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真一脸平静的挥动着菜铲子,翻动着锅里的肉,红糖还有酱油混在一起给那肉块上色。
“本来想着等今晚上再给你说的,谁知道你中午回来了。”赵红真说道:“就是你爸跟我给你寻了个对象,想让你俩见一面,到时候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俩就定下来,我跟你爸也好安心啊,那男孩家里条件真不错我给你说。”
梁雀桐忽的明白过来了,“是不是我回来之前你们就找好了?”
不然速度不会这么快,怎么她昨天刚进家门,今天就有所谓的对象要见面了?恐怕这份心思在她回城之前就已经存上了,这速度堪比上导弹发射了。
“你爸跟我不也是为你着想啊?你今年都二十了,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不是?到时候嫁了人,生了孩子,我跟你爸的任务就完成了。”赵红真边说边把锅盖给盖上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着梁雀桐苦口婆心的说道。
梁雀桐现在才愈发明白自己的处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她的工作遥遥无期,她的住处也即将被剥夺,她就是要被赶出这个家的,这个家容不下一个女儿,就像当年容不下二姐一样。
梁雀桐觉得有些凄凉,但是又觉得好笑,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容得下她在这里常住,当时赵红真甚至写信问她,为什么没有在内蒙古找个人嫁了,她听说有人就嫁到了下乡插队的那里,日子过得也不错啊。
梁雀桐把那封信撕得如同碎屑,一片片飘在云下,又随着风滚进泥土里面。
“我不见。”梁雀桐想为自己做最后的抗争。
“你为什么不见?你今年都二十岁了,怎么能不见呢,那个男孩家里有房,上面三个姐姐都嫁人了,就剩他爸妈和他住在家里面,他还是国营厂的工人,工资也有,兹要你嫁过去,你不就有地方住了,到时候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赵红真又像是被点着的小鞭炮一般,炸了起来,“我跟你爸千挑万选给你挑出来的好人家,你说不见就不见?”
“我为什么不能住在这个家里呢?”梁雀桐问道,“我有工资抵给家里当家用,做房租,为什么我非要嫁人才能有地方住呢?”
“女孩子嫁人天经地义的事情呀,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跟你爸爸都已经结婚了一年多了,况且家里你也不是不知道什么情况啊,根本不够这么多人住啊。”赵红真道。
梁雀桐经历过这个情景,这个情景仿佛回到五年半前她二姐嫁人的时候,那时候赵红真是怎么说的呢?说鹭生要结婚,家里住不下啊,你这个做妹妹的,早晚要嫁出去,现在该到了你嫁出去的时候了,为了你哥哥能够结婚娶妻,你就嫁出去吧,你嫁出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她中午没有被工作分配不顺打击到,现在确实是彻彻底底被即将被驱逐所打击了。
梁雀桐扶着门框,朗朗晴天,太阳晒得地上热腾腾的,灰尘浮在空气里,她双眼模糊,脑子也发晕,天旋地转一般,脚步虚软的站不住。她知道自己又有点低血糖了,伸手摸糖块,却发现一颗糖块都没有了,他走之前留给她的所有糖块都在上周消耗殆尽。
“等会我让你爸去把人带过来,你看看,人家男方都说了,到时候非得给你凑齐三大件,娶媳妇的钱也是少不了你的。”赵红真自顾自地说,一脸兴奋,仿佛已经看到梁雀桐嫁人生子的美好未来。
梁雀桐没说话,扶着门框站了一会,感觉到自己低血糖缓了过来,说道:“我出去一趟。”
她是得出去一趟,必须得出去一趟,哪怕出去这一趟根本没什么用处,也解决不了问题,她也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她必须得出去透口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晚饭之前你得回来啊,到时候我让你爸还有媒人领着人过来。”赵红真的声音在梁雀桐耳朵后面追。
梁雀桐又加快了步子,好像这样就能把赵红真的声音永远给屏蔽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走在这座她无比熟悉的城市里,青砖黑瓦,她抬头甚至还能看见钟楼就在不远处,偶尔还有几只鸽子飞过,不知道是谁家养的,但是这座城市好像根本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
梁雀桐想,不行,一定要想出办法,一定要想出办法,但是能想出来什么办法呢?
