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榷场,驼峰地。
清远商号那顶特立独行的大帐外都可以闻到,从帐子里正飘散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辛辣与鲜香的浓郁香气。
张永春正带着何书萱、唐清婉围坐在一个特制的铜锅旁,享用着来自异界的“火锅”。
翻滚的清汤底里,鲜切的牛肉、翠绿的菜蔬、晶莹的粉丝沉浮不定,香气勾人魂魄。
伸出筷子从锅里捞出一块涮的粉色飘红的肥牛肉,沾了点韭菜花,张永春一口咬下去,香的舌头都快掉了。
哎呀,这散养牛的小牛肉就是鲜嫩,等明天早上给老娘也送点过去。
然而帐帘猛地被掀开,带着一身露水和尘土气息的符端把一旁同样端着碗吃肉的唐清婉瞬间吓了一跳。
“张公子!张……张掌柜!救……救救我!求您救救我啊!”
一旁的唐清婉在张永春的示意下放下手里刚才还拿来切肉片的快刀,定神瞅着地上的符端。。
张永春放下筷子,脸上那副玩味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对符端的狼狈早有所料。
他点了点旁边一个空位:
“哟,符提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风尘仆仆的,还没用饭吧?
来来来,坐下边吃边说。
书萱,给符提领添副碗筷。”
何书萱应了一声,小跑着去拿了一副碗筷放在符端面前。
而符端哪里吃得下?
他此刻如同百爪挠心,巨大的恐惧和急切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涕泪横流,声音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将兄长交代过的事情经过添油加醋的描述出来。
“……公子!张公子!我深知那裘衣已经是稀世珍宝,可我们王府上大夫人也是王孙贵胄。”
符端一边哭诉,一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最起码看着挺像的。
“如今大夫人知道了此事,如若此番我不能使其满意,只消一句话,小人……小人和我那苦命的哥哥,几十年的苦工,顷刻间就要化为齑粉!”
符端这张胖脸哭的跟夏天地里的西瓜一样,挂霜带水的。
“求公子看在……看在我等之前鞍前马后、为您在榷场行过方便的份上,救我兄弟一命!拉兄弟一把啊!”
最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颤抖着打开,推到张永春面前。
箱内金光灿然!
赫然是码放整齐的十根黄澄澄、印着官印的金铤!
“公子!小人知道那之前的裘衣都是稀世奇珍!
不敢奢求公子再赐予同等重宝!
只求公子……只求公子能再割爱一件!
一件能入大夫人法眼、比那件孔雀裘衣更胜一筹的宝物!”
说着,他把箱子往前一推。
“就算某家倾家荡产,愿以此相酬!
日后公子在榷场,乃至在蓟州,但有驱使,万死不辞!”
张永春看着眼前痛哭流涕、奉上金铤的符端,又瞥了一眼那箱金子,脸上笑容依旧。
手指却一个劲的掐自己的大腿,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好家伙,头一回见到往枪口上撞的狼啊!
他慢悠悠地拿起何书萱递来的新碗筷,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肉卷放到符端面前的蘸料碟里,温声道:
“符提领言重了。先吃点东西,压压惊。天大的事,吃饱了肚子才好商量嘛。”
符端哪里敢吃?
只是眼巴巴、充满绝望和哀求地望着张永春。
张永春放下筷子,忽然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旁边一直冷着脸、小口吃着东西的唐清婉,用一种带着商量和些许“惧内”的口吻,柔声唤道:
“夫人……”
这一声“夫人”,叫得唐清婉夹菜的手猛地一顿!
面纱下的俏脸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幸好有面纱遮掩。
她美眸含嗔带怒地瞪了张永春一眼,这贼汉子,搞什么鬼?谁是他夫人?!
张永春却似没看见她的羞恼,继续“愁眉苦脸”地说道:
“你看,这符提领也是实在人,如今遭了难,求到咱们门上。
他之前确实帮了咱们不少忙。
这……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为夫寻思着,你那件压箱底的宝贝能不能先..割爱出来,帮符提领渡过此劫?”
