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哦耶
新的东西总是令人兴奋。
杨玉燕手拿新诗集进家门时还挺开心的跟祝颜舒和杨玉蝉说她得到了一本新书。
“很难得的,是外国出版社出版的,代教授做为见面礼送给我的。”她珍惜的抚摸着已经泛旧的书页。
书是智慧的结晶,祝家人从骨子里就爱书,不管是祝颜舒还是杨玉蝉都真心的发出赞叹,哪怕她们连书皮都还没看到都觉得这是一份贵重的礼物。
苏纯钧脱下外套与围巾,受宠若惊的接过张妈递来的热茶,坐在椅子上,等待。
“是什么书?叫我看看。”杨玉蝉先站起来,接过杨玉燕手中的书,打眼一瞧,惊讶道:“俄文版的普希金诗集?”她捧着书,勉强念了名字,再翻开第一页,就有很多不认识的字了,她读不下来,合上书,看一看祝颜舒,再看一看杨玉燕,说:“你不懂俄语,这书给你也没用啊。”
祝颜舒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实在是她小时候也上过这种当!
果然,她亲爱的小女儿转头看了一眼她亲爱的苏老师,说得特别轻松愉快:“有苏老师教我就好了嘛,苏老师会的!”
杨玉蝉立刻露出不赞成的表情,她是去旁听过俄语课的,非常认真的听了半年,到现在连读都读不下来。俄语比英语和日语难多了,不是一回事!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祝颜舒站起来,把书又塞回到杨玉燕的手中,笑眯眯的说:“既然这样,你快去把这本书放好,等苏老师有空了就来教你。”
杨玉燕答应一声,就欢快的回房间还书了。
祝颜舒此时才盯着苏老师,双手抱臂,慢条斯理:“苏老师,我算是知道了,以前你是不是也常常带她读·诗·啊。”怪不得燕燕会喜欢上苏老师!她当年也是败在这招下面的!世上的男人是不是都用的同一招!
苏纯钧不得不站起来解释,不然他真怕自己再也不能登祝家的门。
“我在当二小姐家庭老师的时候绝无此意。读诗是因为诗句通常较短,词语和语法都不会太难,方便二小姐背诵和学习。诗句中的情景也有助于二小姐不讨厌学习。”不能怪他一开始就用诗来引起杨二小姐学习的兴趣,实在是因为当时杨二小姐的厌学之名太出名了,他来当家庭老师不就是因为二小姐厌学且不想上学,家长还支持吗?
而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二小姐的,这个他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发觉的时候才发现身边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像精灵一样的女孩子,如果他是一个男人,就不应该错过她,如果他错过她,那就是错过了幸福本身。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正如诗句中所述,他一发现喜欢上了二小姐,爱情便如燎原的野火,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收不回这一颗心。
但要问他是几时动心的,他也说不清楚。
苏纯钧这辈子没这么真诚过,而他太紧张了,没发现祝颜舒也不是真的生气了。
她很快就放过他了,抱着胳膊说:“燕燕很快就会后悔找一个真正的老师做男朋友的。”
俄语可不好学。当年她也是在祝老爷子的软硬兼施之下才学了那么多东西,而且学了以后就不能后悔了——所有的家长都擅长利用孩子在幼年时说过的话来将他们的军。
“你答应过的”这句话简直是个魔咒。
苏纯钧察觉到祝颜舒语气中的软化,松了一大口气。
而且在她旁边的杨大小姐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不那么讨厌他了。
杨玉蝉看了他一眼,坐了回去,没有发表意见。
跟以前相比,没有像看贼一样看着他就是最好的态度了。
苏纯钧连忙把另一件事也说了,这是在他们告辞的时候,代教授悄悄留住他说的话。
“代教授说可以每天把二小姐送到他那里去,他每天都要带着学生上课,因为不是正式上课,所以课程很轻松,正适合二小姐。”他道。
当时代教授建议杨玉燕可以去外面的草坪上散散步,从茶室的落地窗出去就很方便,他还亲手打开了门,那杨二小姐自然而然就走出去了。
然后他与代教授看着杨二小姐在草坪上走来走去的散步,欣赏眼前越见高远的冬天的蓝天白云,以及与天相接的近处是泛黄,而远处则是泛绿的冬日草坪——景色确实非常美丽,令人心境开朗。
代教授就问了他杨二小姐家里的事,他简单的说了一下关于杨二小姐求学的经历后。
代教授说:“杨虚鹤这个人是人如其名,虚伪得很,他早晚要自食其果。二小姐不肖其父,当是肖母。你的房东祝女士十分的有智慧。她是打算帮助二小姐求学的吗?”
苏纯钧知道代教授真正的意思是什么,立刻替祝女士保证:“祝女士不是那种盼着女儿嫁个金龟婿连生三个金孙的人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稍稍提了两句马天保与杨玉蝉的事,以此来证明祝颜舒是一个清醒的母亲,眼光还很超前。所以在这样的母亲身边,杨二小姐注定不可能拥有一个平凡的人生,所以杨二小姐不是那种进大学读个一年镀了层金就可以回去风光嫁人的女孩子。
代教授这才放心,笑着说:“实在是现在的社会仍然认为女人不需要知识。这很可笑!也很愚昧。不止我们国家如此,那些标榜着进步与先进的西方国家也并不重视教育与知识的力量。但对我们来说这种愚昧的伤害性更大,因为我们的国家能读书的人太少了!”
代教授也曾遇到过十分聪慧的女学生,她们的课堂上的积极性和学习刻苦的程度都不输给男学生,甚至还更优于他们。但其中能读完大学的都在少数,而哪怕读完了大学的女学生也大多数都去结婚了,而一旦结婚以后,这就注定她们只能成为妻子与母亲。
“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在任何一个国家中都是如此。但我们的国家比那些和平的国家更加需要拥有知识的有志之士来帮助她,拯救她。”代教授愤怒的说,“这时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投入到这一份伟大的事业中来!如果拯救自己的国家还有区分男女,那也太荒唐了!”
“许多人认为只有拿起枪才是拯救国家,他们忽略了知识的作用。枪只能保护一时,而知识可以永远的保护我们的国家。”代教授双眼发亮的对他说,“假如我们的国家拥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知识技术,那我们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苏纯钧听着代教授的话,陷入了沉默中。
他拍着苏纯钧的肩:“纯钧,你不是一个可以专心钻研知识的人,所以你迫不及待的从学校毕业,去经营你自己的生活。这不是坏事,不用感到难过。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当年离开家乡去留学……”他笑了起来,“你一定不相信,我是哭着走的。少东家是押着我上的马车,他还对我说如果我跑回去,他下一回就请镖局的人押着我上船。他说像我这样的人放在以前是要去考状元的,不过他现在只能送我去留学了。”
苏纯钧很惊讶:“您当时并不想去留学吗?”
代教授点点头:“我想去啊!我当然想去!可我不想离开油坊,不想欠下少东家那么大的人情。我当时觉得如果我去留学了,那我要怎么报答少东家的大恩大德呢?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要怎么报答他。或许我可以留学回来做个高官?但我了解我自己,我是想学知识,并不想当官啊。所以我知道我是不可能报答得了这份恩情的,那我又怎么能去接受这么大的恩情呢?所以我想拒绝他们。”
苏纯钧很难感同身受,因为他并没有遇上这样的人,但想到祝家母女,他说:“您遇上了贵人。”
代教授笑道:“是的。少东家一家是我一生的贵人,他们也是我们那些村的贵人,没有他们家的油坊,我们是活不下去的,荒年要死的人会更多。”正因为有油坊这个大财主在,租地给他们种,又雇他们干活,油坊越开越大,他们这些百姓的日子才越来越好过。
苏纯钧道:“油坊就像一家大公司。”
代教授摇摇头:“不像。公司可不会管你一辈子,外国的公司有一个退休年限,不能干了就会让你离开公司。油坊可没有退休这回事,年纪大了不能种地也可以喂牛喂驴,割草拾屎打更,有活就有钱,生病少东家还会亲自去看,死了少东家亲自去给丧家送白包。”
代教授说:“不要让二小姐去女中了,去那里学什么?三从四德?煮饭烧菜?不如让二小姐直接到大学里来跟着我读书,以后赚来钱请保姆做事更好!既然她家里也开明,也愿意支持她求学,你要是更愿意要一个三从四德的妻子就不要说话,要是想要一个能与你比翼齐飞的妻子,就要督促她进步!”
代教授说:“能读书的人,就要让他尽量读!读得越多越好!这样的学生才是日后能当大用的!”
代教授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让他更加审视自己与杨玉燕之间的感情。他离开学校时固然有些不习惯,但更多的是出于对人生计划的考虑。他并不留恋在学校的时光,虽然它非常美好,但他在学校里的每一天都更加焦虑,盼望着能尽早学成,离开学校,成就事业!
而杨二小姐,她的未来并不清晰,也没有坚定的目标。如果放纵她,那她的未来就会如代教授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他并不讨厌变成妻子与母亲的杨二小姐,但是——
他应该给他的爱人更多的机会,让她变得更好。
苏纯钧对祝颜舒说:“您觉得呢?我认为现在让二小姐直接去大学适应也很好。大小姐过了年也要去学校了,姐妹两人也可以做伴。如果等二小姐先去女中读上半年再转向大学,那时可能大小姐也快要毕业了,反而没有现在的时间宽裕。”他说完以后,又加了一句:“而且,有代教授的照顾,也不必再让二小姐去女中了。”当时想让杨玉燕先去女中就是想让她先重新习惯一下学校的气氛,避免不适应。
现在已经没必要了。
祝颜舒已经被他说服了,不过她仍然不能现在就答应。
她说:“我先去拜访一下这位代教授,然后再决定能不能把燕燕交给他。”她不想让苏纯钧觉得她不信任他,微笑着开了个玩笑:“你把这位代教授说得这么好,我一定要去见一见才行了。”
苏纯钧笑着说:“那正好,明日我为您引见。”
第52章 上钩了^^
初次接触俄语的经历还是比较开心的。
当天晚上的餐后,杨玉燕和妈妈姐姐一起坐在客厅里,由苏老师带着她读俄文的普希金。
然后她就不停的发出咕噜咕噜的音了。
她还笑,还拿起旁边的围巾捂在嘴上说:“我觉得俄语听起来像是被捂住嘴发出的声音,这样可能更容易学会。”
苏纯钧和祝颜舒都笑了,都没生气她拿学习开玩笑,因为以后她要还能这么开心的学那就不太可能了。
祝颜舒是学过俄语的,但那也只是小时候学过,后来她就不折磨自己了,到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连一些普通的聊天都不保证自己还能进行得下去,要知道当年她学俄语时可是能跟家里的白俄女佣对话的,从起床说到晚安,偶尔还能聊一聊家乡,她当时绝对是词汇量最丰富,对语法最熟悉,音准最好的时候了。
现在嘛……去俄国餐厅勉强还能点餐吧。
苏纯钧的年纪更小一点,所以忘得不多,而且他是进大学后又更系统的学了一遍,现在正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他先用俄语读一遍,再用中国话说一遍,稍带着说一下作者当时的年纪和当时俄国的社会上的情况,再用俄语读一遍,授课态度既轻松又认真。
不过他读俄语时,杨二小姐总是会笑。她一笑,他也跟着笑,两人一起哈哈一阵后,难为他还能接着讲下去。
目瞪口呆的是杨玉蝉,她是第一次看杨玉燕上课时的情形。
她问张妈:“燕燕上课一直都这样?”
张妈见得多了,不奇怪,道:“可不是?苏老师说外文时她就笑,说日本话时也笑,两人一起写字时,她写着写着就笑了,我那回见她在写日本话中的中国字,笑得都写不下去,问她在笑什么,她说日本人把女儿叫娘!”张妈皱眉,“你说这小日本是不是脑子不好?怎么能管女儿叫娘呢?”
杨玉蝉一直忍到晚间读俄国诗的活动结束,苏老师告辞走人了,她才提醒杨玉燕:“你去上课时可不能在课堂上发笑,这样不礼貌。”
杨玉燕盯着她看:“姐,你以为我有多傻啊?我对着苏老师才敢这么干的,对普通人我哪里敢啊。”
杨玉蝉皱眉:“那也不好,你这样不尊重他。就算你们俩很好,他在教你的时候也是老师呀。”
杨玉燕:“我们一直这样,你就别管了。”
祝颜舒说了句公道话:“你就是欺负苏老师脸皮嫩,不好说你。要是我当老师,早把你打脱一层皮了。”
亲妈慢条斯理的说话,杨玉燕也马上变乖了。
“那我以后不敢了。”她机灵道,“我也对苏老师道歉。”
杨玉蝉方满意,去洗漱。
她走以后,祝颜舒才说:“不用,现在不一样了。以前叫你欺负人,现在叫打情骂俏。你改了,苏老师才要不习惯呢。”
杨玉燕被亲妈说的“打情骂俏”吓红了脸,红得烫人,烫得她眼睛瞪得滴溜溜的圆。
祝颜舒瞧这小模样就不舍得把她嫁人了,更加坚定了要送她进大学读书的念头,一读至少就是三四年不出来,就可以晚点嫁人了。
祝颜舒:“你姐跟你比,可怜得多了。唉,不知她是怎么跟姓马的谈的,怎么好像谈了跟没谈一样啊?”
连男女之间打情骂俏都看不出来,也没有感同身受,这一比较,她跟马天保谈的那段恋爱更贫瘠了。
杨玉燕马上说:“妈,你不用担心!我去学校以后帮我姐找个合适的!”
祝颜舒笑:“你知道什么是合适啊?”
杨玉燕很有自信:“我的眼光肯定比我姐好,旁观者清呢,我知道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我看好以后再让苏老师看一看,然后再让你看一看,你们都说好了,我再给我姐牵线,肯定没问题。”
这样一说,成功率很高啊。
祝颜舒笑道:“那好,要是你帮你姐找到了合适的对象,我奖你五十块钱!”
