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城,魏王府西角门。
高门大户自古以来规矩便多,更别说是王府这等存在。
此时黎明将至,正是鬼呲牙的时候,寒意渐浓起来。
门房内,几个值夜的堂倌围着一个小炭炉,炉上一壶茶水,正抱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外面的黑夜。
这值夜的活计最是无聊,又要点卯,又不得谈笑。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几个堂倌瞬间目光一肃,猛地站起来。
一个胖堂倌揉着眼睛,心说这典卫不是刚来点过卯吗,为何又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抽了抽鼻子。
好香啊,似乎是熬肉的味道。
“你等看夜也是颇为辛苦。”
干瘦身影来到众人面前,看见那一袭青衫,顿时让大家伙站的溜直。
“大,大爷,您来可是有事吗?”
胖堂倌连眼角的眼屎都来不及扣了,赶紧凑过去脸上带着笑。
他们这些家丁,在府中最怕的反而不是老爷的夫人。
正是眼前的大管家符锐!
这可是真正一言决定他们生死的关键人物!
看着符锐那张笑呵呵的脸庞,堂倌们纷纷咽了口唾沫。
上回他们可是亲眼看见过符锐带着兵丁把一个多嘴的小厮拖下去,第二天就给他家发送丧事的。
这老爷可不是个好惹的人!
没想到符锐却摆了摆手,脸上依然是那恰到好处的淡笑。
“哎,无事无事。
只是夫人看你们勤谨,吩咐我让小厨房整治了点东西,带个酒来看顾你们。”
说着,一旁的粗使婆子将大食盒提了过来,掀开盖子。
众人见那盘子里熬好的一大碗猪蹄,还有旁边用盐水煮好的一碗黄豆。
再掀开下面,又是一大盘拌好的豆干和芹菜。
几个堂倌的喉头顿时活动起来,这都是下酒的菜啊!
一旁又有健妇端过来一瓮打开了泥头的浊酒,虽然未曾温酒,却也香气扑鼻。
“这,大爷,那我们这值夜的差使..”
胖堂倌的喉头不断地蠕动起来,却还是垂问起来。
“无妨,我有些宿疾,每夜此时都有些头胀之症。
我且在这门房涨涨风,见见凉。
你们自是吃你们的。”
说着,符锐摆了摆手,甩着青衫往门房走去。
几个堂倌对视一眼,一看胖堂倌。
“头儿,吃吗?”
胖堂倌都没开口,直接用行动说明了一切。
伸出手去,都没用筷子,直接抓起一块猪蹄塞进嘴里。
香啊!
一见头儿都动手了,那他们还等什么呢,几个堂倌纷纷围着火炉吃喝起来。
符锐端坐在门房内间,面前摆着书本,心中那份焦灼如同炭火炙烤。
弟弟符端去了榷场已近整整一夜,音信全无。
他专门去问过估衣的老佟头,那老佟头将那裘衣夸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越夸他越闹心。
也不知那等能压过这般裘衣的宝贝是否存在,又是否到手?
这途中可有变故?
他掐着自己的三缕山羊胡,目光深沉。
大夫人那边时间拖得越久,这变数可就越大!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透过窗棂缝隙,死死盯着角门外那条通往官道的漆黑长街。
更漏滴答声,每一滴都敲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他特意安排这些酒肉,让值夜的下人放松警惕,就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接到符端,而不惊动府中其他人,尤其是二夫人那边的眼线。
时间逐渐过去,黎明到来,雄鸡三唱,日升一杆之时,终于符锐的耳朵一动。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鼓点敲碎了夜的寂静!声音直奔西角门而来!
符锐猛地站起身,眼中精芒爆射!来了!
他快步走出门房,刚踏出角门,便见一人一马如同旋风般冲到近前。
一张原来的胖脸已经满脸风尘,官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显然是一路疾驰,片刻未歇。
“吁——!”符端勒住嘶鸣的坐骑,刚要滚鞍下马,却见到自己哥哥正在门前站着。
“你去后门!”
符锐呵斥一声,便转身进门,再不开口。
符端虽然不知道兄长什么意思,但是既然开口了,那他也只能照办。
策马来到王府后门,等他转身下马后,那脚步都有些踉跄。
小厮牵过都快口吐白沫,汗出如浆的军马,符端长出两口大气,往府中走去。
走了半晌,终于见到一席青衫出现。
“阿端!”