唐清婉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张永春眼中那抹熟悉的狡黠光芒,瞬间明白了!
这贼汉子,是要唱双簧!
好啊,就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占我便宜是吧!
她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反应极快。
立刻放下筷子,柳眉倒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不满和护食般的警惕:
“什么?!你打我那件宝贝的主意?!你这蛆了心,黑了骨头的孽障!
你疯了不成?!那是我阿娘留给我的!
是我的嫁妆!是我最后的念想!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动!”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符端,语气冰冷:
“就为了他?为了这点金子?你休想!想都别想!”
那护犊子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被丈夫觊觎了心爱之物的悍妻。
符端被唐清婉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但随即心中狂喜起来!
有门!
这位“夫人”手里果然还有更好的宝贝!
而且看她的反应,绝对是比那孔雀裘衣更珍贵的心头肉!
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立刻调转方向,对着唐清婉连连叩首,声音凄切:
“夫人!夫人息怒!小人知道那是您的心头宝!小人不敢强求!可……可小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夫人大发慈悲!救小人一命!小人……小人愿以全部身家性命报答夫人!夫人!求您了!”
他情真意切,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连自称都从某家变成了小人。
没想到唐清婉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好啊,就凭你竟敢打它的主意?!休想!别说一个提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给!”
说着,又伸手指着张永春,面纱后面那张脸嗔怒之色格外明显。
“你这个脏了心的腌臜,坏了肝的畜生,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囊种!呜呜呜..”
哎哎哎,大姐,别演了,再演就过了啊!
看着眼看入戏更深的唐清婉,张永春赶紧使眼色。
他赶紧“打圆场”,对着唐清婉又是作揖又是赔笑:
“夫人,夫人息怒!
你看符提领都这样了,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
再说那宝贝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给符提领接个善缘。”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给唐清婉使眼色。
而且你这是演的吗?我怎么感觉你骂我那几句像是真的呢!
唐清婉“气呼呼”地瞪着张永春,又看看苦求不止的符端,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是被磨得没了脾气,又像是被丈夫的“软磨硬泡”和符端的“凄惨”打动。
她极其不情愿地、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算是默许了。只是那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似乎还在昭示着她的“不甘”与“心疼”。
但是一旁的何书萱看得清楚,唐姐姐那脸上的笑都快把嘴咧开了!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大恩大德!”
听到这句话,符端喜极而泣,对着唐清婉又是一阵作揖。
张永春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对符端道:
“符提领赶紧擦把脸,休息休息吧,夫人答应了。你且稍候。”
说完,他起身,快步走进了大帐后面隔出的一个小间。
帐内只剩下火锅翻滚的咕嘟声和符端擦脸的声音。
眼巴巴地望着那隔间的帘子,符端心提到了嗓子眼。
唐清婉则重新坐下,拿起筷子,仿佛气还没消,用力地戳着碗里的菜,看都不看符端一眼。
只是偷眼看着那门后面的张永春。
她也挺好奇,张永春会拿出什么出来。
而片刻之后,张永春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狭长的、极其精致的紫檀木盒出来了。
盒盖紧闭,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镶嵌着细小的螺钿,一看就非凡品。
符端立刻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盒子。
张永春走到桌旁,轻轻将木盒放在桌上。
他深吸一口气,极为轻慢的缓缓打开盒盖。
盒内铺着深紫色的丝绒。一支步摇静静地躺在其中。
其造型华美绝伦,主体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金凤,凤身以极细的金丝盘绕累叠而成,羽翼纹理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那凤首高昂,口中衔着一串由米粒大小、柔圆无瑕的珍珠串成的流苏,颗颗莹润生辉。
最引人注目的是凤尾处,并非传统的点翠或宝石镶嵌,而是数片雕琢成羽毛形状、青翠欲滴、仿佛蕴藏着一汪春水的极品翡翠!