没有工作就意味着没有工资,没有工资就意味着没有办法供养自己,她自己手上攥着的那点钱根本不够她生存许久,她甚至就连住处都要被剥夺,然后像一块家中不需要的旧物被扔到另一个人的家中。
梁雀桐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椅子经过常年久坐已经缺了几块木头,而且已经被摩擦得褪了色。
梁雀桐花了三分钱买了个绿豆冰棒,她肚子里早上吃过的饭已经快消化掉了,肚子里空空的,但是她也无所谓了,因为她还有点微微发晕。
她好像真的想出来办法了,她坐在这条长椅上,看着树冠浓密的槐树,白色花朵星星点点的,十分灵动,随着风摇摆,感觉马上就要被吹碎,吹落。
梁雀桐行李里面有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的是一个地址。
她看过很多次,看得次数多了,甚至能够倒背如流。
这算不算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梁雀桐想,应该算是吧,应该算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毕竟马上就要流落街头了,还有什么时候会更加走投无路。
她下定决心,就是现在,就是现在她要去找他。
梁雀桐无法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帮助他,但是他说过,有困难就来找他。那么,嫁给他总比嫁给一个随随便便不认识的人要强得多。
梁雀桐就这么下定了决心,将她自己的命运寄予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如果把未来寄托到他手里,看起来比随随便便嫁一个陌生人要强一点,虽然命运分叉口的两条路看起来都不是很好,但是这已经是她能够琢磨出来比较好的出路了。
梁雀桐去了路口乘公交车,正是中午的时候,车上没有几个人,她很顺利的找到一个位置坐下。
她坐公交晃荡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地方。
梁雀桐按照记忆里的门牌号,一家家的看过去,就在胡同尽头,是幢小院,院子比较浅,从门外看着除了大门外就是个品字形的建筑。
梁雀桐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她有些恐慌的问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刚要起身走,大门却打开了。
门是朱红色的,看着是不久前刚补涂的红漆,颜色很新。
来人头发剪得极短极碎,不超过耳后和下巴,脸很小,但是个子比梁雀桐还要高上一点儿,气质很凌厉,袖子半挽,就站在门前,问:“你找谁啊?”
梁雀桐这时候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干脆点,“我找陶思越。”
“陶思越,我们这儿没这个人。”那人干脆地回答,说着就要关门。
还没等梁雀桐消化完这个消息,门又给打开了,还是刚刚来的那个女孩,说是女孩,气质更像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梁雀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冷气。
她又冲着梁雀桐说道:“不对,我们这儿是有个叫陶思越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梁雀桐一时半会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尤其是对着个陌生人,“我找他是有点事儿,他现在在家吗,我能亲自和他说吗?”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笑着说道:“他现在还真不在家,估计在医院。”
梁雀桐没感觉到她上下打量的眼神,只是心下一惊,问道:“他还没好吗?”
陶思越半年前离开就是因为养病,他那段时间经常发晕,动不动就站不住,去了县里面检查,县里面说是要去市里面,后来报了病休回首都检查了,回来了之后就说自己要回去治病,治好病就回来了。
她一直以为陶思越只是食言,却没有想到陶思越还在医院里。
“好是好了,就是定期复查来着,我估计你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他,要么你就在这儿等着他回来。”
“还是不了,我还是等他在家再来吧。”梁雀桐也是没想到这么不凑巧。
“你叫什么名字?等他回来我也好给他说一声,好让他知道有这么个人来找他。”
梁雀桐自报家门,道:“我叫梁雀桐。”
“梁雀桐,梁雀桐。”那人兀自念着她的名字念了两三遍,像是灵光一显似的,道:“你是不是在内蒙古插队过?”
“我一定会告诉陶思越的,你放心。”她说道,“我是陶思越的姐姐,我叫陶自陶。”
陶自陶伸出手来和她握手,她的手很有力道,虽然两个人的手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梁雀桐还是感觉到了她手上的茧子。
陶自陶又道:“请你给我留个地址,我会让他去找你的,只是他现在,脑子有点不是太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