在一个月只有两块钱零花的人看来,五十块那就是两年多的零花钱。
杨玉燕马上立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为了不错过代教授的课程,八点钟,祝颜舒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她甚至还让张妈从街上喊来了一个梳头娘,在早晨六点就梳好了头才起床洗漱、用早饭、穿衣。
杨玉燕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时,苏纯钧已经坐在祝家的客厅里与祝颜舒继续说代教授的事了,还顺带着介绍了一下代教授课堂里的其他学生。
代教授在日常上课时只给三、四年级的学生上课,他教俄语、德语,以及一门叫国际关系的政治课。而且这三门课都必须有推荐信才能上,不是所有学生都能报的。
据说是因为学校在将代教授和他所教授的课程报到教育局以后,局长特意做下的批示。
“当时教育局局长想只让军部的学生,或者持有军部介绍信和推荐信的学生上代教授的课。不过代教授强烈拒绝以后,改成了所有的学生只要有推荐信都可以报,而且推荐信也不止是教育局与军部开出的才有效,校长的介绍信也同样有效,而且他自己也可以选择合适的学生。”苏纯钧说。
祝颜舒瞠大双目,惊讶道:“这位教授的性格好强硬呀,他在学校里的人缘一定不太好。”
苏纯钧笑了,道:“代教授的学问是众人都齐声夸赞的。确实有一些学问不如他的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言下之意,凡是说代教授不好的人全都是心胸狭窄之徒。
祝颜舒乐了:“你这个学生很维护你的教授呀。这才是好学生呢!”她反而认为苏纯钧这样做很对。她自己的父亲就是祝老爷子,虽然没有在大学任教,但一生收下桃李无数,其中当然有忘恩负义之徒,但直到现在仍记得祝老爷子的情谊,每年寄明信片的人还有不少。祝颜舒当然更喜欢敬爱老师的学生。
杨玉燕穿着睡衣睡裤出来,祝颜舒一眼就叫:“怎么又这样出来?没规矩!”
杨玉燕赶紧跑到水壶边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才跑回屋去换衣服。她是口渴才出来喝水的,谁知道今天苏老师又来这么早!
换好衣服出来的杨二小姐刚到厨房要洗脸刷牙就被张妈赶到浴室:“热水都给你提过去了,去那边洗!不要在这里给我添乱!”
她洗漱过后第三次来到客厅就注意到了祝颜舒不同寻常的打扮:她的头发梳得格外精致,穿一件今年新做的新衣,却披了一件旧披肩?
她坐下说:“妈,你的新披肩怎么了?是钩了丝还是烧了个洞?怎么披这个出来?”
祝颜舒笑眯眯的起身,因为张妈说餐桌已经摆好了,喊他们去吃早饭。她挽着小女儿说:“我这是为了吃饭时不碰脏呀,披个旧的就行了。”
杨玉燕:“那你今天是要出门吗?怎么穿得这么整齐?”
祝颜舒笑眯眯:“我穿整齐点还不好?不给你丢脸呀。”
杨玉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但陷入了迷茫中,还进行了错误的推理,以为祝颜舒这么穿是因为苏纯钧的到访。
可苏老师也不是头一回来啊。
莫非是要他们订婚?!
桌上两人、刚好来到桌前的杨玉蝉、刚好端包子过来的张妈,一起看到了杨二小姐的小脸红了。
于是祝颜舒、张妈、杨玉蝉都去看苏纯钧苏老师。
苏老师十分的茫然,在接收到众人谴责、鄙视、警惕的目光之后,他仍然不解,却也开动脑筋去盲目的猜测少女之心,最终把自己也猜成了一张大红脸。
张妈都想把这个不肖之徒赶到客厅去吃饭了。
祝颜舒看了眼时间,叹气:“今天就算了。燕燕,快点吃,今天我们忙着呢。”
杨玉燕抬起俏脸,“今天要出门吗?”
她条件反射的去看苏老师。张妈突然出现,把包子放在她面前,“二小姐,快吃吧!他今天一开门我就去买了,快吃快吃。”把苏老师挡得严严实实的。
这家的包子确实非常好吃,杨玉燕吃了两年都没吃腻,已经成了她熟悉的味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过年这十几天没见,已经成功将杨玉燕的盼望提得高高的。于是再见包子,便立刻将苏老师抛至脑后去了。
今天的早饭也做得刚刚好,张妈刻意盛得比往日要更少一点,所以杨二小姐毫不费力的吃完了,还没有叫再添。张妈便心满意足,至于苏老师也肯定吃饱了,她足足给他买了四个大菜包呢!
吃过早饭,祝颜舒换了一条披肩,这才说起要去拜访代教授的事。杨玉燕不知昨晚发生在客厅的那一场事关她前途的谈话,此时就不清楚原委,不过她平生最信服的两个人都说要去拜访代教授,还说要带她一起去,她便从善如流。
杨玉燕:“好呀。姐,你也去吧?”
杨玉蝉昨晚就知道杨玉燕可能年后就要跟她一起去大学上学了,对妹妹十分担心的她说:“我也去。”
下楼坐上黄包车,祝颜舒带她一起坐,她才想起来问:“妈,你去见代教授干什么呀?”
祝颜舒开玩笑:“给你找个后爸好不好呀?”
这一听就是玩笑,杨玉燕没当真,不过她思考片刻,点头道:“那也不错呀,代教授很有气质,工作也很好。比那谁强。”
祝颜舒笑着逗她:“评价这么高呀?”
杨玉燕虽然昨天只见过一面代教授,但对他的性格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她道:“我想代教授不管沦落到哪一步,都不会去写寻芳的文章的。”
她不能保证代教授一定不会花心,毕竟有两位父亲做证,男人在这方面的自制力是零,她也实在对这方面没有信心。但她看得出来代教授非常清高,杀了他,他也不会为了钱替妓女写小文登在报纸上供人意淫、寻芳。
虽然现在有许多人借着打破封建传统的提出了性自由的口号,说女人有权卖身,男人有权寻芳,其实说白了,就是想一逞兽欲。
许多人或是假装懂了,或是装糊涂,都纷纷替这种人叫好。于是许多清白的女孩子受了诱骗,以为这是进步的思想,反而陷入了泥潭中。
《红楼梦》里的尤二姐就讲过,男人消遣女人,女人也可以倒过来消遣男人。她固然是在被迫的情景下才做出如此言论,但其中对千百年来的对女性的性压迫的反抗精神却是非常珍贵的。
昨天她与代教授聊起杨虚鹤时曾提起过尤三,当然不会说得很清楚,她只是道“何不效尤三之言?”,代教授就大笑起来,称赞她才是有真正进步思想的进步女青年,外面的人都是歪解。
因为与代教授聊得非常畅快开心,让她对代教授的印象十分的好,甚至有一丝知已之感。
所以,她今天才敢对代教授的性格下论断。
就像杨虚鹤是小人一样,代教授是一个君子。
祝颜舒这下是真的对代教授升起了许多好奇。她了解自己的小女儿,人不大,也挺好哄,但让她真心信服什么人却是很难的,她天性多疑、多思、多虑,家庭变故再加上她正处在最难让人理解的十八岁,杨虚鹤的事更加令她对男性充满了不信任。她变成了一个拥有最不可爱脾气的女孩子。
她见过的人中,只有苏老师获得了杨玉燕的好感与信任。
现在又多了一个代教授。
当她坐着黄包车来到小红楼,下车后见到代教授的第一眼,她绽开客气又礼貌,冷淡合宜的笑容,伸出一只手:“代教授,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小女万分荣幸。”
代教授被苏纯钧从教室里匆匆叫出来,一手有粉笔痕迹,一手是钢笔墨渍,虽然穿着衬衣与羊毛背心,仍不够体面。他张着两只手苦笑:“祝女士,请不要介意,请进屋里坐,我这就让纯钧去泡茶。”这样两只手,让他怎么与她握手?
不握她的手,她不要生气呀?
他一眼就看出祝颜舒是个大小姐,还是被人捧惯的,平生不受气、不吃亏的那种很难对付的大小姐。他猜得到能独自抚养两个女儿的祝颜舒不会是个普通的女人,却没料到是他最难应付的一款。
他只好把两只手都露给她看。
不料祝女士毫不犹豫的换了只手,握住了他沾着粉笔灰的一只手摇了摇,再爽快的放下,毫不在意的拍了拍手上沾过来的粉笔灰,笑眯眯的说:“代教授正在上课吧?快回去,不要让学生久等。我坐着等一会儿没关系的。是我来得太冒昧了,听说代教授十分关照燕燕,我便厚颜登门,是我才要说抱歉。”
她自己走上台阶,不需要他搭手搀扶,也不需要他在前领路,殷勤客套,只是催他快回到学生身边去。
“家父就是个老师,他上课时是绝不会丢下学生的。代教授快回教室去吧。”祝颜舒在门厅上下打量了一圈,转过头来对代教授笑得更和气了。
代教授品味不错,家世好像也挺好的,值得相交呀。
代教授依言回去教室了。
苏纯钧身为弟子加房客加祝女士未来的女婿,带祝家母女三人前往茶室,再亲手泡茶,拿来点心,十分周到。
祝颜舒笑着叫他:“纯钧,过来坐呀。你知道这个代教授家里是做什么的吗?”
苏纯钧一怔,发现他在介绍代教授是忘了一件大事!他忘了介绍代教授的出身!现在祝女士显然是已经误会了!
如果是在祝家,那他说一下也无妨。可现在已经到了小红楼,他再议论代教授的出身,未免就不太合适了。
他结巴道:“代教授家里……”
代教授却已安顿好了学生们——布置了作业——匆匆赶来,刚好听到,便自己作答:“我父母世代耕种。不过我五岁就被卖到了油坊做事,真要论起来,该是奴隶了。”
他从不以此为耻,说起来自然轻松愉快。
却不妨是在祝家母女之间投下一颗巨石!
代教授与马天保的出身何其相似!
祝颜舒与杨玉燕齐齐看向杨玉蝉,而杨玉蝉已经管不住自己的表情,满面震憾之色。在她已经决定要与马天保断情绝爱的时候,却偏偏遇上了代教授,代教授证明了出身并不代表一切!
可她已经从心底背叛了这份爱情了呀。
代教授发现祝家母女神色不对,也不去细究,只对苏纯钧微笑。
苏纯钧立刻借着给代教授倒茶的机会把尴尬打破。
祝颜舒平一平心神,开口道:“代教授真是了不起,年青有为。”
代教授笑着说:“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当时买下我的油坊主一直资助我学习,后来少东家还送我去留学,我才能学有所成,回国报效国家。”
他越说,祝家母女的神色越奇怪。
代教授难得也升起了好奇心,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不宜问,只把头转向杨玉燕,笑着说:“昨天给你的书,回去看了没有呀?喜欢吗?”
杨玉燕笑道:“喜欢呀。虽然只读了第一首诗,还是苏老师领着我读的,我读不好,只觉得俄语读音都是捂着嘴说出来的,挺好玩的。”
代教授笑,说:“你说的有道理。因为俄国很冷,他们那里的人出门很容易就会冻坏鼻子和嘴唇,每个人在天冷的时候都把自己包得很严实,所以可能他们就是在捂着嘴的情况下发展语言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还有这个原因。”杨玉燕本来只是胡说,没想到在代教授的解释中显得十分有道理,她立刻对俄语更加有兴趣了。
代教授就捂着自己的嘴说了一串俄语,再问杨玉燕:“是不是听起来很有俄语的味道?”
杨玉燕连连点头:“对啊,好像俄国人说话啊!”
代教授说:“你也可以捂着嘴学啊,会很像的。”
杨玉燕就在他的带动下,当真捂着嘴学了一句俄语,虽然她连这句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也学得很开心。而且不管她学成什么样,代教授都夸:“学得真像呀!再来!”
周围一圈人生生看着代教授现场教杨玉燕学了十五分钟的俄语,虽然只有一句话:“早上好,天太冷了”
但这十五分钟过去,杨玉燕不但没有厌学,反而学习兴趣一直高涨。
这不但打破了祝家母女刚才的尴尬,也用事实打消了祝颜舒的疑虑。
等这十五分钟结束,杨玉燕还在一遍遍捂着嘴说“早上好,天太冷了”,虽然说得奇奇怪怪,但也不难听懂。而祝颜舒二话没有,直接对代教授说:“代先生,我的女儿就托给您了,请您好好鞭策她。”然后取出一张支票。
代教授看到支票,犹豫片刻,还是推了回去,说:“我知道您这是师资,我不应该推辞。但我是受人恩惠才得已读书求学,从学成时就发誓,这一生要将知识无偿的教给所有愿意向我求学的学生。我无法报答给我恩惠的人,只能将这份恩惠洒遍天下了。”
祝颜舒听了这话,就知道他不是另一个马天保。她沉默片刻,问:“您说无法再报答恩人,是因为何事?如果有我能相助的地方,我愿助您一臂之力。”
代教授或许能力不足,但祝颜舒自认还是能找到一二有能量之人的,为了代教授将这个人情许出去并不亏。毕竟良师,是可遇不可求的。遇上了,就不能放过!一定要他欠下祝家的人情不可!
代教授受惊不小,连忙推辞,哭笑不得:“资助我的少东家现在仍在经营油坊,可我学成归国以后,总不能再去油坊算账记账,就是我将每月的薪水都寄回去,也没多少钱,反而会令人生气恼怒。是以我虽归国几年,除了回去看望过少东家一家之外,别的是一分也没有还回去的。”他还想过要将少东家的儿子教导成才,不料少东家却一口拒绝了!
少东家:“我就这一个继承人,被你教一教不肯继承油坊了怎么办?等我多生几个再送一个给你教好了,教成什么样都行。”
现在少东家还每年都给他寄不少家乡的东西,他也只好多买一些城里的新鲜东西寄回去。两边情意虽然久长,可他仍然心心念念要报答少东家一家的大恩。
祝颜舒无法用人情将代教授绑住,十分无奈,只好将小女儿留下,暂且告辞,容日后再另想办法。
她左思右想,终于在出门前笑着握着代教授的手说:“说来家父留下许多旧书,不如代教授几时来家里看一看,说不定有您用得着的呢?都是家父的多年积藏啊,放在书柜里就如明珠蒙尘,实在是可惜了。”
果然,代教授一问便上钩。
代教授双眼发亮的说:“那如果您不介意,我明日可以登门拜访吗?”
