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的形制,与其他王府是不同的。
因为魏王府的符彦卿有国丈之职,因此魏王府铺地的地砖,都是通铺的玉砖,与皇宫同秩。
因此,符锐和符端兄弟二人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觉得分外冰冷。
“起来说话吧。”
终于,李素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依然是那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茶盏放在一旁,李素嫦轻扣双手。
“听袖儿说,你们得了什么宝贝要献与本宫?”
符端刚想开口,一旁的符双袖已经按捺不住好奇,抢先一步蹦到符端面前,杏眼圆睁,盯着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紫檀木盒:
“符老二!快打开!
让本小姐看看,到底是什么稀罕宝贝,比我这对水晶骰子还好?我可是听说了,你巴巴地跑回来,专门有东西献给我娘呢!”
她晃了晃手里那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骰子,语气带着娇嗔和不容置疑的好奇。
符端被大小姐这直率的追问弄得心头又是一紧,但同时也暗喜起来。
正如兄长所料,此时这正是兄长所说,交代的最好时机。
他连忙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和惶恐中的恭敬:
“回王妃娘娘,回大小姐!
奴才……奴才确实在榷场偶得一件异域奇珍,不敢私藏,更不敢妄称比大小姐的珍宝更好,只是……只是此物确有几分新奇之处,斗胆献与王妃娘娘赏玩品鉴。”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紫檀木盒的铜扣,动作轻柔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盒盖掀开,丝绒上,那支造型华美、金凤衔珠的青翠步摇静静地躺着。
在鹤鸣阁柔和的光线下,金凤振翅欲飞,珍珠流苏温润,凤尾的青翠玉石散发着静谧深邃的光泽。
“咦?一支步摇?”
符双袖凑近了些,虽然觉得精美,但似乎并未立刻看出远超她手中骰子的神异之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是挺好看的,这玉色也纯净,可……”
她话音未落,符端已经深吸一口气。
此时就该表演了!
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按照张永春的嘱咐和符锐的交代,符端拿出这辈子最认真的态度,开始了表演。
他先是对着李素嫦恭敬道:
“请娘娘恩准,容奴才借清水一碗,热水一盏,以显此物之奇。”
李素嫦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落在那步摇上,带着一丝审视的兴趣。
月绫立刻示意,很快,一个小丫鬟端来一盆刚从井中打上的、还带着丝丝寒气的清水,另一个则端来一盏刚刚沏好、热气氤氲的香茗。
在王妃、大小姐以及一众丫鬟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符端颤抖着手,极其小心地捏住步摇的簪身,先将那青翠的凤尾部分,缓缓浸入冰凉的清水中。
刹那间,神迹再次显现!
只见那原本青翠温润的玉石,如同被冰水点燃了潜藏的火种,在接触水面的瞬间,青翠之色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炽烈如火、鲜艳欲滴、仿佛在熊熊燃烧的赤红!
那赤红纯粹、浓烈、耀眼夺目,如同最炽热的岩浆,又如同凤凰涅槃的火焰!整支步摇在清水中,仿佛化作了一只浴火重生的神鸟!
“呀!”
符双袖第一个惊呼出声,杏眼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刚才那点疑惑瞬间被极致的震撼取代。
“变……变色了!娘亲您快看!它变成火红的了!像真凤凰一样!”
饶是李素嫦见惯奇珍,心性沉稳,此刻眼中也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她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目光死死锁住水盆中那燃烧着赤焰的步摇,雍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异和赞叹。
月绫等丫鬟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忘了。
这,这是什么玉?竟然会变色?
符端不敢耽搁,又将步摇从冷水中提起,水滴滑落,那赤红尚未完全褪去,他又迅速将凤尾部分置于那盏热茶升腾的蒸汽之上。
奇妙的事情再次发生!
在温热的水汽熏蒸下,那炽烈的赤红如同被安抚的火焰,迅速收敛、沉淀,重新变回了之前那深邃宁静、青翠欲滴的色泽!
“此步摇名为冰火鸾仪。”
“遇冰则火凤展翅,遇热则冰鸾归巢……神乎其技!当真是神乎其技!”
符双袖激动得拍手,完全被这超越认知的奇物征服了,看向符端的眼神都充满了惊奇。
“符老二!你这东西哪里弄来的?太神了!”