符锐抢上前一步,一把扶住弟弟的胳膊,目光如炬,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如何?!”
符端看到兄长,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
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嘶哑却透着兴奋:
“哥!成了!拿到了!比那孔雀裘更……更了不得的宝贝!”
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符锐低头一看,见那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东西。
“好!好!好!”
符锐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低声道:
“走!先去我那儿!”
说罢,他拉着符端,也不走正路,而是熟门熟路地沿着僻静的抄手游廊,迅速回到了自己在王府后巷那处僻静的小院。
一进院门,反手插上门栓,符锐立刻将符端拉进自己那间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的书房。
关紧门窗,他才急声道:“快!拿出来看看!”
符端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带着一种献宝般的激动和小心翼翼,向怀里掏去。
因为这东西甚是宝贝,因此他专门贴身藏着,这一掏两掏没拿出来,心下就有些焦躁起来。
一着急,伸手一使劲,只听叮当两声,似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这才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被他体温焐得温热的紫檀木盒。
他也顾不上是什么掉在了地上,赶紧把盒子递给兄长。
“兄长,这可是真正的宝贝!”
说着,他抽出那精致的匣盖,露出里面那只步摇来。
符锐本来心生惊喜,还以为符端从那贵人处寻来了什么宝贝,却见弟弟从怀里摸出了一支步摇来,当下眉头一皱。
确实,这步摇看上去便华贵多尊,其造型也是华美绝伦。
主体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凤身以极细的金丝盘绕累叠而成,羽翼纹理清晰可见,栩栩如生,正符合大夫人的身份尊贵。
那一串珍珠和几颗翡翠也是明艳多姿,一眼变能看出不凡。
但是..
看着自己弟弟献宝一样的表情,符锐皱起眉头更紧了些,开口询问道:
“这等步摇,虽然算是奇珍。
可在这府中莫说是大夫人,便是大小姐屋中,也有数支可比拟之物。”
他将这盒子捧了起来,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稀奇来,便觉得有些不解和气愤。
你大老远跑了这么远,就拿了个这回来?
我给你那一箱金子,若是做这等步摇,最起码也能做三四个!
你就拿一个回来给我?
符锐目光一冷,他以为是生死关头,自己亲弟弟又犯病了。
“你这蠢猪,莫非是到了这般时候,还要贪你亲哥哥的钱吗!”
符锐的话让符端瞬间打了个冷战,嘴里赶紧辩白。
“哥哥你说哪里话,我怎会那般行事,这步摇自有玄奇,兄长且取一碗冷水一碗热水来,我自有办法给哥哥看!”
符锐看了自己弟弟一眼,见他干裂的嘴唇都吓哆嗦了,便知道他没说假话,冷哼一声,没叫丫鬟,自己亲自去把刻漏下的水罐和一旁的茶壶拿了过来。
“咚!”
两个东西放在桌上,符锐呵斥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这金金金金金..”
他本来想说金步摇三个字,结果刚说出一个字来,便被那入水变色的翡翠吓了一跳。
水罐之中,那整个凤尾,在冰冷的水中绽放出如火如荼、惊心动魄的瑰丽红光。
与金色的凤身、莹白的珍珠流苏交相辉映,形成一种冰与火交织、极致妖异又极致华美的奇观。
随后,他又亲眼目睹了那珠翠入了热水中时,重新恢复成之前苍翠的样子。
“嘶——!”
符锐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
符端见到自己哥哥这般模样,顿时自豪起来,举着步摇,张嘴道:
“此物名为冰火鸾仪,入冰...”
还没等他学着张永春那般卖弄一番,便被自己兄长一下子按住了下巴,抢走了手里的步摇。
“冰火鸾仪,好个冰火鸾仪。”
在手里细细的查看着,符锐心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稳啦!
全都稳啦!
不管是自己的前程,还是弟弟的前途,全都稳啦!
符端看着自己哥哥的样子,悻悻的揉了揉鼻子。
那可是自己求回来的呢!
无奈,他低下头去,转身寻找其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两声声源来。
这书房不大,一低头他自然便看到了。
原来是吴顺哥送给他的那两粒水晶骰子。
他伸手拾起来,看到上面没有灰尘和划痕,便欣喜的要收起来。
就在这时。
“别动!”
手上一疼,只见自己亲哥哥伸手死死的按住他的腕子。
符锐凝视着他。
“你这又是什么!”
ps 还有三章 另外你们这催更也太凶残了,不是,你们不睡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