祝颜舒笑盈盈的:“我必扫榻相迎。”
第53章
代教授送走了祝家母女,没有继续给杨二小姐上课。他很了解这些身处在膏梁锦秀之地的人们,毕竟他当年可是给少东家当了近十年的书童,代写作业这种事从他会握笔起就再也没有甩下去过。
他们大多性格温和骄傲,生活优厚,所见之人皆面目可亲,所以在人际交往中感觉迟钝,对恶意与偏见不太敏感,也很难感受到自己对他人的伤害。
将心比心是指用自己的心去比量他人的心,而对这些公子小姐们来说,他们的心可太高了,用以比量他人之心时,难免会发生偏差,造成许多误会。
代教授认识少东家多年,对他的所有恶习了如指掌,其中最为令他生气的,就是懒惰!
当他刚成为少东家的书童时,就跟少东家一起上私塾读书了。他比少东家大四岁,在油坊度过一年时光之后,他吃胖了,也长高了,头发也重新留起来了,非常受少东家的母亲的喜爱。这位可敬又可爱的太太对他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回见到他都要先摸一摸他的手,问他冷不冷。
他是油坊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孩子。他无法否认的是,正是这个原因,让他不但成为太太最另眼相看的小厮,也变成了少东家的书童,得已与少东家一起上学。
少东家是油坊的长子,长得和老爷一模一样,方脸阔嘴,十分健壮,他爱跑爱玩,他就一直跟着他,陪他玩,爬树上房,追狗撵鸡,没有他们没玩过的,油坊的前院后院都被他们当成了游乐场。他觉得他以后留学时没怎么生过病就是当时打下的好基础。
这样的少东家,最讨厌的就是学习和写字。
而身为书童的他,读起书来却比喝水还要简单。不管是什么课文,只要读上一遍,他就可以背诵。老师教的东西,他当堂就能举一反三。抄写课文,对他来说也不是问题,他连学写字都能学得非常快,似乎只要会了,那就所有的字都能写得很好看了。
而对少东家来说,学习真是世界上最难为他的事。他更想快点到外面去玩,而不是在书桌前趴到三更。
所以,为了能更早的到外面去玩,一回到家,他就必须写完两个人的功课,再帮少东家大概背一背书,两人就可以到屋外去玩了。
一直到一年以后,他才发现他替少东家写作业是害了他。
于是他拒绝再替他写作业。
于是少东家挨了打,他却没有被罚,因为老爷和太太都认为他只是听话做事。
少东家被打了屁股,之后整个年节都趴着睡觉,还不能出去玩,但他却一点都不记恨他,反而得意老爷和太太这么晚才发现。
“我以为他们没几天就会发现了,没想到骗了他们这么久!嘿嘿!”少东家趴在床上得意的对他说。
他坦白他是故意没写,在先生问的时候也是他告的密。而因为以前的作业都是他写,少东家根本想不到要检查交上去的作业是白纸还是写满了字。
少东家大惊失色:“你故意的?”然后仔细回忆了两天后不好意思的问他,“是我让你干的活太多了,你生我的气了?那我以后对你好点,你别生我的气啊。”
他当然没有生少东家的气。
而少东家仍然让他继续代写作业。不过他这回“聪明”多了,他会让他先把文章代做出来以后,自己再抄写一遍!甚至日后还进化成他会读几遍再大概背下来。
他因为第一次告密就害少东家挨了打,反而不敢再告密了。而他每回打算拒绝代写作业的差事时,少东家都会愧疚的说:“玉书,你太辛苦了,我总这么使唤你,害你不能出去玩,你别生我的气。”然后就会加倍的对他好,他想看的书,少东家就买!他用的纸笔,少东家都从不吝啬。而他每一次提起勇气要规劝少东家认真学习时,少东家都会在第二天捧出他想要的书。后来这反而像是他在用作业去勒索新书了,让他感到分外不安。
少东家并不笨,相反,他非常聪明。从这么小就知道怎么做“生意”,将他这个员工使唤得得心应手。
在送他去留学时,少东家就对他坦白:“其实我知道你不想代我写作业,我就总是让你愧疚,让你没法再劝我。玉书,你这人太好了,什么事都是不想亏欠别人,其实让你出去,我也很不放心,你这个性格太容易被人坑了。以后要学聪明一点,无赖一点,这才能过得好。”
当时他就后悔,没有在当书童时帮少东家改掉懒惰的毛病。他过于拘泥身份之差,却错待了一个真正对他好的人。
到现在当了老师以后,他就发誓一定会好好督促学生学习,特别是对于像少东家一样天性懒惰又聪明出众的学生,哪怕他们可以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过得很好,也不能放过!
这些学生其实都很知道好歹,不会错过真正对他们好的人。他身为师长,有责任也有道义必须帮他们变得更好。
这才是他真正该做的事。
杨二小姐就如同少东家一样,性格敏感,聪明灵秀,却因为生活富足而甘心平淡,所思所求无非家人幸福平安。
她与苏纯钧还不同。苏纯钧孤身在外,原本的温厚与善良早就被尖锐取代,骄傲变成了傲慢,清高变成了冷漠,唯有聪明的头脑没有改变,让他能洞察人心,游走各方,轻而易举的获取财富。
虽然苏纯钧求学时穷困潦倒,但看这个学生这几天的穿戴和谈吐就知道,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心机重新获得了地位与自信,先有地位,然后才能更加自信。
或许他心中还有一分净土,或许杨二小姐就是他的净土。
但温暖的心是否能长久的为一颗冰冻的心提供热量呢?假如杨二小姐在漫长的家庭生活中失去了孩童时的天真与好奇,变得与芸芸众生一样平凡普通,不复少女时期的明媚与娇艳,她与苏纯钧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代玉书并不想过多的猜测未来,只是他见过的伴侣之中,幸福相伴永久的太少见了,大多数美好的爱情都在生活的面前凋零。那些人不是来不及甩脱旧爱就急于去寻找另一份美好的爱情,就是在互相折磨中互相憎恨。
只有家乡的油坊,因为生活经年不变,已经化身为世外的桃源。
城市里的一切变化都太快了,时间像装了发动机一样,飞快的向前跑,人们也装上了发动机,将一切都加快运行了。喝一杯咖啡的时间里,爱情产生了、爆发了、衰落了、死亡了。
代玉书将这些想法从脑海里扫干净,毕竟他不是当事人,也不是他们的亲友,如果一定要说,他只是他们的老师,而且他对爱情也不在行,除了爱情诗和爱情小说和几支社交舞之外,他对爱情的陌生程度就像他和政治一样遥远。
他现在只需要考虑怎么给杨二小姐授课。
首先,她是一个容易放弃,习惯懒惰的孩子。所以不要让她太快产生挫败感。
他决定跳过语法和背诵这两个最容易让人挫败的内容,先从最直接的语言开始。每天教她一句对话,慢慢培养她用俄语说话的习惯。等她自我感觉对俄语已经轻而易举的时候,再引导她去更深的学习这门语言。
毕竟语言只是沟通的工具,熟练使用工具是为了建立沟通的桥梁。假如桥梁已经建立起来了,那粗糙的工具和精致的工具区别并不大。
代玉书考虑了一下普通的俄语会话的难度,以及学校里的几个俄国留学生,到时给杨二小姐找几个可以为她讲一讲俄国风土人情的同学,一定可以激发她说话的热情。
他选择先从俄语开始是因为在现在的中国,国门大开,外国人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中国人如果想在争斗中占据一席之地,就只能主动去学习如何跟外国人沟通。师夷长技以制夷,如果连对方的话都听不懂,对外国人的国家一无所知,那又何谈胜利?知已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几千年前的中国人都知道的道理,每一个现在的中国人都应该学习这句话,照着它去做。
第54章 今天只有燕燕,大家晚安^^
当天晚上,祝颜舒就已经约好了梳头娘,还破天荒的翻起她以前的读书笔记,为明天招待代教授做准备。
梳头娘特意晚上过来,替她的头发一个个上好卷子,这样明天早上会方便得多。
祝颜舒坐在沙发上泡着脚,与杨玉燕一起翻看她当年阅读俄语书籍的笔记,杨玉蝉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手上捧着一本笔记,今晚她相当的沉默。
祝颜舒抱怨:“我可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你姥爷的一世英明,可不能葬送在我身上。”
杨玉燕安慰她:“没关系的,妈,代教授主要是来借书,次要是来见我,你要是不想见他,到时就由我去接待吧。”
张妈站在她身后拉了一下她的辫子。
杨玉燕没放在心上,继续说:“而且名人的后代多数都没办法达到前人的高度,代教授不会太难为你的。”
“咳咳!”张妈响亮的清了清喉咙。
杨玉燕回头看张妈,啊了一声,再转回头来,迎向亲妈冰冷的目光,低头看笔记,大声夸:“妈,你的字真好看呀!”
祝颜舒冷哼,翻了个大白眼,把两个女儿都赶回去:“去去去,都回屋去。这本笔记可以借你,不许给我弄坏啊!”她指着杨玉燕拿在手里的旧笔记本瞪着眼睛说,“弄坏了看我饶不饶你!”再转头盯着杨玉蝉看了两眼,关心道:“你是不是着凉了?我让张妈给你煮碗汤,你喝了早点睡吧。”
一听杨玉蝉身体不舒服,杨玉燕与张妈都涌过来关心。
杨玉燕拉着她姐说:“姐,你头疼不疼?”
张妈伸手摸摸杨玉蝉的额头,再摸自己的,“不烫,可能就是冻着了,我给你煮碗姜汤,放两节葱白,发一发。”说罢就赶紧去厨房了。
杨玉蝉说:“我没事。”
但没有用,没人听她的。杨玉燕发挥姐妹爱,亲自拉着姐姐回卧室,替她拿来睡衣与厚毛衣,盯着她换好,强硬的把她按到床上,盖上被子,又跑到厨房去喊张妈有没有热水呀?她要给杨玉蝉提泡脚水。
张妈早准备好了:“我放在洗漱室了,你提一个暖瓶过去,剩下的等我过去弄!你别弄的到处都是水!”张妈冲着已经跑掉的杨玉燕的背影喊。
“我哪儿那么笨啊。”杨玉燕不服气,她都这么大了,连个热水都不会提?太小瞧她了。
张妈快手快脚的把热汤煮好,将茶色的汤倒到碗里,端过去给杨玉蝉,一进门就见屋里床边放着一个盆,盆边星星点点都是溅出来的水。
张妈气呼呼的把碗放下,让杨玉蝉赶紧喝:“别冷了!”
再教训杨玉燕:“瞧你干得好事!这一地的水哟!”
杨玉燕:“就几滴!一会儿就干了。”
张妈:“明天早上都干不了!”
杨玉燕:“那我拖一拖嘛。”
她把盆里的水倒掉以后,又想寻拖把,四处找不着,返回去厨房问张妈:“张妈,拖把放在哪里了?这是什么?”她看到小砂锅里有奇怪的东西,好像都是垃圾呀,有葱头、香菜根、还有好几片姜。
“这就是我给你姐煮的,喝了让她好好的发一发汤。嫌弃什么呀!都是老方!”张妈狠狠的瞪了一下面露嫌弃的杨玉燕,把本来拿在自己手里的拖把扔给她:“去!拖你的地去!”
等张妈忙完厨房这一摊去杨玉蝉屋里看的时候,果然看到那溅出来的几滴水被拖成了一大片湿痕。
她问杨玉蝉:“燕燕呢?”
杨玉蝉正坐在床上一脸深沉的养神,闻言仿佛重回人间,道:“她去洗拖把了。”
张妈立刻快步奔向洗漱间!找不到人,又奔向大门外的洗漱池,这里都是家里没有洗漱室的租户在用,也不见杨二小姐的身影。她复又奔回家,被祝颜舒叫住:“张妈,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别跑来跑去的,回头心慌怎么办?你要是找燕燕,她已经回屋了,拖把她晾在阳台了。”
张妈捶胸顿足:“太太!你怎么不拦住她哟!这种天洗什么拖把哟!那什么时候能干哟!”
梳头娘已经告辞了,祝颜舒仍在补课,笑道:“哎哟,她难得勤快一回,明早拖把不干,我们一起来笑她!”
张妈怒道:“拖把不干,我怎么做活!临着马路,灰尘扬得老高,屋里不脏死了!”
祝颜舒看张妈真生气了,连忙道:“真的呀?那都是燕燕的错!我帮你骂她!燕燕,燕燕你出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杨玉燕听到叫唤就出来了,她已换好了睡衣,“叫我什么干什么?张妈,我把拖把洗了!”她一见张妈就邀功。
祝颜舒假装生气:“你过来!”
张妈一看杨玉燕只穿睡衣就生气:“你回去!也不怕冻着自己!快回屋去!”说着把杨玉燕推回了屋。
杨玉燕仍在表功:“张妈,我刚才把拖把给涮了呢!”
张妈:“是是是,小祖宗,大冬天的你洗它干什么?你洗得动吗!以后这些事你别干就是帮我的忙了!”
“人家帮帮你嘛。”
“好好好,快躺回去。”
祝颜舒就站在外面等,等张妈出来,两手一摊:“瞧,你还不舍得骂她。”
张妈白了她一眼,嘀咕道:“这个家平时就我跟二小姐在家,没她陪我说话,我跟鬼说哦!”说着,躲进厨房去了。
祝颜舒听张妈在厨房里还说:“二小姐可比你们会心疼人!”
她都不知道杨玉燕怎么心疼张妈了,不过她那张小嘴确实是甜得很,瞧把张妈哄得一点都不生气了。
第二天,拖把仍在滴水。
杨玉燕早上起来站在阳台上梳头看街景,看到拖把未干还惊讶:“怎么一晚上都不干?”
