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亲妈的抱怨
苏纯钧从来没这么尴尬过。
哪怕是他亲爹娶了比他还小的继妻,他在婚礼上需要磕头喊妈,他都没这么尴尬。
心口乱跳,手足无措,浑身毛汗。
他把大衣脱下来后就坐不下来,一个劲的看杨玉燕的房间门,脖子都变长了两分。
张妈去敲了两回,里面都说“有事!”
“能有什么事呢?这都要吃饭了!”张妈叨叨着,去把粥重新放在炉子上热着。
祝颜舒很能理解小女儿躲羞的心情,笑眯眯的说:“那就不管她了。咱们先吃,张妈把饭给她留着。”
张妈就把桌子摆好了,祝颜舒把一直做颈部运动的苏纯钧推到餐厅:“苏老师坐,苏老师快吃,苏老师,你们过年放不放假呀?”
苏纯钧坐在餐厅里,头长时间保持七十度的偏向,听到祝颜舒问话连忙答:“放的,放三天!”
祝颜舒笑着问:“哦,那苏老师用不用回一趟家啊?”
苏纯钧一心二用,机智只有平时的一半,听这话就条件反射的想起现在家里的配置,老爹一枚,劳苦功高的二姨奶奶一枚,进门才两年的年轻后母一枚,七大姑八大姨加上一群没什么感情的亲兄弟表兄弟堂兄弟……
苏纯钧:“不回,只有清明需要回去扫墓。我妈已经不在了。”
不必他再说,张妈和祝颜舒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纷纷啧啧感叹。
祝颜舒叹道:“唉,你这孩子平时也不讲,让阿姨听得心里酸酸的!”
张妈便道:“那你年夜饭去哪里吃?要是不嫌弃,就到这里来,张妈过年要做许多菜,太太和小姐每回都吃不完!浪费得很呢!”
苏纯钧刚要答应,又犹豫的看向杨玉燕紧闭的房间。
祝颜舒笑着说:“你不要管燕燕,这孩子来得快,去的也快,不信你今天晚上回来再来看她,保准已经没事了!”
苏纯钧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没有答话,继续向右七十度的看。
张妈头一次把碗都递到他手边不见他赶紧吃,而是继续发呆的。
做饭的张妈感到受侮辱了,抱怨道:“这都什么毛病!上桌不吃饭,尽发呆!”
一个苏老师,一个杨玉蝉,仿佛都对面前的早饭不怎么感兴趣。
苏纯钧这才反应过来,端碗吃饭,往日还要夸一夸饭菜好吃,讨好张妈这个掌厨之人,今天木然的只管往嘴里扒饭,目光心神还是一直系在那紧闭的房门上。
这顿早饭吃得无比的快,无比的安静。往日张妈吃完了,这边的太太和小姐都还在桌上磨蹭,今日倒是这边餐厅一个个吃完了,张妈那里还剩下半碗粥呢。
苏纯钧先站起来,说:“多谢早饭。也要谢谢您送的大衣,我赶着上班,这就先走了。”他再往杨玉燕的房间那里看一眼,心中忐忑的都有点悲伤了,不知为何,仿佛想替自己奏一段贝多芬第三交响曲。
他本来就没想过要跟杨玉燕真的修成正果,只是仍想再做一段时间的梦,与她再走一段路。
可他忘了,如果杨玉燕不要他呢?
如果她在发觉他的感情之后就拒绝他呢?那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跟她在一起呢?
那是不是就此放手更好呢?让一切就到此为止,他与她终止于师生情谊,这样过了许多年后再次相见,两人都还坦然。
因为他与她本就没有未来。
可就算没有未来,这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因素,却唯独没有他对杨玉燕的心意这个原因。
如果一切都像书中一样美好,那他是必定会去追求她的!
只是世事多艰,他并非没有披荆斩棘的决心,却不想拖着杨玉燕一起去淌这条苦难之河。
如果他已在岸上倒敢放手一搏,可他现在就在河中央,四下苦海茫茫,看不到岸沿。
杨玉燕却是站在岸上的,她自有她的锦绣前程。他伸手去拖她就等于是在害她。
苏纯钧神色暗淡,提着纸袋走了。
张妈把碗盘都收到厨房,看到杨玉蝉的早饭也没吃完,她现在不吃面包咖啡了,跟杨玉燕一起喝粥吃包子。现在包子一个没动,粥还剩下半碗。
张妈端着碗:“你的剩饭可没有人帮着吃!这些只能扔了,多可惜啊!外面多少人都吃不饱肚子呢!”
杨玉蝉像被鞭子打了一样,忙说:“为什么要扔啊?”
张妈奇怪道:“你中午都在学校吃,这些剩饭难道给你留到晚上?晚上你又不吃!”
杨玉蝉看着剩饭,咬牙说:“我吃!张妈你别倒,晚上我吃!”
张妈不乐意道:“晚上人人都吃新的,你一个人吃剩的?那你能乐意!”
杨玉蝉:“我乐意!”
张妈没好气:“行吧,我给你放着!又白占一个碗!”
等张妈把东西都收走了,祝颜舒才问杨玉蝉:“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她转念一想,“还是……你担心马天保?这些日子我也没有跟金太太联系,这样吧,我今天挂个电话去金公馆,问一问金太太,看能不能让你见一见马同学。”
杨玉蝉连忙说:“不用!妈,天保……他一家现在不在金公馆了。”
祝颜舒:“那在哪儿?”
杨玉蝉:“他们在医院。我去金公馆了,守门的大叔跟我说的。”
祝颜舒抚着她的肩,柔声问:“你去看过他们了吗?情形怎么样?”
杨玉蝉点点头,眼泪涌出来,她赶紧擦掉:“我去过了,他们家……挺不好的。”
杨玉蝉在学校里找不到人帮忙,心急如焚之下,竟然壮起胆子自己跑去了金公馆。
不过她进不了门,就在金公馆大门前对着守门人恳求。守门人不能放她进去,但却告诉了她马天保跟他的父母早就不在金公馆了,而是在医院。
是金家表公子,王万川送他们去的。
杨玉蝉打听不出来是哪一家医院,只好一家家找过去,终于在教会医院找到了马家人。
马天保的父亲被打断了腰,马天保则是被打断了一条腿,马天保的母亲倒是没有挨打,不过受到这么大的惊吓,也有些神魂不定。父子两人在西医医院住院,母亲在中医医馆里喝药。
医药费都是王万川付的。
马天保的父亲以后可能就这么瘫了,不可能再站起来了,能控制大小便就算他恢复得不错了。
这是医生亲口说的。
马天保比父亲好一点,他年轻,腿也接上了,只要恢复得好,应该是不会瘸的。
不过现在问题也很麻烦。
王万川把人送到医院时给了马天保三百块钱,而马家是被赶出来的,除了身上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
马天保就用这笔钱给父亲和母亲还有自己治病,三人还要吃饭。现在钱已经快花光了,三人却还没有治好,至少马天保的父亲离出院还早得很。
马天保的父亲现在每天都要用外国药,打针输水,钱花的像流水一样。马天保已经省下自己的床位费,每天睡在医院地板上。
但这也省不了几个钱,眼看着一旦没有钱了,就要断药,马天保的父亲现在一天都离不了止疼剂的。
马天保打算离开医院去打工赚钱。
但这样一来,他的腿就彻底不会好了。而他的腿一瘸,以后什么体面工作都轮不到他了,只能去干体力活。像他父亲那样的司机,他都当不成。哪家老板也不会请个瘸子当司机,多丢人啊。
那他的大学就白上了。
杨玉蝉自从在医院找到马天保以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帮他。她在学校里发动了募捐,可募集来的钱却只有一百多块,这最多只够让马家父子再在医院住一个月的。
她已经把自己攒下的钱全都拿出来了,但她平时在读书会上花的钱就不少,根本没有多少。
马天保也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了,所以他告诉她,他马上就会去找工作,以后也不会再去学校,让她不要再来了。
一对小情人在医院角落里抱头痛哭,哭完,外面的世界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世界并不会因为他们的苦难而停止转动。
杨玉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祝颜舒搂着痛哭的杨玉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之前跟张妈都担心杨玉蝉会把马家父子都给接到祝家来,但杨玉蝉显然没有这么想。从她刚才的讲述中,她显然根本没起过这个念头!
她找了学校、同学、老师,却从来没想过求一求家里。
这孩子真是在学校都学傻了!一味要独立,自己难为自己。
家,不就是可以帮你的人吗?
祝颜舒差一点就开口让杨玉蝉不要担心,马家父子的事都有她呢,有家里人在呢。
幸好张妈一直在偷听,看到她面色不对就冲出来,在杨玉蝉背后杀鸡抹脖子的给她使眼色,这才让她把到嘴边的话都咽回去了。
她抱着杨玉蝉哄一阵,张妈再抢上来递手巾,搂着杨玉蝉心疼道:“我的大小姐,你的心肠也太好了!”
杨玉蝉见到张妈有些不好意思就不哭了。
祝颜舒问:“那你现在怎么办?”
杨玉蝉:“我想去学校再想想办法,再做一次募捐。”
祝颜舒忍得很辛苦,不敢开口,只敢点点头:“好孩子。”
张妈赶紧把杨玉蝉扶到浴室去洗脸了。
重新整理好以后,杨玉蝉就去学校了。
她刚走,祝颜舒就忍不住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怎么不知道求一求我呢!钱,我有!房子,我也有啊!她怎么跟我还认生啊!我是她亲妈啊!她宁愿去外面找别人捐钱,去求别人都不找我!”
张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太太!”
祝颜舒用力挥手:“啊呀,我知道,我就是说说,我不是真要给马家钱,我就是这么说说!”说完,仍不甘心的说:“这孩子太傻了!我是她亲妈啊!”
第32章 珍爱宝贵
杨玉燕躲在房间里,越来越难出去了。
她留心听着外面的声音,想听一听苏纯钧有没有笑话她。
唉!不该躲进来的!
她当时就是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不想让人看见才想躲开的。后来等脸不发烫了,她又没办法出去了。
没有理由啊!
出去要怎么解释她回房间待了这么长时间呢?
她坐在床上,左思右想也没有合适的理由。
而且更加心烦的是她竟然是因为苏纯钧脸红的!
当时苏纯钧突然走过来,眼睛看着她,她就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心就跳起来,脸也发烫了。
她当机立断就跑了。
不跑的话,一屋子的人就都看到她因为苏纯钧脸红了。
唉,太尴尬了。
难道她喜欢他?
她回忆了一下苏纯钧,明明以前没有感觉,今天却想起他就心里发烫,热呼呼的,一会儿整个人都觉得发烫了,背上热起了一层汗。
真的喜欢上他了啊……
这心情新奇又复杂,既觉得麻烦又觉得仿佛人生掀开了新的一章,令人兴奋!从此刻起就与往日再也不同了!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张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燕燕,家里没人了,都走了,过来吃早饭吧。”
杨玉燕赶紧站起来,浑身一松:“都走了?”
张妈把粥和包子都放在床头柜上,“吃吧,人都走了,家里就剩下你跟我了,你快点吃完,我好收拾!”
杨玉燕早就饿了,连刚刚发现的少女情怀都可以放到一旁,坐下就挟起一个包子吃。
张妈把门打开,她看外面果然没有人了。
张妈去抹桌子扫地,她吃完把空碗盘端进厨房。
张妈说:“行了,你出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厨房里都是油。”
她看到用罩子罩起来的杨玉蝉的剩饭,奇怪道:“这是什么?”
张妈叹气:“你姐剩的早饭,非说晚上回来吃,不叫我扔。她也是一肚子心事,顶都顶饱了,也不吃饭了!”
杨玉燕发现不过一个早饭没吃,她竟然就错过了这么多事!
她马上问:“是不是马天保的事?我姐怎么了?”
张妈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
“你妈那个糊涂蛋哟,都想得好好的,一看你姐哭就把不住了,险些什么都答应她!亏得有我,不然什么都完蛋了!马家也要住到家里来,你妈的钱一分都保不住!”张妈说。
杨玉燕瞠目结舌,这可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她们都想过马家不会太好过,金公馆一定会惩罚他们的。但在她们的想像中,最严厉的就是打一顿再赶出金家,让他们衣食无着,自生自灭。
万万没想到,金家竟然把马家父子都打残了。
如果说以前马家对杨玉蝉来说是一个坑,现在这个坑已经变成天坑了。
杨玉燕的心沉了下去。
她担心杨玉蝉这下更难离开马天保了。
因为这件事,让杨玉燕再也没有心情去顾忌她今天早上的那一天尴尬。而且她都出来了,张妈也没问她,想必当时应该没人看到她的脸红了。
苏老师可能看到,也可能没看到。
她到时不承认就行了!
就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玉燕下定决心以后,一天里都更加有精神的去学习背书,心无旁骛!竟然效率比以前高很多。
到了下午五点,张妈出去买菜还没回家,就有人敲门。
有了金家绑人的事,她现在不敢随便开门了,就站在门口问:“谁啊?”
外面的人过了两息才回答:“我。”
是苏老师!
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她立刻就觉得背上又发烫了,脸上又发烧了,僵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若无其事”的猛得拉开门!
“苏老师好!”她勇敢的说。
苏纯钧特意在这个时间回来就是想单独见一见杨二小姐。
他神色郑重,脚步沉重,敲门时度秒如年,门开后连杨二小姐的表情都不敢看就走进去。
祝家的客厅还是他熟悉的样子。
大门进去是一走道,一侧墙壁有一排挂钩,挂着外出的衣服,下面放着鞋子。
走道尽头是厨房。
走道一侧是客厅,正对着一排窗户,窗户下摆着一桌小圆桌,上面摆着一瓶花。圆桌旁是两张沙发椅,一侧有一个立柜,柜子上摆着收音机。
客厅极大,摆着一组沙发,沙发中央是一个玻璃茶几。
靠墙排着两个柜子,一高一矮,全是玻璃门。另一角则摆着一张三角钢琴,他第一次进来时看到还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没听到过这家里有钢琴声,没想到祝家竟然还摆着这么一个大家伙。
客厅西边是餐厅,两边中间隔断下面是木制的板,上半截则是玻璃窗,十分新潮好看!
客厅东边则是三间卧室,从东侧起分别是祝女士的、杨大小姐的,最后一间是杨二小姐的。
洗浴室与洗手间都在厨房里面。
他今日用不同的心情去看这个家,心中既有悲伤,也有怀念,更加有决绝!
如果要分别,就让他死心吧!
“二小姐,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苏纯钧没有随她走到往日两人说话的沙发前,就站在那里,直接问道。
杨玉燕点头:“有!苏老师你知道吗?马天保父子都被金家打成残疾了!”
苏纯钧仿佛是被一股清风吹走了脑中的迷障,恍惚间好像天气突然放晴,阳光明媚:“……没有听说。”
然后杨二小姐就拉住他,把他拉到沙发上,按住他,让他坐下,又快步跑去泡了茶,拿来了饼干与糖果,也一同坐下来,还把功课也都端端正正的摆在茶几上,就像以前一样。
“苏老师,我姐姐原来已经找到马家父子了!原来他们是被金家那个表公子叫王万川的都给送到医院去了!原来……”杨玉燕说话如蹦豆,极快速又极完整的给他讲述了一遍,方便他跟上事情进展。
苏纯钧也尽量跟上杨二小姐的话题,只是总忍不住走神。他的目光巡视在杨二小姐的眉梢眼角,想发现她心中的秘密。
为何不说?
是在逃避吗?
还是这就是她委婉的拒绝?
渐渐的,在他的目光压力下,杨二小姐的脸颊烫得简直可以烧水,背上像着了火一样,烘得她出了一身汗。
苏纯钧也渐渐可以看到杨二小姐的额头冒出点点细汗,一大片红晕从脖子根冒上来,染到了耳朵上。
她目光一直没有对准他的脸,左右闪躲就是不往他这里看。
而且她的语速越来越快了。
一股喜意涌上心头!
