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食者欲壑难填。”——郝璃《狐言狐语》
绿云遮被花如蝶，时值盛花期，老槐树的枝条被花朵压弯了，仿佛天然的珠帘般垂落下来。
这是棵很有些年纪的槐树，斑驳的树皮记载了不知多少风雨。
树干已经不是规整的形状，就像是好几棵树的树干胡乱地糅合在一起，有一侧凹进去形成了一个树洞。
郝璃和青凤便在这棵树前停下。
槐为木中鬼，民俗中常说它是鬼怪栖身之所，如果贸然砍伐就会招致不幸。
附近皆为田地，看来看去唯一适合野鬼藏身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绕着老槐树走了几圈，肉眼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郝璃却感受到一股窥探的视线。
让青凤在旁边警惕，赤狐扒着树干，伸爪子去掏那树洞。
从外面看树洞不大，里面却挺深的，扒拉一下探不到底。
青凤听话地帮老师望风，尾巴立得高高的，时刻准备着击出火球。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那拉成一长条，半个嘴筒子都探到树洞里的赤色身影，小玄狐总有一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摸到了！
用爪子尖将东西勾出来，就着月光一看。
又小又扁，重量很轻，颜色已经发黑，原本的配绳也朽烂了，但仍然能看清是长命锁的样式。
“放开它！”
尖细的声音骤然响起，继而阴风扑面，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郝璃握着长命锁一个后跳躲开阴风，俶尔落地变化为赤衣的女子。
“为什么尸骨在乱葬岗，陪葬品却在树洞里？”
阴风消去，光头的小鬼出现在郝璃面前，惨白的脸色，怨毒的目光，等闲人被那鬼目瞪上一眼，怕不是要虚弱好几天。
“还给我！！！”
小鬼不回答郝璃的问题，眼睛死死盯住长命锁。
“样式简单，银料很轻，砍下你头的那把刀却很是锋利......寻常的盗贼没有好刀，那么何人会残杀一名平民家的小孩子呢？”
小鬼本来要掷出脑袋吓唬人的动作一顿，脸上浮现出几分错愕。
“你怎么知道？”
郝璃点点脖子：“之前你逃跑的时候有一个扶脑袋的动作，这不是正常人逃跑时会做的。”
十岁左右的小孩子总不可能有颈椎病吧，考虑到鬼魂的样子通常与其死时相同，郝璃便有意观察了下。
切口当是很平滑的，所以才看不出什么异样。
乱世已过，那孩子的衣服样式与当今大差不差，所以去世的年代并非久远。
除非是株连的大罪，通常情况下女子，尤其是小女孩很少被判处斩刑，多是沦为奴婢。
而且若不是有很大的冤屈，这么小的孩子怎会徘徊世间不愿离去呢。
小鬼攥紧了小拳头。
果然是狡猾的狐妖！居然连一瞬间的动作都不放过！
“不关你事！把东西还我！”
抬手便招来一股阴风，郝璃倒不怕冷风吹，就是里面的味道实在难闻！
她竟然在阴风里掺了土！
郝璃可不想吃一嘴土，谁知道是在哪儿挖的土！
狐狸们避到了旁边的田里，茂密的高粱苗挡住了风沙。
郝璃并非打不过她，只是本不为结仇而来，又对此事实在好奇。
谁知她们避让的举动却让小鬼更生气了！
“快出来！不许踩我家的地！”
小鬼的语气十分之心疼，怕阴风刮坏了庄稼，只得气愤地叫嚷。
“这是你家的地？”
高粱丛中钻出个狐狸脑袋。
“是、是又怎么样！”
赤狐人立而起，回首望去田亩接连成片，每一块大小都差不多。
城南多散户，城北多大族......
“这片田现在的主人是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待郝璃多问，脸上的表情已然三变，最后停留在一抹冷酷。
啊！！！！！
“快堵住耳朵！”
郝璃马上出言提醒，却还是晚了一步，鬼啸声已然穿透耳膜！
便连她的修为都觉得头痛难忍，另一侧的青凤就更加难受了。
得阻止她！
但用狐火就太过了......
郝璃目光闪烁，忽然有了主意。
“万般皆芥子，随我入壶天！”
素白瓷瓶忽然绽放出光芒，鬼啸之声戛然而止！
小鬼脸上的惊讶之色尚来不及显现，便已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吸引力拉扯过去！
郝璃也是惊讶地看着小瓷瓶，竟然真能用啊！
原来不止是死物，不对，鬼魂也是死的......