苏老师过来陪她,没话找话:“冬天就是不好干。”
杨玉燕偏头通发,一头乌发分两边,一边披在左肩,一边披在右肩,都有过胸的长度。她通完以后,将一侧头发抓满手,分三股打辫子,编完系上绳子,再系一条丝带。
过年当然是系红丝带,一左一右两只红色蝴蝶结挂在胸口,醒目得很。她又取出一只红色发夹,卡在左耳上的发鬓,举着小镜子左照右照,问苏老师好不好看。
苏老师能目不转晴在旁边看上十分钟,此时当然连声夸:“好看,真好看。”
她再取出粉盒,扑在流海上,将流海梳松,这才满意的放下梳子,转回屋里。
苏纯钧亦步亦趋跟在旁边,真心实意的说:“这样梳头清纯又美丽。”
沙发上等着吃早饭的祝颜舒与杨玉蝉头都不抬,视此二人于无物,由着这两人就站在客厅正当中说话,也不坐下来,好像坐下是浪费时间,他们更愿意把这点功夫花在望着彼此的眼睛里。
杨玉燕问苏老师:“是卷发好看,还是直发好看?”
苏老师面对此等常令男士束手无策的问题异常轻松,答道:“你梳直发好看,烫卷发也好看。”
杨玉燕像每一个女人一样擅长查找漏洞:“你又没见过我烫卷发,怎么知道好看不好看?”
苏老师认真端详她片刻,研究学问一般的说:“你的脸型好,直发梳辫子显清纯,卷发显洋气更端庄。”
祝颜舒暗中翻了个白眼,看杨玉蝉面露不快,转了下眼珠子,轻轻踢了她一下,等她看过来,凑过去小声说:“谈恋爱不都是这样吗?你跟马天保在一起时肯定也这么肉麻,别太保护燕燕了,她是大女孩了,知道好歹。”
杨玉蝉不快道:“我和马天保才不会这么轻浮。”
祝颜舒早猜出杨玉蝉的恋爱谈得不太顺利,闻言喜极,笑道:“什么轻浮?你情诗读得还少吗?爱情这回事,不管是中国还是西方,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自己觉得甜蜜,旁人看了牙酸肉麻。我才不信你跟马天保在一起时没有牵牵小手,说说甜话。”
杨玉蝉张口欲答,又忽而止住。她回忆起自己读过的情诗,那些火热辛辣的句子在她还没有谈恋爱时读起来总会烫得她冒烟,但真正谈起恋爱后,她又被恋爱中的温暖和轻柔所打动。
爱情有许多种面貌,她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谈起恋爱来就如同一团燃烧的野火,也相信她更适合如静静流水一般和缓的爱情模式。热烈的爱情不是不好,而是不那么适合她。
她与马天保在一起谈论理想时是多么的心有灵犀!他们对于事物的看法是多么的一致!他们一样的嫉恶如仇,一样怜惜弱小,一样认同新的思想才能够拯救民众,拯救中国。
他们都认为家庭需要夫妻两人的付出,认为孝顺父母并不是封建糟粕。他们并不惧怕贫穷,也并不羡慕富豪。
他们有这么多相同的地方,这难道不是爱情吗?
这时有人敲门,张妈连忙从厨房里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说:“谁啊?一大早就上门。”她打开门,看到外面是一位非常优雅的男士,他穿着灰色的西装,黑色的大衣,戴一顶有些俏皮的棕色帽子,配上他棕色的领带与亮棕色的皮鞋格外出彩。他一手捧着一束鲜花,一手提着一个袋子,见到她开门,连忙换手、脱帽,含胸向她行礼,柔声道:“小姓代,在南京大学任教,不才昨日与贵府祝女士有约,前来拜访,冒昧了,冒昧了。”
张妈昨天就听说过,本以为代教授是一个穷酸,没想到竟然他长得这么好看!穿戴也体面。她马上将门打开,堆满了笑请他进来,一关上门就连忙进屋去叫祝颜舒:“太太,代教授到了。”
祝颜舒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报纸,“这么早?哎哟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貌?这才几点?”
张妈:“八点半了,不早了!”
苏纯钧一听就说:“我先跟燕燕过去,祝女士,您在这里等就行了。”然后牵着杨玉燕的手就走。
杨玉蝉也赶紧起身,看看自己的穿戴是否合适。
祝颜舒挽着她说:“对了,等到过几天,苏老师就要去上班了,我想让你每天送燕燕过去上学,好不好?”
杨玉蝉点点头:“当然,本来就该我带她去学校。就不要麻烦苏老师了。”
祝颜舒没有反驳她,反而点点头:“那你也要跟代教授多说说话,以后你常去他那里,不熟悉就不太方便了。这几天你要是没事,也陪燕燕去听几堂课,免得她跟同学不合吵架。”
杨玉蝉想了想,也实在是担心杨玉燕的脾气,答应道:“好,我陪她一起听课。”
祝颜舒目的达成,笑着说:“就几天而已,等你那边要上课了就不必再陪她了。”
杨玉蝉:“好的,妈,我知道了。”
“
第55章 代教授在祝家吃早饭
代玉书站在门厅里等主人前来招待,他放下了手里提的袋子,只将鲜花抱在怀里,默默打量着这著名的祝家楼。
祝老爷子在世时,他正在英国读书,不曾有幸得见其真容。不过学校有许多人都曾受过祝家恩惠,乐意将祝家的事故讲给他听,他也因此得知了杨虚鹤这个忘恩负义之徒与祝女士的往事。
祝老爷子一世英名,结下许多善缘。曾经大学四处求师,想请祝老爷子出山任教授,祝老爷子说自己只是个书篓子,读书虽多,却不求甚解,不敢误人子弟。他不肯出山,也就没有举荐杨虚鹤,当时许多人说祝老爷子高洁,现在看来,还是老爷子厉害。假如杨虚鹤现在身在大学之中,桃李遍天下,祝女士离婚后的日子只怕就要更不好过了。
这几年间,他听说杨虚鹤每年都会写信到大学求职,不过学校里受祝老爷子恩惠之人颇多,都道杨虚鹤除了在寻芳问柳之上有许多心得之外,余下并无建树,恐怕不能教书育人。更有人担忧学校之中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学生,请来一个杨虚鹤,只怕以后每年都要换一位杨夫人了。
毕竟杨虚鹤在外面以良师之名招摇撞骗都能与女学生发生爱情了,可见杨先生爱情的触角十分灵敏,更加不该将他置于一群女学生之中。
每次开会,校长就会将各种推荐信、求职信拿出来供大家讨论,一半是因为现在各种文人名士太多,无法分辨其真伪,另一半则是有一些推荐信不好拒绝。校长使拿出来令大家讨论后再行拒绝,也可称是“经过我们细致、认真的研究后做出的郑重决定”,以此来推卸责任。
当年选这个校长时,校长就道请教授们只管在学校里安心教书,外界风雨则他一肩承担。
虽然这么多年以来校长也惹来不少非议,但当年一同建校的人都十分信任校长的德操与品行。就连他,也是校长当年亲自去码头接人,几番恳谈后,他才下定决心留在这里的。
最近听说校长跟日本人交好,时常与日本人一同出入,校园中骂声一片,还有人问他知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校长的日语就是他教的。
代玉书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发笑。人人都说他不知变通,他觉得自己挺知道变通的。他就从来没觉得校长已经变节了。既然信人,自然该信一辈子的,轻易就能怀疑朋友,那不是别人的人心易动,反而是自己的心移动了才对。
他看到苏纯钧牵着杨二小姐出来了,便站直行礼:“二小姐好。”
杨玉燕身为主人,先于苏老师开口,她站到代教授面前,认认真真的鞠了个躬,“代教授,欢迎你。”
苏纯钧在之后开口,一开口便显亲密:“代教授,您可来的有点早了,祝家还没吃早饭呢。”
代玉书从当奴隶起就是天不亮就起床,等去英国上学以后,更是勤奋,回了国当教授,更加不敢懈怠。他今天已经算好时间出门,估计祝家七点半吃早饭,他八点半到正好。不料,祝家的起床时间更晚一点,如果不是杨玉蝉每天要上课,祝颜舒要赶牌局,祝家早饭一直都是八点半以后才开,一家人九点吃完再聊一会儿,十点才各自去办正事。
代玉书连忙道歉:“是我的错!”
祝颜舒挽着杨玉蝉走过来,笑眯眯的说:“代教授太客气!你来得巧,不如一起尝尝我家的早饭。您这个弟子可是每天都在我家吃早饭的,他可从来不客气。”
代玉书哪里会头次上门就坐下吃早饭?连忙说:“我再出去转一转,稍后……”
祝颜舒对苏纯钧说:“苏老师,代教授就交给你了。”
苏纯钧笑眯眯的:“好!”上前一把抱住代玉书的胳膊,“教授,您就不要推辞了,张妈的手艺好极了呢!比您强多了。”
张妈也在一旁帮腔,比请苏老师吃饭还要热情:“代教授,您要是不嫌弃我,就坐下尝一尝我的手艺。”
代玉书哪里会嫌弃张妈?连忙说:“不会,不会,您真是言重了,言重了。”
张妈笑着说:“那我就给您也做一份!”说罢转身就快步走向厨房。
代玉书伸着手都叫不回来,望而兴叹。
祝颜舒推了把杨玉燕:“燕燕,去请代教授。”
杨玉燕本来不敢对才见过几面的代教授这么做,但前有苏纯钧做例子,后有祝颜舒,何况家里就她一个小的,她不耍赖留客怎么行?便也将那一点不好意思都扔了,到另一边抱住代玉书的胳膊:“代教授,请。”
以前都是代玉书调戏学生,不想今天被学生调戏,风水轮流转了。
他哭笑不得,对苏纯钧说:“你这是看自己毕业了,以为我就管不住你了。”
苏纯钧只是笑。
他理解祝女士一片慈母之心,知道祝女士表现亲热都是为了请他日后关照杨二小姐。联想起杨虚鹤之后,更加不会见怪。
于是,他就顺从的跟着苏纯钧来到了祝家餐厅落座。
苏纯钧坐在右边,杨玉燕坐左边,仿佛弟子。
祝颜舒真心想替杨玉燕定下弟子之名,希望小女儿日后再多一分保障,就把杨玉燕使唤的团团转,叫她给代教授倒水、拿餐具,服侍的周到体贴。
苏纯钧见此就退了一步,代玉书感念慈母之心,也没有推辞,他接了杨二小姐倒的茶,称呼就正式改成了“燕燕”,也不问她昨天学的那句俄语忘没忘,而是趁着就在餐厅,坐在餐桌前,兴冲冲的说:“我教你俄语饺子怎么说。”
他教一遍,杨玉燕学一遍,他也不说她学的对不对,好不好,而是说:“你知道吗?俄国的饺子里会包酸奶酪,他们的饺子翻译过来叫俄式酸奶饺子。”
杨玉燕被俄国的酸奶饺子震住了!
“酸奶饺子?那是什么味啊?”一听就很黑暗料理。
祝颜舒笑着说:“街上有俄国餐馆,你要是好奇,咱们去尝一尝,专门就点这个酸奶饺子吃。”
桌上的话题自然就转向了各种美食,杨玉燕刚学会一个新奇的怪词,十分有表现欲,不停的念着玩,对着桌上每一个人念。祝颜舒、苏纯钧的发言都很标准,唯有杨玉蝉,她只学过半年,现在忘得差不多了,跟着祝颜舒后面读还没事,一会儿就被杨玉燕给带跑了。
听到一个学生发错音,代教授立刻就把目光移过去,含笑凝睇,一点都不严厉可怕。
可杨玉蝉却反而羞出了一身汗,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好了,怎么忘得这么快?这下要让代教授失望了。
祝颜舒知道杨玉蝉的自尊心重,扶着她的肩对代教授介绍:“这是我的大女儿,小蝉,给代教授问好呀。”
杨玉蝉立刻起来,给代教授鞠了个躬,有些激动的说:“代教授,我一直特别崇拜您!我和我的同学都特别崇拜您!”不过代教授的课,他们是都没上过的,没有推荐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日后都不打算进入政府部门做翻译,代教授主讲外文,他们觉得跟他们的生活太遥远了。
代玉书笑着说:“坐下说话,坐下说。我记得你,你跟几个同学办的读书会十分受欢迎,我一次都没有落下,每回都去你们的读书会上找书看。”
杨玉蝉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浑身充满了氢气一般,要像气球一样飘起来了。
代玉书转头对祝颜舒说:“我听说您是祝老先生的女儿以后,就一直非常敬佩您了。我无缘见到祝老先生金面,却从您的身上看到了祝老先生的风骨。当年祝老先生向各个学校共捐了几万本书,现在我们大学里的图书馆还珍藏着当年祝老先生捐赠的书籍,替学生开目启明,祝老先生走了在我们所有人的前面。”
祝颜舒听到提起了父亲,面容微肃,静静听完才解释:“您误会了,这是小蝉和他的同学们做的工作,与我无关。”
代玉书笑着说:“没有您的支持,哪里可能成功呢?”
祝颜舒笑着摆手:“我不及父亲半分,最多是出了些钱罢了,一些阿堵物而已,拿出来说反倒是引人嘲笑。”
代玉书嘲讽道:“若真有那清高绝俗的人儿不靠阿堵物生活,我还真愿意见识见识呢!”
祝颜舒笑起来,指着苏纯钧说:“这时瞧出来了,果然是师徒呢。”
苏纯钧平时说话偶尔也会冒出这个调调,现在杨玉燕也有几分。
一桌的人都笑起来,唯有杨玉蝉心不在焉,刚才飘飘欲仙,现在像是过了四个小时的氢气球,已经无法再升高,正在缓缓降落。代教授的直言不讳令她更加自惭。人人都看清的事,她看不清。
她到底自误了多久呢……
张妈端着饭菜过来了!