苏纯钧不禁嘴角翘起,却不忍心再让她尴尬,就扭开头,说:“这样听起来,确实挺难办的。”
杨玉燕呼的松了一口气,赶紧说:“对啊!”
苏纯钧:“我看马家在医院里住不久了,他们手里没多少钱,不能都扔在医院里。”
杨玉燕:“是的!”
苏纯钧:“最好趁着他们手里还有钱,先说服他们找个落脚的地方,租个房子。”
杨玉燕:“没错!”
苏纯钧:“马天保和他父亲的病情我看一直住在医院里也不会再有什么大改变了,搬出医院以后,省下来的钱还可以多吃几天药。”
杨玉燕:“你说的对!“
苏纯钧喝了口茶,用尽全力才没有问已经快害羞到失去理智的杨二小姐他刚才都说了什么。
把她吓跑了怎么办?把她吓得再也不回来怎么办?
苏纯钧又出了几个主意,甚至提出他可以带马天保去找房子,毕竟当时他跑到这边来上学,把全城各个地方的便宜房子都跑遍了。虽然最后他都没租,但他的经验可以借给马天保用一用嘛。
而且当时他也想过要打工,所以一些不要求工作经验,上手快又可以日结的工作,他也是知道一些的,这些也可以都告诉马天保让他参考。
在这段期间,杨玉燕只负责全程点头赞成,似乎在苏纯钧开口说话前她还能找到自己的舌头,他说话以后她的舌头就不见了。
苏纯钧不敢再吓她,心里却越来越火热起来!这个可爱至极的姑娘啊!拥有世上最纯洁最美好的心灵!她也有着最美好最可贵的爱情,现在她的爱情仿佛春雨,虽然只有几滴洒在了他的肩头,濡湿了他的衣衫,也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这份幸福令他越来越难以割舍了。
他放轻语调,用尽所有的温柔,如春风般不敢惊吓她,要让她再如以往一般快乐自在。
“你不用担心,这都交给我来办。等过了年,我就带马天保去找房子,一定是他可以租得起的地方。”苏纯钧说。
对马家来说,第一个问题就是钱。
有钱,才有命,才能治病。
“我也可以帮马天保找工作。”他说。
杨玉燕也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虽然脸上的热潮还没有退,但她的理智已经回来了。
她可以打包票,杨玉蝉的下一步肯定是找工作贴补马家。
“苏老师,你替我找到工作了吗?”她问。
苏纯钧一愣,犹豫了一下,说:“我确实找到了两份工作,只是两个都不是特别的好。”
杨玉燕马上说:“我不介意的!都是什么工作?”
苏纯钧皱眉,说:“一个工作是打字员。这个你可以在家里干,租一台打字机,我替你找一些需要打字的文件,你把它们打出来以后,按份收钱。只是你需要先学会打字才行。”
杨玉燕松了口气,甚至升起了一股自信!
“这个我肯定没问题!”她说。
打字而已!小意思!是英语键盘还是拼音键盘都OK的!
苏纯钧:“但是这个工作非常辛苦!”打一份文件才几分钱,没日没夜的打,不知打多少才能赚足一块钱呢。
不过这个工作的好处是可以在家干活,更安全。在他看来,赚多赚少不是问题,甚至他可以帮马天保解决钱的问题。杨二小姐只是想给她的姐姐当一个警示,那只要完成这个目的,她赚的钱多不多其实不重要。
“那另一个工作是什么?”她问。
苏纯钧:“第二个工作是在教会医院做记录。”
杨玉燕:“教会医院?”
这不就是马天保住的医院吗?
第33章 打字机在哪里用
张妈在楼梯上就听到了屋里的说话声,蹑手蹑脚走上去贴在门上听,才听出来苏老师的声音,唬了一跳,想推门又停下,想了想,装做刚上来,在外面来回用力跺地板,一边说:“哎哟,这菜可沉死了!”
然后再推门,走进去,若无其事的喊:“燕燕,我给你买了饼干,哟,苏老师,您今天下班挺早啊。”
苏纯钧一早站起来了,等着跟张妈问好说话。杨玉燕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下窜起来又躲回自己屋了。
苏纯钧看到了却没喊住她,怕喊了她更不自在了,便目送她躲进屋里,剩他一个面对张妈。
再看张妈,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瞪他了。
张妈提着菜往厨房走:“我寻思着这政府部门的下班时间也不可能是四点吧!”
苏纯钧笑呵呵:“我到这附近来办事,就上来看一看张妈。”
张妈冷笑:“哟,您还是专门来看我的?多谢您掂记着,您就这么空手来啊?没给我带点东西?”
苏纯钧自己理亏,告饶道:“张妈,是我不好,您别生气!”
张妈冷哼:“这都是马后炮!知道不好您别干坏事啊!”
苏纯钧连忙抱拳,求她住口:“张妈,张妈,我没有干坏事啊!我真是路过上来看一眼,我也是怕早上的事再惹恼了二小姐,上来看看她。”
一说干坏事他的汗都冒出来了。
张妈想起今早的事,再看苏纯钧就哪哪都不顺眼了,自家的姑娘还小呢,这就落到这大尾巴狼的手里了?
她索性把苏纯钧推了出去,压低声警告他:“你那点心思我都跟明镜似的!以后不许你偷偷见二小姐!没我在家不许你上来!”
苏纯钧马上保证他肯定遵守,绝不越线,然后就在张妈的铁面之下,在楼梯上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走到楼下,街上的车水马龙一下子将他带回了人间,脚仿佛也踩到了实地。
他站在街上深呼吸几下,只觉胸口热乎乎的!哪怕她还未发一言,他也都尽知了。他从离家后就四处漂泊,也曾告诉自己无须在意,他并不孤单,他有理想,有抱负,已经比这世上九成的人都更幸福了。
但今日猛然获知二小姐的情意,才感到自己仿佛风筝,终于有人牵了那条线,而他也不会飞远,终有一日可以回到地上。
他大步流星的在街上走,并没有目的地,身上有着无尽的力气,脑子里涌出许多念头和想法。他才知道以前他看似积极生活,实则不过是自暴自弃,游戏人间。只有现在,他才真的开始思考究竟什么才是更好的生活。
他在街上行走,抬头看到一家当铺,想了想走进去。
当铺朝奉见他年纪轻轻,穿着整洁干净的长衫,鞋上也没有泥点子,就站起来迎接:“客人要什么?”
苏纯钧掏出工作证,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盖着红色的戳子,这几日他凭着此证进出各家店铺可是占了不少便宜呢!
朝奉一见这工作证,笑得更客气了:“先生请说。”
苏纯钧笑道:“你这里有没有打字机?”
两刻后,他提着一只旧木箱走出了当铺。买这只打字机,还附送了纸和油墨盒,他还没有付钱,让当铺开个票子,他拿回去不管归到哪一笔账里一冲就得了。
他提着打字机又回到祝家楼下,站在大门前想了想,又离开,拐到菜市场附近的肉店,买了两斤火腿,让老板包的好一点。
肉铺老板把火腿提给他:“承惠一块八毛。”
苏纯钧:“开票。”然后拿出工作证。
肉铺老板一看,挺不乐意的,盯着苏纯钧看了两眼。
苏纯钧:“我就住这附近,等票兑了下个月就把钱给你。”
肉铺老板也不敢得罪这些穿官皮的,只得自认倒霉,认认真真的给他开了个票,递过去时还说:“您这日子过得可舒服,吃个肉都不用掏钱。”
苏纯钧接过火腿提绳,笑道:“我算什么?大人们吃肉,我不过在旁边捡两口肉渣子吃。多谢,回见!”
他走后,肉铺老板啐道:“呸,可别再来了!”
手中提着火腿,苏纯钧才算有勇气上楼敲门。走到门口,又想了想,先去楼上把打字机放下,再提着火腿下来。
咚咚两声,他还没把手放下就听到张妈的声音:“我来,燕燕,写你的字去。”
张妈开门,头往外一伸,看到是他就挂着个脸:“您这是去下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我们太太可是也在家呢。”
苏纯钧连忙将火腿提高:“张妈,我真是下班了。老来吃饭也不好意思,这是我刚才特意去买的。”
看了火腿几眼,张妈才不情不愿的打开门,让他进去。
一进屋,他就看到杨玉燕在餐厅写字,祝颜舒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两人一起抬头,一个赶紧低头继续努力用功,一个笑盈盈的说:“苏老师,今天下班挺早啊。”
张妈在旁边冷笑。
苏纯钧知道自己今天偷偷跑来这件事是触了逆鳞了。如果他仍坦坦荡荡,二小姐仍是情窦未开,就像他以前给二小姐当家教时一样,那祝女士与张妈也不会这么紧张。
如今他心存邪念,二小姐也被他逗得有了少女之思,两人再独处就不合适了。
别说祝女士和张妈不放心,就是他自己也不敢放心自己的。
唉,他现在一看到二小姐的倩影心就跳得不听使唤。
为防万一,他也愿意祝女士和张妈盯得紧一点,防着他一时把持不住,犯下大错。他还是更愿意与二小姐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让两人的爱情长长久久,而不是只图一时的快活。
以前他到祝家都要先去看二小姐的功课,今天他却在沙发上坐下来,与祝女士闲话。
他正色道:“我听二小姐说起了马家的事,不才有几个主意,请您听了参详参详,若是有用,那就是我报恩了。”
祝颜舒今天的牌都打得不开心,就是心里放着马家的事,这个问题解决不好,结果就是她要么赔一个女儿,要么赔了全家。这让她怎么还能安心打牌呢?
她双手一合:“我正为难呢,您能帮忙出主意就是我家的恩人了,还请不吝告知。”
苏纯钧的话还是跟杨玉燕说的那几个。
第一,马家不要在医院住了,趁着手里还有钱,赶紧找个便宜房子住下。省下来的钱还可以让马家多吃几天药。
第二,马天保虽然伤得不轻,但他年轻,又有知识,马父马母都是干体力活的,现在指望他们出去工作赚钱已经不现实了,只有马天保,只要他找到工作,有一个进项,马家就不会坐吃山空。
“我以前为了租房,城东城西都跑遍了。以马家现在的家底,租房子不过是为了有个晚上睡觉落脚的地方,能省就省。像祝家楼这样的房子,他们是租不起的。”
他当然不可能把马家往祝家领。马家什么人品他不知道,但人穷志短,祝家全是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家里又都是值钱东西,万一马家的人心怀不轨,冲进来把人绑了、杀了,把东西搬出去卖了,那就是天下第一等的惨事。他在街上听到的比这多,黄包车的车夫都能为了一块两块钱杀人,他又怎么能让祝家母女面临这种危险呢?
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才能知道底线在哪里。
“不过有些苦力住的地方是很便宜的,一个月只要一块钱。”当然,环境非常糟,所有人都是在地上铺个草席就当床了,也就比在街上睡觉好一点,头上有个顶子。他去看了以后,转头就走,再便宜也受不了。
祝颜舒听了那是相当的满意,看苏纯钧的目光都柔和了些,比他刚进门时好多了。
苏纯钧道:“至于工作,他是个大学生,腿又受伤,不能去干体力活,最好是在家工作,抄抄信,算算帐之类的。”
杨玉燕早就忍不住站在餐厅门帘子那里听了,此时插嘴:“就是你给我说的那个打字的工作吗?”
祝颜舒抬头,看看她,再看着苏纯钧笑:“苏老师给燕燕找了个工作?什么打字?”
苏纯钧连忙解释:“不一样。马同学没有打字机,只能做抄写员。只要有一张桌子,一叠纸,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就行。这份工作是很适合他的,许多地方都需要抄写员,只要勤快,不愁钱赚的。”就是会很辛苦,抄上几千件才能赚一两块。
祝颜舒:“哦,原来是这样。那燕燕说的打字员又是怎么回事呀?”
苏纯钧看了一眼分明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的杨玉燕,两人对上眼神,二小姐不自禁娇羞的笑了一下,马上收住了。
他转回头,别说生气,连嘴角都要翘起来了。他迎向祝颜舒又变严厉的目光,细细解释:“二小姐学习一直很认真,希望可以学以致用。她托我为她找工作,我寻觅许久,才找到了两个。一个就是打字员,只要有一架打字机,就可以在家里工作,工作时间很自由。就是赚不到什么钱,而且打字机也需要学习。”
祝颜舒觉得这个工作听起来还可以,最重要的是可以让人在家里工作。唯一的问题是,她没有打字机。
祝颜舒:“那做这个工作,倒是需要先去买一台打字机。”她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去百货公司看一看,挑一台买回来。
杨玉燕见说到自己的事了,就走过来想坐下,她站在祝颜舒与苏纯钧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挑祝颜舒身边坐下了。
祝颜舒握着女儿的手拍了拍,看她道:“就是买回来,你也不会用,要先学才行。”
杨玉燕刚要张口吹牛,苏纯钧清了清喉咙,“我家里有一台,刚好可以教二小姐。”
一时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面前是祝女士,背后是张妈。唯有二小姐勉强算是他的友军,可这友军张口就说:“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昨天还没看到啊!”
苏纯钧只觉得祝女士和背后张妈的目光更尖锐了。
他鼓起勇气说:“就是今天拿回来的,我工作上要用。”
至于是什么工作,倒也不必避讳人,因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他进财政局也有两个月了,一贯的愿意跟着前头大人们的脚步走。他既识情趣,又穷得丁当响,财政局的其他人就觉得可以拉他一把,也免得局里站着一个外人,让他们束手束脚。
之前他就听说过财政局的人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哪怕是屋里扫地打更的都有自己的外快门径,可惜他一直未得其门而入。
这两天便有一位大人提点他哪里有门,他便送上一盒烟当谢礼,寻着门去了。
财政局是跟钱打交道的,是政府里第一等的要紧地方,宰相府的丫头七品官,他虽然目前连账本子都看不到一页,却肩付着去各处收条子的重责大任。
所以,假如,某位大人实花一千块,却报了三千块的账,那这两千块,就需要有人帮着想想办法给报上去了。
等账冲好了,钱兑出来,其中七成归大人,两成归他的主管,仅一成归他。
苏纯钧除了嫌分成有点少,别无他念。
诸位大人每天为了国事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工资却只有那么一点点,怎么养得起大小公馆里的许多太太、姨太太、小姨太太们呢?
所以,他们这么做,上面的人也是知道的,乃是从上到下,大家心知肚明的办法。
苏纯钧十分受教,大加赞同,感同身受,并立刻决定同流合污一起赚钱。今晚的火腿就是他的投名状!
唉,花太得少了,十分的不好意思,希望不会被大家嘲笑。
苏纯钧:“我抱个打字机回来,就是为了将账条子打出来。”
祝颜舒恍然大悟,张妈艳羡不已,杨玉燕沉思片刻后懂了,惊惶失措的问:“你要做假账吗?”
祝颜舒噗的笑了,站起来说:“我去屋里躺一躺,张妈,吃饭了再叫我。你们俩说说话吧。”她走到自己卧室,关上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一串笑声。
张妈也转身回厨房了。
杨玉燕赶紧坐到他对面,担忧道:“这样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会不会抓你啊?”
苏纯钧刚才想笑,现在却被她的担心惹得心里更热了。
他声音更柔,仔仔细细的解释给她听:“不会的。大人们去各处消费的条子都是各个店家自己做的,一些还是手写的呢,我仿的是各家店铺的条子,借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告我。”而且这已经是上上下下约定俗成的惯例了,根本也不会有人挨个店铺去一一查证是不是有这一笔消费。
而且大人们的支出可不仅是公务支出,多的是太太的钻石、姨太太的狐皮大衣,家里的柴米油盐就更多了。这里头有多少是大人们自己家里吃喝完的,还是连司机、秘书等底下人的都包括在里面的,实在是不好细分。
所以他今日买两斤火腿可以冲兑到这些毛账中,明日买一盆花也可以冲进去。只要胆子够大,他甚至可以去买幢楼!
