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青石镇上,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暖融融的,令臻刚从一家酒馆出来,就接到了师傅修缘真人的来信。
信中所写,三年一次的门派大会到了,这次在自己的地盘举行,师傅让她赶紧回来撑场面。
令臻摸了摸吃饱的肚子,开始给师父回信,“师父,徒儿最近遇到了一只十分难缠的怪,一时之间恐怕回不去了,师傅勿念,如果打不过,我会跑的”。
随后指尖灵力一闪,化作一只翩翩蝴蝶飞向涿光山的方向。
实际上,这里没有难缠的怪,她只是不想回去打架,门派里那么多灵力强想要一展风姿的师兄弟师姐妹,肯定能把场面撑起来的。
涿光山上,接到信的修缘真人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口中直说“不孝徒儿”。
旁边最小的徒儿令扬上前安抚着修缘真人,“四师姐天性如此,师傅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从不喜欢与人比试。”
令扬看了眼师傅,接着说道:“师姐若是不想做什么事,谁都没办法强迫她……”他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师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修缘真人听到小徒儿说他“强迫”四徒儿,不禁又气怒起来:“我这是为她好,不去比试,怎么积累实战经验?”
说完气鼓鼓的进屋了。
令扬留在原地,蹙着眉,望着山门外的方向,他在心中默默的想:师傅看样子气得厉害,不知道四师姐会不会回来……
小小少年叹了口气,脸皱成了苦瓜样。
令臻不知道涿光山上小师弟内心的煎熬,她此刻正漫步在青石镇上,享受着阳光的抚摸。
午后的街道行人很少,路边的一些店铺里,客人走后,跑堂都在倚着桌子打盹。
这样宁静的午后,令臻却听到细碎的孩童吵嚷声传来,修炼者本就五感敏锐,她有些好奇的循着声音走过去。
原来是一群乞儿在打架,她多看了几眼后,发现不是打群架,是一群乞儿在围着地上的一个乞儿。
在这样明媚的天气,却发生这样以多欺少的事,令臻的好心情有点消散了。
她上前去,强行把他们分开,发现地上的也是一个半大孩子,手里紧握着什么不肯松手。
她带着些许怒意问这群乞儿:“你们为什么打他?都是一起要饭的,怎么不能好好相处?”
地上的孩子听到“要饭”两个字,表情似乎抽搐了下,抬头看向娃娃脸的少女。那少女此时正不满地瞪着那群孩子。
其中一个乞儿看着少女的眼睛,大声地说:“我们没有打他!”他的声音又微弱下去,说道:“我们只是……只是想拿他的东西换点吃的,没有吃的,我们都会被饿死……”
少女看了眼地上那孩子,他的衣服被撕扯成一片一片的,挂在身上,显得有些滑稽,然而他的表情却始终呆呆的。
令臻心想,这孩子莫不是被欺负傻了吧?
她回过神,对着这群孩子说道:“那也不能抢别人的东西!除非他自己愿意给你们。”
一个年纪稍大的乞儿,指着地上那呆呆的孩子说:“昨天,我们用偷来的银子换来的吃食,也分给他吃了……”
少女呆了片刻,没想到这群乞儿还挺讲义气,她问对面的乞儿,“你们平时抢来的东西,都会分给大家吗?”
那乞儿似乎也没料到少女是个讲情理的人,他点点头,说道:“偷和抢,全靠运气,若是运气好了,能抢到值钱的,要是运气不好……所以,我们这些人,不管哪个抢到了好东西,都是要给大家平分的。”
其他的孩子们都点头,如果不这样,他们根本活不下去。
少女叹口气,这也是一群可怜的孩子,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一大把铜板,分给这些孩子,让他们去买吃的。
乞儿们欢呼雀跃地走了。
地上那孩子却一动不动,并不和那些乞儿一起去买吃食,他的目光凝在一个地方,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少女往前走了两步,缓缓蹲下,好奇地盯着他看,嗯,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来什么模样。
她开口说话了:“虽然他们偷抢不对,但也只为了裹腹。其实,他们也不算坏,昨天还分了你吃食。如果你要留在这里,就要加入他们。”
她觉得自己的表述已经很温和了,实际上,如果这孩子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大概率就会饿死。
地上的半大少年终于看向了少女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澈的像天山上的雪水,带着一丝好奇,以及,让人觉得温暖的……善意。
他看着那双眸子,想着自己此刻的打算,缓缓说道:“姐姐,这是我最想念的人留给我的东西,我不想把它卖掉。”
他今日还未吃饭,说话有些有气无力。
少女看他虚弱地如小猫叫一般,心中涌起一股怜悯。
她想,这孩子脾气真是倔,如果换成是自己,一定会一早就把玉佩卖掉换吃的。毕竟,东西是死的,而人是活的,还是填饱肚子活下去最重要。
正想着,那孩子又开口说话了,“你是涿光山的人?”