浓浓的香气杀人于无形。
张妈特意将肉燥子饼摆在了代教授的面前,笑着说:“您多吃点。”
代玉书忙道:“让您费心了。”
张妈:“不用客气!苏老师可从来不客气。”然后在苏纯钧面前也放了一盘,不过是鸡蛋咸菜饼,还多摆了一碗甜酱,都快成自家人了,张妈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说:“你凑和点吃吧,今早没功夫做。”
苏纯钧果然不客气,揭开饼皮笑道:“还有鸡蛋呢,下回您只放咸菜就行了。”
张妈笑道:“那我听您的,还省了我的事呢。”
杨玉燕的最简单,外面买的包子两只。
杨玉蝉今天也是吃包子,张妈一起买的。
最后是祝颜舒的早饭,最麻烦,也最香,一碗热气腾腾的黄鱼面。
一上桌人人的眼晴都往那边看。
张妈欢喜道:“那卖鱼的可算来了!我一早上看到他就高兴!太太,快尝尝。”
祝颜舒也是双目放光采,喝了口汤,笑道:“好鲜!可馋死我了!”
张妈:“太太您吃着好就行。我让他还跟以前一样,每天早上送两条过来。”
张妈的早饭是鲜肉元宵,她喜欢吃这个,特意多包了,每天早上下一碗,全是她的。
张妈躲去客厅吃了,不然她在这里吃叫杨玉燕看到了,她一定也说要吃!那张妈就不得不把早饭让出去了。
张妈躲出去,代玉书有些不解,他看得出来这一家人跟张妈的感情十分真诚,必不会跟她讲究这主仆之别。难道是因为今天有客人张妈才出去吃的?
苏纯钧小声跟他说:“张妈躲出去吃好的了。”
张妈在隔窗之外的客厅扬声道:“苏老师,我听得见!”
代玉书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一家子妙人。
第56章 过十二点了,先这么多吧,晚安
早饭过后,代玉书送上了他带来的礼物。
一束鲜花,一个提袋。
鲜花当然是送给祝女士的,在英国求学多年的他认为送花给女士是一种礼貌,当然,回国以后,他送花的对象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太太。
但据他所知,祝女士却是一位完全西化的女性。她没有接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育,没有缠过小脚。
在他的同事珍藏的一张照片上可以看到阳光下草坪上的祝女士骑着一辆自行车,笑容得意又风采夺目,照片中的她大概十七八岁大,正是青春妙龄,不输画报上的电影明星,而明星却未必有她当时的快活与自由。
在祝女士结婚以后,关于她的事就变少了,直到杨虚鹤登报离婚,大家才对她婚后的生活有了些微的了解。
杨虚鹤在登报的那则离婚书中曾言道“你如火焰般美丽,却令我不敢靠近”、“触碰你,必会令我受伤”。
便有人认为这是说祝女士在家庭生活中过于强势,令丈夫苦不堪言。这样一来,一个不温柔的母老虎,怎么能怪男人离开她呢?
不过在大学中,那些认识祝老先生或认识祝女士的人口中,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祝女士热情、好学、好交友。她每天都与许多朋友相伴在一起,他们一起读书,游戏,十分投契。
同事道他曾有幸与祝女士一起排演一部戏剧,正是莎士比亚的名作《罗密欧与茱丽叶》。不过祝女士十分调皮,她要所有参演的人都必须在说完自己的台词后,还要再加上一句自己的点评,这样才有意思。
于是有人就在念完茱丽叶初见罗密欧的台词后说“茱丽叶身边肯定全都是丑八怪”。
下面有人说那是因为贵族少女肯定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的男人太少了,才会被罗密欧吸引。
又有人说茱丽叶年纪还小,本来就没见过太多人,再说她平时就是坐车出门,路边看到的都是衣不蔽体的奴隶与过度劳动而早衰的普通百姓,那自然不能令她倾心。
最后结论,茱丽叶与罗密欧的相爱其实一点也不偶然。他们门当户对,都是这座城中最著名的家族,所以对这座城市的感情、受到的神学教育、平时交往的朋友,认识的人,等等,基本全都是一致的!而且他们都是家族中不喜争斗的人。所以他们一见面再一聊天,就会发现对方是自己的灵魂伴侣了,因为他们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这出已经非常熟悉的戏剧,因为祝女士的建议,从排演时到正式演出,大家都热情高涨,而且充满了欢乐。
最后,也成为了这个同事心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代玉书思量再三,还是带上了一束鲜花。其中并无追求之意。他只是认为在冬日送上这一束鲜花,更能令人心情愉悦美丽。而且祝女士也绝不会认为这是对她的侮辱或冒犯。
祝颜舒看到鲜花,立刻起身双手接过来,笑道:“在冬天还能看到这么好的花真是太好了!张妈,快插起来!”
张妈早就把花瓶拿出来了,说:“上回还是苏老师送了两枝花插了几天。”她高兴的把鲜花拿去插瓶,再拿出来摆在客厅窗前的小桌上,将点唱机往里放了放,让阳光刚好洒在花束上,更将花儿衬托得美丽无比。
苏老师趁机看了一眼杨二小姐,两人当着师长们的面对了下眼神,再各自转开低笑,十分满足。
因为今天招待代教授,所以祝女士带着两个女儿坐在长沙发上,苏老师和代教授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苏老师只得一把沙发椅坐,还要时不时的站起来帮张妈接东西、递东西。
与另一边的杨二小姐仿佛隔出了一条天河。
杨玉燕坐在沙发上,手指绕着辫子,光明正大的在大人们的谈话中走神,看到苏老师走过来,悄悄伸脚从后面轻轻碰了下他的裤腿。
坐在上方的祝女士与代教授都看到了,都装作没看到,继续热情的聊。
祝颜舒:“这花可是花了不少钱吧?”
代玉书笑道:“不值一文,这是我让学生从学校的温室中剪的。”
建校之时,学校中的老师们就说要培养学生们的各种能力,不能最后教出一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读书的人。
于是学校里就养牛养鸡养羊,种田织布养蚕,什么都做,什么都有。
当时代玉书就提了意见,认为不该只一味的让学生学种田种麦子,他们是在城里啊,要会变通,要更注重经济效益。换句话说,教会学生们赚钱养家。
校长认为有道理,请他具体说说。
他就建议学校不是建了个温室种菜吗?还可以种花啊!种菜哪有种花赚钱呀。
“也没有种花快啊。”代玉书指着瓶中的花束道,“这一束花放在个面卖少说也要卖个五毛八毛的。”
苏纯钧笑道:“在戏院门口可以卖一块。”
代玉书指着他说:“瞧,这里有个懂行的。现在学校里就只有这个温室的花是能赚钱的,剩下的养出来的鸡羊,大多都给学生加菜了。”他再指着苏纯钧,“不信,问他有没有偷过鸡窝里的鸡蛋?有没有偷过鸡?”
苏纯钧摇头:“鸡没有偷过,只是捡到过鸡蛋。”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张妈还问:“苏老师,你会做鸡蛋吗?那捡来的鸡蛋是怎么吃的?”
苏纯钧马上说:“怎么不会呢?我会煮荷包蛋啊!”
众人更加要笑。
代玉书再看苏纯钧,仿佛刚刚发现:“我前两天还没注意,你这是吃胖了啊。以前瘦得像纸片,现在这脸上瞧着都有肉了。”
苏纯钧转眼看张妈,起身做揖:“这都是张妈的功劳呢。”
张妈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哟,可不敢!折煞人呢!”
代玉书道:“还有几分薄礼,实在不成敬意。”
剩下的就是过年登门作客的老东西了,虽然年已经过完了,但礼物还是可以继续送的,提袋中除了糖果之外,只有一件是他认真准备的。
是一副仿画,就是代玉书自己画的。
他虽任教授,一月工资并不少,而他吃住都在学校,所穿也全是旧衣旧鞋,并没有多少需要花销的地方。但他把钱几乎都花在了学生的身上,所以根本没有积蓄。轮到要送礼时,只好自己动手了。
祝颜舒看到画轴就十分惊讶了,捧在手上看代玉书:“代教授,这是……”
代玉书:“只是拙作而已,难登大雅之堂,仅供您闲时赏玩就好。”
祝颜舒站起来,轻轻将画展开。
展开就是十分俗气又十分漂亮的钟馗驱鬼图,乍一看与年画很像,但仔细一看就知道不简单,因为它仿的是吴道子的风格与画法,而且已有七分神气在内了。
这画,就连张妈也喜欢啊,虽然她看不出什么画法风格,仅一见就道:“这个好!正月就该挂这个!”
祝颜舒连忙说:“燕燕,你把那边的案清干净。”
杨玉燕就赶紧起身,苏纯钧也跑得极快,两人合力将墙边一张条案上的东西都搬开,再将条案搬到屋子正当中,祝颜舒快步上去,将画平平展展的铺好,这才好好欣赏这画的笔触与用意。
吴道子的画风集写实与写意为一体,令人一见便能认出画中是什么人物,精、气、神俱全。现在有许多人都模仿吴道子的画,实在是他的画与现在西方画中的结构十分接近,仿佛殊途同归,更兼吴道子是古人,反衬得西人不如古人,持此观念的人实在不是少数。
第57章 书是不会借的
祝家曾藏有吴道子的几幅真迹,但在分家之后就不知去向了。祝颜舒幼时学画,用的就是祝老爷子作的仿画。幼时的闲情到今日早就所剩无已,今日乍然得见一幅吴道子的仿画,瞬间就将祝颜舒拉到了二十年以前。
她静静的欣赏了近十分钟,屋中其他人竟然不敢出声,连杨玉燕都无比安静的站在苏纯钧旁边。
“真是精妙。”祝颜舒直起身,收起浮动的情绪,含着笑与代教授说,“代先生技巧高超,令我都看入了迷。”
代玉书也是受宠若惊。他在英国留学时可没学过画,这还是回国以后,进了大学,与各路学者相交以后才萌发的兴趣。这幅画是他去年所作的画中最为满意的一幅,一直都只是珍藏在自己的书房里,还没有拿给别人看。
他总担心班门弄斧,所作诗画从来不敢轻易示人,非亲友而不可得。
这一次在挑选礼物时,他一时想选从英国带回的茶具,一时又想拿珍藏的茶叶,或是名酒。结果犹豫再三,最后取了这幅他最满意的画作。
从心底深处,虽然祝老先生已经不在了,但他今日登门拜访,是要造访老先生的书斋,见藏如见人,他是当自己是来拜访祝老先生的。后进拜见先生,礼物当然是自己的习作最为恰当。
他选中此画,意义就在这里。
但这只是他心中的念想,祝老先生早已作古,只有一位遗爱与两个外孙女。他并没有抱着这幅画能被人欣赏的念头。
万万没想到,是他看轻了人!
代玉书不由自主更加郑重,轻声道:“我几年前才开始习画,这是我去年画的一幅仿画,原画其实也是仿画,不过是唐人所仿的吴道子,也算是古董了。代女士如此盛赞,实在令我汗颜。”
祝颜舒笑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幅真吴道子?我见过的也是家父的仿作,幼时学画,赏的也多是仿作。父亲曾道,看画不是看人名的,是看画的,只要画的好,上面写佚名也是好画,画得不好,上面写皇帝的名字也是烂画。”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代玉书更是大笑:“老先生说的对!”
两人继续就着此画的用笔、立意、衣冠等处进行了更加详尽的讨论,杨玉燕在旁边,渐渐发现自己听不懂了。
苏纯钧听到兴处,转头也想与杨二小姐聊一聊,立刻发现她有些尴尬,转念一想就懂了,他想了想,轻声在她耳边说:“你看画中的鬼和钟馗是不是都胖胖的?”
杨玉燕伸头看,点点头。
他道:“那是因为唐人全是大胖子。”
杨玉燕被逗笑了。
他牵着她往前站了站,指给她看那画中钟馗的衣冠,告诉她这是唐朝的什么官的官服,虽然并不完全一样,但头冠、胸口绣品图样以及腰带都说明了这是什么官。
而且这是代教授的话,代教授喜欢讽刺,再看那钟馗身后的小鬼,它们有的赤身,有的驾云,有的骑马,有的扛刀,虽然是众鬼,却好像是钟馗的手下一般。神话中钟馗会驱鬼,所以这幅画中的钟馗带着鬼众出行,那些鬼都是他手下的小鬼。
换言之,钟馗与鬼,乃是一伙。
杨玉燕马上就领会到了!
“哦,原来如此。”这下她看画也不尴尬了,能看懂就不会尴尬了,哪怕只领会到几分意思,也会觉得这画有意思了。
苏纯钧继续给她小声讲:“你看那个细颈细胳膊细腿,肚子却仿佛怀胎十月的鬼,那就是个饿死鬼,你看它是不是一双倒八字眉,一双细眼睛?你要是见过财政局的局长……”
他一挑眉,杨玉燕心领神会:“哇哦……”
钟馗身后众鬼几乎都有一副“熟面孔”。也就是杨玉燕不太关心实事才对这些面孔不熟悉,而杨玉蝉是就算认出来了,也半丝也不敢声张,只做哑巴。
祝颜舒就边看边笑了,与代教授更加相谈甚欢。
只有张妈看不懂,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见夫人、小姐与客人们交谈得热闹,她先去把客厅里的一面墙壁腾空,备着一会儿祝颜舒要现场挂画。
然后将厨房收拾干净,估量着代教授可能还要留下吃午饭,悄悄跟杨玉燕说了一声就提着篮子出去买菜了。
杨玉燕连忙从人群中脱身出来,跟着张妈到门口,问:“张妈,都要买什么啊?现在好买不好买?”
张妈:“菜市都开了,肉店鱼铺也都开了,东西还是好买的。我也不买多,买两只鸡,一只炒着一只煮汤,再买两条鱼,防着晚上代教授也在这里吃。家里有现成的火腿,再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青菜,买一点也就齐全了。”
杨玉燕:“你拿不了就请人送回来,不要自己提呀。”两只鸡两条鱼可不轻。
张妈:“我都晓得的,你快回去吧。”
杨玉燕转回屋,见到祝颜舒捧着画说:“这画我看就挂在这边屋里正好,借这鬼王的威风,也挡一挡邪气。”
客厅有张妈才腾好的一面空墙,苏纯钧便踩在椅子上,亲手将画挂了上去。
他跳下来,拍拍手上的灰,就又站到杨玉燕身旁,小声问她:“张妈是不是去买菜了?”
