎官就像没长眼,就是相信自家弟弟。”
“是啊,人人都知道……”大娘回过神来,“哎,小伙子你哪来的,怎么会不知道这……怪了道了,人呢?”
大娘回过头,却没再瞧见那上来搭话的胎记小哥。
来客在周围百姓的闲聊中逐渐稀少了些,午时一到,基本没什么人了,围观人群也逐渐散去。
就在这时,云中跃出一辆飞马香车,四驾白羽飞马在阳光下,鬃毛柔软飘逸,翅膀轻盈有力,好看的耀眼夺目,叫几个刚准备离开的百姓再次驻足。
香车稳稳落地,纱帘缓缓掀开,走出一位面色略苍白的俊俏公子,一身碧色衣袍深浅相宜,只一眼便知价值不菲,腰间带饰低调华美,尤其那象征南宫家的赤色玉牌,让人一眼便能认出此人。
南宫家二公子,南宫烬。
稀稀拉拉的围观百姓瞬间来了精神,白家门口迎客的小厮,也从昏昏欲睡瞬间直起腰背,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这位小爷。
“二、二公子!见过二公子!”
“劳驾。”南宫二公子彬彬有礼,将手中礼盒递给小厮。
小厮忙不迭躬身双手接过,往后传去,负责喊声报礼的家仆,打开盒子,“南宫家二公子随礼,墨——”
声音戛然而止。
南宫烬笑意盈盈,端的是和他哥哥一样的温良谦和,“怎么?我的贺礼不好?怎么不报呢?”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被那报礼小厮听见。
小厮喉头滚动,擦了擦汗,硬着头皮喊道:“南宫家二公子随礼,墨玉冰骨伞两柄。”
南宫烬心满意足,大步踏入,径直朝宴请宾客的中庭走去。
留到现在还没走的大娘:“小病歪子来了,还送伞,伞是散啊!他倒是讲究,还送一双,啧啧……我说的吧,这事儿指定还是要黄。”
小厮拉着飞马香车往后院安置,白家大门轻轻合上,将一切的声音都隔绝在外,稍有些修为的都能察觉,这整个府宅被一道庞大厚重的屏障包裹住,非施术者允许,不得入。
中庭宴会之上,因南宫烬的贺礼,却也只停顿了片刻,白家家主白秋山感知人已入宅,遂重新筑起屏障,继续着刚才的话:“……今日名为舍妹订婚期之喜,主要还是借此邀诸位齐聚,商议要事,近来东麓几桩命案实在蹊跷,与南宫家主商谈婚期之时提及,我才得知赤离仙府近来动荡,这……魔族奸细混入之事,诸位可有良策?若有我白家可以出力之处,白家必倾尽全力。”
左下首位的白胡子老者有些感慨,拱手道:“多谢白家主费心。想不到如今在赤离仙府自己的地界,竟还要如此遮掩才能议事。”
老者身侧席位上,一蓝衣女子点头,“形势的确严峻,据我所知,我四大世家皆有魔族渗透,已经死了好几个家仆了,却查不出何人所为。不知魔族到底意欲何为,魔族狡诈,实在难防。”
白秋山眉头紧锁,“是,想必各位也收到消息了,就连朱雀宗,也死了六个修为不高的小弟子。”
朱雀宗是赤离仙府的唯一的修行门派,凡赤离仙府有仙脉者,质素不论,皆需入各州分院修习考学,此为强制实行,但这并不包括四大世家子弟,世家之中如凡间帝王,自有师傅授课。
旁人或许不知,在座诸人却是很清楚,朱雀宗无论本宗还是分院,皆有宗师级仙者坐镇,且有护山大阵,几乎无孔可入,连这样的地方都有人丧命,实在匪夷所思。
众人沉吟,神色凝重。
“可惜朱雀宗主恰好闭关,不能来此与你我一同商议。”白家主叹息一声。
南宫家主眉头微皱,“看似死者都是些修为不高的小人物,但到底都是我赤离仙府之人,万不可掉以轻心,诸位回去后,需得严加防范。”
蓝衣女子点头,“南宫家主说的是,魔族这近千年几乎没有什么动作,近期却在我赤离仙府杀人,毫不掩饰,看似谨慎,却实在猖狂,我们竟……”
右下首位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身侧的南宫家主,轻哼一声,“哼,若不是我们赤离仙府丢了神火,何至于到如此境地?”
没等南宫家主开口,不远处前厅长廊方向传来笑声,“……说的是啊,神火每百年轮换世家保管,偏从百里家落到我们南宫家后就被盗了,不是十年,也不是五十年,是第二天,还叫我南宫家灭门,想想真是让人肝肠寸断,百里家主,您说是不是?”
碧色华服的少年郎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举止气质堪称温润如玉。
中年男人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一言不发。
片刻的寂静后,蓝衣女子清清嗓子,“是南宫家二公子来了,先入座吧。”
“阿烬。”南宫家主南宫炽这才回过神来,他久不见弟弟如此盛装,一时竟有些恍惚,“阿烬,你坐到我这儿来。”
主位白秋山此时表情有些难以琢磨,迅速朝身旁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会意,手有些发抖,却又不能违抗家主命令,只得端着酒水便朝南宫家主的位置走去。
南宫烬看向哥哥,满眼温柔,他一向不会拒绝哥哥的任何要求,这次当然也一样。
只是,他刚行至桌侧,一位端酒侍从莽莽撞撞跑过来,虽是低着头,却也过于刻意了一些,撞在了南宫烬身上,手中木盘上的酒水尽数泼洒到他身上,弄湿了他的衣衫。
白秋山一咂嘴,“啧!你这个蠢笨的东西,来人,拉下去杖责!打死算完!”
南宫炽起身正查看弟弟是否要紧,听闻此言赶紧看向白家家主,“慢着!秋山兄不必如此,这家仆想必也是无心的,何至于要人性命,饶过他吧,舍弟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
“南宫兄宅心仁厚啊!”白秋山瞪向那吓得跪倒在地的侍从,“还不带二公子下去换身衣裳?冻病了唯你是问!”
“阿烬,你跟他去换身衣裳,你身体不好,着了寒又要受苦了。”南宫炽满眼心疼。
南宫烬嘴角含笑,点头,“好。”
这侍从抖似筛糠,几次起身都失败了,还是南宫烬上前扶了他一把,谁料那侍从看到扶他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没事的没事的,到后院就没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这没出息的样子,带着南宫烬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