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徐淮初正泡在靶场里练剑。
自三年前,徐淮初便产生了幻觉,不论何时何地都能看到王寻的影子。
他想,他大抵是有些疯魔了。
心中对皇帝汹涌的恨意让他时时刻刻如烈火焚身,只有射箭,可以让他获得片刻心神安宁。
徐家唯一的主人表面上死了,朝堂上只剩下在兵部做文职的大哥,树倒猢狲散,虽皇帝假意缅怀爵位世袭,但依托徐家势力复仇显然不实际,不如借力打力,借他儿子的手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太子背靠太傅,二皇子背靠右丞,五皇子背后是与徐家军一北一南驻守南部的隋家军。徐家倒台对隋家利益最大,怕不是也从中参了一脚,五皇子是必然不能选的。而太子门下门客众多怕是难以快速出头。
徐淮初便果断选择了二皇子,有野心有能力却处处被压了一头。
当然,二皇子最开始并不信任他。如何成为其心腹所经历的困难,只道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只在第二年偷偷去过望城,匆匆见了父亲一面,徐正除了关心家里境况,便是问了他王寻如何,不停地说着当时没有王寻怕是没有他徐正的今日。徐淮初只平静地说王寻一切都好。
徐淮初太久没有听别人说到王寻这个名字了,仿佛自虐般地与徐正聊了很久关于王寻的往事,心中痛苦,追悔万分。他实在忍不住泪意,许诺父亲时机成熟会将他接回徐府后,便连夜离开了。
随后,徐淮初潜心谋划着,帮助二皇子暗暗发展权势,虽做了许多脏活却也不知不觉见掌握了很多秘密,在二皇子母家的资源下,一路升官至正三品兵部侍郎,这也极大地帮助徐淮初了解了朝廷内部的情况。
徐淮初从来不想让二皇子上位,不想走父亲的老路。他只想从内部将皇帝狠狠拽下来,之后由他来当这个皇帝!
这样,便无人能伤害到他与他的至亲挚爱!
……
王寻在徐府门口蹲守了一日都未见徐淮初行踪,不由得有些挫败。
他如今只是一个富裕书生,无权无势,见徐淮初一面难如登天。
被太阳晒了一天,王寻不由得有些恹恹,捶了捶酸麻的腿脚,从石柱后面起身…
这一转身却突然见到了个高大黑沉的身影立在他身后,不知道观察了多久。
王寻后背都有些发麻,
只看着那人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冷漠地睥睨着他——徐淮初?!
王寻眼睛微微睁大,他从上到下地看着徐淮初,头发被白玉蝉纹冠全部束起,面容褪去了稚嫩而锋利冷硬,那双风流爱笑的桃花眼如今也敛去了所有情绪变成了一片深潭。一身玄色松鹤纹衫裹得他宽肩腿长,利落干净。
王寻怔了怔…跟在他后面天天喊着寻哥的小孔雀怎么变成了一身黑袍的大男人了!变化实在是太大,他一时都没敛住神色。
“你是什么人?”徐淮初低沉地问。冰冷的目光如实质地滑过面前人的脸,白净细嫩,漂亮得有些女气,一身月白梅花纹衣沾了灰尘有些脏兮兮的。
王寻连忙摆出畏畏缩缩的样子,装弱这招可他太熟悉了,“大人,我…草民叫谢玉树…”
话音未落,徐淮初骤然发难,猛地伸手掐死了他的脖子!“鬼鬼祟祟蹲在徐府门口做什么?谁派你来的?!”
王寻的脸红得发紫,他知道死亡离他很近…没想到徐淮初怎么敏锐又毫不留情,是他大意了!
“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今天都留在这吧。”徐淮初完全没给他解释的机会,面上看似好像有些怜悯,但手上却在不断加着力度。
王寻在意识迷离之间,嘴巴嗫嚅,轻轻地说着,“徐…淮初…放手…”,徐字弱得近无,语气有丝熟捻。
突然,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没了,他手脚软得瘫坐在了地上不停磕着,脖子上有明显的一圈红痕。
徐淮初面色不定地紧紧盯着他,两人之间一片死寂。
王寻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他了解到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徐淮初今天此举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也意识到了这些年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预期地那样简单。
如果让徐淮初今天把他这样扔出去,可能一,是徐淮初善心大发,选择彻底放过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人,但他们大概难以再相见;可能二,是徐淮初意识不对,怀疑他是其他派系前来的探子,决定派人杀了他以绝后患!