令臻实在有些震惊,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
那孩子却直视着她的眼睛:“我能感知到你周围溢出的灵力,而且,这里距离涿光山最近。”
这话并没错,可实际上,他是通过少女腰间的玉牌辨认出的,上面是涿光山独有的图案,以前娘亲教过他各大门派的令牌标识。
两年前,爹娘死后,师祖清远真人就把他接到了太华山上。可师叔却趁着一行人去参加门派大会,把他悄悄迷晕扔到了这个镇上。
等他醒来时,身上所有的法器都不见了,只留下了娘亲的玉佩。也许是那禽兽觉得这只是块普通的玉佩,并不是法器,所以未在意。
他这几日,心中实在纠结极了:他还要回太华山吗?回去后,若是和师祖说了实话,师祖会相信他吗?可若是不说,他心中郁气难平……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下了某种决心,既然他无处可去,也许可以跟着她去涿光山。
他定了主意,细想她的行事做派,倒是十分天真善良的样子……他的眼睛里迅速弥漫上一层雾气,却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来,“姐姐,你能带我回去吗?”
他眼眶里含着泪,心里却紧张得要命,她会同意吗?
令臻看着这可怜巴巴的脏兮兮孩子,心中有些不忍,他脾气这么倔,在外面流浪没多久估计就会没命的。他有灵修的天赋,也许,可以把他带回山门。
她思考了一瞬,便说道:“你愿意随我到山上修行?那里的环境,很是清冷。”
地上的孩子屏着呼吸,在她给出答案后,陡然轻松下来。他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我愿意。”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个地方修炼。他要强大起来,才不会被人欺负。
于是,傍晚的青石镇上,大家就看到一位少女带着个孩子,在路上闲逛。
这位少女决定,今晚就住在青石镇了。
本来她下午准备返程的,可身边的这孩子,衣服脏得辨不出颜色,头发也有些打结,脸上一团污垢,她只好带这孩子先去置办了两身衣服。
买衣服的时候,还忍受了成衣铺老板的好几个白眼,她也不好意思让这孩子试穿,只能看着身量买了两身衣服。
从成衣铺出来,她又找了个旅馆,让这孩子洗干净身上的泥垢,要不然走在路上,总引起路人侧目。
就这样忙活了一下午,已经傍晚了,又到了觅食时刻。
青石镇上好多小吃摊和卖小玩意儿的摊子,令臻想不到傍晚的小镇也这么热闹,她穿梭在各个摊位上,欢快得像只蝴蝶。
跟在她身后的孩子皱着眉头,他年纪尚小还未发育完全,腿短有些追不上少女。毕竟他只到少女的下巴处,说话还要仰视着她。
好在少女如今想起自己还有只小尾巴,走出一段距离后又折回来找他了。
他抿着唇看着眼前讪讪的少女,仰着头问她:“你要丢下我?”
令臻看着他有些委屈的神情,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这孩子可能是被人丢到街头的,看他刚才盯着自己令牌的样子,也许他识得自己的令牌,而门派内斗的事情她也曾听闻过。
不过她不打算刨根问底,她摸摸孩子的头,眼睛又弯了起来:“我说到做到,会把你带回去的。”
她突然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想了想,终究是不忍心欺骗她,他看着少女的眼睛,吐出两个字,“阿珩。”
少女歪着头,思索着道:“是恒心的恒吗,还是衡量的衡?”
孩子的声音变得悲伤起来,“是玉石旁的珩。”
他想起娘亲爹爹曾说过,“阿珩是珍稀的美玉。”当时他还小,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令臻也想到了这名字的含义,“珩”,是宝贵的意思,这孩子的父母一定是极重视他的,若是看到他流浪街头,不知心里会有多痛?
他没有让自己帮他找父母,想必父母已是不在人世了。
她拉起阿珩的手,“走,我们去吃东西,你想吃什么?”
孩子任凭自己被少女牵着,他有些惊讶,她竟然不过问自己的身世。
他思索了片刻,为了让她信任,他主动道:“其实我是被叔叔赶出来的。”这么说也没错,师叔也是叔叔。
少女浅浅的“嗯”一声,“那你要报仇吗?”
阿珩摇摇头,他看了眼走在自己身前的少女,担心她看不到自己,又补充道:“现在不想。”
少女此刻认真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那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阿珩想,爹娘在的时候,因为恪守门规并不曾传授给他修炼之法,两年前爹娘死了,他恨极了这世间……
是以无论清远真人如何悉心教导他,他都不肯修炼,那时他想,如果修炼真的有用,爹娘就不会死。
可现在的他,却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思及此,他语气坚定地道:“我要成为这世间力量最强之人。”
少女笑了起来,“真是个志向远大的小子。”
她看了眼阿珩,又问:“所以我们现在吃什么?”
阿珩摇头,表示自己吃什么都可以,反正都是食物,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
令臻的目光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选了个馄饨摊坐下。
她下山以来,发现了很多美食,馄饨就是其中一种,“店家,来两碗馄饨,”她转头问阿珩,“你吃葱和胡荽吗?”
阿珩点头。
令臻转头和店家交待了两人都没有忌口,便不再说话了。
她静静地看摊主拿着大勺子捞馄饨,蒸腾的热气氤氲而上,少女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阿珩觉得,她对食物的热情,就像是以前邻居家养的小狗见了骨头……可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街边吃食。
两碗馄饨摆上来后,令臻迫不及待的先舀了勺汤,吹了几口后喝下,鲜味在舌尖绽放,她半眯着眼睛,嘴角都翘起来。
阿珩默默地舀起一个,吃了一口,味道是不错,他曾和爹娘一起生活了十年,经常吃到这样的馄饨。
他看了眼旁边的少女,心想,大约是她常年呆在山上,才会对这些普通的食物如此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