不过他也不想搬家,买楼的事还是算了。
解释清楚了,杨玉燕也放心了,只是还免不了评判一番:“你们这账也太乱了,上上下下一体贪污?”
苏纯钧笑道:“南京政府还是清廉的多的,听说其他地方的政府能连军费都贪没的,老佛爷不是也把海军军费拿去盖园子了吗?”
杨玉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像你说的这都是好人似的!凡事拿他们做比方,都跟着他们学,那世上还有好人吗?”
苏纯钧笑呵呵安抚她:“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对了,你要不要学打字?可以去我房里学,正好我那里有机器。”
杨玉燕一句“好啊”还没出口,张妈已经冲上来了。
“要吃晚饭了,二小姐,别说了,快去洗手。想打字就让苏老师把机子搬下来,这边地方多大啊,何必挤到他那个鸽子笼里去呢!”张妈上来把杨玉燕喊走,恶狠狠的瞪苏纯钧。
苏纯钧实在不敢说自己一点邪念都没有,于是一句辩白之辞都说不出来。
杨玉燕倒是替他说话:“苏老师要用那个工作,搬过来我用着方便了,他怎么用?”
张妈觉得这不是问题:“那就让你妈再给你买一个,她的钱多着呢!买一个放家里你自己玩!”
杨玉燕不忿道:“我才不是玩呢。”
第34章 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很漫长
晚上七点,杨玉蝉还没有回来。
祝颜舒急的在房间里乱转圈。
张妈说:“太太,要不我出去找找吧?”
祝颜舒果断道:“不,还是我去找!你和燕燕在家里等她!”说罢转身就回屋去换衣服。
杨玉燕从卧室出来,说:“我去找苏老师,让他去教会医院看一看吧。”
张妈忙道:“对喽,这都要过年了,学校里已经没事了,大姐应该是在教会医院!马天保那小子不是在那里吗!”
祝颜舒看外面已经变成一片漆黑,说:“苏老师不知道现在在不在家?”
杨玉燕:“在的,在的。他说这两天他都回来打条子。我刚才看到他上楼的。”
祝颜舒没好气道:“那你快去吧。”
杨玉燕就立刻奔上楼,楼梯踩得咚咚响。
祝颜舒把大衣放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叹气:“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张妈劝道:“太太,儿大不由娘。”
不多时,杨玉燕就与苏纯钧一前一后的进来了。苏纯钧已经穿上了大衣,进门就说:“我先挂个电话去教会医院,问问他们今天大小姐有没有过去。”
祝家是有电话的。
祝颜舒哎哟一声,拍拍额头:“我都急糊涂了!苏老师,你快去打。”
苏纯钧便走过去拿起话筒,仍是先报出自己财政局的工作证,再请接线员转接教会医院。
电话刚接通,大门一响,杨玉蝉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跺脚道:“冻死我了!张妈,有没有甜汤?”
张妈慌忙应道:“有,有,我去给你盛!”
祝颜舒突然发火:“不许给她盛!什么都不许给她!”
一屋子人都吓得怔住了。
祝颜舒呼的站起来,指着钟表问杨玉蝉:“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天都黑透了!一屋子人大大小小的都在担心你!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是几点离开学校的?我要打电话去向学校抗议!”
杨玉蝉吓得结结巴巴:“妈,我、我忘了时间,我早就出来了,可是、可是……”
她的鞋上全是污水和泥点,裙摆和大衣上也有飞溅的污点。
所有人都看到了。
祝颜舒气得要失去理智:“你没有钱吗?你的零花钱都用光了吗?还是因为你把钱都给了别人,所以只能走回来对不对!”
杨玉蝉哑口无言,事实正是如此。她早早的从学校离开去了医院,将最后一笔募捐来的钱拿给马天保。他们的钱已经都花光了,马天保的父亲也不再睡床,而是偷偷睡在医院的楼梯间里。马天保每天去找医生拿药,求护士给他爸爸打止疼针,还要去外面的中药馆看他妈妈。她找过去时,看到他拄着一根拐,躲开人群,又慢又小心的行走着。
她掏出了所有的钱,还有她自己的钱,希望可以帮他想一个更好的办法。她劝说他出去租一间房子,找一份抄写员的工作,帮人抄信赚钱。
马天保握着钱,不敢抬头看她,说:“谢谢你,玉蝉,只有你一直在帮我。你说的对,我们不能继续留在医院里了,我这就出去找房子,带着我爸我妈搬过去。我也会去应聘抄写员。”他给她深深的鞠了一个躬,“你对我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报答不了。虽然说过请你不要再来了,但你送来的钱,我还是只能忝着脸收下,这令我无地自容,难以再面对你。”
杨玉蝉目瞪口呆,她从他苦涩的话语里体会到了他受伤的自尊心。或许金公馆伤害了他的身体,而现在她站在他面前,却一直在伤害他的心。
她匆匆留下一句:“对不起。”就走了。
离开医院才发现包里已经没有钱了,她不能坐车,只能一路走回来。教会医院离家太远了,她走到一半天就黑了。
她在路上想了很多。她与马天保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金公馆的残暴和加诸在马天保与他父母身上的虐打,不仅仅是伤害了马天保的身体,还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他以前虽然因为父母都在做下人而感到自卑,但他仍然抱有希望,对金公馆的老爷和太太也心怀感恩,认为他们资助他上学就是他的恩人。他在以前还对她说过,如果他毕业以后不接受金公馆替他安排的工作,会不会是忘恩负义呢?
可他想依靠自己让父母不必再做下人,让他以后的儿女不必一出生就是小佣人,要从小学习学着侍候主人,侍候公子小姐。
他有这个梦想。
他并不恨金老爷和金太太,他甚至还为了不能继续留在金家工作而遭受良心的谴责。
可是现在他们一家都被金公馆给毁了。他以为的恩人不再是恩人,而成了仇人。
他也发现了他与金公馆之间不是平等的,他们两家是天渊之别。
他更加体会到了阶级与地位的差别。
他对杨玉蝉开始退避三舍了,对这段爱情失去了信心。
杨玉蝉感觉到了他的躲避。
可她也恨他不能更有勇气一点继续来爱她。
她也恨自己,没有更多的勇气上前一步拥抱他。
杨玉蝉身心俱疲的回到家,她看不到这段感情的曙光在哪里。可是一回来,妈妈就大发雷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百口莫辩,只能静静站着挨骂听。
祝颜舒骂着骂着眼泪就下来了,张妈赶紧上来扶住她:“太太,你消消气,大小心只是一时糊涂。大小姐,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向你妈赔礼道歉啊!”
杨玉蝉上前一步就被祝颜舒打断了:“我不要你向我道歉!你自己好好反省,想不明白就永远别跟我说话!”
杨玉蝉转身回了屋。
张妈扶着祝颜舒也回了卧室,又匆匆出来奔进厨房给祝颜舒泡热茶,她看到仍站在屋里的苏纯钧,叹道:“苏老师,让你看到这一幕真是不好意思。今晚也没办法再招待你了,燕燕,你送苏老师出去吧。”
苏纯钧连忙表示没有关系,他看向从祝颜舒发火起就躲在他身后的杨玉燕,柔声说:“那我就走吧?”
杨玉燕浑身紧绷,双目瞠大如铜铃,像受惊的猫。她沉默不语的跟着苏纯钧走到门口。
苏纯钧打开门,回头看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我请你上去坐一坐也无妨。但如果今天我再把你带走,你妈妈就更要生气了。”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温柔道:“你回房间背一段书吧,不要管外面的事,背累了就睡觉。我们昨天才读过的,你说很喜欢的那一首。彼得拉克的《歌集》:此刻万籁俱寂……”
他轻声念了一句,剩下的句子就在杨玉燕的脑海中想起,她关上门,转身回了房间,拿出诗集,翻到那一页,轻声念道:“此刻万籁俱寂,风儿平息……我每天死亡一千次,也诞生一千次……”
苏纯钧口中喃喃着诗句,慢慢的一步步上楼,打开门,进屋,合上门:“战斗是我的本分……只有想到她,心里才获得少许慰藉……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很漫长。”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街上格外的吵闹,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段锣鼓声,喜庆得很。
张妈一大早就催杨玉蝉与杨玉燕都起来。
“赶紧收拾好,你们该去那姓杨的那里拜年了。怎么一个个都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杨玉蝉眼儿红肿,杨玉燕眼眶青黑,气得张妈说:“叫那姓杨的瞧见了还以为咱们过的没他好呢!”
祝颜舒一直没出来,杨玉蝉不停的看她的卧室门。张妈催她快吃早饭,说:“不必看了,你妈不会出来的。昨天晚上对着你发火,她后悔死了呢!唉,你们母女也真是,吵起来谁都不敢劝,吵完了两个都后悔。”
杨玉蝉咬住嘴唇,想了想,放下碗筷,走到祝颜舒的门前轻轻敲了敲。
屋里,祝颜舒仍躺在床上,她昨晚一夜没睡好,听到门响以为是张妈,扬声道:“张妈,我不吃早饭了。”
门外的人停了一会儿,说:“妈,对不起。”
祝颜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望着门又后悔又生气,最后还是没应,又躺回去了,还用被子罩住了头。
杨玉蝉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只得回餐桌坐下继续吃早饭。
张妈把两人的衣服和鞋都找出来,摆在沙发上等她们换。
她忙得脚不沾地,到餐桌前看两人吃得都不多,她不好再去骂杨玉蝉,怕更加刺激她,只好问杨玉燕:“怎么你也吃得这么少?今天苏老师可没来,你的剩饭没人吃。”说罢又嘀咕,“以前天天都来的,偏今天没过来。”
杨玉燕没精打采的。
昨晚祝颜舒发火,一下子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昨晚上竟然还做梦梦见了,生母仍在发火,对着地上的一个小孩子生气,还对着旁边的她姥姥发火,姥姥面对生母有些气虚,大概是吵不过她,又忍不住要回嘴,地上的小孩子正在大声哭叫。她莫明就觉得这是她的妹妹或弟弟。等她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回忆,想起生母曾想过要再生一个孩子,认为第一个孩子笨而无用,第二个孩子必定聪明灵巧,是保存婚姻的良方妙药。
她以前还设想过因为她的自杀,生母与生父会心怀愧疚,幡然醒悟,追悔莫已后痛改前非。想像这个时总是很愉快的。
但昨晚梦到以后,她却突然醒悟以生母与生父的性格,他们只会在她自杀后互相埋怨,然后生母不会认输,说不定真的会再生一个用来栓住父亲;而生父虽说一直想离婚,却一直是离婚不离家的。所以他也一定会再次踏进陷阱,再得到一个他不想要的孩子。
杨玉燕在昨天突然领悟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是不会改变的,人总会踏进同一条河流,犯同一个错,上同一个人的当,受同样的骗。
她的生母和生父就是这样把他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她自己冲动莽撞、愤世嫉俗、悲观厌世,上一次解决不了问题就跳楼了,那这一次呢?她还会不会遇到她无法解决的问题?她还会不会选同一条路?
她觉得杨玉蝉与马天保不合适,但如果下一个杨玉蝉喜欢上的人还是很糟呢?她还要继续拆散他们吗?
归根到底,问题在杨玉蝉而不是马天保。
没有杨玉蝉,她们一家子根本就不会认识马天保啊,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与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妈催着她们吃完早饭赶紧洗漱,出来梳头、换上衣服,再带上拜年的礼物。
她把礼盒提给杨玉燕时,她就不乐意道:“还要给他东西?”
张妈道:“只有一对门联子而已,上门不送东西不合适。这也值不了几个钱,快拿着。”
杨玉燕没好气的接过来。
张妈送她们下楼,一边继续叮嘱交待:“去了见了人就回来了,不必在他们家吃饭,家里我都做好饭了。他们就是留,你们也别答应,那家里能有什么能吃的?我今天可做了不少好菜呢!”
遇上邻居,张妈都大声的说:“过年了,孩子去给亲爹磕头拜年!哟,年年都要去的。唉,那边想不起来这两个孩子。咱们不能教孩子不认亲爹啊,这都是孝道呢!”
在楼梯上消磨了足有小一刻,张妈方心满意足的领着她们下楼,坐上车,再交待一句:“可别在那里吃饭,回来吃啊!”
杨玉燕坐在车上还扭头:“鬼才在那边吃呢!”
周围有知道杨家往事的邻居听了都笑了,张妈也笑着拍大腿:“二小姐,过年不能说这个,快呸一声!”
杨玉燕便扭头向下,轻轻的呸了一声。
众人再笑。
有人道:“好!这就等于呸在那杨先生的脸上了!”
“二小姐,见到你亲爹照着他的脸啐!”
张妈大叫:“你们这些人哟,她小人一个该当真了!”
杨玉燕扭头再叫:“傻子才当真呢!”
这下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第35章 爱情的真面目
从祝家到杨虚鹤的新家要走不短的一段路,杨玉燕从没去过,坐上黄包车后就看这车一路向西,很快离开熟悉的街景,街道两边渐渐从整齐的高楼变成低矮紧凑的房子。
她伸着脖子两下张望,杨玉蝉把她搂回来:“别瞎看。”
杨玉燕看她比昨晚上平静多了,不想此时再提起马天保的事,万一两人在车上吵起来,那就是让别人看笑话。她就提起一个两姐妹都喜欢的话题,肯定吵不起来。
杨玉燕问:“姐,姓杨的那个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呀?”
杨玉蝉说起亲爹也是殊无敬意:“不是什么干净地方,一个小胡同。”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杨玉燕提个醒,免得到了那里见到意料之外的客人让她再受了什么惊吓。
她说:“我告诉你个事,你要答应我一会儿到了那边不乱问,不跟别人说话,咱们拜了年就走。”
杨玉燕瞬间就起了好奇心:“好,我答应你!姐你快告诉我。”
杨玉蝉叹了两口气,搂着她说:“你知道那姓杨的以前就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不过赚了多少稿费,妈也从来没有问过,不知道他究竟是赚得多还是赚得少。”她冷笑道,“他一出来就带着小妻子租了房子,我想应该是赚了一些钱的。”
不过彼时他吃喝全仗着有祝家掏钱,出去以后就发现养家糊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那点积攒下的小金库很快就见了底,于是,杨先生就开始在报纸上写一些寻芳的文章。
什么是寻芳的文章呢?就是替妓女吹捧的小文,也就是广告。
妓女们或是从外地来的,或是妈妈们好不容易养出来,或是从别人的金屋里流落出来的。她们都要将这青春与美貌换成每天的饭菜,可是站在屋里也不会有人从屋外看到她们的芳姿就进来付钱,倚门待客难免沦落下流,这时就需要一个文笔精妙的客人替她们将艳名高高扬起。
杨虚鹤就是干这个的,他写一些“偶然经过一条巷子……”、“那一日,我路过了那条小街……”、“时闻北方有佳人……”这样的文章开头,仿佛是不经意之间的相遇,成就的是一段风流韵事,而不是钱货两清的买卖。
再写一写姑娘青春多少,生得是丰肌玉骨还是纤瘦袅娜,是圆脸还是方脸,是喜欢吃酸还是喜欢吃甜,是擅长打牌还是喜欢跳舞,是会唱歌还是会唱戏。自有自认与这姑娘情投意合的人闻之动心,进而愿意掏空荷包与姑娘一唔。
最后再写出这姑娘住在哪里,要如何敲门才能入内等最重要的信息。
将这样一篇文章发到报纸上,虽然低俗,但也有不少看客专等着凭此猎艳,更有那口袋空空的人,读一读文章便仿佛自己也嗅到了脂粉芬芳一样。
然后报纸给一份稿费,妓女再给一份酬金。一篇文章卖两遍,实在是赚钱的好门路。
杨玉燕瞪大眼睛,不是吃惊杨虚鹤写这个,而是吃惊报纸上竟然登这个?