而看他刚才毫不留情地想直接掐死他,怕是后者发生的可能性更大!
王寻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见不见面以后另说,得先把小命保住!
随即,王寻摆出一副害怕又倔强的样子,但大拇指却无意识地在食指关节处左右摩挲着…眼里蓄了泪,怯懦地说着,“草民久居江南,来京寻些写文巧思。之前听闻徐家军盛名,便想来一睹大人的世家风采。若此举冒犯到了大人,草民便离开京城!再也不出现在大人面前!”说罢,颤抖着跪倒在地。
果然!
徐淮初瞳孔紧缩,谢玉树的话他一个字也没进脑子,只是死死地看着他的手,这是王寻以前沉思时经常做出的动作。谢玉树低下了头,与王寻身长体重相似的身形做着相同的动作让徐淮初有些恍惚。
他面上的表情复杂得让王寻都不知道这一步,是对还是是错。
但徐淮初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把人从地上一把拽起来,骤然将他双臂反扣在了身下,按在了墙上!
他仔细地检查着谢玉树的脖颈,试图发现易容的痕迹。
徐淮初知道自己好似疯了,内心居然会期待王寻同他父亲一样是诈死,但明明王寻下葬那日,他也在…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那白皙光滑的脖颈上没有丝毫瑕疵,与王寻的脖颈一样漂亮,也显然没有易容。
徐淮初失望地松开了手,淡淡道,“滚吧,以后别出现在我眼前。”
王寻悄悄松了口气,道谢后急急跑走了,心里有些悲伤,他的小杨树疯掉了…变成了疯羊。
王寻回了酒楼便打算收拾行李先离开京城,暂避徐淮初这个风头,任务一事就先放一边吧。
或许,去望城一趟看看徐正和白思祁也不错,许久未见,不知他们是否还好。
酒楼的饭菜做得实在好吃,王寻打包好了行李就喊了小厮把晚饭送上来,想大吃一顿再走。望城路远,路上怕是又要好些时日,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王寻以为是送饭来的小厮,毫无顾虑地打开了门。
下一秒就被一个黑衣男子一手刀砍在脖颈,思考谁是幕后黑手的答案用时都用不上一秒。王寻的眼前一黑,啪地一声仰倒在了地上,他心里想到:可恶,说好放过我的,徐淮初你个王八蛋!
王寻醒来,看到了房间里熟悉的装潢不禁有些怀念,是徐府的样子。他等着徐淮初过来和他解释!这个说话不算话的混蛋!
可徐淮初忙得很,
一连数日,王寻都无所事事地躺在院子里,被好吃好喝地供着,像从前借宿徐府一样惬意。
只是王寻内心还是有些伤感,以前的徐淮初怎么说没就没了!现在每天一袭黑衣,看起来阴阴沉沉的,活像个守寡的小媳妇。
王寻闲得开始思考上一次脱离前的未来得及细想的异常…主系统只关心情绪波动值这事已经确认了,以后便不必担心关键剧情的偏离是否会直接造成任务失败的后果。
但…为什么呢?情绪波动重要到其他一切都可以为之让步,这必然是会给主系统带来巨大收益的。
系统经常以能量不足的理由在脑子里休眠,能量…王寻不禁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主系统活动的能量便来自于情绪波动值!
那这样,以前的一切疑虑都有了答案。
可徐淮初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仅仅是维系主系统存在的燃料?
王寻甩了甩头,担忧地皱了皱眉。
此时,院外,
徐淮初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今日好不容易休息了半天,突然想到了被他遗忘的谢玉树,便打算过来看看。
徐淮初可在院外站了不知有多久,看着院内躺在摇椅上休息的白色修长身影,神情有些恍惚。
王寻,王寻…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若魔咒,让他燃烧了理智将谢玉树绑了过来。
徐淮初垂眸敛尽了所有情绪,缓步迈进了院子。
“这些时日,住得可还好?”
