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尖锐的警报声在手术室内回响,震撼着人们的听觉神经,伴随着警报声的穿透,脚步声逐渐逼近,其间还夹杂着金属器械清脆的碰撞声。
助手的声音透出一丝急迫,“主任,患者心脏骤停。”
心电监护仪忠实地记录着患者的生命迹象。
紧张的氛围被急促的提示音加剧,幽绿色的直线让人心生忧虑。
主刀医生迅速放下手中的器械,双手在空中交叠,按压在周肆的胸膛上,起初动作流畅自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鬓角的汗水逐渐浸透发丝,使其紧贴在面颊上。
“心肺复苏已持续超过十分钟,患者仍未恢复自主心率。”
医生闻言停下按压,右手轻抬,翻开周肆的眼睑,她的瞳孔已不如往日那般紧缩,而是扩大并散开的。
医生轻轻拿下鼻梁上的眼镜,左手食指微曲,轻按眉心,长时间的专注与连续的工作让她显得疲惫不堪。
“唉,记录死亡时间吧。”医生的语气平静,透露出一种无奈的常态。
“患者周肆,于北京时间2030年4月5日19点42分37秒因抢救无效死亡。”
周肆静立于旁,冷眼旁观一切,她的下半身宛若透明,她的外貌与手术台上躺着的人一般无二,但缺少血渍,自从车祸后,她便一直用魂体状态飘在身体附近。
周肆低垂着头,双手抬到胸前,食指不自在地活动着。
她的心中不由觉得荒唐,人死后,不是应该意识消亡吗?
周肆现在的意识异常清醒,她的这具身体已经彻底没救了。
在旁人眼中,周肆的离世似乎是天妒英才,但她自己心中并不能感觉到悲伤和悔恨,甚至觉得她早就该死了。
在周肆的印象中,初春是个坏事频发的时节,夏云也死在此时候,现在就连自己也是死于初春时节。
都说人在死前会快速回顾一生中的重要事件,此现象被称为走马灯,周肆的走马灯,没有自己只有夏云,即便死时,心中也唯有一愿。
夏云不要不喜欢周肆。
周肆不确定是否讨厌生机盎然的春天,但确信讨厌追随太阳的自己。
手术室里除了警报声一片沉默,周肆心中思绪万千。
周肆身后,一抹幽蓝的漩涡悄然而至,在地面上迅速绽开,不久浮现出一扇透露着威严与诡秘的大门,一点一点,慢慢向上抬升。
朱红色的对开大门缓缓洞开,门扇上镶嵌的金色拉环轻轻曳动一瞬,两侧是高耸的红漆圆柱,被一对张牙舞爪的漆黑巨龙紧紧环绕,它们周身鳞片折射出逼人的寒光,散发着威严与肃杀之气。
那对龙头在上方牌匾处相汇,龇牙咧嘴,争夺着一颗晶莹的白玉骷髅,骷髅头无血肉之躯,神经之痛,却似乎隐含着一抹狡黠的笑意,黑龙的眼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黑色的竖瞳缓缓转动,最终聚焦在周肆身上,目不转睛地锁定着周肆。
龙头之下,一方硕大的牌匾悬挂,其上以金红二色雕刻着斗大的“地府”。
门扉之中,宛若破碎的银河,透出无尽的神秘色彩。
周肆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的目光投来,不由地向右转头,眼前的景象到让她愣神片刻。
手术室的层高原本算不得太高,然而此刻巨大的门却恰好融入其中,显得毫无突兀之感。
周肆看着那金灿灿的地府二字,心里无甚其它感觉,只是觉得神明好像管死不管生。
孤儿院的周妈妈因年事渐长,死于心脏病时,周肆才九岁。
新院长是个急于求成的,对聪明伶俐的孩子格外偏爱,周肆便是那些孩子中最为机智的一个。
孤儿院的其他孩子们看到自己与周肆他们待遇的悬殊,心中便生出邪念,在背地里联合起来对他们进行抢夺和欺凌。
周妈妈一生菩萨心肠,周肆也在她的影响下,从小便懂得与人为善,她尚不明白如何有效地反击,只默默忍受。
欺负到狠处,她也只是干巴巴地询问对方,“周妈妈,教我们要善良,你们为什么不听她的?要来欺负我。”
可这对那群坏孩子有什么用,只换来一句“我呸,没听过一句话吗,人善被人欺。”
别无他法,周肆开始信仰周妈妈崇拜的神明,希望神能解决她的困境。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知识的不断积累,以及孩子们变本加厉的欺凌,周肆渐渐坚定了信念:
世间无神,唯有握在手上的权利才是唯一真理!