杨玉蝉:“他凭这个结下许多善缘。大年初一这样的好日子,那些地方的人都会专门打点礼物上门拜年。”
那就是说她这次去可以看到许多民国时的小姐?!
杨玉燕这回真是震惊了。
她不自禁喃喃道:“乖乖,那他这小日子过得可以啊!”
杨玉蝉满腹愁绪,硬是被逗乐了,轻轻拍了她一下,正色道:“不许瞎说。一会儿过去了,你不要搭理她们。她们也都很懂事,并不会主动来找我们说话。也别嫌弃她们,都是可怜人。”
杨玉燕对杨虚鹤的新妻子更好奇了,“那个谁,她就没点意见?”
杨玉蝉:“哪个谁?到了那里要讲礼貌,好好的称呼一声杜阿姨。”她冷淡的说,“她又能有什么办法?跟姓杨的走了以后,听说家里已经是不认她了,她又已经生了孩子,拖着个孩子能到哪里去?住在姓杨的那里,好歹有饭吃有衣穿,还有老妈子侍候,孩子日后也能上学。”
杨玉燕听杨玉蝉的意思,似乎是并不生那个女人的气。
她这么想,也问出来了。
杨玉蝉停了很久才说:“等你见了她就明白了。她呀,还小着呢。什么都不懂就被姓杨的给哄了,现在就算是想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共同说一说杨虚鹤的恶心事,总算是让杨玉蝉和杨玉燕姐妹俩弥合了矛盾,变得有说有笑的了。
此时黄包车已经来到了一条巷子中间,道路泥泞不堪,行人也都是破衣褴褛,这一辆黄包车还有车上衣着光鲜的两姐妹看起来跟突然闯进来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似的。
黄包车的车夫还回头提醒:“小姐们,小心你们的衣摆,可别被泥水溅脏了。”
杨玉蝉连忙弯身把杨玉燕的大衣衣摆再往上提一提。
她说:“快到了,那边就是。”
杨玉蝉先跳下去了,再回来扶她:“没事,下吧,回去再擦鞋。”
杨玉燕只好提着衣摆掂着脚尖蹦下来,抱怨道:“张妈会骂死我的。”看着鞋上沾的泥巴,她欲哭无泪。
黄包车不会走,车夫会在外面等她们出来,再把她们送回去。
车夫说:“小姐们,我就在路口等着你们,一会儿你们出来了,哪怕我不在也别急着走,或许我只是去一旁抽支烟,稍等等我就回来了。”
杨玉蝉与车夫说好,牵着杨玉燕往巷子里面走,走不远就看到了一扇大门,与别的房子都不大一样的是这家大门前贴着崭新的门联与福字,乍一看,竟然像是祝颜舒写的。但仔细再一辨别就能认出不是了。
大门是开的,门口有婆婆妈妈与小孩子,这些人看到杨玉燕和杨玉蝉走过来,连忙有人喊:“杨先生!杨先生!你家的两个小姐来了!”
屋里立刻有人一边应着一边出来,快步走到门前,看到杨玉燕与杨玉蝉后,露出个笑:“小蝉,燕燕,我一早就在等着你们呢!”
这便是杨虚鹤了。
杨玉燕站定了打量他,看他个头不高,头大肩窄,刻意挺起的胸膛与一个形容词“鸡胸”甚为相配——真有点像张妈买回来的大公鸡的胸,特别是抓起两只翅膀时。
他戴着一副圆眼镜,梳着向后的大背头,穿一件衬衣西裤,一件已经破了洞又补起来的羊毛背心。
他用欣喜而慈祥的目光望着杨玉燕,伸手说:“燕燕,来让爸爸好好看看!”
杨玉燕的话都在嘴边上:“我住院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看我?”
杨虚鹤脸上的欣喜瞬间褪去,化为伤痛。可能是他发现杨玉燕不好对付,放弃她,转头对杨玉蝉笑着说:“小蝉,多谢你把妹妹带过来,我都好几年没见到你妹妹了。”
杨玉蝉也不想跟他说话,只是点点头就算。
不料杨玉燕没受到应有的关注,追问道:“我问你呢,我住了半年医院,你是没听到消息还是我妈把医院大门堵上了不让你来还是你怕来了就要掏钱啊?”
杨虚鹤这回终于有点惊讶的看向了他的小女儿。他离家时对杨玉燕的印象还是那个有些害羞的小姑娘,以前别说让她当着他的面说这么一大长串的话了,就是在她妈妈和姐姐面前,她也不是很爱说话的那一个。
杨虚鹤再次跳过不好回答的问题,只是感叹:“燕燕,你长大了。”
然后一马当先向里走,将两个刺头女儿都放在后面,他一个人在前面大步流星的喊:“小杜,小杜,燕燕和小蝉来了,你快出来!”
刚才就在旁边的婆婆妈妈们都低着头暗自发笑,对杨玉燕充满好奇,悄悄指指点点。
杨玉蝉牵着杨玉燕往里走,小声说:“刚才没人你说两句就行了,一会儿进去可别再发脾气了。”
杨玉燕冷哼。
杨玉蝉:“你问他,他也不会答。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最擅长推卸责任了。”第一年她来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出来,只让那个女人出来接待她呢。
走到门前便有两拨人刚好告辞出来,杨玉蝉牵着杨玉燕先避到一旁,让人家先走。这两拨人走之前还客客气气的向杨玉蝉和杨玉燕点点头,他们走了以后,杨玉蝉才小声跟杨玉燕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
哦,是妓女吗?
杨玉燕连忙回头看,却见她们穿得普普通通,衣服也都是宽宽大大的,颜色也多是蓝色与绿色等深色,并不鲜艳,行动间也并不如何妖娆动人。
只有一点,就是她们全都是年轻女人,十二三的有,十四五的有,十七八的也有。
杨玉蝉又扯了她一下,她才转回来,跟着一起迈进门。
门口有一个女人,看到她们就像是被刺了一样紧张。她也很年轻,大概十八九、或者二十一二岁。但看起来有些过于疲惫了。
她瘦瘦的,脸小小的,眉毛秀气得很,穿着长袄长裤,外罩一件白色针织衫。
杨玉燕在心里猜她是谁,杨玉蝉已经先客气的打招呼了:“杜阿姨,你好,这是我妹妹。燕燕,快向杜阿姨问好啊。”
大概怕她不听话,杨玉蝉捏了一下她的手。
杨玉燕的目光如电,早在她上上下下打量的时候,杜纯雪就已经紧张的喉咙发紧了,她马上说:“大小姐,二小姐,不必跟我如此客气。快请进,快请进来吧。”
屋里的桌上和几上都摆满了客用的茶杯与点心,杜纯雪快手快脚的把茶杯都收起来,把桌上的点心拿出去,请门外的婆婆妈妈们拿走分食,趁机将大门关了。
大概是怕一会儿吵起来难看。
杜纯雪手脚麻利得很,不但收拾了茶杯,还把桌子、椅子都重新抹过一遍,还拿出了新的椅垫放在上头,再三请杨玉燕与杨玉蝉坐下来。
杨玉蝉挑着个离门最近的地方坐下了,杨玉燕却还站在屋里打量。杨玉蝉心知自己这妹妹好奇心重,在这里更没人管得住她了,她也自认没有苏老师的本事,心底也愿意让妹妹来出出气。她这边翘脚看热闹,杜纯雪乍着两只手更不敢多一句嘴,她刚才可是听到大门那里的动静了,这二小姐远比大小姐要难对付的多,不见杨虚鹤都跑了吗?
杨玉燕左转右看,暗暗评判着。
这间屋子里的家具应当是搬进来时新买的,虽然已经用了几年了,但仍带着新漆的光泽。
墙壁也是新刷过的,仍然洁白干净。
右边有个门帘,里面应该是个房间,两个人和一个孩子正在那里头,隔着帘子也看不清楚,只知道里面的人似乎是不想出来的。
杨虚鹤刚才一气跑进来,如果他没往床底下藏,那就是跑到后面去了,她站在这里,只能看到后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是有几间屋,是厨房还是厕所。
杜纯雪再次说:“二小姐,请坐吧。”
她撇撇嘴,不肯坐,说:“我就不坐了。我们只是来拜年的,还请你把那人叫出来,容我们姐妹拜了年好赶回家吃午饭。”
杜纯雪心里也愿意赶紧送走这两个恶客,见此就连忙说:“那二小姐也坐下来稍等片刻,我过去喊他。”
说罢慌忙走了。
屋里就只剩下她们姐妹自己人了。杨玉蝉就来拉她:“坐下吧,坐着等不累脚。那边不躲上半个小时是不会出来的。”
杨玉燕便冷笑一声坐下来。
她刚才打量了一圈,十分想跟杨玉蝉述说一下心得,正待伏耳过去,右边那间屋子突然出来一个女人,她梳着两条麻花辫,穿一件挺朴素的学生装,外罩一件毛线衣,客客气气的说:“杨大小姐好,杨二小姐好,我叫苑沐风,我是杜纯雪的同学。”
杨玉燕怔了下,条件反射的问杨玉蝉:“她还在上学?”
杨玉蝉点点头:“她曾休学一年,她家里不肯付学费后,是父亲替她付的学费,让她继续学习。”
杨玉燕更好奇了,转头问这个叫苑沐风的女学生:“她回去上学没关系吗?”
苑沐风想起杜纯雪在学校受到的奚落与嘲笑,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说:“当然没有关系,同学们都很喜欢杜纯雪。”
杨玉燕插话是专业的:“是喜欢佩服她跟老师谈恋爱吗?”
杨玉蝉忍不住要笑,也偏头看苑沐风要如何答。
苑沐风气得脸红,大声说:“杨二小姐,我有话要与你说。”
杨玉燕快语如珠:“是想让我对你的同学好一点吗?因为犯错是两个人,我不应该把罪责都归到她一个人身上?可是我对姓杨的也没好声气啊,你看我连爹都不叫了,可我姐姐还要求我至少称呼你那同学一声杜阿姨。”
苑沐风想不到杨二小姐有这么一副利索的嘴皮子,被顶得哑口无言,更不能说她本来就想说这个,因为杨二小姐已经把话堵上了:她并没有区别对待,她对杨虚鹤更差呢。
苑沐风想了想,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杜纯雪做了错事,她破坏了你的家庭,让你没有了爸爸……”她没说完,因为杨玉燕伸出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话。
杨玉燕:“更正一下,我并不觉得有这样一个爸爸是什么好事。相反,我还要庆幸杜·阿·姨让他早早的暴露了出来。他有这个心,早晚能找到破缝的鸡蛋。不是杜·阿·姨,也会是李·阿·姨、赵·阿·姨。正好这一回是他自己的学生,学生的好坏德操都怪不到别人身上去,想想看,我姐姐也有许多同学,我也有许多同学,杨先生要是错过了杜·阿·姨,转而把目标放在我姐姐的同学身上,又或者是我的同学身上,那才令人更加恶心呢!”
苑沐风都惊呆了,她看到旁边的杨大小姐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显然这话不是杨大小姐教妹妹说的,而是这个妹妹自己想说的。
苑沐风喃喃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自己的父亲?”好像他是什么色中恶鬼。虽然现在因为杨先生写的那些文章,外人已经开始误会他了,但她相信杨先生的本质还是高洁的。
杨玉燕反过来问她:“怎么?你以为杨先生是怎么跟杜纯雪发生感情的?那是因为她就在他的手边!他从他身边的女学生中挑选了杜纯雪。或许他未必只找了她,或许他也对其他女学生抛送过秋波。你以为这里面的爱情能有多么独一无二?杨虚鹤有心要寻找青春正好的爱情,不是杜纯雪也会是其他人。”
苑沐风被将得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她是亲眼看着杨虚鹤与杜纯雪的这段爱情发生的,其中有许多浪漫,许多巧合,许多精心设计的礼物。她在外面看到时觉得美丽无比,但其中不少动人的场景都是设计出来的,她甚至也参与其中了!
而她也曾无数次的想像过,如果是她当时与杨虚鹤相爱呢?如果是另一个同学与杨虚鹤相爱呢?
杨二小姐的话恰恰击中了她的心。
杨先生真的是非杜纯雪不可吗?
还是这份爱情就如同杨二小姐所描述的,是一场对青春的追求,而非爱情本身?
杨玉蝉在旁边听着,心也如同被重重击中了一样。
她与马天保的爱情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燕燕说“或许他也对其他女生抛送过秋波”、“他未必只找了她”。
这让她立刻想起了一个女同学,在二年级时,正是经过她的引荐马天保才加入读书会的。
她叫梅绢,家里有一家布行,她是家里的独女。马天保刚加入读书会时常常找她讨论,她也与他讨论得很热烈。但到了三年级,梅绢突然退学回家成亲了,大家才知道她早就有了未婚夫,是家里定下的,是她父亲的徒弟,她与未婚夫结婚后,未婚夫就会入赘到她家,继承布行。
她当时十分为梅绢可惜,还与其他女同学凑钱送了一套书拿去给梅绢。当时马天保没有去,有人提起了他,梅绢当面没有说什么,私底下与女同学说:“我与我哥哥的感情最好,他答应让我去上学,我就不会背叛他。何况外面的男人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与其选外面不认识的人,我宁可选我哥哥,我爹都说这个布行给我哥哥算是没落到外人手里,换一个来,他可不放心。”
跟着梅绢还给她们说布行要染布,要织布,要熟知各地的布料,还要现在外国的棉花和织布也都要懂。她才知道原来只是卖布竟然要懂这么多东西,也更了解了梅绢为什么说布行不能给外人的话。
她从来没有深思过马天保对梅绢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只以为那是在跟她相知相许之前,马天保也曾对其他的好女孩动过心。
爱情本来就不会只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除她之外也有许多值得让人动心的好女孩,所以马天保曾经喜欢梅绢的事从来没有造成过她的困扰。
可是杨玉燕的话太让她害怕了,她从心里知道这番话用来形容杨虚鹤与杜雪纯的爱情是剥皮见骨!难道杨虚鹤不是因为杜雪纯更加青春美丽才选择她的吗?难道他不是因为厌倦了家庭生活,才会去选择了更加年轻的杜纯雪吗?
可这番话似乎也能用来形容她与马天保。
当马天保告诉她,他的父母都是下人,他的人生目标就是让他的孩子不会再当下人的时候,她被他的坦诚与美好所打动。
那马天保又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喜欢上她的呢?
她与梅绢的相同之处又在哪里呢
第36章 另一个杜纯雪
杨玉燕经过苏老师的言传身教,骂人专揭短,哪里疼刺哪里,还能不带一点脏字。她心里十分看不起杨虚鹤的爱情,早在心底把这一对追求新式爱情的鸳鸯贬低到了极点,遇上这位看似是无关者的苑沐风便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一番振聋发聩的发言之后,坐在一旁的杨玉蝉与苑沐风都陷入了沉默,杨玉燕独自骄傲。
苑沐风眼中异彩连连,心绪实难平静,她说:“但爱情终究是令人向往的,它纯洁又美好,象征着自由!哪怕在你眼中杜纯雪与杨老师的爱情是不堪的,难道你就不曾向往爱情吗?”
这番话出自苑沐风的内心深处,她正是这么想的。
她是在杜纯雪与杨老师勇敢追求爱情之后才与她成为朋友的,因为她非常敬佩杜纯雪的勇气!她渴望能从杜纯雪与杨老师的感情中汲取能量,也拥有能够抵抗残酷的未来的勇气与力量。
她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爱情更强大的力量了。
论起嘴炮来,杨玉燕自信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她说:“别拿爱情当遮羞布!真正的爱情更加光明正大,更加美好纯洁。杨虚鹤背叛家庭,见色起意,诱骗自己的女学生,这种违背师德、道德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称为光明正大!”