杨玉燕点点头,嗔他:“你就想着吃。”
苏纯钧做作的咽了口口水,说:“实不相瞒,我现在看到张妈就肚子叫。”
杨玉燕看着画说:“代教授实在是多才多艺。”
苏纯钧感叹:“他聪明得像妖怪一样!我从小学画,学了十几年,还比不上他学几年的。我也仿过吴道子的画,画的稀烂,最多只能仿到几分意、形,神韵是半分也没有的。”不过代教授学什么都快,他自己都说到大学来任教对他来说就像重新当学生一样。
杨玉燕听他讲代教授除了自己平时给学生上课,还时常去其他教授的课堂上当学生偷师,几乎学校里所有的教授的课他都听过,还认认真真写作业,比真正的学生都要认真,也比他们学得更好。
“学海无涯。”苏纯钧说。
对代教授来说,这是一句实实在在的话。
花也送了,画也送了。祝颜舒终于实践诺言,带代教授去看祝家藏书了。
祝家藏书的地方竟然是在五楼,与杨虚鹤原本的书房相临。
杨虚鹤离开后,这间书房就换了锁,东西也全都被清理了出去。
任谁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一间书房。
祝颜舒打开门以后,带头走进去。
书房昏暗,窗户紧闭,却并没有灰尘。
祝颜舒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众人才看清书房的全貌。
书房十分阔大,共有两个房间,全是书,密密麻麻的。
墙壁两侧都摆着书柜,柜中、柜上全是书,地上还有许多书箱摞在一起,并不整齐。
代玉书一进来就仿佛痴人,目光发直,脚步发涩,站在一架书前就不动了。
杨玉燕快步走了一个来回,对祝颜舒问:“妈,这里到底有多少本书?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祝颜舒瞪她:“你小时候也没少上来看书,自己忘了怪我吗!”
杨玉燕便不问了。这也不怪她啊,她与上一个杨玉燕融合的记忆与感情里根本没有这个书房啊。
祝颜舒:“不过你与你姐姐小时候都不喜欢上来,进来以后不许说话,不许吃东西,不许跑来跑去,要保持安静。结果你们都不喜欢上来玩。后来我也不敢再带你们上来了,怕你们把书拿出去乱借人。”
以前这里也没这么多书,只有靠墙的几个书架。大部分的书还是放在各屋的书柜上。
后来她的父亲去世。去世之前将一部分的书捐献了,剩下的都被藏在了这里。
大部分的人都以为祝家藏书在她父亲去世后都捐完了,不知道都藏在这里。连杨虚鹤都不知道。
她当时没有告诉杨虚鹤是怕他把书拿去借人。借出去的书,就很难再收回来了。这都是她父亲留下的藏书,少一本都十分可惜。她怎么也不舍得,索性连他都瞒着。
后来才觉得瞒着他才是对的。
在与杨虚鹤离婚以后,这间书房就只有她一个人上来了。她亲手打扫,偶尔也坐在这里发发呆,看一看书。
这还是第一次带其他人上来。
在这间书房里,祝颜舒是一个最严苛的守财奴,她连杨玉燕和杨玉蝉都不放松,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们说:“只许看,这里的书我可不借给你们带走。”
杨玉燕嗯啊两声,为发现一大排的翻译文而顾不上听亲妈在说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些书好像都是手抄的!这都是哪些大神翻译的啊!
杨玉蝉也粘在一本书前动不了,这竟然是一本美国建国录,这本书肯定不能拿出去给同学们看!但其中的每一个句子都是珍贵的财富!这对她一直想跟读书会的大家探讨的如何才能救中国提供更多思考!
代玉书与苏纯钧也是一般模样,各自站在一书架前或粘着一本书,眼神牵系,魂儿难离,置一切于不顾。
祝颜舒盯着他们,防着他们趁机藏书——这种事可是多得很!!她太有经验了,再是人品高尚,在这方面也是信不过的。
容他们看了十几分钟之后,她就道:“这里没生炉子,不要看了。一人挑上一本下去再看。”
可眼前便是书海,谁能只取一瓢?
杨玉燕立刻便发出不平之声:“只能拿一本?”
祝颜舒瞪她:“你一天也看不完一本啊。”
杨玉燕立刻顺杆爬:“那我明天看完了能再来拿吗?”早知道家里有这么多书,她何必去买呢?
祝颜舒还没答应,苏纯钧清了清喉咙,堆起满脸的笑,一副只等着跟在后面开口的样子。
祝颜舒便不开口了。
代玉书不能像苏纯钧一样耍赖皮,但他另有高招,他捧着一本书正色道:“此书令我茅塞顿开!祝女士,如蒙不弃,小生是否能据此书写一些感想请您斧正?”
祝颜舒已经许久未与人笔谈了,闻言心痒难耐,而且她也觉得代教授也是配得上与她谈论的。
“您太客气了,我也只是半桶水,让我们共同进步吧。”她笑道,看着那书说:“此书……便借给先生三日,可好?”
代玉书立刻欣喜点头,几乎巴不得立刻捧着书回去畅读。
杨玉燕瞬间发现借书的妙招,立刻说:“妈,我觉得我的读书笔记有新内容了。”
祝颜舒翻白眼:“我记得你都一年没写读书笔记了吧?”
杨玉燕:“那都是没有足以打动我的新书啊!这一系列的书我觉得很值得写一写读书笔记了!”
祝颜舒记得那个书架上杨玉燕看的那一层的书好像都是一些通俗读物,她走过来看了一遍,全是各种少女与少年的名字,显然……以爱情故事为主。
杨玉燕提起心,紧张的看着她,生怕她不答应。
祝颜舒却放过了她,说:“也好,读一读这几位先生的大作,好过你去书店买什么唱京剧的罗密欧。”
杨玉燕大松一口气,连忙答应每天一篇读书笔记!
苏纯钧站过来说:“我可以辅导二小姐写读书笔记。”
祝颜舒斜过去一眼:“……”
第58章 是非自招
华灯初上,苏纯钧将代教授送到祝家楼下。虽然天已经黑了,不过年才刚刚过去,人们仍沉浸在年节的气氛中,路边仍然有许多摊贩,巡夜的宪兵队还没有出来。
路边的黄包车看到他二人站在路边,连忙过来拉客。
苏纯钧招手示意,黄包车就在他们身边停下。
代教授怀里抱着刚从祝家借出来的一本手抄本,珍惜得不得了。他不急着上车,回身拍了拍苏纯钧的肩膀,沉吟片刻,说了句话:“这家人都是好人,你能遇上他们,是你的运气。”
苏纯钧笑道:“教授,我也是这么想。”
代教授深深的望着他,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要辜负了对你好的人,我先走了,明天还是你去送二小姐是吗?到时我们再聊。”
说罢不等他答,代教授就转身上了车。
苏纯钧站在路边目送黄包车远去,才转身回去。
在祝家门前他敲了敲门,杨玉燕跑过来给他开门,他探头进去,看到张妈正在忙碌,祝颜舒今天陪了一天的客,已经回卧室休息了,杨玉蝉也不在。
“我就不进去了,你们早些休息。”他对杨玉燕轻声说。
“好,你也回去休息吧。”杨玉燕笑着说,“妈说明天让我姐送我,你就不必陪我了。”
苏纯钧想起刚才代教授交待的话,摇了摇头:“明天我再送你一次,你姐也是第一次去教授那里,我替你们介绍一下更方便。”
杨玉燕答应下来,送他离开,这才关好了家里的大门。
第二天,在祝家吃过早饭,三人便坐上黄包车走了。
杨玉蝉和杨玉燕坐一辆车,两姐妹靠在一起。杨玉燕觉得杨玉蝉脸色不太好,抱着她的胳膊问:“姐,你这是放假以来第一次回学校吧?要不要一会儿去看看你的同学们?”
杨玉蝉的心里正纠结。在这个短短的年节中,她仿佛已经经历了许多年,足以让她把与马天保的感情做一个切割了。可一回到学校她才发现其实才过去了短短二十几天,而学校里的同学们还都以为她与马天保是一对情侣。假如他们知道了她回家过了个年就要与马天保分手,会如何猜测其中的原因呢?当他们得知她是因为马天保的家庭原因跟他分手,又会如何评价她呢?这个巨大的难题让她第一次萌生了逃避的念头,而且竟然能够理解当年杨玉燕不肯去学校是为什么了。因为她现在就不想回学校见同学们了。
与杨虚鹤当时的情形不同,当时她知道是杨虚鹤做得不对,她身为他的子女并没有错,所以哪怕流言纷纷,她也能坦然。
现在,是她自己心虚,是她成了爱情的逃兵,是她顾忌现实,嫌贫爱富才想分手。或许马天保确实当时爱上的并不止是她的知识与思想,或许他也有过许多盘算,但他毕竟没有伤害过她。
论心无完人啊。
而她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心中将他与他的家庭放在秤上盘算思量呢?
如果说有错,那她也并不清白。
杨玉蝉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五十大板以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在这样的沉默之下,他们到了大学,并步行走过长长的土路,途中遇见了放猪的同学和放鸭的同学,两边竟然还在吵架,于是便驻足看了五分钟的热闹,才继续起程,前往代教授的小红楼。
大概是他们来的早,今天的小红楼里还没有学生,只有代教授。
代教授穿着土布衣服,站在门前迎接他们,笑着说:“快进来,别介意,我刚起来。”
苏纯钧了解代教授,说:“教授,你肯定昨天晚上又通宵看书了。”
代教授笑道:“拿到新书怎么能忍得过夜?”
苏纯钧便笑起来,因为这话,代教授在课堂上也讲过,当堂并无女学生,所以代教授的原话是“新书便如新娶的娇妻,怎么能忍过一夜再去碰?”
此话固然有些不够文雅,却恰如其分。
最有意思的是代教授说完这句又添了一句,“话虽如此,我却并未娶过娇妻,实不知娇妻与新书有何区别。”
反倒是堂下学生十有八九都娶过妻了,没娶的也定了亲。站在堂上数一数,到这把年纪仍未有妻的竟然只有三个人,就是代教授,他与施大头。
他若是还在家,现在也差不多该谈亲事了。施大头是穷,他能跟着代教授读书乃是代教授自己写的推荐信,把他给拉过来的。代教授说他混迹在各个教室,一半是为了学习,一半就是为了找学生,要真是听校长和各局领导的只能凭推荐信找学生,那他到大学里来教书干什么?
代教授开门让他们三个进来,就指挥苏纯钧去升炉子,煮茶待客,他回楼上换衣服。
杨玉燕领着杨玉蝉来到了茶室,拉开窗帘,窗外的景色便映入眼帘。
窗外的草坪已经由黄泛绿,仿佛这短短几天,春天就已经快来了,它的脚步近了。
一个人背着柴从远处走来,沿着小径从落地窗前经过,往厨房去了。
杨玉燕拉着杨玉蝉坐下,说:“代教授很和气,姐姐你坐。”
杨玉蝉坐下也坐不安稳,如坐针毡。杨玉燕不知道代教授是何许人,她可是一清二楚。在校长亲自请回来的一群归国教授中,代教授是相当有名气的一位。不止是他的才气,还有他的脾气,他是出了名的眼里不揉砂子。当然,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在某些方面特别认真。在治学上,一些不太认真,更爱沽名钓誉的教授遇上他就恨不能落荒而逃,而学生中一些更愿意仗势欺人的,他也从不客气,被他退学的都有好几个呢。
这时门外有人声,杨玉蝉立刻弹了起来。
却是苏纯钧,他推着一架推车,上面有热茶、面包、黄油还有煮鸡蛋,非常丰富的一顿早餐。
杨玉蝉一看就愣了,昨天在祝家吃饭的代教授并没有表现出他喜欢吃西餐,相反,他说了很多他在当奴隶时爱吃的饭菜,其中就属油渣最受他推崇,他说油渣怎么吃都好吃,空口吃好吃,就馒头就饼都好吃,包成包子、饺子也好吃,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但这一推车却全是西餐。
苏纯钧早已脱下外套,切了面包抹上黄油放在盘子里递给杨家姐妹,说:“吃吧,这都是别人送教授的,他都是待客的时候才拿出来。”
说话间,代教授已经换好衬衣西裤过来了,他大步进来,看到这个就高兴的说:“我要饿死了。”
苏纯钧赶紧也给他切了厚厚的面包,抹上黄油。
他接过来却先对杨玉燕说:“燕燕,你知道吗?俄国的面包很难吃!”
杨玉燕这几天听了许多俄国的事,充满了对俄国的好奇心,马上抬头:“他们的面包很难吃吗?”
代教授痛惜的摇头,肯定道:“难吃!又硬,又咸。可能他们的国王吃的会好一点,我吃过的面包店的面包都不怎么好吃,只能泡在热汤里吃。他们那里最好吃的是各种点心和糖,因为他们会放很多的奶油、黄油、奶酪和糖进去,还会放很多坚果、果脯、巧克力,所以非常好吃。”
代教授说完以后,就又教了杨玉燕两个词,一个是面包,一个是红菜汤。
杨玉燕听了半天俄国难吃的面包和泡面包的热汤,对这两个词的记忆格外深刻,听一次就记住了。
勉强又吃了一顿早饭,代教授就催苏纯钧去上班。
“你这一天天的,不去上班四处闲逛,是什么道理?”代教授拿笔敲着苏纯钧的脑袋笑问。
杨玉燕正在学写俄语字母,她自己在家也模仿着写过,写得十分怀疑人生,可祝颜舒和杨玉蝉都说俄语就是这样,字母不但难写,书面和手写还不一样,而且词都巨长!
但在代教授的教导下,仿佛这字母也没有那么难写,不就是横杆加撇加捺加竖弯钩吗!
听代教授教训苏老师,她没有半点同志情谊的在旁边笑。
苏纯钧见她适应得不错,就决定先告辞了。
代教授放下笔,笑着说:“那我送你。”说完就推着他出去了,两人穿过走廊,来到大门前,代教授才说:“我有两件事要问你。”
苏纯钧见代教授神色严肃,连忙也郑重道:“您说。”
代教授:“第一,你这份工作打算做到什么时候?又打算做到什么地步?你不必答我,自己想清楚。”
苏纯钧一怔,话到嘴边就又吞回去了。
代教授:“我观你与二小姐也算情投意合,她的年纪虽然与你相当,却是个相当天真烂漫的孩子,我看她只能过小日子,当不了贤内助。你在政府部门步步高升,是想让她日后去当一个官太太?”
