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还要命。想归想,真让他把这话说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思及此,谢辞渊暗骂了自己一句窝囊,颇有些愤恨地看了这二人一眼。
却没想到宋祁突然把他拽了过来,极其亲切地挽住他胳膊,对那老婆婆道:“是这个道长哥哥找到的,费了好大功夫呢。婆婆,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谢辞渊身体瞬间僵直杵在原地,感受到他往自己掌心里塞了个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低头一看,正是他之前捡到洞中的那只缠枝牡丹金钗。
他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只得他硬着头皮配合,握着那金钗递到老人面前。末了,厚着脸皮磕磕绊绊补了句“不必谢”。
那老人指尖刚碰到那朵牡丹,眼泪便掉了下来。她的手在发抖,声音也是。隔了好久,才哑着嗓子道:“真好……谢谢你,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谢辞渊眉头微皱。
山脚下那只狐狸曾跟他说过,人界用金银交换物品,满足贪欲。所以一向都很注重这些财物,甚至有不少因为它铤而走险的。渊龙当时并未在意,毕竟他也喜欢金子,被人抢走了也会觉得不开心。可是,不过是找回了一支金钗而已,真的至于吗?
那老人擦掉眼角的泪,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感谢了好久,像是恨不得当场认他当干儿子。仔仔细细把金钗收好后说什么都要留他们吃顿饭。
宋祁没客气,大大咧咧拉出椅子,很自觉地自己给自己泡了壶茶。
谢辞渊看了眼桌椅,幸好,虽然破旧了些,起码还是没落灰的。这才慢条斯理屈尊坐了下来。
他看着宋祁这轻车熟路的样,试探:“你常来这?”
一说起这个,宋祁瞬间来了兴致:“这块地收成不好,饿死的人多。本地人就在前面那儿,就是再往前走个几百米那里挖了个乱葬岗。烂的没烂的尸体成年累月一层一层堆在那,怨气太深太重,不知怎的就养出个树精,天天吃村里人。我云游时候路过,帮他们清理了下。可惜你不在,没看见你主人的英姿飒爽。”
谢辞渊面色古怪:“那东西有我强吗,你也跟它也说要收它当坐骑?”
茶泡得差不多了,宋祁掂量着温度,等热气散去一些后才呷了一口。他惯是个不挑嘴的,倒也没觉得这茶比宗门里的那些差多少。闻言抬眸一笑:“怎的这么不自信?那树精被我打两下就魂飞魄散了,收它做灵宠还不得让我师兄弟们笑话死。”
谢辞渊轻呵一声,不予置评。
他不自信?龙族别的不提,在力量这一方面绝对是碾压其他妖族的存在。又怎可和其他东西相提并论?
他这样想着,顺便学着宋祁的模样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准备细细品味。结果第一口茶渣就卡进了嗓子眼,他神色一僵,试图把这口渣子咽下去。然而它却无动于衷,上不去下不来痒得厉害。谢辞渊要面子,努力憋了好一阵,最终却还是没忍住,俯下身剧烈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
宋祁惊叹:“茶都不会喝,蠢得厉害。”
谢辞渊刚要怒,就看到这人主动拿过他的杯子,另一手提壶,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很老道地控制着茶壶水流,把茶渣滤了个干净。
他把茶盏重新推给自己:“喏。”
“……”鬼使神差的,谢辞渊这会儿真觉得自己一阵口干舌燥。大脑也有些发昏,竟莫名其妙问了句,“你这个年纪,不该都喜欢喝酒吗?”
宋祁玩着茶碗:“我喜欢清甜口的,酒要是有偏甜的我也喜欢。”
碰巧此时,那老婆婆端了两碗白粥上来,满脸慈祥:“不知道这位仙长的口味,就照着宋小公子平日喜好做了。”
这地方如此贫瘠,有吃的就不错了,多少也算一片心意,谢辞渊自然不会挑。更何况这粥卖相尚可,黏稠且透着油润,对面宋祁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像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以至于他放下了全部戒心,极其端庄地将一勺白粥送入口中。霎时,那股辛辣直冲大脑,逼得他舌尖发麻,他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囫囵吞下后感觉胃里有火在烧,整个口腔都是烫的,猛地一拍桌子:“宋祁,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宋祁当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啊?”
“你不是说喜欢吃甜?”谢辞渊辣到太阳穴都在抽搐,“这也是人能吃的东西?!”
“吃的和喝的怎么能一样。”宋祁极其无辜眨眨眼,当着他的面又吃了一勺,“怎么不能吃了,我这不是没死吗?”
渊龙觉得那会儿扇他的一巴掌还是打轻了,本想再骂两句,又猛地反应过来这饭是那老人家做的,骤然止了话音。神经兮兮转头看向那个佝偻的背影。
也不知该不该庆幸,那老人家耳背得厉害。他桌子都拍得那样响,阿嬷却是连头也没回一下。
那粥他是喝不下去一口了,看宋祁似乎吃的开心的很,颇为嫌弃把碗朝他那一推。
宋祁也不嫌弃,笑嘻嘻接过,顺便感慨了句他这条龙没品味。
谢辞渊没理他,看着那老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的脊背,心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视凡人为蝼蚁没错,捡那只金钗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现在,实打实跟人接触了,眼睁睁看着这个明显被生活摧折过的老人,又难免心生怜悯。
他这样想着,便也开口了:“无亲无故,为何不走?”