苑沐风哑口无言。
或许报纸上会有无数人赞成杨老师勇敢追求爱情的举动,但同样也有许多人指责他不负责任。而且杨老师的前妻并非传统小脚女性,相反,她受过高等教育,时尚亮丽,而且杨老师还曾经受过祝家的许多恩惠。
她不能说杜纯雪在学识上比杨老师的前妻更优秀,因为杜纯雪在遇上杨老师时只是一个女中学生,她是为了考大学才拜师的,但发生了许多事后,杜纯雪休学一年结婚生子,继续学业以后也并没能考上南京大学,只能去日本人的学校。
所以,似乎除了更加年轻美好的肉体,杜纯雪并没有更能战胜杨老师前妻的优点。
但这些并不能抹消杨老师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让苑沐风感动的是杨老师在妻子结婚生子以后,还愿意出学费让她去继续上学,这是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就是她以后结婚了也不能奢望未来的夫家还会允许她继续抛头露面去上学。
所以,哪怕杨老师有再多不好,她也觉得杨老师比现在的许多男人都更开明、更值得去爱。
苑沐风还想继续辩论下去,但她已经发现了她不是杨二小姐的对手。一方面是因为杨二小姐占据了道德至高点,由她来批评杨老师的行为,虽不敬,却也无可指责;另一方面,正因为她是杨老师的女儿,苑沐风只想用感情去软化她,无法直言厉色的责骂她。
这让她一直处于下风。
苑沐风觉得今天大概是无法说服杨二小姐了,她说:“杨二小姐,或许你对杨老师与杜纯雪的事有许多意见,今天是过年,我们可以找个机会下一次再好好讨论。”
杨玉燕痛快的拒绝了她:“不用了。你要和杜纯雪一样去找一个有妻有子的大叔是你的自由,现在这种事报纸上多得很,我每天都能看到好几例呢。我只知道我的未来肯定跟你们不一样就行了,我的爱情一定更加美好,更加健康,它能令我与我的爱人共同进步,让我们都变成更好的自己。”
苑沐风真诚的说:“这也是我向往的爱情!”
杨玉燕眨着眼睛:“通过抢别人的丈夫来实现吗?”
苑沐风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更因为她对杨老师不可言述的向往让她失去了更加理直气壮的立场。
幸好这时杨虚鹤也被杜纯雪从小房间里拖出来了,两人站在厨房的走道那里,杜纯雪清了清喉咙,强撑着一脸的笑,声音发着抖的走出来:“你们聊什么呢?”
苑沐风正觉得站在这里实在是越来越尴尬了,见此立刻说:“我出来倒杯水喝。”然后水也不倒就转身又回那边的小屋里去了,门帘子一晃,杨玉燕刚好看到一个老妈子扶着一个小孩子坐在那里,老妈子还伸头往外看呢。
杜纯雪看杨玉燕注意到了小屋,想起在里面的儿子,生怕杨二小姐注意到他,浑身寒毛直竖,连忙追着走进小屋去:“我去看看沐风,老师,你们说说话吧。”
这下客厅里就只剩下了父女三人。
杨虚鹤在屋里躲了半天,终于肯走出来,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坐下来,慈爱的目光轮流看过杨玉燕与杨玉蝉,最终还是先对杨玉蝉说话,经验证实,大女儿更愿意给他留面子。
杨虚鹤笑着问道:“小蝉,你是不是明年就要毕业了?有没有想过毕业以后要做什么?现在大家很提倡职业妇女,女性出门工作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如果你需要介绍,我可以帮你想几个合适你的工作。”
杨玉蝉确实一直在考虑工作的事,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了声谢:“谢谢父亲。”
杨虚鹤暗自松了口气,转口看向杨玉燕,却不说话,只是用眼神暗示杨玉蝉,要叫杨玉蝉来做这个牵线开口的人。
杨玉蝉心中鄙视这个父亲的胆量,当年他连面对母亲都不敢,趁着家里人都不在家逃走,登报以后才敢回来——还是趁所有人都不在家悄悄回来搬行李,发现门锁全换了才傻眼的。
这样一个懦弱的人竟然敢与自己的女学生私通,真是叫人想不到。
杨玉蝉给杨玉燕使了个眼色,快点把年拜完就可以走了。
杨玉燕再次把目光对准“父亲”。
然后,这个父亲与另一个父亲的形象开始渐渐重合,还有这世界上的许多男人的形象。
其实父亲不伟大,不管世人怎么去歌颂这个形象,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他有着人类男性所有的缺点与劣根性。他可以是个小偷,可以是个下流的人,可以是一个罪犯。他可以是虚伪的,也可以是懦弱的,还可以是恶毒的。
如果不把杨虚鹤当成父亲,只当成一个普通男人,那发生在杨家的事就是一件一点也不稀奇的八卦了。
就像发生在她亲生父亲身上的事也很正常,同样一点都不稀奇。
不管是老师与学生私通,还是上司与下属偷情,这都是很稀松平常的故事,写在报纸上都不会有人惊讶。
因为她是杨玉燕,所以她才会仇视、鄙视杨虚鹤。因为她是她自己,她才会仇恨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你不能做一个好人呢?
——为什么你不能在你的女儿面前做一个好人呢?
杨玉燕不由自主的问:“为什么你不能做一个好人呢?”
杨虚鹤怔了一下。
杨玉燕:“为什么你不能在我们面前做一个好人呢?维持你身为父亲的高大形象不好吗?”
杨玉蝉也不由自主的把目光凝注在杨虚鹤的身上。虽然有许多人在杨虚鹤出事以后说话发言,报纸上学校里也有无数的讨论,她的身边也充斥着无数的说法。
大家说这是自由的爱情。
妈妈说以前的事都不必再追究了。
可是她的心中仍有几分不平无法抹去!
杨玉燕问的正是她心中想要知道的!
——为了女儿,做一个正直的人,不行吗?
——克制心中的邪念,很难吗?
——做我们的榜样,不重要吗?
小屋里的杜纯雪听到了,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眼眶中盈满泪水,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杨家的两个女孩子可以质问她们的父亲为什么不能为了她们做一个好人。她却连这样的立场都没有,因为正是她和杨老师一起做了坏人。
过了一会儿,可能很久,也可能不太久,杜纯雪才听到杨老师熟悉的声音:“……等你以后长大了,你就能明白,人生有许多不得已。”
这些以前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杜纯雪已经能明白它们其实非常空洞,只是敷衍。
她现在已经不去追求这些空话了。
杨玉燕冷笑:“别糊弄人了。你知道自己卑鄙无耻,当好人虽然不难,但没意思,你就只是喜欢年轻女人而已,我担保杜纯雪不会是你最后一个猎物。”她站起来,掸了掸衣摆,觉得多留无益,也该走了。杨玉蝉跟着站起来,她看得出来杨玉燕这是要走了,这次拜年也就这么结束了。
杨玉蝉客气道:“祝您新年快乐。”然后掏出张妈准备的礼物:一副对联。
杨虚鹤跟着站起来,连忙接过来,看杨玉燕没有再说话,只是冷淡的站着,仿佛一句“新年快乐”都不想对他讲了。
他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不能将这两个女儿拒之门外,他并不想每年都见她们一次,因为每次见面,都会被好事者再讨论一次,时间久了,替他歌颂爱情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指责责骂他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两个女儿如此“孝顺”,每年都来看望他,更衬得他这个父亲当年的举动有些不够道德。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当年的事尽早过去,被大众遗忘。
他本以为每年见一次已经够折磨人的了,却在今年见到杨玉燕之后才发现,更折磨人的在后面,如果以后每年都要见一次这个难缠的小女儿,那他宁愿每年过年都病一场,闭门谢客。
不然就只能盼望她尽早嫁人了。
杨虚鹤目送着两个俏丽的女孩子走出去,不敢送到门口,也不敢开口说话挽留。然后杜纯雪快步从小屋里出来,越过他,跟着两个女孩子走到大门口替她们开门。
苑沐风跟着从里面出来,后面是抱着孩子的老妈子。
杨虚鹤客气的说:“多谢你能来陪着小杜,唉,小杜跟我在一起受了太多委屈了。”
苑沐风微笑着说:“杨老师,你不用担心,杜纯雪跟你在一起其实是非常幸福的。”
大门外,杜纯雪客客气气的鞠了个躬,送杨玉燕与杨玉蝉离去。
两个女孩子走出巷子口还能看到她在大门口站着的身影。
杨玉蝉:“她不是个坏人。”
杨玉燕皱眉:“她的那个同学,什么什么风的是怎么回事?”怎么比正主还要急着维护杨虚鹤?
杨玉蝉冷笑一声,挽着她站在巷子口,不远处的黄包车看到她们就赶紧拉着车过来了。
杨玉蝉:“这几年我来都能看到这个女同学,她还拿自己写的诗给姓杨的看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意味深长的说。
杨玉燕自己都没开这么大的脑洞,只是觉得那个女同学迫不及待要当正义路人,没想到杨玉蝉竟然走在了她的前头!
“真的吗?”她坐上车时还问,不敢相信:“那姓杨的到底多大的魅力啊!这已经有小四在排队了?”
杨玉蝉搂住她,两人坐稳当,黄包车跑起来。
杨玉蝉:“我第一年见她回去给妈妈和张妈说,都觉得那女的不安好心。”因为有这个苑沐风在,所以连原本应该被怨恨的杜纯雪都显得没那么可恶了。
至于姓杨的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这个只要看他写的文章就知道了。
杨玉蝉:“满嘴进步、公平、开放,支持女性自由、创新,追求自我,追求爱情。他把爱情与进步、自由、公平、创新都混杂在一起,仿佛追求爱情就同时追求了这么多东西,也同时拥有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可能哄不到人呢?”
杨玉燕目瞪口呆,对杨玉蝉刮目相看。
杨玉蝉:“怎么这么看我?”
杨玉燕:“……原来你比我想的聪明的多啊。”都是马天保拉低了评价。
杨玉蝉拧了她一下:“坏东西!又骂我!”想起马天保,心中更加复杂,她不由得去想,假如马天保也像杨虚鹤一样是一个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人呢?假如她也如杜纯雪一样被虚假的爱情欺骗了呢?
最重要的是,她究竟是不是另一个杜纯雪呢?
杨玉燕哎哟一声,待要还手,黄包车车夫回头笑着说:“小姐们,回家再聊天吧,这会儿车上风大着呢。”他更加加快脚步,车拉得像要飞起来。
黄色的车很快离开了那一片地区,踏着汽车响亮的汽笛声回到了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
第37章 令人讨厌的追求者
祝家楼的新年并不冷清,虽然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失婚的弃妇,但她有钱,只有两个养大的女儿,没有儿子,年纪才四十出头,长得也挺好看。
所以这种不能赶客人出去的大好日子里,许许多多的客人都会不请自来。
祝颜舒硬是在屋里赖床赖到两个女儿都出门了才起来,她披着晨褛刚走出屋子,张妈就急火火的道:“太太,快打扮起来!穿你的那件新衣服,不然一会儿客人到了要失礼的!”
祝颜舒叹着气往沙发上倒:“张妈,我现在哪有心情去应付什么客人?一会儿要是来人了,你就都给我赶走!”
张妈不乐意了,硬是把她推回屋,按在梳妆镜前,将梳子硬是塞在她的手上,道:“太太,女人的年纪过了四十以后,多一岁就相当于长了十岁!你的好日子不多了!不能再这么浪费下去!”
祝颜舒叹了口气,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大姐和二姐的事还没着落呢,我哪有功夫想自己的事啊?”
张妈风风火火的收拾床铺,把衣柜打开一件件挑衣服,说:“太太,女儿们虽然重要,却也不能陪你过一辈子,日后等她们嫁了,你还能跟到婆家去?早两年大小姐没开窍,二小姐病秧秧的不灵醒,这都不说了,现在两个女孩子都成年了,过个一两年就该嫁了,到那时你再来想自己的事就晚了!再过上两年,你都四十八了!将五十的人,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祝颜舒仿佛被当胸刺了一剑,扔了梳子哎哟道:“瞧您说的!我都成老太太了!”
张妈把衣服搭在椅背上,过来扶着她的肩道:“我的好太太,话是难听了点,可全都是我的真心话!您现在才四十六岁,仔细挑一挑,还是能挑到合适的人的。您仔细想想,姓杨的刚走时,您四十四岁,多少人来给您介绍啊!连我去菜市场买菜都能遇上媒婆!可现在呢?人是一年比一年少了,成色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张妈悠悠的叹了口气,拍拍祝颜舒的肩:“您要抓紧时间啊!时光不等人啊!”
祝颜舒硬是在张妈的恐吓中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了半个小时自己的脸上是不是又多了一条皱纹。
最后,她穿了最好最贵的衣服,披着白狐皮的披肩,哪怕在家里也穿上了玻璃丝袜与高跟鞋,打扮得像个要去舞会的阔太太,端坐在自家的沙发上。
张妈已经把家里布置一新!换上了新的花瓶、新的桌布、新的沙发巾,窗帘与茶壶都是新的。
茶几上摆着奶油蛋糕和新的曲奇饼干,还有散发着香气的红茶与咖啡。
祝颜舒坐在沙发上仍要做势:“一会儿人来就来了,千万不要留他们吃午饭,略说两句话就赶紧让他们走吧。”
张妈说:“自然,自然。太太,我煮了汤圆,你没有吃早饭,现在要不要吃一碗?”
祝颜舒的汤圆还没吃完一颗,客人已经到了。
第一波客人是她的牌友,方太太的侄子,据说是做律师,在英国人的学校读的书。方太太今年五十有八,她的侄子看起来倒像六十八的,长得一副小老头样子,个头低低的,头顶秃秃的,戴西帽穿长衫,不中不西。
他叫付文山,对祝颜舒最殷勤。
祝颜舒一见这个付文山就忍不住要翻白眼,十分不待见他,就是张妈也要皱眉。因为这个付先生不但喜爱夸夸其谈,平生最羡慕外国的月亮,还有一个身在美国的前妻和一个跟着前妻一起在美国的长子。有人怀疑付文山根本没有跟前妻离婚,说是要再婚,谁知道是不是想搞两头大?
祝颜舒一开始是不喜欢他的长相,后来听说的多了,连他这个人都不喜欢了。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做不到把人把外赶。
“稀客,稀客。”祝颜舒款款起身,“付先生是刚从英国回来还是刚从美国回来?”
付文山快步上前,脱帽含胸行礼,然后抓起祝颜舒的一只手还要行吻手礼,被张妈端着茶上来打断:“先生请喝茶!”
张妈觉得这个付文山是不可能真心对待祝颜舒的,嫌他浪费茶水和她一早就布置的这么好的客厅,送上茶以后也不肯走,就站在沙发旁边等着送客。
付文山一手端茶杯,一手拿帽子,张望了一番发现张妈显然没有受过高级仆人的教育,是不会帮他挂帽子的,只好就这么坐下来,把帽子放在膝上。
祝颜舒只会捧着茶笑盈盈的看着他。
对着这样一张笑脸,付文山实在说不出抱怨的话。
付文山向前倾身,恨不能凭着他的小身板越过长长的沙发够到另一边的祝颜舒:“祝女士,许久不见,您一向可好?我在美国一直非常想念你。”
祝颜舒笑着问:“我都好,多劳您挂念。您去美国是公干还是去看望太太?”
付文山连忙说:“前妻,前妻,我们早就离婚了。”
祝颜舒只是笑。
付文山说:“而且我这次去美国,其实是我的儿子叫我过去。”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复杂,仿佛有一件麻烦的事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祝颜舒便问:“是令公子有什么烦难的事吗?”
付文山摇头:“不是,他在那边过的还好。他叫我过去,其实是想……他想建议我搬到美国去。”
祝颜舒放下茶杯,来了几分谈兴:“令公子是希望你也移民过去吗?”
付文山点点头:“是,他建议我尽快决定。只是我要过去的话,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祝颜舒问:“什么问题?”