苏纯钧神色微动,没有答话。
代教授盯了他一眼,望向天边:“从以前你在我这里时,我就看得出来,你心中有大志向,只是我不知道你这志向到底指向何方。本以为你早早毕业投身官场,结果又与良家女子牵扯不清。”
苏纯钧苦笑:“教授,你这说的好像我是那勾引少女的坏人。”
代教授:“少废话,你自己想清楚。我可以不管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心里自有计量,无需我多言。我只盼望着学生幸福,不管是你,还是二小姐。”
苏纯钧在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教授。”
代教授说:“还有一件事,关于杨同学。”
苏纯钧反应过来这是指杨大小姐杨玉蝉。
代教授:“你已经毕业了,可能没听说。我听人说她与一个男同学谈恋爱,现在那个男同学遭了难,她就抛弃了人家。”
苏纯钧马上反驳:“这是胡说!这是谣言!”
代教授皱眉:“你嚷什么!我还能不知道这是谣言?这件事我已经通知杨同学的教授和系主任了,学校会澄清谣言,但……学生之间肯定还是会有所流传,这件事,我昨天不好直接对祝女士明言,毕竟我身为教授,一旦开口,就有可能是代表学校的。你今天回去要告诉祝女士,如果流言太伤人,最好让杨同学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再回学校。”
苏纯钧已经气得不轻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是什么人在传流言?”他脑筋转得快,马家出事时已经差不多是过年了,马天保也快要毕业了,更何况马天保在出事后就被金家关着,后来就直接去医院了,他不可能自己跑到学校里来传流言。
综合起来,只能是杨玉蝉与马天保共同的熟人。
“读书会,是他们的人。”苏纯钧皱眉道。
代教授并不意外:“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祝女士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是不在乎金钱与物欲的人,资助读书会完全是出自公心。但在其他人看起来,读书会未尝不是一个收获名利的好地方。现在杨同学就快要毕业了,往她头上栽脏,正好可以将她赶出读书会,再将读书会收入囊中。”
苏纯钧惊讶的看他:“教授?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啊!”
代玉书笑道:“我五岁就被卖掉做奴隶了,可比你们这些公子哥见的世面多。不就是勾心斗角那一套吗?没意思得很,偏偏有人前赴后继的。”
苏纯钧冷笑:“祝家的钱买来的书,哪里容得下别人伸手?”
他不欺负人就算了,还让别人欺上门来吗?
代玉书一下子就笑了:“你姓祝吗?怎么管起祝家的钱来了?还是你打算入赘?”
苏纯钧:“那又何妨?”他这个姓本就是母姓,再换成妻姓也未尝不可。他转身回去,说:“教授,借一下电话。”
代教授点点头:“在客厅,去吧。”
他看苏纯钧快步进去,自己走在后面,心道这孩子倒比自己的事更积极。
第59章 看清自己
早起喝了一杯水,在家又喝了一碗粥,到这里来又喝了一杯苏老师亲手端上的茶之后,杨二小姐就有了内急之忧。
她忍耐片刻后发现苏老师与代教授一去不回,果断起身出门寻找厕所。
幸好小红楼的建筑模式与祝家有些相似,她成功的厨房附近找到了洗手间。解决完之后,她无师自通的用洗手间里的水桶中的清水冲掉了秽物,干干净净的出来,迎面就遇上了一个半熟之人。
是上回见过的施大头。
他与苏老师是同学,杨玉燕就主动打招呼:“施先生,你好。”
施无为本来是冲过来看是谁用掉了水桶里的水,好好教导一番,但现在发现竟然是朋友之妻,这就不好开口了。他只好干笑着说:“哈哈,你好。”
有很多人不会用这里的厕所,所以几乎隔几天就会发生一次这种事。有的人是根本不会清理,任由秽物留下;而有的是大概是用惯了更高级的东西,或者家中有下人服侍,就将放在里面的清水冲厕所。
其实那个水是备用的,真正冲厕所只需要仰头,寻找到一根绳子,轻轻一拉,水箱中的水自然会倾泻而下,将秽物冲得干干净净!
施无为很喜欢这个设计,这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新技术带来的神奇之处,曾经还有萌生了想学建筑的念头。
杨玉燕看他从厨房出来,问:“施先生刚才就在厨房吗?我之前看到你送柴过来。”
施无为说:“对。我们几个人商量好了每天给代教授这里送柴。”
杨玉燕好奇的问:“是煤不够用吗?”
施无为笑道:“煤太贵,柴便宜啊!教授虽然看起来不缺钱,不过能省一点是一点。教室里用煤取暖少烟气,做饭时还是用柴更好一点。”
施无为将杨玉燕送到茶室就回去了,他今天没有课,只是来帮代教授干活的。
杨玉蝉看到杨玉燕回来才放心,“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刚才那个人是谁?”
杨玉燕关上门说:“是代教授的学生,跟苏老师是同学。姐,他们还每天给代教授送柴,帮代教授干活呢。”
杨玉蝉说:“这没什么,尊敬师长理应如此,你以后也要帮代教授和年长的同学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可不能偷懒。”
杨玉燕吓了一跳:“我也要……”
杨玉蝉把她拉回来好好坐下,说:“我就知道你记不住。这不是在家里,没有张妈帮你,你要成长起来才行。”
杨玉燕就问:“那姐,你在学校里也干过杂活吗?”
杨玉蝉点点头:“干过呀,怎么可能没干过?像整理桌面,整理书柜,擦桌子扫地,这都是很平常的事。还有,如果教授要你烧水、倒茶、抄写东西,也都不能拒绝,要积极努力的去完成。”
杨玉燕听完就放松了:“原来只是这些活,那我还行。要是让我背柴烧灶做饭,那我就真的不行了。”
杨玉蝉:“像代教授这样在学校里独居一幢楼的教授可没有那么多,大部分的教授的三餐要么是在家里用,要么是家人送饭,不然也可以吃学校的食堂。”她左右环视一圈,说:“其实这里既是代教授的家,也是教室。”
这时,苏纯钧与代教授进来了。杨玉燕看出苏纯钧脸色不对,目光中便透出疑问来。
苏纯钧对她安抚的一笑,对杨玉蝉说:“大小姐,我刚才与祝女士通了个电话,她现在还在线上,请你过去与她说话。”
杨玉蝉以为是祝颜舒还有什么交待,便起身与苏纯钧过去。
杨玉燕自然要跟上。
电话里,祝颜舒也没说别的,只是问杨玉蝉她当时替读书会买书时的收据和信都放在什么地方?她一会儿让张妈找出来送到学校去。
杨玉蝉一边直言相告,一边奇怪:“送到学校里来干什么?”
祝颜舒从刚才听了苏纯钧的传话后就气得不轻,现在气还没消呢,没好气道:“我现在没功夫跟你说话!等那些收据送过去后,你就去把那些书都捐给学校!”
杨玉蝉更加不解:“那些书本来就是捐给读书会的。”捐给读书会就等于是捐给学校了啊。
祝颜舒:“你个傻丫头!你现在是被人盯上了,有人要坑你!哼,既然这样,咱们送出去也不给别人占便宜!”
杨玉蝉心头乱跳,挂了电话就问苏纯钧:“苏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她打电话的时候,杨玉燕已经听苏纯钧说了个大概,顿时气冲霄汉:“小人!真是个小人!太恶毒了!”
往人身上泼污水,还是从最难辩解的私德下手。难道要杨玉蝉现在去向每个人表白她并没有嫌贫爱富吗?
可总也不能为了这件事就真要嫁给马天保吧!
杨玉燕平时指点江山的时候多了,今天这件事却不知该怎么处理。
苏纯钧将杨玉蝉姐妹领回茶室,劝杨玉蝉最近不要到学校来,等流言平息以后再来。
杨玉蝉本来就因为马天保的事心灵上受了许多折磨,听到外面竟然有这种流言,顿时手足冰凉,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全堵在胸口。
“他们本来也没说错……”她说。
杨玉燕高声:“胡说八道!古代都有七出呢,皇妃都能休皇帝呢,你只是分个手,犯天条了?”
代玉书在旁边本来并不想开口,听杨玉燕高声这句,竟惹他发笑。
他一笑,屋里的人都看过来。
代玉书笑道:“燕燕说的在理。杨大小姐,还请你不要自误。”
他看杨玉蝉神情凄惶,暗暗的叹了口气,正色道:“道德是人心的准绳不假,却不该成为枷锁。你现在扪心自问,你是出于何种理由才挣扎难过的?是因为爱情还在?还是因为道德压力?如果是前者,那我希望你不要分手;可是如果是后者,那你早就该分手了!”
杨玉蝉一下子就怔住了。
爱情还在吗?
她不知道。她甚至都不知道她跟马天保的感情是不是爱情了。爱情应该是什么模样呢?她旁观杨玉燕与苏纯钧相处,酸酸甜甜,恋人的每一个举动都牵动着另一个人的心。她与马天保却少有这种时候,他们更多的是在一起畅想未来,或讨论思想。
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却十分清楚。
她无法干脆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她无法面对道德的压力。这跟她的道德感是相违背的。
“您为什么说如果是因为道德压力,我就应该分手呢?”杨玉蝉不解。她不认为代教授是和杨虚鹤一样的人,但在她看来,杨虚鹤当时抛弃家庭,正是他道德败坏的选择。
代玉书微笑着说:“因为这意味着你的爱情开始的地方就不对。假如你爱他,那你现在要离开你的爱情,你应该更惋惜爱情。”他思考了一下,单刀直入的说:“就比如你们的父亲,杨先生,我猜他当年选择祝女士,应该就不是因为爱情,至少爱情绝不是主因。所以他抛弃家庭时,也丝毫没有留恋之意,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他爱的。”
杨虚鹤从来没有爱过家庭?
杨玉蝉像是被当头一棍给敲傻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一直以为父亲是背叛了与母亲的爱情,背叛了家庭。但现在代教授说父亲根本不爱母亲。
这时,她听到旁边杨玉燕在小声与苏老师说:“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当年姓杨的肯定是看中祝家的钱和势了。”
杨玉蝉看向自己的妹妹,艰难的问:“你怎么能这么想?至少以前他跟我们在一起时,还是有感情的。”
杨玉燕怎么会也认为杨虚鹤对他们没有感情呢?以前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时也是很幸福的啊。
杨玉蝉感受到了背叛,她快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认识了。
苏纯钧握住杨玉燕的手。
杨玉燕却并不生气,她能体会杨玉蝉的心情,她平静的说:“姐,有的夫妻就不是因为爱而结合的,有的父母也不会天生爱孩子。我们能有现在这个幸福的家庭,是因为我们都幸运的有一个好妈妈。妈妈爱我们,我们才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对比妈妈,你就知道杨虚鹤对我们的感情有多少了。假如他有一分爱我们,他当初就不会做的那么绝。正是因为他不爱我们,他才能毫无顾忌的伤害我们。”
杨玉蝉半句反驳都说不出来,她的心第一次变得空落落的。
杨虚鹤不爱他们。
她也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爱马天保。
连自己的感觉都会骗自己。
在这一刻,杨玉蝉第一次更清醒的看清了自己。
第60章 小人难防
杨玉蝉这些年给读书会购书的收据竟然有六本,全是装订好的,还有些她跟出版社和作者通信的回信也都放在箱子里。
祝颜舒坐在椅子上一边翻一边冷笑:“我生的果然像我,都是冤大头。”
张妈站在一旁,啧啧叹气:“怪谁呢?你这个脾气还好,别人欺负你,你也会欺负回去。大姐只像了你的清高,少了脾气,结果更加被人欺负。我看,这个家里只有二小姐好,日后你们娘俩都要靠二小姐过日子。”
祝颜舒捡起箱子里最后一个厚皮笔记本,摔在桌上,哼道:“可得了吧。就她那个傻样,苏老师说什么她都信,我看她才会被人骗走呢。”
张妈摇摇头,问她:“这叫我都带去?”
