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愣了一下。
他不晓得自己哪儿触怒了龙颜?
但转念一想。
陛下若得知了这一件大喜事,必然会龙颜大悦啊!
定了定神,沈炼急忙躬身,激动解释道。
“陛下!叶修智破陈州矿案,当众诛杀元凶王重八!此事已震动京师!”
“坊间百姓奔走相告,拍手称快,皆赞他为国锄奸,实乃社稷之幸!”
“此等大快人心之事,岂非天降之喜?”
坤帝:“???”
王德发:“???”
沈炼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御案上。
“更有甚者,百姓皆言陛下先前罢黜叶修,实乃高瞻远瞩,苦心安排的历练!”
“若非如此,叶修岂能深入市井,体察民情,揪出此等败国巨恶?”
“陛下圣明深谋,已被万民称颂!”
坤帝:“???”
王德发:“???”
沈炼双颊因亢奋涨得通红,声音愈发洪亮。
“最重要的是……”
“万民坚信陛下圣明烛照,必能秉公处置此案,严惩所有凶徒,并对叶修之功绩,给出令天下信服的定论!”
“此乃民心所向,江山永固之兆啊!陛下!!!”
坤帝:“???”
王德发:“???”
不是……
当初的罢黜,咋变成了历练?
他对叶修的厌弃,竟被解读成深谋远虑?
他娘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厉害!
沈炼的这三点“喜报”,分明是三把软刀子!
第一刀,叶修已经是民望所归的英雄,他杀王重八成了为国除害,堵死严惩的口子!
第二刀,把他坤帝的罢黜强行扭成深谋远虑的历练,把他架在明君的高台上,下不来!
第三刀,最狠!
用“民心所向”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这九五之尊死死困在“必须当明君”的囚笼里!
他若真听了王德发那蠢话,严惩甚至收押叶修……
就是昏聩!
就是辜负民心!
就是打自己“深谋远虑”的脸!
可若轻轻放过叶修擅杀勋贵之罪,王法何在?皇权威严何在?宗室勋贵们会怎么想?岂非人人自危?
他麻了!
沈炼带来的喜事,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怒瞪着沈炼:“源头在哪???”
“回陛下,据臣查证……似乎是从王大人府上散出来的风声。”
“哪个王大人?”
“府丞王禄!”
王德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不是死了吗???”
“死了?”
沈炼也懵了,“可臣所查线索,源头确指向他啊……”
王德发的脸瞬间绿得像菜叶子。
他全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就被叶修那小兔崽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让叶修去查案,看上去是惩罚,实则送了他一把杀人的刀,还给了他一个扬名立万的舞台!
他现在百分百确信,叶修这王八蛋早就设好了局!
目标就是驸马之父王重八,就是要狠狠砍太子党一刀!
没错!
绝对是!
他刚想把这惊天的猜想吼出来……
坤帝的目光扫来:“王德发……”
“奴……奴才在……”王德发一个激灵,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坤帝的声音,平静得吓人:“你方才……建议朕如何处置叶修来着?削职?收押?然后……送宗人府?
王德发只觉一股寒气从头顶浇到脚底,让他面如死灰,魂飞魄散!
“陛……陛下!奴才……该死!奴才糊涂!奴才……”
他语无伦次了。
甚至……
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
沈炼依旧跪伏在地,不明所以,反而抬头问道:“那陛下,叶修之功,是否当赏?”
赏?
他恨不得立刻把那逆子拖出去砍了!
坤帝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硬生生将滔天怒火压回胸腔,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字来:“赏!”
沈炼面露喜色,高呼:“陛下圣明!”
坤帝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
“传朕口谕!”
“八皇子叶修,查案有功,昭雪沉冤,为国除害,擢升其为……锦衣卫千户!”
“赐金万两!”
“但,擅杀勋贵,惊扰公主,有违法度!”
“其千户招人减半,麾下不得超五百!”
“此乃惩戒,若再敢有丝毫逾矩,数罪并罚,严惩不贷!”
沈炼叩首:“臣领旨!”
待他躬身退出。
坤帝瞥向王德发:“你,亲自去,给朕彻查王家,一经查实,株连……九族!”
“是……”
王德发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地砖。
汗如雨下的他,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出御书房……
当御书房大门关上。
坤帝怒不可遏地抓起茶盏欲摔,手臂因愤怒而颤抖……
可最终,却又重重地顿在御案之上!
“砰!”
茶水飞溅,瓷盏裂开!
“到底是谁在背后……帮他???”