王寻心里想着好得不得了,吃得好睡得好,可面上却还是摆出气愤的样子,“大人,我明明已经按你的意思收拾行李要离开京城了!为什么抓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自然是,待你洗清一切怀疑的时候。”
“我之前都说了,我都说过了!我只个作诗的!徐家军以前的英勇事迹听得我感慨万分,便想来徐府找找灵感!”谢小公子吼得脸都红了。
可徐淮初不为所动,“哦?都住进徐府了应该颇有感慨吧?可有大作供我拜读?”
他讥笑着,接着说道,“谢玉树,别骗别人骗久了把自己也给骗了,你的那些文章到底是怎么来的?怕是不用我多说吧。说这种鬼话!你当我是什么?傻子吗?!”
王寻想这人还真是难缠,他总不能说我就是冲你来的。
他顿了顿,还是倔强道,“爱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越说语气越有些虚…
徐淮初有些生气,谢玉树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得他直眯眼睛,半响,低声道,“既如此,你随我来!”
徐淮初想把谢玉树时时刻刻放在身边,等其露出马脚。
便将人扔进书房,交给他一些无关紧要却琐碎的文件,里面混夹着些假情报,让谢玉树帮忙处理。
王寻一脸菜色地想,没想到在古代还要当社畜。不过,他转念一想谢小公子在家娇气惯了,突然被拉去当牛马,定然会消极怠工借机跑走…
可,徐淮初此人实在可恶!
书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谢玉树满心的烦躁。
他盯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手上毛笔一抖,墨点子溅了几滴在一份关于军营粮仓耗子成群的汇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徐大人日理万机,连老鼠洞都要亲自过问?”谢玉树把笔一丢,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案几腿,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徐淮初端坐书案后,头也没抬,只将一本新册子又精准地丢到他面前,“谢公子饱读诗书,想必治鼠亦有高论。写个条陈午膳前呈上。”
谢玉树狠狠地咬牙,目光死死地落在了书房那扇厚重的楠木门上。
自谢玉树前脚被请进来协助处理文书起,后脚便从里面落了锁。
见徐淮初抬头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谢玉树翻了个白眼,抓起笔,在报告上龙飞凤舞批了四个大字“养猫,速办!”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
徐淮初垂眸扫了一眼,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慢条斯理道:“谢公子这字迹颇有大家风范,狂放不羁。” 暗讽他敷衍且字丑。
谢玉树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翘起二郎腿,“那就请开锁放我离开,免得在这里碍徐大人的眼。”
徐淮初面不改色,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目光扫过窗外明晃晃的日头,淡淡道,“谢公子若嫌闷,待会儿将你案头那几摞文书搬出去晒晒?去去潮气,兴许…字迹也能舒展些?”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锋,书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火药味。
谢玉树离开徐府门口的那天,徐淮初派人观察着谢玉树的动向,判定了此人并非其他势力的探子,但徘徊在徐府门口的原因暂未查明。
探子很快就将谢玉树的资料呈于案上,此人的一切都透明得很,此前只是一普普通通的富裕江南才子。只是他某日在未与任何人接触过后,就突发奇想地来了瞒着人连夜京城?
并且谢玉树此人在酒楼住了数天,第一次出门便直接去酒楼打听他的情况。徐淮初对此表示持疑态度,这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而在今天,徐淮初又发现了些有趣的细节...
他发现谢玉树在隐瞒自己的字迹,总是故意搞得潦草。而且,据探子所说谢玉树此前颇爱去青楼楚馆,可如今他眼神清明身上无一丝脂粉气,倒像是突然转了性。
徐淮初还记得第一次见谢玉树时他的怔然,他从谢玉树身上看到了王寻的影子,他不想放过自己的错觉,第六感告诉他此人与王寻有关。
而如今,他又发现此人身上有更多秘密,那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