要不咋说塑料是伟大的发明呢,一个王妃,一个王女,愣是被四块五毛钱的白色塑料糊弄的一个来一个来的。
符端眼见效果达到,心中巨石落下一半,但又想起熊掌的话,戏必须做足。
他一咬牙,再次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将锦盒放在身前,额头再次狠狠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无比的惶恐和请罪的悲切:
“王妃娘娘恕罪!大小姐恕罪!
奴才……奴才实在是罪该万死!”
这突如其来的请罪让沉浸在震撼中的符双袖一愣:
“嗯?献上这么好的宝贝,你请什么罪?”
你这是咋了。
李素嫦眼中的惊艳也稍稍收敛,重新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探究看向符端。
符端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长途跋涉的嘶哑,情真意切地忏悔道:
“奴才该死!奴才得了此物,本该第一时间沐浴更衣,焚香净手,恭恭敬敬地捧到王妃娘娘驾前。”
一边说,他一边涕泗横流。
“可……可奴才昨日从榷场星夜兼程赶回,一路风尘仆仆,满身污秽,实在不敢以这等腌臜之躯、蓬头垢面之容,惊扰娘娘凤驾!”
吸了吸鼻涕,符端从裤裆底下看去,正看到他哥哥微微点头的样子,心里一喜,便卯足了力气,哭泣起来。
“奴才……奴才愚钝,想着先回府交了差事,又想着二夫人素喜鲜亮之物,便……便斗胆先将另一件东西送去了二夫人处,想着好歹是贵人赐下,也算有个交代。
然后便想着立刻去梳洗整理,务必以最恭谨的姿态,再来向娘娘献宝请安。
吸溜!!”
一溜大鼻涕被他吸回鼻子里,紧接着又开口道。
“可,可奴才实在是蠢笨如猪,忙中出错,竟,竟忘了规矩,未曾第一时间到娘娘跟前请安行礼,便先去见了二夫人!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娘娘重重责罚!”
说到这里,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一边说,一边连连磕头,那风尘仆仆、嘴唇干裂爆皮、眼窝深陷、头发蓬乱的模样,加上一脸的鼻涕眼泪,倍加狼狈。
李素嫦静静地听着,目光在符端狼狈不堪的形容上扫过。
那爆皮的嘴唇、漆黑的眼圈、沾着尘土的官袍、凌乱的发髻,无一不显示着他确实是经历了极辛苦的奔波,且回来后未曾片刻歇息。
再结合女儿符双袖刚刚展示的、明显也是出自符端之手的珍贵水晶骰子,以及此刻眼前这支堪称神迹的“冰火鸾仪”……
她心中的那点因“先去二房”而产生的不快,如同被投入热水的冰鸾,迅速消融了。
符端这份“笨拙”的请罪,这狼狈的模样,这“怕污秽惊扰凤驾”的心思,反而比任何巧言令色更能打动她。
尤其符双袖在一旁还帮腔道:“算你懂点事!还知道收拾赶紧干净再来!”
李素嫦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支光华流转、神异非凡的步摇,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脑袋里冒出了那个无数个女人都曾经想到过得话。
结果其实不重要,她就是要个态度。
而现在很显然,这态度给的很足了。
她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雍容平和,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
“罢了。你这份心思……本宫知道了。长途奔波,又急着办差,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东西,本宫收下了,你有心了。”
“谢娘娘恩典!谢娘娘不罪之恩!”
符端如蒙大赦,心头狂喜,巨大的疲惫和放松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激动地再次叩首,想要高呼谢恩。
然而,就在他抬头起身,准备再次叩拜的瞬间,那紧绷了一夜又半日的神经骤然松弛,加上长时间水米未进、精神高度紧张,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本来他就有些唐,此时一折腾,不够唐,瞬间就低血糖了。
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晃,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便像截木头般,“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符双袖更是吓得后退了一步。
“二弟!”
作为亲哥哥,符锐的反应自然是快到了极致!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晕厥过去的符端,手指迅速探向其鼻息和颈脉。
这个兄弟再怎么傻,也是父亲死前亲口跟他交代过要自己提携的亲弟弟啊!
手指头哆嗦嗦碰到了自己兄弟鼻子前,确认只是晕厥后,符锐长出一口气。
还好,没死就好。
突然,他又一个激灵,看向一旁几个围上来的丫鬟的脚,眼中突然一亮。
这,不是天赐的好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