阿嬷一惊,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清楚的声音了,一时恍然。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是在跟她说话,伸出布满皱皮的手摆了摆:“走不了,走不了……”
“是没钱吗?”谢辞渊皱着眉,他说话一向如此,直白到刺人,“我可以给你。”
宋祁原本抱着看戏的心情,听到这话时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怎么说呢,有点可爱。
这条龙简直像初生的牛犊,既没学会怎么说话,也不懂人界基本礼仪。自恃清高,明明心性跟稚子没两样,还要故作老成装模作样。
偏偏,心思澄明。情绪全写在脸上,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简单到纯粹。
阿嬷含含糊糊:“习惯了这儿……走不了,走不了。”
“习惯什么?这儿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谢辞渊完全没法共情。这种穷乡僻壤种地都困难,四周人也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这种年岁的老人住这不是纯粹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阿嬷嘴里嘟囔了几个字,他没听清。正想追问,宋祁替她开了口:“她之前跟我说过,她在等她母亲。”
宋祁已经吃完了那碗粥,手里把玩着不知何时被磕破了一角的茶杯。双眼毫不避讳紧盯着谢辞渊,似是想从中找到些什么:“那只缠枝牡丹金钗,是她母亲当年的嫁妆,也是留给她的唯一一个念想。”
这么老的人,哪里还会有什么母亲。
谢辞渊明白了,这人原是个疯子。
“不能走,不能走的……”谢辞渊欲转身,阿嬷却突然开口,“吃惯了这儿的饭,也住惯了。老了,走不了……”
再之后,不论是谁跟她说什么话,她都只呆呆重复那三个字。
“走不了,走不了……”
谢辞渊直觉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太上来。眼看着宋祁一个劲儿给自己使眼色,这才不情不愿学着他的样子行了个礼,告别那老人。
即将走出这村子前,他开灵识看了这儿的天一眼。
煞气。
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极其浓烈,翻滚着一层覆盖着一层,把整个天空遮得一点光也透不出。也不知这是死了多少人,积累了多久,才能堆至如此程度。
难怪这地如此荒凉,常年颗粒无收。原是被这种东西缠着。
宋祁见他没跟上,疑惑:“看什么呢?”
谢辞渊跟他说:“你过来些。”
宋祁不懂他要做什么,还是下意识依言朝他走了两步。
还不等反应过来,便感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光线。他心底陡然发紧,下意识想要拔剑刺过去,又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谢辞渊的手。
宋祁有片刻失神。
明明本体处处覆着那样坚厚的鳞片,手掌却柔软成这样。
透过他指间缝隙,宋祁同样看到了那幅可以称之为悚然的画面。
那根本不是乌云,而是无数张堆挤在一起狰狞扭曲的人脸。它们咧开嘴哀嚎尖叫着,咕嘟咕嘟翻滚挣扎,口腔内遍布细细密密更小的尖牙,它们相互啃食着,又不得已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早听说妖兽对异象的直觉远超普通修道之人,没想到还真是这样。这怨灵远远附着在苍穹上,如果不是提前存了心思打探,他很难发觉端倪。
这龙捡的不亏啊。
谢辞渊收了手,讥讽他:“不是自诩比我强吗,怎么连这都发现不了。”
宋祁没跟他计较,眯着眼重新看了看这片灰黄的天:“这地方估计是彻底住不了人咯,我回去跟师父说一声,直接清理干净得了。”
所谓清理,乃是指净化此地邪祟。前需疏散当地原住民,为他们寻新的安身之所。后需派人驻守十年往上,以灵器或净音长期超度。耗时耗力,且程序繁琐得很。既要向上层层批报,又要等专人来视察,还需选拔各家合适的弟子前往,一套下来没个大几月弄不完。
渊龙不解:“麻烦。我现在就能把这东西烧到魂飞魄散。”
“能超度就超度吧,我不是也没把你打到魂飞魄散吗?”宋祁记吃不记打,看着谢辞渊这种表情心痒痒到不行。总觉得他这个模样和呲牙咧嘴炸毛的猫没区别,又作死似的伸手狠掐了一把他的脸。
感受到有什么不对劲的那一刻,他足尖一点,猛然向后一跃。果不其然,方才站的那位置炸了半米深的坑。
宋祁装模作样感慨两声:“瞧瞧,瞧瞧,还没怎么呢就要弑主了?”
谢辞渊毛炸得更厉害了,咬牙切齿:“你想死?!”
宋祁把剑抽出半截,剑刃雪白。高喊:“打住!你还想再跟我打一回?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掐一把脸还不让了?”