那装订的收据好厚一本呢,六本全带上,她的老腰要受不了的。
祝颜舒:“哪里用全带上?你只用带一本,再拿上这个。”她拍拍厚皮笔记本,翻开道:“这是大姐记的账。这还是我教她的,凡是花的钱都写下来,这样就知道钱都到哪里去了。”
张妈就拿一本收据,一本帐册,祝颜舒再从回信中捡了几封也让她带上。
祝颜舒:“咱们不是一开始就是去吵架的,咱们是去捐书的,要高高兴兴的。要是有人出来说废话,咱们再搬证据出来,这才合适。”
张妈点头道:“那我记下来交待给他们。”
祝颜舒:“用不着,苏老师在呢,他在财政局不出半年就高升了,这点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你去送东西,再把大姐带回来就行了。这段时间,她还是不要去学校了。”
就算能把读书会的事解决掉,也只是解决了一个小人,流言可不会因此消失啊。
张妈坐上黄包车,匆匆赶到学校。
小红楼中,杨玉燕陪杨玉蝉在楼外的草坪上散步,让她能更冷静一点。
姐妹俩站在一起,个头已经差不多高了。
杨玉蝉握着杨玉燕的手,“刚才……”
她想道歉,她不是有意要瞪妹妹的。
杨玉燕不等她说完就反握回去:“没事,姐,我知道你对爸的感情比我深。”
杨玉蝉的心又狠狠的揪了一下,她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让她相信杨虚鹤从来没有爱过她们母女太难了。但她也更清醒了,她清醒的知道她现在更多的是不想相信,而不是杨玉燕的话没有道理。
因为从杨虚鹤悄悄搬走,到在报纸上登出离婚告示之后,他还制造了对祝颜舒很不友好的风声,那段时间报纸上有许多声援杨虚鹤的文章,大学里也有一些文会将这件“著名”的社会事件当成一个例子来讨论。
他们大多数都将祝颜舒和她与杨虚鹤的这段婚姻描述成了一桩封建□□的错误。
他们不认识祝颜舒,也不认识杨虚鹤,不了解他们在婚姻中到底是什么样,也不关心他们究竟是什么样。
他们只是将杨虚鹤当成了破除封建旧家庭的英雄,将祝颜舒视为封建旧家庭的一部分。
她必定是无知的,必定是愚昧的,必定是狭隘,必定是丑陋的。她必定毫无思想进步,必定裹着小脚,必定拒绝接受新思想,必定张牙舞爪,令人厌恶。
许许多多的形象被套到了祝颜舒的头上。
假如不是当时杨玉燕正躺在医院里,杨玉蝉必须每天与祝颜舒赶到医院,在医院、学校、家三地奔波,无暇他顾,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种环境中会不会发疯。
纵使那时她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旁人的目光与议论,她也不会将这段往事遗忘。
所以她仇恨杨虚鹤,恨其入骨。
可如果杨虚鹤并未披着画皮,他不是在突然某一天才变坏的,不是在遇上新情人之后才从心底升起的恶念……
而是一直如此的话,那她心中的仇恨就一下子全落空了。
她恨的是那个曾经爱过她们的人,恨的是曾经是个慈祥的父亲的男人,恨他为什么要变成坏人,为什么要离开她们。
但假如他不是她心目中慈祥的父亲,他就只是一个陌生的人。
恨的反面是爱,是爱而不得。
她对杨虚鹤的恨就是这样产生的。
跟她对父亲的心结相比,她对马天保的心结就小多了。今天她想通了一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解决了一个沉疴旧疾,骤然升起的轻松令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落落的,再去想马天保,仿佛也能更轻松的去面对了。
她喜欢马天保,做为同学,做为年轻的男女,他们之间萌生过感情。但那感情没来得及长大,是她在渴望长大,她和马天保都渴望尽快长大,肩负起家庭的重担。所以他们才会那么快就开始讨论家庭生活中的种种。她以为这说明他们是幸福的,但回想起来,他们讨论家庭的时候,跟他们讨论其他问题时是一样的。
牵手、拥抱、亲吻,这些曾令她的心悸动。但是否像杨玉燕与苏老师那样时时刻刻都想要牵着手,目光总是系在对方身上舍不得离开,每一刻都想要在一起,不想分离?
不,这些都没有。
现在,她仍然同情马天保的遭遇,愿意尽全力帮助他。
但这已经不再是出于爱情,或道德压力,而是出于情谊。
他们同窗数年,一直志同道合,哪怕她现在明白了她并没有那么爱他,爱到想嫁给他,她也并不是对他毫无情谊的。
杨玉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举目望向天空,初春的天空是浅浅的蓝,白云像一道烟雾拖着长长的尾巴,斜斜的挂在天空中。
她的妹妹抱着她的胳膊站在她身边,嘴里仍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她的嘴巴总是闲不下来。
杨玉燕:“我一直觉得咱们俩的名字可以这么解读。你叫玉蝉,那就是蝉娟嘛,那时姓杨的跟妈的感情应该还挺好的,外公也还在,他也不敢动歪心。到了我就是燕,劳燕分飞,我觉得他那会儿就有外心了。”
杨玉蝉忍不住骂她:“胡扯八道。我和你的名字都是外公取的,玉蝉是指盟约,当时巴黎和会正在召开,外公希望不要再有战争了,希望我国与他国百代友好,永远和平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杨玉燕震惊到失声:“什么?!玉蝉是这个意思?外公他老人家想的也太复杂了吧!那我呢?我的玉燕是什么意思?”
杨玉蝉:“希望你如燕子一样轻盈灵巧。”
杨玉燕仔细品味了一下这两个名字,总觉得……
“外公当时给我起名是不是挺敷衍的?”她不甘的问。
为什么姐姐的名字就那么有意义,她就是普通的名字!不公平!
杨玉蝉教训她:“轻盈灵巧有什么不好?女孩子就应该这样啊,你看你现在长得这么漂亮,都是这个名字的功劳,你要记得感谢外公知不知道?”
杨玉燕被教训的频频点头,不敢再吐槽名字。她以前还觉得“玉燕”太土,后来不也习惯了吗?反正也不能改名了,凑和用吧。
苏纯钧一直担忧的看着窗外,直到看到两姐妹如常一般说笑起来才放了心。
代教授坐在沙发上,在替杨玉燕写教案,说:“不用担心她们,我看祝女士与这两个孩子都是心宽之人,她们不会拘于小节而自困的。就算一时糊涂了,也会慢慢清醒过来的,而且人永远不缺改变的机会。”
苏纯钧转头说:“教授,你想怎么教燕燕啊?”
代教授抬头说:“这个……暂时还不知道。我总要先试一试她的底限,总之,凡我所会的,只要她想学,我都可以教她!”
看代教授双目有光,苏纯钧就有些头疼,以前他也被代教授抓住过,后来还是教授发现他志不在此才放过他的。代教授的信条一直都是只要学生想学,他就恨不能用漏斗把知识灌到学生的肚子里。
苏纯钧双手做揖:“教授,还请您对燕燕宽容些。”
代教授放下笔,笑道:“纯钧,不是我不放过二小姐,而是只有像她一样不愁吃穿、心思简单、物欲不丰的人,才有可能将一生的精力都用在学习知识上面。比如你,你是很聪明的,但你一心想要建立一番事业,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达到什么目标,你就不适合治学。像大头,虽然我现在一直将他留在学校里,但也不可能永远将他留在这里。”他叹了口气,“校长已经找我谈过多次了,一些早就应该毕业的学生,要赶紧放他们毕业。虽然我有心将大头留下来,可他现在的水平还不足以在学校里谋得一职,而一旦走出学校,他就势必要为生活奔忙,为每天进口的食物而操劳,你说,这样的人还能保持精力学习吗?”他摇摇头。
苏纯钧陷入了沉思中。
“你们现在学习的知识确实已经够用了,足够你们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在政府或其他部分谋求一份高职,得到重用。我也承认,现在的社会上确实急需人才,所以大学才应该尽快将高质量的人才输送到社会上去。”代玉书说,“但我始终觉得,知识是需要去追求高峰的,不能只要求够用就行。如果停止追求知识的高峰,那我们仍然会落后!当外国的学者们在不停的攀登知识高峰的时候,我们却已经满足了,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外国,才能超越他们呢?我们不能停下来啊!”
苏纯钧:“教授。”
代玉书拍拍大腿,笑道:“教书育人,百年大计。我有信心在学校里干上一百年,看我最终能种出几棵树来吧。”
这时杨玉燕敲门进来,笑盈盈的说:“教授,苏老师,张妈来了。我们去图书馆吧!”
捐书是一件正事,学校里也一直都鼓励各界人士捐书,实在是因为现在的书,它并不便宜。
由代教授陪同,苏纯钧这个人精头子当说客,又有祝老爷子的旧事在,图书馆的馆长立刻就出来接待杨玉蝉了。
他握着杨玉蝉的手热情的说:“杨同学,非常感谢你对学校的支持!”
杨玉蝉捐书的理由是她马上就要毕业了,虽然明年才正式毕业,不过现在就来捐书也很正常,女学生们通常很少会读到最后,中途就跑出去嫁人的也不在少数。
她带来的收据和帐册可以证明她一共捐了多少钱的书,而作者与出版社的回信也能证明这些书都是从哪里来的。一些书报刊物有的已经绝版了,有的则是当时刊行的数量就很少,都是她一封封的写信给出版社、作者,向他们求来的。
这些书都是她自掏腰包买来的。
现在它们都放在读书会。
而读书会,是一个学生的组织。成立的时间并不长,很多规章制度都很模糊。在杨玉蝉入会以前,读书会虽然也会向外求购书刊,但大量购进的情况是很少见的,而且当时都是依靠众人捐款来做为购书款,购买的书刊也就只是存放在读书会的会室中。
读书会是学生们进行讨论,对新思想,新浪潮进行思考的一个集会。
它跟学校里其他的文学集会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读书会也支持大家交换书籍,对购进的书刊,也可以进行借阅,除了押金之外,并不需要再付租金看书,跟学校图书馆一样。
杨玉蝉入会以后,如鱼得水。她提议举办定期的读书会活动,由学生轮流担当干事,主持这个活动。
这一举动引起了大家的响应,许多人就将自家的书带来,供大家阅读讨论。
杨玉蝉当然也将她自己的书带来过。不过这只是第一年,第二年起,她就开始用自己的钱买书了,后来也带动了其他人自费购买书报带过来让大家看。
后来读书会的活动越办越大,在学校里也渐渐有更多的人愿意参加进来,哪怕不入会,也会参加读书讨论。
代教授参加的就是读书讨论活动。
更多的同学是来“蹭”书看。
关于杨玉蝉自费买来的书到底是个什么归属,其实并没有明文规定的写在读书会的会规中。
没有任何一个学生集会的规则中会写出将大家送过来的东西全都定义为无偿捐赠的。
只是杨玉蝉自己以前是默认这些书都会留给读书会,用来在以后继续开办活动使用。
不过经过这次的流言之后,她也发现她的想法太天真了。
她是不在意买这些书都花了多少钱,在她看来书更重要,钱已经花了,花了就花了,书并不能等同于钱啊。
但在有心之人的眼中,书就是等于钱的。这些书不仅仅是书,还是资本。他想占有这些书,就必须将书的原主人赶走。
杨玉蝉出示的证明足够多,馆长就接受了她捐献的书。
她还亲笔写下了一个自愿捐书的证明,馆长随即给她写了一份奖状,奖励她捐书的义举。
奖状是现成的,还盖着校长的章,还有签名呢。
馆长像是生怕捐书的人后悔,将空白奖状填上字后,墨迹未干,就笔嘻嘻的双手郑重递送给杨玉蝉,再三夸她:“杨同学,你深明大义,乃是当代学子的楷模啊!”
杨玉燕在当背景,一直觉得这个馆长老师的态度不太对,有点太热情了,都不像老师了。
她悄悄问苏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苏纯钧小声答她:“因为怕来捐东西的人再跑掉。”
杨玉燕:“为什么?”
苏纯钧:“学校穷啊。”
学校是真穷。
馆长问清现在书报杂志都在读书会的会室里,当机立断,片刻也不等,马上叫来在馆里的工作人员,这就去读书会把书都搬过来!
杨玉燕目瞪口呆。
这也太急了,这难道不像是从学生那里抢东西吗?
苏纯钧却很了解,图书馆的馆长就如同守财奴,生怕放在外面的书丢了,巴不得都赶紧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馆长还对杨玉蝉解释:“以后读书会需要举办讨论会,可以到馆里来借书,我给他们批条子!”普通学生一次只能借一本,读书会可以借五十本!
当然,这一借一出,就全都要登记了。
工作人员来去如风,风风火火的过去,一会儿就如同猛虎下山,土匪进村,骑着三轮车把书都给“抢”回来了。
真是抢的,因为后面还跟着一些学生,都是读书会的人。
他们气愤不已,跟过来找图书馆馆长质问为什么要抢读书会的书。结果一进来就看到了杨玉蝉。
这其中有一个男同学,戴着圆眼镜,马上越众而出,笑着对杨玉蝉说:“杨同学,是你啊,马同学呢?他跟你在一起吗?”
后面读书会的人马上就小声嗡嗡起来。
杨玉蝉冰冷的看着他:“钱同学,请问马同学怎么会跟我在一起?”
钱同学仿佛不明白:“马同学不是跟你……”
杨玉蝉大声打断他的话:“马同学跟我是同学关系!就如同我跟你,跟大家一样,我们都是同学。难道不是吗?”
钱同学呵呵笑:“是这样?那是我误会了。”
杨玉蝉冷笑:“淫者见淫。”
钱同学立刻脸色不好看了,他转而严肃的问:“杨同学,那我想请问你,你为什么要将读书会的书捐给图书馆?”
杨玉蝉:“我捐给学校图书馆当然是希望让整个学校的同学都可以看到这些书。这也是我当时加入读书会的原因。钱同学,你为什么质问我?难道你不希望我将书捐给图书馆吗?”
钱同学马上高声说:“这些书都是读书会的书,你们说对不对?”他转头对身后的人说。
这时他后面其他读书会的人也上来劝杨玉蝉改变主意。
“杨同学,你再考虑一下。”
“对啊,杨同学,你这一捐,读书会的下一场活动还怎么举办?”
“对啊。”
大家也是都没想到,没想到杨玉蝉买的书竟然有这么多,几乎占据了整个读书会现在拥有的书的八成!
因为其他人举办读书会时,不管是自己的书还是新买来的书,事后都拿回去了。只有杨玉蝉将书留在了读书会,没有拿走。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杨玉蝉无私的行为了,都以为这些书就是读书会的书了。
结果到今天,大家才发现原来不是这么回事。
馆长是生怕事情有变,听到这里就赶紧过来劝大家:“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你们读书会以后要举办活动,可以到图书馆来借书。我已经跟杨同学讲好了,给你们特殊待遇!你们只要是为了活动来借书,可以借五十本!”
馆长的大手笔立刻就令读书会的其他人“叛变”了,只要读书会的活动可以继续举办就行啊,而且还有了更多的书啊!
只有钱同学神色不定,十分气愤,他只盯着杨玉蝉:“杨同学,你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一点点荣誉就出卖读书会!”
他指着杨玉蝉手中卷起的奖状说。
众人再次把目光移回来,目光闪动,却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帮腔了。
馆长皱眉,很不喜欢这个男同学,他说:“这位同学,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杨同学无偿捐书,难道学校连一张奖状都不能发给她吗?难道就要让人家无偿的付出,我们连一句谢谢都要吝啬吗?这样下去,谁还愿意做好事?不要勒索别人的善意,这是非常恶毒的,你的思想很有问题,需要反省。”
馆长的话,令读书会其他的人也都扭转了回来,钱同学孤掌难鸣,只得暂时收兵离去。
他临走前愤怒仇恨的眼神表示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
杨玉蝉很生气,很想痛快的骂他一顿。但张妈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杨玉燕也听苏纯钧的,在一旁劝她。
“不能在这里跟他吵,他一发疯,说不定就会拿马天保的事攻击你。”杨玉燕说,“别跟小人纠缠。我们先走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