前车之鉴,孤儿院内发生的霸凌事件,不能向新任院长汇报。
他只会着眼于维护孤儿院的公众形象,对此事遮掩敷衍,对施暴者轻描淡写地惩处一番。
而对于那些受害者,新院长向来是拧不清的,总是耷拉着脑袋,摆出一副烦躁的姿态,用他那宽大的手指指着对方,恶狠狠地质问受害者,“他们为何不欺负旁人,唯独欺负你,动脑经好好想想,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是过来人我比你们有经验。”
周肆以为当前最明智的选择,莫过于藏拙。
大门处传来异响,周肆的思绪被拉回。
霎时,黑白双煞从门内走出来,他们一黑一白,头戴高帽,眼袋乌青,黑无常手执脚镣手铐面容冷峻,白无常手执招魂旗面带诡异邪祟的微笑,二者皆面如白纸。
周肆微低着头,右手抬起,扶开面上的的碎发别在耳后,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手术台上脸色苍白无血色的自己,随即决绝地转身,朝黑白无常大步走去,脚步坚定,头也不回,跨入门内。
黑白无常相互对视一眼,这是他们当差期间,列数非自然死亡中,引领过的最爽快的魂体,静默在他们间蔓延开来,没维持多久,便也跟着周肆进入地府大门。
“嘭——”
大门应声关闭,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见,枯燥、乏味、作呕的生活。
这座霓虹闪烁的城市中,车流如织,人流如潮,钢筋水泥筑就的繁华之中,喧嚣声此起彼伏:小贩的叫卖声、车辆的鸣笛声、行人的欢声笑语交织成一片。
皎洁的月亮如一把弯刀悬挂在夜空,而夜幕方才缓缓落下。
一片看似风烛残年的建筑,静静矗立在城市的喧嚣中,斑驳的墙壁、破旧的窗户、老坏的管道无处不显残破之意,其中一间逼仄房屋内,一台还算新的电视,是屋内唯一的光源。
“现有本台记者最新报道,今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拦江市鹦鹉大桥不幸发生一起严重的连环交通事故。一辆水泥搅拌车在行驶过程中,司机忽然实施变道操作,导致车辆失控侧翻。紧邻其左侧的一辆小车因反应不及,不幸被侧翻的水泥车压顶。此外,后方多辆车辆因紧急制动不及,发生了追尾事故。此次事故共导致一死九伤。目前,警方正在紧张调查中,尚未锁定……”
电视屏幕上,画面暂停,男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鲜艳的屏幕上,赫然是车祸现场的照片,扭曲的轿车后座内,一年轻女子血肉糢糊双眼紧闭,奄奄一息。
不久,屏幕开始闪烁,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座岛屿上。
电视机前,破损的单人沙发上,一男子右脚脚腕叠加在左腿膝盖,双手舒展的落在扶手上,右手手指有规律地抬起落下,脑袋后仰,整个人都落在黑暗中。
嘴角挂着漫不经心地笑,挑起眉,语调透着轻蔑,“找到你了。”
再睁眼,周肆眼前是座古朴的石头拱桥,桥身险窄光滑,桥头看着斑驳陈旧,桥尾却是焕然一新,左脚欲要往前迈一步,便被她极力克制住。
天色昏昏沉沉,呈现出深邃的红色,这里漫漫永夜,但却不妨碍视线的清晰。
桥头,一颗古老的柳树摇曳生姿,它的枝桠随风摆动,轻轻拂过桥面,摆出邀请的姿态。
树下有道亮丽的风景线,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斜依在三生石上,姿态娴雅慵懒,打着小盹,见周肆走近,起身,芊芊素手里凭空出现一盏琉璃,向前递送,唇角噙着温和的笑。
美人气质淡雅,说起话来带着笑意,让人移不开眼。
“吾乃孟婆,这一方冥神,孟婆茶者,固为悔生者之所备也。饮之,即无前世之耿耿,启再世之悠悠。”
孟婆的话,周肆只能听进再世二字,她的心中早有决断,但亲耳听见更安心。
既有来世,唯愿阿云平安顺遂、安康喜乐。
周肆抬起手,接过琉璃盏递到嘴边,一饮而尽,喉咙处纹丝不动。
正欲递还给孟婆,却见琉璃盏化为风尘,消散在指间。
她的眉眼微不可查地向上轻佻,侧身,头也不回地踏上桥,期间,嘴角隐有透明液体溢出,不甚明显。
滑过脸颊,流过脖颈,落到桥面,滲入石缝,融于忘川河中。
周肆走过奈何桥,驻足,面前是一面巨大带着复古雕花的镜子,镜面上缓缓浮现出几行大字:
汝死前投影,皆是心中执念,万不可沉溺其中。执念消者,方可前往轮回台,转世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