谢辞渊更怒了,抬手凝气一掌便打了出去,简直恨不得当场咬死这个人。
宋祁躲开这一击,倒也没真跟他打,脚底抹油似的遛得飞快,跟个夕阳下少女似的笑嘻嘻一边看他一边跑,还不忘转头刺激他:“来追我啊。”
渊龙活了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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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脸比城墙厚的无赖。顿时感觉大脑被这股火烧得噼里啪啦直作响,当真上钩,死死追着他不放。
宋祁叹气,世上怎能有这么蠢的龙。看来有空得好好教一教他了,不然等百年后自己死了这条龙被欺负了怎么办。
二人倒也都是个不嫌累的,谢辞渊越追越恼,到最后几乎丧失了理智,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要追,满脑子都是追上后怎么才能掐死他。可宋祁却始终是那不紧不慢的态度,他慢他也慢,他快他也快,永永远远保持同样的距离。
眼见着路上碰到的行人越来越多,即将要进到州里了,宋祁才主动放缓步伐。渊龙眼前一亮,正要冲上去。可不过眨眼功夫,却发觉那人已没了踪影。
下一秒,手腕被人紧紧握住。
少年神色人畜无害,唇边还挂着一层浅浅笑意,眼眸漆黑,却分外干净。明明是个毫无威胁的样子,可他却被这股力逼得动弹不得。
“你——!”
“别生气了。”宋祁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侧,轻轻蹭了蹭,“大不了你也掐我一把嘛。”
“……”
空气凝固三秒。
谢辞渊把手抽出来,干净利落又甩他一耳光。
声音之清脆,之响亮,实打实引得不少路人侧目观看。
宋祁:“……”
他捂着自己脸,简直要被气笑了:“谢辞渊!你今天别想再跟我说话了!”
嘁,爱说不说,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谢辞渊本就巴不得他能滚远些。
他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宋祁,自顾自目视前方快步向前走,仿佛是有多么急着要甩开他似的。
这次终于轮到宋祁来追他了。
他原本是有点恼火的,可是眼看着这人越走越快,恨不得直接化成龙冲出人群的样子又不免觉得好笑。想直接喊他名字叫他别乱跑,又不好这么前脚刚放完狠话后脚就打自己脸。
脾气倒是大得很。
谢辞渊暗里留意着宋祁位置,可这人当真是神出鬼没到了极致。不过隔了半炷香,待谢辞渊再去看时,却已寻不到他的踪影。
他有意放缓步伐,等了等宋祁。
竟真的没追上来。
不就是打了他一巴掌么,到底有什么可气恼的。谢辞渊这样想着,心底那股火气反而更大了。
也罢,消失了正好。反正他本来就不想给人当坐骑。最好这辈子都别再出现烦他。
他拂袖正欲走,手里却被人塞了个透着热气的油纸袋。
宋祁喘着粗气,毕竟师父教导过他出门在外切忌张扬,在人群堆里他也不好使轻功。也不知道这龙的脚程到底是比马快多少,怎的一恼起来就不管不顾的,追上谢辞渊那真是废了不少力气。
“累死了累死了,真的要死了……你怎么不等等我?”
谢辞渊故意板着脸:“你不是不和我说话?”
宋祁扶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才揶揄他一句:“我的错我的错,谁能想到您这一把年纪了还闹小孩脾气。”
眼见着这人又要炸毛,宋祁急忙指了指他手里袋子:“喏,你在阿嬷那不是什么都没吃吗?饿了吧,特意给你买的,感动吗?”
考虑到这条龙的智商,他补了句:“袋子不能吃啊。”
谢辞渊面色稍缓:“所以你刚刚不见,是去给我买吃食了?”
宋祁一怔:“总共也就用了半柱香吧,就这你也发现了?”
谢辞渊:“……”
宋祁得了便宜,极力压制着唇角上扬的趋势,实在按捺不住了,转头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咳咳咳,你,咳咳,你尝尝呀,这一带我小时候常来,属这家卖得最好吃。”
油纸袋捏起来极脆,咔咔作响。煎饼温热,色泽金黄。明明外皮烤得酥脆,里头却是软嫩的,一口下去甚至能感受到夹杂在其中的麦香。
那人脸上挂着笑——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爱笑成这样。好似不论什么时候都顶着这样一副笑脸,不恼不怒,双眸深到几乎能将他整个人映进去。
*
他知道自己失控了。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已经独自熬过了千年,明明所有的一切都被时间冲淡了,为什么只要一见到那张脸,一陷入类似的情景,所有防线还是会在顷刻间瞬息崩塌。
他痛到近乎喘不过来气,不得已将身体微微蜷缩起来,感受这阵凌迟刀割般的剧痛。缓了一千余年,又重新插进他心脏里头来回搅动的哀痛。
为什么你要忘了。
为什么你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这样理所当然地刺伤我。
他知晓自己无法去怨恨任何人,却也正因如此,那份悲怆被永永远远锁在了肚子里,烂到发酸发臭。他真的没办法了,不得已去向那个无辜的罪魁祸首伸出爪牙,试图让他感受到自己万分之一的苦楚。
他锁了门,封了自己感官。模模糊糊中感受到有人在砸门,在跟他声嘶力竭地喊些什么,却没有去理。
可等他真正冷静下来,缓缓活动自己无比僵硬的躯体,重新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那张脸时。
宋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