付文山:“当年我的前妻便是利用我的儿子才能到得了美国,现在如果想把我也带过去,移民政策中已经没有空子可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跟我的前妻在美国结婚。”
祝颜舒顿时觉得这是一种暗示!这让她对话题失去了兴趣,她靠回椅背,冷淡的说:“那要提前恭喜您与太太再结连理了。”
付文山却觉得他已经暗示了许多内容,不但没有看懂祝颜舒的脸色,还擅自将这冷淡的娇容当作是对他的不舍得,此时便深情的说:“其实我是更愿意留下来的,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挽留我的话……”
祝颜舒默默的深呼吸,端着茶杯专心喝茶。
应付这位付先生已令人身心俱疲,偏偏在这时第二个客人也不请自到了。
第二个客人是救火队的廖局长介绍的,名叫于英达,幸好不是廖局长的亲戚,不然就更难对付了。
于先生衣着光鲜,相貌堂堂,住着大屋,开着小汽车,头发也没秃,今年四十四岁,与祝颜舒勉强可称为相衬。
但他没有工作,是一个傍家儿。
据说是跟着北京城的大官逃到这里来的,后来旧主家出了事故,他就这么流落出来。年轻时吃过一些苦,现在只凭以前积攒下的旧人情做事。
他为人极会来事,人情练达,并不算是没有本事的人。
祝颜舒喜欢打牌,曾与廖局长的夫人打过牌,因而认识了这位于先生。彼时她以为于先生是廖夫人的亲戚,后来得廖局长介绍两人正式认识,她才搞清楚于先生与廖局长夫妻之间错宗复杂的关系,于是便对于先生敬而远之了。
她并非看不起傍家儿这份“工作”,这世上有傍男的,也有傍女的,像于先生这样傍上一对有权有势的夫妻的,也并不鲜见。
只是她也实在是不认为他们是一路人。
但于先生仿佛打算从良了,一眼便相中了祝颜舒,特意请廖局长做媒。他也算诚实,初次见面便将过往全数告知,他道从小在戏班子里学戏,学了一身污烂本事,生得这么大,也没自己亲手赚过一文钱,主家破败之后,他流落在外,还是只能靠这点能耐赚钱糊口。但他如今年纪大了,早想改邪归正,日后也能安安生生吃一碗茶饭。他请祝颜舒放心,必不会逼迫于她,也绝不会令她名声有污,只是希望她能给两人一个机会。
祝颜舒再四拒绝也无用,幸好于先生平时从不登门,因为他的出身,反倒更在意清白名声,只有在过年这种时候才提着礼物上门,来了也并不久坐,连茶都不喝,放下礼物就走,乃是祝颜舒难以应付的追求者中最好对付的一位,唯一麻烦的是不知他何时才死心。
于英达光鲜亮丽的一出现,付文山的脸就挂下来,又酸又臭又长。付文山的许多优势放在于英达面前就只有“清白”可以胜过对方了,可对男人来说,财富权势长相口舌都是优点,唯独五十多岁的清白不是。
而于英达哪怕身家再丰厚,认识的达官显贵再多,他也不如付文山是个身家清白的正派人。
于是这两人一相见便两厌,是天生的对头冤家。
两人虽然平时绝不会在路上碰见,但也早就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像今天这样不巧,一起在祝家遇上的情形也有过两三回。
祝颜舒一见此景,头都大了几分,她一手按住额头就要打算装病回避,付文山却起身,对于英达说:“某些人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
于英达:“我与付先生有同感。”他把礼物递给张妈,并不走近,也不坐下,只是对祝颜舒行了个礼:“祝女士,祝您新年快乐。”
祝颜舒只得站起来还礼:“同样祝您新年快乐。”
于英达仿佛说了一句已经够了,对付文山说:“付先生这是要走了吧?刚好,我与付先生同路。”
付文山站起来就是想代祝颜舒拒客,见于英达如此说,就盼着祝颜舒能开口留他,只赶走于英达,于是一双眼睛就期待的看向祝颜舒。
祝颜舒赶紧抓住这个机会!
“慢走!张妈,代我送送两位先生。”她说。
张妈心里这两个都不是良配,就算想要追求者撑门面,也要看一看来的是什么人啊。
她铁面无私的说:“付先生,于先生,请吧,我送二位出去。”
付文山是百般不愿意走的,而于英达也不愿意留付文山在这里献殷勤,而且他这样做反而能讨好祝女士。
于英达留给祝颜舒一个“交给我”的深情眼神,硬拖着付文山一起走了。
张妈赶着送到大门外,回来推开门,就见祝颜舒歪在沙发上。
张妈:“太太,快坐好,不然又有客人来了看到了怎么好?”
祝颜舒扶额:“你快饶了我吧,这哪里有好人哟!”
第38章 家务到底怎么做
杨玉燕与杨玉蝉赶在午饭前回了家,没进门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话,推门进去一看,是三个来拜年的客人,勉强算是认识的。
是祝颜舒以前常去的西式裁缝铺的老板与老板娘,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这三人一见到杨玉燕与杨玉蝉回来了,都连忙起身问好,祝颜舒也起身替两边做介绍。
杨玉燕记得这一家裁缝铺这两年都会亲自登门拜年,还感叹过这个时代的生意人真是用心啊。
祝颜舒客客气气的说:“快问好呀。”
杨玉燕和杨玉蝉就一起行礼问好。
裁缝铺的老板与老板娘连忙还礼,而那个中年男人的举动最出奇,他竟然掏出了两封红包要塞给她们。
杨玉燕当时就愣了,祝颜舒也惊吓的叫道:“快收回去!”
杨玉燕和杨玉蝉都不可能收陌生人的红包,祝颜舒也坚决不肯接受,那个男人才将红包收了回去。
他收回红包以后,裁缝铺的老板与老板娘也有些尴尬,三人就匆匆告辞了。
张妈在他们走后赶紧关上了门,杨玉燕从刚才起就非常好奇了,现在终于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他是不是顶了那间裁缝铺?”
张妈失口要笑,连忙掩住。
杨玉蝉推了她一把:“你不要管,快脱了大衣吧。”
祝颜舒应酬了一早上闲人,累得不得了,实在不想再应付自己这个鬼精鬼精的女儿了,她拢着白狐披肩说:“我这一早上都没闲着,回屋躺躺,吃饭了再叫我吧。你们也赶紧把衣服换下来,歇一歇。”说完转身就回屋,还关上了门。
张妈就去收拾桌上的茶水盘子,动作又快又轻。
杨玉蝉把杨玉燕推回屋,才小声说:“不要瞎说,妈要不高兴的。”
杨玉燕听话的脱了大衣,换了鞋,还是不解:“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我们红包啊?”
杨玉蝉翻了个白眼,稀奇道:“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又傻了?”她正想给妹妹好好解释解释,张妈已经赶紧来敲门喊她们出去了。杨玉蝉走出去时还被张妈打了一下:“别跟你妹妹瞎说。”
杨玉蝉发现精明的妹妹也有傻乎乎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她应道:“我晓得了。”然后就快步回自己的房间了。
张妈这边已经给杨玉燕解释:“那是你们家以前常去光顾的裁缝铺,现在你们不去了,他们这才特意上门拜年,是为了挽留客人,红包是给小孩子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杨玉燕接受了这个解释:“原来是这样,他们还挺周到的。”
张妈:“行了,你换了衣服就出来吃饭吧,这新衣服换下来,可别弄脏了,等你出门再穿。”
张妈合上门出去,走到祝颜舒屋里对她说:“放心吧,大小姐懂事得很,二小姐根本没发现他们的心思!”
祝颜舒刚才被杨玉燕撞上一直坐立不安的,生怕这只小机灵鬼瞎说,现在这颗心才算是放下来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失笑道:“吓得我这心一直跳!这孩子竟然没看出来?”
张妈替她把白狐皮披肩收起来,说:“二小姐年纪还是小了点,盯大小姐盯得紧是因为她们是姐妹。她看您,就是在看亲妈,哪个当孩子的会替亲妈操这个心?”
祝颜舒往床上一仰,捂着脸说:“唉,我也不想让她们知道这个事啊,多丢人啊。”
张妈笑道:“这有什么丢人的?一家好女百家求。这个男人要不是太穷,年岁倒是正好。”
祝颜舒腾的一下坐起来:“您别替我招笑话了!这个人才三十七岁,差了我七八岁呢!”
张妈:“差七八岁算什么?你要找个比你大七八岁的,那没两年他都要拄拐杖了。只要男方不介意,你就别想那么多,我觉得小点挺好的。”
祝颜舒哎哟一声捂住脸:“我的妈妈,你真是折腾死我了。”
张妈笑道:“上午实在是辛苦太太了,你躺一躺,下午只怕来的人更多,一会儿午饭后我煮个冰糖雪梨给你吃,润润喉咙。”说罢合上门出去了。
祝颜舒再次倒到床上,上午来的这三个男人在脑海里转来转去,细思哪个都不合适,却不能不叫她这一颗女人的心更加跃动起来。
女人被人追求,总是开心的事呀。
午饭只有她们母女三个人吃,一张圆桌上就坐了三个人,看着都有点冷清。
张妈把饭菜摆好,特意将鱼头对准祝颜舒,又拿来葡萄酒,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然后就要去客厅吃,祝颜舒站起来拖住她:“张妈,你也坐,替我们添点人气。”
她一说,杨玉燕和杨玉蝉都站起来拖张妈,把她往椅子上按,杨玉燕跑得快,还去厨房多拿了一套餐具出来。
张妈唬了一跳,连忙挣扎推拒:“这可不成!哎哟!我哪能坐在这里?!”
无奈双拳难敌六只手,她站不起来,又见餐具已经被二小姐亲手摆好,大小姐还亲自替她倒了一杯紫红色的葡萄酒,浓郁的葡萄果香与晶莹剔透的水晶酒杯最终令张妈舍不得站起来了,她紧张又激动的坐在那里,乍着手:“哎哟,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祝家母女三人见她不自在,就没有再闹她,纷纷落座后,祝颜舒举杯祝酒,另三人也都跟着将酒杯举起,祝颜舒先与张妈碰一杯,笑道:“祝愿日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张妈眼眶一热,慌忙点头:“太太说的是!”
杨玉燕也先与张妈碰杯,笑道:“祝愿大家幸福美满,财源广进!”
祝颜舒一下子就笑起来,张妈听着二小姐这祝词还是熟悉的风格,不由自主就变得自然多了,笑道:“二小姐说的是正理!大家都好好的,还要有钱,日子才能过得好呢。”
杨玉蝉举着杯子笑,与张妈碰过后说:“祝愿大家都身体健康,天天进步。”
张妈说:“大小姐说的也好,人啊,还是健康的好。”
一桌子从三个女人变成了四个女人,这饭菜吃得就香多了,一时用毕,张妈喝了两杯葡萄酒,都有些醉了,杨玉燕和杨玉蝉就主动将碗盘都送进厨房,张妈实在不放心,挣扎着要过去,祝颜舒拉住她说:“她们都那么大了,洗洗碗的事还是可以做的。”
张妈要不是晕得站不起来肯定不能答应,但现在她的腿就像面条一样,只好坐在沙发上喊:“小姐们!千万别动手,等我晚上再洗!”
杨玉燕是个听话的孩子,能帮着把碗盘送进厨房就自认为已经足够勤劳了,她放了东西出来,还顺手把点心给端出来了,放在茶几上与祝颜舒和张妈一起吃,顺便聊聊天。
祝颜舒还没来得及问她这回去杨虚鹤那边的事,此时气氛正好,她就问:“见着人了没?有什么感想?”
杨玉燕想了想,放下饼干,认认真真的问:“您当时看中他什么啊?个子又不高,人也长得不帅,才学好像也没多少,性格还很懦弱。”
张妈一听就笑了,捂着嘴装醉,看祝颜舒被亲生女儿为难。
祝颜舒被问成了哑巴,瞪着杨玉燕不知该怎么答这个问题。
她当年看杨虚鹤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个头不高算什么?他又不是运动员;人长得是不算帅,但是秀气儒雅啊;虽然不是大学者,但做学问嘛,还是能聊以自乐的;性格懦弱,这在当时的情人眼中叫温柔。
可现在她再也没办法这么夸杨虚鹤了,再被女儿这么问,更加心虚,好像是她当年找错了男人,才给了她们这么一个爹。
祝颜舒哑然许久,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自问自答:“对啊,我当年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她倒是记得她与杨虚鹤定情以后,她的父亲思考了几天说:“他应该是不会欺负你的,不过他不是能掌家的性格,你不要把钱给他管就行。”
她想说,爹啊,你只说错了一句,这个男人还是欺负她了。
祝颜舒怔怔的不说话,仿佛醉了。
张妈见此就站出来替祝颜舒解围,道:“二小姐,你妈当年是看错了人。你啊,你和你姐姐要记得,女人看错了人,赔上去的就是一辈子,所以千万不能看错人啊。”
这时厨房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摔了盘子的声音!
张妈顿时不醉了,从沙发上弹起来就往厨房跑,一边叫:“我的大小姐!你把什么打了?这盘子都是一套的啊!我的天啊!”
杨玉燕和祝颜舒也赶紧过去,只见厨房里,杨玉蝉站在那里,两只袖子都撸到手肘处,手上湿淋淋的,一只镶金牡丹花的大盘子摔在地上,粉粉的碎。
张妈正在倒气,扶着门框:“这是那个装鱼的大盘子!”
杨玉蝉很尴尬,她从没干过家务,刚才她突然想,如果她要是嫁了人,总不能把张妈带走,那她就要自己干家务了。她不会做饭,不会生炉子,连咖啡都没自己煮过,她连肉店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她到时要怎么办呢?
于是,她看着这些盘子碗筷,就想自己洗一洗试试看。比起其他家务,洗碗应该是最简单的。
她在盘子上洒上苏打粉除油,刷洗时也很顺利,但在将盘子刷干净以后,她把盘子拎起来抖水,一个不小心,盘子从手中滑落,就这么摔碎了。
张妈叹了几声气就让杨玉蝉先出来:“大小姐,我来收拾吧,哎哟,你还没有穿围裙!瞧你的衣服都湿成什么样了?快回去换下来。”
杨玉蝉乍着手被张妈从厨房推出来,像个惹了祸的孩子。
张妈钻进厨房收拾,她站在外面看张妈手脚动作麻利得就像她闭着眼睛都知道东西放在哪里,她还看到盘子洗干净以后不是拎起来抖水,而是拿干布擦干后立放。
她看得认真,旁边的杨玉燕想说话,被祝颜舒推了一把,两人就先走了,她们都知道杨玉蝉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干家务。想到这个,祝颜舒就想叹气,心又沉重起来。杨玉蝉性格坚定,很难改变她的主意,除非马天保还藏有一个超级大的缺点,不然她是不会因为贫穷和困难放弃他的。
杨玉燕想说两句话刺一下,被祝颜舒推了以后也不说了。
两人看了一会儿就先离开了,留下杨玉蝉一个继续站在厨房门口偷师。
张妈收拾完了见杨玉蝉还站在那里,推她回屋换下弄湿的衣服。
“别放在心上,你妈买的餐具多得很呢,以前家里常待客,都是一套套的。这一套以后最多做鱼时不用它就行了。”
杨玉蝉换下衣服,坐在床上说:“张妈,我觉得我很没有用,我连家务都做不好。”
张妈惊讶道:“大小姐,你又不做保姆,做家务干什么?太太花大钱送你去读大学,难道是希望你以后做家务的吗?你学了一肚子的知识,正该用你学的东西去做一些正事!跟男人似的才叫人高兴呢!以前男人做学问,女人就只能做家务,现在你能做学问了,应该叫男人做家务才对!”
杨玉蝉顿时就笑了,可张妈说的很解气,她就说:“那男人要是跟我一样做学问呢?”