顾不得感慨术法之玄妙，郝璃先去查看了青凤的状况。
幸好小鬼的实力不算太强，青凤没有大碍。
然后才有功夫检查小瓷瓶，这一检查便尬住了！
由于经常在人类和狐狸形态之间变来变去，郝璃学会了壶天术之后也不会在身上带太多东西。
能被她随身带着的都是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观音甘露。
我的甘露！
“老师小心！”
赤色身影瞬间腾跃而起，避开了暗处的袭击。
同伙？
不对！
是槐妖！
树影婆娑，老槐树粗糙的树皮上似乎浮现出了一张脸，方才袭击郝璃的就是树根。
“老身没有恶意，只想请小友放过翠娃。”
一道苍老而缓慢的声音响起。
郝璃挡在青凤前面，警惕地看着她。
大多数植物没有雌雄之分，但只有上了年纪的妇女才会自称老身。
“他们都称老身为槐婆婆，小友若是不嫌弃亦可如此称呼。”
“槐婆婆......”
“是，老身为槐树成精，居于此地已逾五百年了。”
槐婆婆讲述了她与翠娃的故事。
槐婆婆原本是一棵普通的槐树。
某年并州大旱，其他的树都被饥饿的人们剥食了树皮而枯死了。
只有她因为年年结槐花，村民们常摘了槐花回去做成食物也算受了她的恩惠，又有老人常言槐树有阴灵，不可随意伤害的缘故而幸存下来。
久而久之便有了灵性，不过完全开智成妖也只是近百年的事情。
附近村落的小孩喜欢叫她槐婆婆。
郝璃听到这里皱了下眉头，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一路走来多是连片的田地，并未看到村落。”
槐婆婆的语气很是悲凉：“是啊，原本是有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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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年前......”
七年前并州城的格局还不是这样，城南城北都有村落，城北的土地也不都是大族的。
平民所拥有的土地虽然很少，很零碎，但努力耕种的话也可以维持温饱。
但大族们对土地的觊觎是永无止境的。
莫家看上了这里的土地，并且与本村的里长和宗老们谈好了价钱。
所有村民都必须将田地卖给他家，然后要不自行搬走，要不留下给莫家当佃户。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卖地，甚至大部分村民都是不想卖的，但没有人敢得罪莫家。
只有翠娃的父亲坚决反对卖地，甚至准备到州府衙门去告状。
就在他出发告状的前一晚，盗贼来了。
盗贼杀害了翠娃的父亲，绑走了翠娃的母亲，翠娃听到他们说要把母亲卖掉。
明明那么大的动静，村里却没有一户人家出来帮忙。
翠娃拼命地逃跑，但还是在大槐树前被追上了。
“怎么是个男娃，没意思！”
手起刀落，那贼人的刀快得很，翠娃脖子上挂的长命锁被挑飞了。
就算是因为穷苦而卖了头发，也不曾想过卖掉女儿的长命锁，那寄托着父母美好祝愿的长命锁，却终归无法保护女孩。
“又是莫家！”
七年前，那当不是莫三郎一辈了。
天亮后好一会儿才有村民来收敛翠娃的尸骨，然后没过多久村民们就都迁走了。
郝璃不解道：“您既然看到了，为何......”
槐婆婆长叹一口气，满树枝丫簌簌作响。
“妖为异类，怎好插手人间之事。且老身虽有一二法力，却无法移动，无法一直照看那孩子。”
槐妖是有修为，但草木之妖本就弱点明显，就算她能救下翠娃，后面的事情又该如何呢。
以莫家的实力，只消带人烧了、砍了槐树，届时不仅槐妖会死，翠娃也未必能逃得了。
“但您还是收留了她的魂魄。”
翠娃虽遭横死，但小儿之魂魄弱，是很难躲过阴差勾魂的。
她能一直留到现在，并且只花了七年的时间就攒了一些修为，定然是受了老槐树的帮助。
“哎，那孩子执念深刻，苦苦哀求，我实不忍心。”
“可是就这样留在人间！”
青凤猛然顿住，咬住了下唇。
郝璃明白她的意思，一只孤魂野鬼，要修炼多久才能拥有可以报仇的实力啊，即便想要离开尸骨走远一些都是极其困难的。
七年能修出一些修为，对于妖精鬼怪而言已经不慢了，她肯定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
但对于报仇而言，太慢了。
也许仇人早已搬走，甚至已经老死了，她仍然离不开方圆之地。
与其饱含着怨念徘徊于世，不如投入轮回，许愿来世......
郝璃摸摸小玄狐的头：“灭家之仇难以忘怀，翠娃有担当。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如果你很担心她，就为她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华光闪过，翠娃的魂魄出现在空处。
小姑娘左右看看，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出来了。
她的魂魄相比进入瓷瓶之前凝实了许多，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活人般的色彩，脖子处的斩痕更是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