……
当叶修推开破旧院门时。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脚步猛地一顿,眼皮随之一跳,下意识后退的脚跟,差点绊倒紧随其后的宁红夜……
院中那一棵虬结的歪脖子树下,竟坐着两名气质迥异的女子,正围炉而坐,煮着茶。
一人青丝如瀑,仅用一支素白玉簪半绾,几缕发丝慵懒垂落颊边,炉火的微光跳跃在她凝脂般的侧脸上,明明未施粉黛,可那份静美却能让四周黯然失色。
她,正是名动天下的第一美人——姬如雪。
而另一人则截然不同。
她随意斜倚着老树根,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妩媚,可偏偏眼神坦荡清澈,带着江湖儿女特有的飒爽与不羁。
赫然是魏国公府那位特立独行的外孙女——李师师。
望着这诡异又和谐的一幕。
叶修只觉得头皮一麻。
李师师在这儿,他一点都不意外。
这次强杀王重八,借魏国公府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提前散播舆论,操控民心,她功不可没。
叶修让宁红夜提前去知会,就是要打这一场“民心之战”,戳一戳太子锐气,并提前从叶兰身上讨要一点利息……
可姬如雪呢?
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咋也来了?
而且还和李师师凑在一起……煮茶?!
这画面,简直比王重八那颗冲天飞起的脑袋还要惊悚百倍!
然而。
树下的两双美眸,几乎同时扫了过来。
姬如雪抬眸,视线清冷,对上叶修时,只荡漾着一抹涟漪。
李师师则唇角一勾,毫不避讳地朝叶修抛来一个妩媚的眼波。
叶修:“……”
宁红夜一等人见状,默契地停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门神。
叶修硬着头皮,干咳一声,抬脚走进院子:“咳……好巧,二位好雅兴,竟在此煮茶?”
姬如雪执起青瓷茶壶,动作优雅地倒了一杯茶:“听闻夫君今日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斩勋贵于祖祠,威震京城,妾身……特备清茶一盏,为夫君……压惊?”
李师师嗤笑一声,豪饮一杯茶。
“压什么惊?我看是庆功!”
“杀得好!杀得痛快!”
“王重八那种畜生,千刀万剐都算便宜他!”
“叶修!干得漂亮!不愧是我李师师……认定的男人!”
姬如雪执壶的手一顿:“李小姐豪情令人钦佩,但刀兵戾气重,终非君子持身之道。”
“君子?”
李师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逼近姬如雪。
“姬大小姐,你口中的‘君子之道’,是看着三百多条冤魂在地下哭嚎无动于衷?”
“还是等着那群官老爷们扯皮和稀泥,最后不了了之?”
“叶修今天这把刀,砍的就是那些满嘴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这叫替天行道!你……懂不懂?”
姬如雪端坐如松,迎上李师师的目光,毫不退让。
“快意恩仇,匹夫之勇,治国平天下,需讲规矩!”
“李小姐出身国公府,岂会不明白这一等道理?”
“夫君今日所为,虽有功,但锋芒毕露,恐引火烧身,后患……无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李师师哼笑一声:“那就由我李师师为他扛着,若姬小姐不服,咱们就来比比?”
“比?”
姬如雪眸光一凝,“李小姐想比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治国方略?妾身……奉陪到底。”
李师师嘴角一扬。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呵,酸掉大牙了!”
“姬大小姐,你那套风花雪月,留着哄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吧!”
“要比,就比点实在的,比如……”
“喝酒!划拳!摇骰子!或者……直接上手打一架!敢不敢?!”
姬如雪的脸色一黑:“李师师!你……粗鄙!”
望着那如同人间炼狱的场景。
叶修只觉眼前一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个冰魄寒针。
一个烈火骄阳。
针尖对麦芒,火星子都快溅到他脸上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这局面,比杀十个王重八还要凶险万分!
“哐当!”
院门被叶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关上。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刚从龙潭虎穴脱身。
结果一抬眼……
就见王允一众手下,齐刷刷地站在门外,一个个肩膀耸动,死死咬着嘴唇,憋笑憋得脸都扭曲了!
那眼神分明在说……
原来天下无敌,智计百出的少主,也有搞不定的时候啊?
还是这种“甜蜜”的烦恼?
叶修没好气地瞪了众人一眼,刚想抬脚溜之大吉……
“叶修!”
“夫君!”
两道截然不同的女声,穿透摇摇欲坠的木门。
紧接着。
李师师那妩媚中带着娇蛮的声音,轰然炸响。
“叶修!别装聋作哑当缩头乌龟!”
“今天我和她,你必须选一个!”
“若选我!今晚……”
“我就是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