张妈道:“那就跟你妈似的,请个下人嘛。这些洗洗涮涮的活谁都能做,你只管做学问就好。”
杨玉蝉扯了下嘴角,等张妈出去后,她暗暗问自己:“那要是请不起下人呢……”
如果她与马天保结婚,别说请下人,租房子、医药费、生活费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个答案在哪里。
第39章 钱可以买来一切,包括爱情
下午也有许多客人到访。
往年杨玉燕都是躲在房间里,今年受苏老师教导,胆子渐大,就也出来待客,她也是不知道自家竟然能有这么多客人。
杨玉蝉已经成年,与祝颜舒坐在一起更显青春亮丽,许多来拜年的太太夫人都拿她打趣,询问女婿的事。祝颜舒哪敢让人知道杨玉蝉正在谈恋爱?这样她以后分手了怎么办?男孩子多谈两次恋爱不算什么,女孩子谈得多了就不好听了。马天保的事最好谁都不知道!
她不说,杨玉蝉自己也不好意思提马天保,太太们和夫人们得知这样一个妙龄少女仍待字闺中,暴发出了无比的热情!再看杨玉蝉,更加觉得她样样都好,年龄正好,家庭也好。
她明年就要毕业,一毕业正好可以结婚了。虽然祝颜舒已经离婚,但前夫杨虚鹤虽然有抛妻弃女的事,却是个小有名气的文人,比起抽大烟赌钱在家养小老婆等,竟然还显得不坏。
祝颜舒只有两个女儿,她的钱只会留给她们,杨玉蝉的嫁妆必定是不会少的。
杨玉蝉端坐在沙发上,语调温柔,说话也很有分寸,懂事又识进退,在众位太太和夫人眼中实在是非常合适做媒的,她们七嘴八舌的一聊,仿佛整座城里的未婚男青年都一下子冒出来了,个个听起来都是年轻有为,与杨玉蝉说不出的相衬。
祝颜舒听得眼中全是光芒,无奈马天保的事还没解决,只好全搪塞了回去。她看杨玉蝉的神色,想知道她有没有对哪个青年动心,但杨玉蝉玉面如冰,听了再多青年的介绍也只是心如止水。又过了一会儿,就躲回屋里去了。
祝颜舒暗叹一声,转身将混在孩子堆里吃点心的杨玉燕给抓过来让一堆太太夫人打趣。
不想杨玉燕坐在太太和夫人们中间竟然如鱼得水,张着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的,不插话,也不嫌无趣。
杨玉燕是“久病”之人,又还没成年,勉强读了两年女中就因病辍学了,一群太太和夫人们都没找她做媒,只是握着手摸着脸叹两句“好可怜的孩子”、“生得像你”,然后纷纷解开荷包,拿出一块两块五块的钱塞给她。
杨玉燕小小发了笔外财,更加安心坐在这里了。
这些夫人与太太一半是以前祝颜舒的同学与朋友,一半是牌友。牌友的数目竟然比同学更多。
因为祝颜舒与杨虚鹤离婚以后,与许多同学都断了联系,只剩下当年受过祝先生恩惠的一些人仍然还与她来往。
这些人与祝颜舒说一说以前做同学时的故事,留下礼物就告辞了。他们有的衣着光鲜,有的衣衫陈旧,带来的礼物也有的是名贵的,有的只是一本旧书。
最让杨玉燕惊讶的是每当一个同学离开,剩下的人都会赶紧说一通此人的八卦。
某个衣着光鲜的女士走后,剩下的人便挤眉弄眼的说“她与某某先生是朋友”。
那份意味深长的劲哟,杨玉燕都不能装成没听懂的样子,只是在心里思考这位女士是情妇,还是外室?有没有名份?生没生孩子?
而某个穿着旧衣的男士走后,剩下的人也赶紧说“他的老婆跑了,他在外面欠了许多债”。
杨玉燕刚开始还以为那个刚刚送给她一本旧书的叔叔是个赌徒呢,再听下去才发现竟然是一个不擅生活的理想主义者,他欠下的债是房租和米店的米钱,老婆逃走也是因为无钱生活才带着儿子回老家种地去了,并非离婚,而是在城里没地种,也没钱吃饭。他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不肯回老家则是为了追求梦想。
这才是她心目中的穷酸文人呢。像杨虚鹤那样可以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都不能叫穷酸文人了,因为他们一点也不穷酸,荷包鼓囊囊的。真正的穷酸文人,应该是写的文章都无处投递,换不来钱,更换不来米面粮油,最终致使衣食无着又穷困潦倒的,才是正宗的穷酸文人。
不过这样的人,祝家也不敢招惹,才赶走一个,不能再引来第二个,所以祝颜舒连钱都不敢借,只让张妈多包了一些点心腊肉送他。
听完同学的八卦之后,还有牌友的八卦。
牌友们看起来比同学们更光鲜些,这也合情合理,不然她们哪里来的钱打牌呢?
牌友们的八卦听起来更加与祝颜舒相似。
这个说,某太太的丈夫有了一个小公馆;那个说,某夫人的相公又多了一个私生子;第三个说,某某小姐的未婚夫还没有结婚呢就在家里养了一个妾。
瞧瞧,是不是与杨虚鹤一样?丈夫这种人,好像除了养小老婆就干不出别的新鲜事了。
像祝颜舒这样被人登报离婚的也有好几个。
某个长脸尖酸的太太也是被登报离婚,可她不承认离婚,仍带着儿子住在以前的房子里,将前夫逼得出去与新妻另觅爱巢。前夫不回家,家中就没有生活来源,幸而这位夫人还有嫁妆,娘家也时常接济,生活并不穷困,但她实在是恨极了前夫,一恨前夫,就命儿子去找前夫要钱,听说杨玉燕才去见过杨虚鹤,立刻就坐过来询问杨虚鹤到底有没有给钱,听说没有给,更加与祝颜舒要好起来。
她一边摸着杨玉燕的胳膊一边说:“我就叫我儿子去他爹门口要钱,不给钱就哭,看他给不给!不给就让他好好丢丢脸!”
摸得杨玉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往祝颜舒怀里躲。
祝颜舒搂着她笑,道:“我家这是女孩子,比不得男孩子皮厚,她们脸皮薄呢,怎么好叫她们去那种地方丢人现眼?他那个地方,一年叫我的孩子去一次,回来我都要让人刷鞋呢。”
一群夫人太太们便笑起来,还有的人问杨玉燕今日去见爹,回来果然刷了鞋吗?
杨玉燕就笑着点点头,乖巧的不可思议的说:“不刷,那鞋我就不穿了!踩了两脚的泥呢。”
太太们就又要笑一场。更兼张妈特意将没刷的鞋提过来给太太们看一眼,开开眼,太太们实在是笑得开心极了。
一直闹到了晚上六点才渐渐的人都走了,张妈将门掩上,回来收拾这一屋子的瓜子烟头糖纸。
祝颜舒说了一天的话,有些头疼,回屋躺着去了。
杨玉蝉此时才从屋里出来,跟在张妈后面帮倒忙,气得张妈把她推给杨玉燕:“我的好小姐,快陪你妹妹说话去吧,这里有我呢!”
杨玉蝉这才坐到杨玉燕身边去。
杨玉燕的谈兴未过,见着杨玉蝉就说:“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客人啊?”
杨玉蝉一心二用,一边记着张妈做家事的动作,一边答道:“妈妈是离婚妇女,所以平时客人都不好登门,只能在过年这几天来。”
杨玉燕听着这个就不太开心了,莫明好像被歧视似的。
“什么离婚妇女?真难听!”杨玉燕说。
杨玉蝉愣了一下,虽然离婚这种事好像是女人更丢脸一点,但因为祝颜舒平时的日子过得十分逍遥自在,自家邻居又全都是租客,平时还真没有什么人给祝家母女脸色看,反倒都是捧着她们说话的。杨玉蝉在学校里时,学校里的同学们更加标榜进步,更不会歧视她。
杨玉燕的反应倒是让杨玉蝉更新奇些,她以前还以为妹妹不会在意这些。
“不用放在心上,没人敢瞧不起我们的。”她搂着杨玉燕说。
杨玉燕不知从哪里突然开了一窍,天外飞来一问:“你觉得妈妈还会再结婚吗?”
杨玉蝉吓得一机灵,马上问她:“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杨玉燕想起杨虚鹤那里的小三和备胎小四,就说:“我就是觉得不能输给那姓杨的!”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今天不知是见过了杨虚鹤还是看到了其他夫人们尖酸的嘴脸,突然觉得如果祝颜舒最后也变得跟她们一样可怜就太糟了,如果她能更加幸福就好了。
杨玉蝉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让她开了窍,笑着道:“傻瓜,难道咱们的人生是跟他赌气的吗?妈早说过,跟人赌气那日子就过不好了。她才不会在意姓杨的那边过成什么样呢,只要不连累咱们就行。”
杨玉燕想一想这话,刚升起的一股邪气就散了。
还是妈说的对。
杨玉蝉以前也想过这个,因为她是见过有人来找祝颜舒做媒的。她当时是很害怕的,害怕祝颜舒再次结婚以后会不要她们姐妹。现在她仍然有一点担心,担心祝颜舒再次结婚以后,大家会相处得不好。
杨玉燕说:“那如果妈妈要再婚,你觉得什么人合适?”
杨玉蝉一下子被问住了,盖因她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所以根本提不出条件来。
“是个……可靠的人吧?”杨玉蝉说。
杨玉燕的条件可要详细多了,立刻就能扳着手指数:“首先,这个人不能年纪太大,长得也要好看些,帅气一点的,性格温柔一点,有些情趣,不能太死板。妈妈喜欢打牌,他不能对这个说三道四。上回出去吃饭,我看妈妈也是喜欢浪漫的,这个人如果不懂情趣就不行了。”
她一边说,杨玉蝉一边点头,觉得确实应该如此。
杨玉燕:“还有,应该是门当户对的人。妈妈这样的生活方式,如果不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可能根本就看不惯,既然是再婚,更加要合心合意,不能让妈妈被人挑剔。”
杨玉蝉也点头说:“没错。而且最好西化一点,太封闭的家庭也很麻烦,最好家里长辈就已经接受西化了,这样更宽松。”
张妈在厨房伸着脑袋听两姐妹一样样的数,心花怒放,恨不能立刻跑去告诉祝颜舒!
她忍到两个女孩子回屋换衣服,立刻跑到祝颜舒的卧室。
祝颜舒正躺在床上养神,听到门响,睁眼看是张妈,按着额头说:“张妈,我晚上就在屋里吃,不出去了。”
张妈一个箭步过来,满面欣喜:“太太,你猜我刚才听到大姐与二姐在说什么?你猜!”
她把祝颜舒拖起来,一句一句一字不差的学给她听,听得祝颜舒两颊起火,捂着脸低声道:“这两个死孩子!怎么……怎么……瞎说什么啊!”
可哪怕她捂着脸,张妈也能看到她眼里的快乐与上翘的嘴角。
张妈扶着她的肩说:“太太,你养了两个好孩子!她们都孝顺你呢!没一个瞧不起你!没一个怪你!她们都爱你呢!”
祝颜舒眼中一热,珠泪瞬间落下,她抹去泪,仰着脸,红着眼睛站起来,坐到梳妆台前,开心又得意的说:“那当然!我的孩子,我还能不知道?”
她这一会儿也不觉得累了,摸摸脸上的粉,起意要重新化个妆。
张妈替她倒了水,侍候她洗脸,重新上妆。
祝颜舒问她:“晚上都准备了什么菜?不如再烧一条黄鱼吧。”
张妈连忙答应下来:“太太既然要吃,那我就去做,鱼还有一条,本来是准备明天中午烧来吃的,不过晚上桌上也没什么菜,烧个鱼摆着也好看,就是装鱼的盘子才被大姐给打了。”
祝颜舒此时满心欢喜,打了盘子也觉得开心:“她小孩子一个会干什么?盘子打了就打了,换一套来使。”
张妈说:“大姐这两天成天想着要做家务,我看,她是又钻牛角尖了。”
祝颜舒还是笑意盈盈的:“这样也好,总比她傻乎乎的只想着爱情强。这两天她要干什么家务你都由着她,不管是打扫还是洗衣服都让她去干,吃点苦头就知道了。”
张妈一听就笑了:“那她不出两天手就要冻坏喽!”
祝颜舒:“冻坏家里也有药的嘛。”
张妈笑着说:“太太,您这促狭劲跟年轻时一样!”
当晚,晚饭过后,杨玉蝉又跟进了厨房看着张妈洗碗跃跃欲试,张妈就道:“我这手也有些疼,要不然,大姐,你帮我洗一回?”
杨玉蝉连忙说:“好啊,张妈,我来!”
张妈便让开,把水池让给杨玉蝉,再站在旁边一步步指点她怎么洗盘子,怎么洗碗,怎么刷锅,事后还要清理水池和垃圾桶,还要将流理台都抹干净。一通事毕,杨玉蝉腰酸背痛,两只手臂都酸得提不起来。
张妈看了看她通红的手指,说:“如果手不舒服就涂点药,药就在厨房放着,不然你喊我给你拿也行。”
杨玉蝉不觉得手有什么问题,就说不必。张妈也没坚持。
但这并不是结束,张妈过了一个小时就开始烧水,清理炉灰,将各人洗漱的水送进各人的屋子,还抽空煮了一锅梨汤。
杨玉蝉事事都要伸手,样样都要帮忙,张妈就照祝颜舒说的将她提溜的满厨房转。
杨玉燕在屋里看到给她送洗脚水的人竟然是杨玉蝉,吓得险些从床上蹦下来。
杨玉蝉一脸疲惫的把洗脚盆放在地上,跟着就倒在她的床上了,捂着后腰呻吟。
杨玉燕凑过去:“你这是干什么呢?”
杨玉蝉含糊:“我帮帮张妈。”
杨玉燕撇嘴,看破不说破,就道:“那也挺好的。张妈一直想让咱们帮她干家务,你帮她也不错。”反正她不干。
她脱了袜子,把脚伸进热水盆里,被烫得浑身舒服,然后就看到热水壶没提过来,推推床上的杨玉蝉:“姐,你没给我把热水壶提过来,我一会儿还要续水呢。快去,快去。”
杨玉蝉被推起来,胸中油然而生一股怨气,可却无处可撒,只得一步一步出去,到厨房提来热水壶,再过来给杨玉燕续热水。
张妈紧跟着过来,递给她一条拖把,道:“等会儿把这水倒了以后还要再把地上的残水拖一下,燕燕洗脚爱扑腾,水洒得到处都是。”
她接过拖把,转头就看到杨玉燕正轮流翘起两只脚在玩呢,水淋淋漓漓的从她雪白圆润的脚丫上落下来,落回盆中,溅到地上。
杨玉蝉登时就斥道:“别玩水!你多大了还玩水!”
杨玉燕嘟着嘴不玩了,也泡够了,把脚从盆中拿起,擦干,缩回床上,指挥她姐:“盆拿走吧,对了,张妈是不是煮了梨汤?你给我端一碗呗。”
杨玉蝉一手是热水壶,一手是拖把,地上还有一个洗脚盆,还有满地的水,亲妹妹又给她找了个活,她真是觉得自己少长了两只手!
“自己出去喝!”她说。
杨玉燕扬声喊:“张妈,张妈,我想喝梨汤!”
张妈的声音便响起来:“来了,来了,小祖宗,我给你端!”
杨玉蝉怒极。
杨玉燕坐在床上乖乖巧巧的,待张妈端来梨汤,便甜甜的道谢,捧着小口小口的啜吸。
张妈慈爱的看杨玉燕喝梨汤,一转头看到杨玉蝉连洗脚盆都没端出去,立刻惊道:“大姐,你动作怎么这么慢?快一点,你自己还没洗呢!我给你把梨汤放在你的屋里桌上了,收拾好这里打了水就回屋洗吧,还有别让梨汤放凉了啊!”