在灯光下,那蓝翠的颜色纯净深邃,毫无杂质,流转着温润的光华,一看就知价值连城。
整支步摇,风格清雅脱俗,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简约之美,与那孔雀裘衣的绚烂华丽截然不同,却自有一种高贵不可方物的气韵。
符端看得眼睛都直了,心中惊叹这步摇的精美,尤其是那青翠的玉石,前所未见,定然价值连城。
他下意识地赞叹:
“好美的步摇!这玉当真罕见!只是……”
说到这,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些许失望。
“公子,此物虽美,堪称极品。
但王府之中,类似的珍品步摇也并非没有,这恐怕……”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东西好是好,但要说能稳压那件神奇的孔雀裘衣一头,让大夫人李氏惊艳似还差了点分量。
一旁的唐清婉却伸出手去,准备拧这贼汉子的屁股。
你有这般宝物,为何不拿出来!
哪个姑娘不爱美啊!
而张永春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也不解释。
此时小丫头何诗菱正好端着水盆过来,给符端洗漱。
他忽然伸手,在符端和唐清婉的注视下,拿起那支青翠欲滴的步摇,然后猛地将其整个浸入旁边何书萱盛着半盆清水的铜盆里!
“公子!”何书萱惊呼出声。
“你做什么?!”唐清婉也惊怒地站了起来。
是真的净怒了。
奶奶的,你不要给我啊!
那可是老娘的东西!
符端更是骇然失色,差点扑上去抢救!
如此珍宝,就算不能解他燃眉之急,也不能浸入冷水啊!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符端那到了嘴边的惊呼,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双眼猛地瞪圆,瞳孔急剧收缩,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神迹!
只见那浸入冷水中的青鸾步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那原本青翠温润、如同春日嫩芽的奇异玉石,在接触到冷水的刹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
青翠之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炽烈如火、鲜艳欲滴、仿佛在熊熊燃烧的——赤红!
那赤红纯粹、浓烈、耀眼夺目!
如同最炽热的岩浆,又如同凤凰涅槃的火焰!
整支步摇在清水中,仿佛变成了一只浴火重生的神鸟!散发着惊心动魄、无与伦比的瑰丽与神秘!
“这……这……”
符端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指着水盆中的步摇,手指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极度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盆清水中,燃烧着炽烈火焰的绝世神物!
唐清婉也彻底怔住了,面纱下的红唇微张,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异。这贼汉子……他拿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张永春慢条斯理地从水盆中捞出那支已经变得通体赤红、仿佛在流淌火焰的步摇。
温感变色在他那个年代都变成烂大街的东西了。
这支步摇上,最贵的就是打造这只步摇所用的真金。
而上面那些温感塑料,价格却低的离谱。
水滴顺着炽红的玉石和金色鸟身滑落,步摇在灯光下散发着更加惊心动魄的魅惑光芒。
他轻轻甩了甩水珠,脸上带着掌控一切的笑容。
将手里的步摇又拿到了火锅边上,让火锅蒸腾的热气一熏,那只朱钗竟然又逐渐恢复成了碧色!
看向地上如同烂泥般瘫软、眼神却死死盯着步摇、充满了极致狂热的符端,悠然问道:
“此物名为冰火鸾仪。
遇冰,则火凤展翅。
遇火,则冰鸾冲宵。”
张永春把钗子轻轻放在锦盒里,叹了口气。
“这只珠钗,曾有人作价五十万贯!我内子都没卖。”
说着,他转头看向唐清婉,开口问道。
“是吧,夫人。”
然而,唐清婉却没接他的话,而是直接凑了上来,拿起刚蒸好的枣馒头,贴住张永春的胳膊,以一种听着都容易走火的腻声道。
“夫君~”
“妾身改主意了,你把它留给妾身吧。”
“好不好嘛!”
我草!
张永春脸色一黑。
要坏事!
这娘们见猎心喜了!
ps:最后一章,鉴于书友们等了这么久,两章并一章了!
很多朋友担心我能爆更多久啊,还有害怕我能不能一日十章的。我只能说,你们敢点,我就敢更新!
这个催更持续到天长地久,加油啊!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