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宴川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她浑圆的肩头,娓娓道来:
“那日我带军在林中休整,忽闻有贵女遇袭。身为将领,护佑百姓是分内之责,自然要立即赶去查看。当我策马赶到时,便看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小丫头……”
突然轻笑一声,“灰头土脸的,偏生眼神亮得惊人,正临危不乱指挥着贵女躲避…”
他描述的画面让夏樱心头闷闷的。
那是原主,不是她。
“所以…你那时有喜欢上我了吗?”
“胡说什么。”他失笑,“十六岁的毛头小子,眼里只有军功和战事。再说,那时的你就是个豆芽菜一样的小不点。”
他指尖划过她鼻尖,“倒是两年前回京,我在街上看见你追着璟王跑,当时还纳闷,怎么当年看起来那么机灵的小姑娘变蠢了!”
夏樱指尖掐着他腰间的软肉,力道不轻不重,却像是掐在他心尖上:“阿宴,那,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
“什么时候呢?”
寂静无声的空间里,楚宴川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像是穿过时光长河回溯而来。
暖色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眉眼间跳动,映出一片温柔的光影。
“或许那夜,听见你坐在灵堂,一边啃着拜堂鸡,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战王是好人’的时候……”
他低笑,指尖轻抚过她唇角,“那油光水滑的小嘴,说着最不走心的奉承,却让我乱了心。”
夏樱耳尖微热,却听他继续道:“又或许是马车上,你一本正经讲那个‘我是蜘蛛’的蹩脚笑话的时候……”
手指顺着她发丝滑落,“明明一点都不好笑,可看你憋着笑等我反应的模样…让我连呼吸都忘了。”
“阿樱啊,你是灼灼骄阳,是猝不及防撞进我灰暗命途的刺目光芒,将我精心构筑的所有冷漠与孤寂都焚烧殆尽。
最初…我怕光太亮,照见我深藏的所有悸动,又怕光太暗,你看不清我眼中早已为你翻涌的星河。
你笑时眼尾上扬的弧度,怒时眉间蹙起的褶皱,连你捉弄人时狡黠的笑容,都成了我最珍视的风景……”
“我可知,我爱你,早已胜过这世间万千……”
楚宴川忽然感觉到胸膛一片温热湿润。
夏樱从不是泪浅之人。
可此刻,她的眼泪却无声滚落,浸透他的衣襟,烫得他心口发疼。
“阿樱……”
他声音微哑,指尖轻颤着抚上她的脸颊,“早知让你知道当初救你的人是我,会让你如此难过,我便不告诉你了。都是我的错……”
“错你的大头鬼啊!”
她哽咽着捶打他的胸膛,眼泪却落得更凶。
为什么?
她穿越过来这么久了。
原主残留的情绪竟还会如此强烈地影响她?
那个已经消散的灵魂,此刻仿佛又回到了这具身体里,借着她的眼睛,为那些错付的痴心,为那些被欺骗的岁月,为那个至死都爱错了人的自己…痛彻心扉地哭泣。
她想不明白,也停不下来。
罢了。
她在心里轻轻说道,这原本就是你的身体。
你想哭,便尽情地用吧。
仅此一次。
这个男人爱的是我,他是我的。
楚宴川彻底慌了神。
素来万事运筹帷幄的人,此刻却手足无措地捧着心爱之人的泪颜。
第一次见到夏樱这样失控地哭泣,不是撒娇不是作戏,而是从魂魄深处透出的悲恸。
“乖,别哭了…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月光,薄唇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一边吻一边哄,
“都是为夫不好…”
他滚烫的吻混着她的泪一路蔓延,最终颤抖着贴上她冰凉的唇,将所有的自责与疼惜都渡了过去,在这个吻里碎成了千万片……
这一夜,夏樱到底还是坠入了纷乱的梦境。
悬崖的罡风如刀,呼啸着刮过她血肉模糊的伤口。
她的身体被卡在枯枝断杈间,多处骨折的剧痛让她意识涣散。
就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忽然一个温暖的背脊贴了上来。
少年单薄却坚定的身体将她背起,用染血的腰带将两人紧紧捆在一起。
“逞能的时候不是挺厉害?”他声音带着一丝恼意,手指却牢牢扣进岩缝,“既然还活着就别放弃,本王可不想救个死人。”
那山崖陡峭得近乎垂直。
少年背着她,每一步都爬得惊心动魄。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下颌滴落,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突然的失重感让夏樱惊叫出声。
少年猛地拽住藤蔓,手臂肌肉绷紧到极致,青筋暴起。
碎石簌簌落下深渊,久久听不见回响。
“别怕,”
他喘着粗气稳住身形,声音却稳得令人心安,“本王的功夫…还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重回山顶。
少年将她轻轻放在平地上,看到远处奔来的婢女,匆匆交代:
“本王没时间了,你必须活着。”
模糊的视线里,少年大步离去的背影渐渐远去,玄色衣角掠过她无力抬起的指尖…
“别走!”
梦境骤然破碎,化作万千光点,如流萤般四散消逝。
虚空之中,一位白衣老僧缓步而来,雪白僧袍纤尘不染,在混沌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凤星归位,功德圆满,老衲终于等到了!”
声音如古刹晨钟,在虚空中回荡。
“老和尚,什么凤星?你什么意思?”
夏樱警惕后退,却发现脚下是一片虚无,退无可退。
老僧面容慈悲,不嗔不怒。
他掌心向上,浮现两段交织的红线。
那红线如有生命般缠绕游动,渐渐融为一体,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夏樱的心口。
“涅槃轮回者,焚尽旧我,方知缘法天成,因果不虚。”
他目光慈蔼如看自家晚辈,“你还不明白吗?异世少将与此世贵女,灵魂本就同根同源,从来都是完整的一个你。”
夏樱怔住。
无数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过:
她初到异世时,对将军府一草一木那莫名的熟悉感。
与父母兄长相处时,那份无需思考、刻入骨髓血脉的自然亲近。
“怪不得…我一开始便能毫无阻碍地接收这具身体的一切。”
她喃喃自语,眼中迷雾渐散,“怪不得我对他们的感情,深厚得仿佛从未分离…原来,兜兜转转,前世今生,闯过星河踏过烽火,从来都只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