张妈说完特别轻松的甩手出去了,自己盛了梨汤端回屋喝,听着客厅里杨玉蝉来来去去的动静。
她把杨玉燕的洗脚水倒掉了,张妈赶紧伸头喊一声:“大姐,洗脚盆用过也要刷一下的,要立着放哦!”
然后回屋继续看经书喝梨汤。
继续听杨玉蝉拖地,放拖把,被杨玉燕要求“帮我把碗放回厨房”“我不想下床,还要穿裤子和鞋”“好姐姐,谢谢你!”
然后杨玉蝉自己倒水,回屋洗漱,再自己出来收拾,最后又过了五分钟,再冲回厨房放碗。
张妈心中暗叹,梨汤肯定已经凉透了。
第二天早上,张妈正在厨房里做早饭,听到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杨玉蝉双眼泛红,捂着手站在她身后说:“张妈,我的手有点疼,不知道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被冷水冻着了嘛,没干过活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受得了?
张妈叹气,拿出药油来让她擦手:“大姐,要把药油全揉进去才行哦。”
药油刺鼻,杨玉蝉坐在沙发上揉手指的关节,关节处奇特的麻意和痒意让她一晚上都没睡好,手心手背又红又烫又痒。
原来家务是这么难的事吗?为什么张妈做了一辈子都没事,她才做一天就不行了呢?
杨玉蝉心中满是苦楚与迷茫。究竟是她太无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祝颜舒从卧室里出来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掩着鼻子看到杨玉蝉在沙发上,连忙摆手:“回屋去擦啊,在这里擦药味道多大啊。”
杨玉蝉便起身,待要回屋,又停下,转身问祝颜舒:“妈,你以前干过家务吗?”
祝颜舒拢着披肩,慢条斯理的点头:“干过呀,怎么没干过?才结婚时,我当然要干家务啊。”
杨玉蝉忙问:“那你是怎么干的啊?”
祝颜舒两手一摊:“我就干了半天,中午就回家找我妈了,我妈,也就是你姥姥就把张妈送来了。当时我喊张妈是叫张姐的。”想起以前的事,让祝颜舒笑眯了一双眼睛,真怀念以前的青春时光啊。
张妈从厨房出来,笑着说:“当年可真是轻松啊,我才来时对我说是一对才成婚的小夫妻,活不多,人又年轻脸嫩,不会使劲使唤人,结果来了以后才是上了贼船呢,你妈没过两个月就怀了你,跟着就是生孩子做月子,再就是养你们这两个小东西,活越来越多,累得我哟!”
说起以前,张妈与祝颜舒都很愉快。唯独杨玉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看她神色消沉,祝颜舒说:“你姥姥当年说这世上最可惜的事就是聪明人钻牛角尖,偏偏聪明人最爱钻牛角尖。”
张妈问:“怎么会是聪明人?我看都是蠢的才钻牛角尖呢。”
祝颜舒:“张妈,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可我妈说这聪明人因为比别人都聪明,就更难改错,他要是以为这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他就会不停的钻牛角尖。蠢人才走一步,他已经走了一百步。所以蠢的人就算错也错不多,聪明人一旦犯起错来,那都是大错。”
张妈听了一深思,不由得感叹:“老太太这话才真是明白!我平时见的都是蠢人出错就已经够让人生气的了,可是他蠢啊,你也不能跟他太计较,有时跟蠢人也计较不清楚。可要真是遇上一个聪明人出错,那……那我就只能喊阿弥陀佛了。”
杨玉蝉似明非明。
祝颜舒看着她说:“大姐,我平日里夸你聪明漂亮,那都是因为我是你妈。你的老师同学夸你聪明漂亮,那是因为你在学校的功课很好,活动积极。但事实上,我觉得你是个傻孩子,你和燕燕都不是聪明孩子。所以妈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平安安的,从没希望你出人头地,大富大贵。”
杨玉蝉看着母亲,往日听多了的话,今日听起来另有一番道理,更令人清醒。
祝颜舒:“你要看清自己的本事在哪里,自己的能耐又有多少。别做自己做不到的事,人,贵有自知之明。”
杨玉蝉终于听懂了,她捂着满是药油的手,僵立无言。
祝颜舒:“回屋涂药吧,今天早饭让张妈给你送房里去。”
杨玉蝉站在原地三息,才转身离开。
她的卧室门紧紧关上以后,张妈走到祝颜舒身边,担心的说:“太太,大姐这回能明白过来吗?”
祝颜舒:“这回不明白,还有下回呢。她在学校里跟马天保情投意合,出了学校以后还能情投意合才是本事呢,马天保在学校里可以与她一起读书看报,出了学校要挣钱养家,他还有多少精力时间与她一起读书看报?等过了这个年,帮着马家租了房子以后,我看她还能自欺欺人多久。”她当年会喜欢杨虚鹤,那是因为杨虚鹤能一直跟她读书读诗,两人一直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要是杨虚鹤是马天保,她的爱情也不可能保留那么久。
归根到底,当年她的爱情与幸福的婚姻都是祝家的钱买来的,可惜现在祝家没有钱再帮杨玉蝉买一份完美的爱情回来了。
张妈感叹:“唉,其实马家也挺可怜的,就是跟咱们家不相衬,大姐真嫁过去非吃苦不可。”
祝颜舒拢着披肩,没有说话。
第40章 女生外向
初二早上第一个登门的客人是苏老师,他在祝家吃早饭的时候上来敲门,如果不是看他带了许多礼物,张妈就又要说难听话了。
张妈笑盈盈的打开门让人进来,“苏老师新年好呀,恭喜发财,哎哟!我来帮您拿!”一边伸出手去接他捧着的几个盒子,更别提他两只手上还提着两盒提袋。
苏纯钧连声笑道:“新年好,新年好。大家发财!”然后他迅速从左手的提袋中拿出一件礼物,双手送给张妈:“前些日子在外面看到的,觉得很适合您,就冒昧买下来了,还请不要嫌弃。”
张妈不妨竟然头一个礼物是自己的,心花绽放之下,再看苏老师那是无比的顺眼。
祝颜舒坐在沙发上,闻言笑道:“张妈,快打开瞧瞧苏老师送的是什么?”
张妈打开一看,是一条披肩,而且是非常正的大红色。什么年纪的女人都喜欢漂亮东西,这件披肩可算是买到张妈的心里去了。
祝颜舒也起身走过来,啧啧道:“好正的红呀!张妈,披上看看!”
张妈连手都不太敢碰,摸着柔软的披肩说:“我这衣服也是旧的,还正在做饭,又是油又是烟的……”
祝颜舒立刻说:“跟我走,换件好看的衣服!”然后就笑嘻嘻的把张妈推到了她的卧室,要亲手给她挑衣服换上。
张妈又喜又慌,“太太,这我正在做饭呢……”
祝颜舒说:“过会儿再吃也一样。苏老师,你也是熟人,我也不招呼你了,你自便吧。対了,燕燕还没起来呢,等她起来你们再说话。”
她说完就把门一关,把苏老师一个人扔在了客厅里。
苏纯钧放下手里的提盒,将给祝家母女三人的礼物单独放在桌上,就背着手在屋里站着,目光対着正対面的阳台,好像在欣赏冬日的晨光,只是眼角会扫到杨玉燕的卧室门,两只耳朵竖着听里面的动静,听着里面的拖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就知道小姑娘已经醒了,只是还没出来。
他就像在等着花儿开放,站在这里无所事事,心儿却充满了快乐,满当当的。
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穿着有些发旧的粉色的睡衣睡裤的杨二小姐出来了,她头上的两条辫子还没有解开重梳,一个歪一个扭,她的皮肤晶莹洁白,双目水亮,眼神还有些茫然,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羊毛衫,充做扣子的绒球缀在衣襟一侧,十分可爱。
他站在这里等她看到他。
然后,她就看到了。
她愣了。
她慌了。
她退回屋里去了。
苏纯钧看完这一幕,笑意充斥在胸口,让他的嘴大大的咧开了,可他不敢笑出声呀,笑出声来,杨二小姐要生气的。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杨二小姐才又打开门,她已经换好了衣服也梳过了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气愤,她先探个头出来,看果然还是只有他,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来,还看了一眼厨房。
苏纯钧先开口打招呼,不能在此时仍要求杨二小姐先开口呀:“早。”
杨玉燕表情冷淡:“早。张妈呢?”人呢!其他人呢!为什么没人说今早苏老师来了!
苏纯钧笑着指了指祝颜舒的卧室门。
杨玉燕开始报仇:“昨天没见苏老师,是不是很忙呀?”
苏纯钧叹气:“是挺忙的。过年嘛,到处都要请客,我虽然是个小人物,也要四处赶场。”
杨玉燕惊讶:“请你去吃饭吗?”
苏纯钧笑着摇头:“不,是喊我去付账。”
他本来就是收条子的,现在大佬们替他省了事,不必他再辛辛苦苦去找大佬们收条,他直接去大佬们消费的地方把条子开出来带走不就行了?
这还是他现在收获大佬们的信任之后才能获得的亲信差事呢。
他昨天一天跑了三十多家酒店酒楼,二十多家商店,最多的一家他跑了六回,因为这家店太有名了,有六个大佬挑中在那里吃饭喝酒。为了在大佬面前混个脸熟,也是为了表现他是多么积极主动的替大佬们办差,所以他都主动、亲自跑过去,站在大佬后面说一句“您放心,账单已经结好了”。
不过这一天也不算白干,他已经跟这些店家混成了熟脸,日后不必这么一趟趟的跑,只要店家将大佬们在此消费的条子全都给他留着,他一个月去取一回就行了。
杨玉燕只觉得是开了眼界了!
“那今天还去跑吗?”她问。
苏纯钧笑着点点头:“他们什么时候不吃了,我就不必跑了。”
杨玉燕深得他的真传,冷哼:“他们死了还要再吃一顿呢,怎么会不吃了?”白事可是收钱的大好日子。
苏纯钧便笑了,欣慰不已。
他说:“不过上午没事,他们中午才开始使唤人。”他走到桌子前,把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盒子拿起来,递给她:“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杨玉燕打开盒子,是一条羊绒围巾,非常可爱的是上面竟然绣了一只青蛙。
“哇!”她忍不住惊呼。
苏纯钧小声说:“我在服装店结账时看到的,就让他们也包了起来。”
杨玉燕又喜欢又是心跳,不由得也压低声:“这样干行吗?”
苏纯钧便叹气:“都这么干。我不干反倒显得不够合群。”一包火腿哪里够呢?他不多贪一点,怎么显得与大家是志趣相投的一伙人呢?
所以从上回到现在,他已经替自己找了不少好处了,显然他这么做十分令人放心,才会有这许多大佬都愿意叫他去付账。
像他这种高材生,把他放在财政局是不会只让他当个打杂的小兵的,但上面的大佬们就算想提拔他,也要先看一看他是什么人。为了让大佬们放心用人,他才不得不如此牺牲。
杨玉燕担心苏老师是不是堕落的有点快?这让她就不太想要这份礼物了,她这么想,眼神与表情也透露出来了。
苏纯钧发现了,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愧疚,他拿起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放心吧,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付的账。”
不过拿到祝家的其他礼物就不是了。
听到是他自己的钱买的,杨玉燕就不排斥了,任由苏纯钧把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系成了个花,他还整了整蝴蝶结的边,让它自然的展开。
苏纯钧欣赏了一会儿,不经意的开口说:“対了,一会儿,吃过早饭,你要不要跟我出去散个步?”
杨玉燕才得了一条新围巾,听到去散步自然心动了。
“那……”她照着姑娘们的惯例是要矜持一下的。
苏纯钧已经快速的说:“一会儿吃过早饭我先下楼等你。”
杨玉燕恍然发觉,这个散步,不同于普通的散步。
是啊,他们之间不再是单纯的师生了。那一次眼神相対让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这让她的心也开始骚动起来,仿佛有一种期待,不能说出来,只能悄悄的意会,静静的等待。
不等两人再说点什么,张妈换好衣服了,祝颜舒打开门,将张妈挽了出来,笑嘻嘻的说:“你们看,张妈这样好不好看?”
祝颜舒找了一件她自己的旧长袍让张妈换上了,深蓝色的丝绸稳重大方又高贵,披着正红色的披肩的张妈看起来简直像哪一家的太太。
杨玉燕非常捧场的连声夸道:“张妈穿这个颜色真好看呀!衬得人特别白!”
苏纯钧也说:“高贵、典雅、大方。”
张妈开始僵硬的动也不敢动,被夸的脸都有些红了,要不是祝颜舒非让她换上,她根本不敢穿这样的衣服,太漂亮了,也太值钱了。
张妈:“哎哟,这样我还怎么干活呀?我去把它换下来!”
祝颜舒按住张妈:“我就说这样穿好看!别换了,大过年的,穿着也蛮好的嘛!”
张妈苦笑:“太太,我穿着都不会走了,怎么做事啊。”
不过张妈也确实喜欢打扮得很好看的自己,人都像是年轻了许多岁。祝颜舒坚持要把这件衣服送给她配披肩,她推了两次就答应下来,然后回屋换了衣服,珍惜的把那件深蓝色的丝绸长袍挂起来,再出来以后,脚步更加轻快了。
她把早饭摆上桌子,还特意开了罐头煎了一盘子肉片给苏纯钧,叫苏老师真是受宠若惊。
祝颜舒此时看着桌上、地上的盒子与提袋,笑着说:“苏老师真是客气,这是发财了?”
苏纯钧笑着摇头:“一点点外快而已,也就是过年时才有这样的好机会占些便宜。”
然后他就把其他的礼物一一拿了出来。
他送给祝颜舒的是一盒燕窝,雪白的燕盏摆在精致的木盒里,里面还衬着绸子。
祝颜舒平时也吃燕窝,可不会去买这种包装的,她一见就笑起来:“这必定是哪位大人买来送给上官的姨太太的。”
苏纯钧笑着点头:“您最圣明了。”与祝女士说的相差无已,是个宪兵队的队长送给上司的姨太太的,不过这个队长也不愿意自己掏钱,他这个才进财政局的小人物就被队长传唤过去了,他当然要积极的替队长排忧解难了,不然难道要与宪兵队的大兵们练拳头吗?于是队长有了燕窝送上司,他也得已跟着队长一起占了一点便宜,反正都不必他们自己掏钱。
送给杨玉蝉的就中规中矩了,是一个皮面笔记本,有点高档却又不会太出格,黑色素面,送给学生最合适了。
杨玉燕的礼物是早就围在脖子上的了。
祝颜舒看到就说:“挺好看的呀,正合适你这个小丫头。”
杨玉燕摸了下柔软的围巾,心里也觉得这件礼物是今年收到的礼物中最喜欢的了。
吃早饭时,杨玉蝉没有出来,是由张妈送进去的。苏纯钧也没有多嘴,只是把笔记本给杨玉燕,托她转交。
一顿早饭吃完,苏纯钧慢吞吞的站起来,慢吞吞的与祝女士告辞,再与张妈告辞,再与杨玉燕告辞,然后杨玉燕送他到门口,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后,苏纯钧才下楼。
杨玉燕又磨蹭了一会儿,刷牙、洗脸、梳头、换一件与围巾更相衬的衣服,然后出来说:“妈,我出去散个步啊。”
祝颜舒看了一眼表,苏老师刚走不到一刻钟。她盯着杨玉燕看了许久,看得杨玉燕的背上都开始发毛,才说:“行,去吧。”
杨玉燕大松一口气,蹦蹦跳跳就往外走。
祝颜舒:“天冷,别散太久,二十分钟就上来。”
杨玉燕根本没听懂,推开门就说:“好,我知道了!妈,我走了!”砰的一声关上门跑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咚咚咚跑下去,祝颜舒气呼呼的呼出一口气。
一个女儿是这样,两个女儿也是这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