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声传来,凌弋数了数,四更天了。
“小侯爷,起了。”
“呼——”
“小侯爷……”
“呼——”
凌弋爬过去板住睡得暗无天日的人疯狂晃动:“小侯爷,起床了,上朝了……”
“干什么,还早着呢……”虞清河费劲的睁开眼,然后啊——的一声。
眼前人披头散发形如恶鬼。
恶鬼幽幽道:“这不是侯府,从这里到皇宫得走两个时辰。”
什么???
虞清河一骨碌爬了起来。
今日初一,每月一次的大朝会。
虞清河一边穿衣裳一边急切道:“大人今日要去上朝吗?”
“自然。”一夜未睡的人目光如炬,“本官已经官复原职。”且,浑身都是底气!
虞清河瞥他一眼,不过一夜而已,大人已经斗志满满仿佛要骂穿朝堂,不愧是御史台的领头羊啊。
两人洗漱完后便急匆匆出了门。
虞清河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崩溃了:“真的要走着去吗?”
“当然不。”凌弋微微一笑,“我们,打车去。”
两人边走边四下观望,终于看到了在黑夜里前行的马车。
凌弋站在路边招手,司机刹车:“谁在那里?”
“下官御史中丞凌弋见过赵大人。”
刑部侍郎赵大人撩起帘子,就看到了一张在灯笼下笑眯眯的脸。
这张脸本来这辈子都不会再瞧见的。
上了断头台还能下来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赵大人可是要去上朝?巧了,下官也是,那下官可否搭乘一下赵大人的马车呢?”
前头的车夫惊呆了,毕竟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上朝搭车的官员。
谁?
御史中丞?
哦,那就合理了。
赵大人面无表情放下车帘,对车夫道:“赶紧走,别迟了。”一大早见到御史台的人,真晦气。
车夫挥鞭,马车绝情而去,凌弋和虞清河并排揣着手站在那里看着。
虞清河:“大人,赵大人拒绝了咱们。”
凌弋:“是的,他非法拒载。”
虞清河&凌弋:“呵。”
驴车哒哒而来,凌弋招手,驴车刹停,内穿青色官袍外面裹着厚棉袄坐在露天车板子上的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活着的凌大人,早啊。”
须臾后,驴车再次启动,车板子上三个人揣着手共同抵御春日夜里尚且料峭的风。
*
“陛下?”狄公公躬身站在龙榻前小心翼翼喊人。
萧铭撩起异常沉重的眼皮,便瞧见了正一脸担忧看着他的狄罡。
狄罡见他醒来,忙喊道:“太医,快,给陛下瞧瞧。”
跪在一旁的人忙上前伸手搭住了帝王的手腕。
萧铭视线落下去,便瞧见了腕骨上那颗小叶紫檀木的念珠,不由一愣。
那念珠当日被他摘下来送给了凌弋,凌弋一直戴着,后来分手了,凌弋将它还了回去,自此后便被他收在了保险柜里,没想到竟然跟着他回来了。
“陛下应是这些日子太过操劳疲惫所致,有些体虚,只要喝几副药,多加休息便可痊愈。”太医道。
萧铭翻身坐了起来。
“陛下吓死老奴了,昨儿陛下怎么叫也叫不醒……”说到这儿,狄罡满脸阴鸷,“陛下定是叫那凌弋给气着了。”
萧铭手指在念珠上捻了捻,往外瞧了一眼天色,平静开口:“是不是到时辰该上朝了?”
“陛下身体不好,今日的朝会便免了吧?”狄罡道。
“不必。”萧铭起身,视线扫过这偌大的宫殿,半晌忍不住叹了口气。
南柯一梦,此时竟分不清哪里才是梦境了。
……
大昇朝并非每日都上朝。
大昇朝的早朝分为大朝会小朝会,大朝会是每月的初一,在京官员全都要参加,小朝会也不是每日都有,而是每隔五日一次,四品以上官员才能参加。
今日是初一,便是大朝会。
狄罡伺候萧铭换朝服,萧铭站在那里张开双臂任由他整理。
狄罡低着头给帝王束腰封,视线却忍不住那腕骨上瞧,他竟不记得陛下什么时候有此一物了。
“朕记得朕幼年时从长淮行宫跑出去迷了路。”帝王突然开口,“是狄公公将朕寻回去的,若非狄公公,朕那日怕是凶多吉少。”
狄罡一愣,然后笑了:“陛下竟还记得此事。”
“自然记得。”萧铭后退一步,掸了下衣袍,淡漠转身,“走吧。”
狄罡因着这句话,心情大好,小跑着跟了上去。
殿前侍卫司指挥使高明瞧见狄罡出来,跟上去小声道:“公公,陛下没事儿吧?”
“无大碍。”狄罡摇摇头,落后几步避开帝王,低声道,“对了,去告诉那叶继一声,让他莫要急躁,好好待在御史台,这御史中丞的位置早晚是他的。”
高明皱眉:“明明那凌弋昨儿就能死了的,陛下是脑子发昏了吗?”
“住嘴。”狄罡瞪他一眼,“谨言慎行。”
“是。”高明立刻闭了嘴。
冬末初春,天亮的尚晚,廊下幽幽烛光落在帝王脸上,帝王视线落在先他一步走在前面打灯笼的人身上。
那人身着窄袖紧身圆领黑袍,腰间挎刀,是侍卫司的服饰,且是普通侍卫没有职权,所以落得个打灯笼的差事。
转过回廊,那人垂着眼停了一下,等待帝王。
脸上一条疤从眼角划过鼻梁没入下颌,狰狞万分。
帝王走到近前,那侍卫转身继续往前走,便听帝王低声道了句:“那伤到底是留了疤痕。”
帝王走远,高明跟上来,厉声呵斥:“愣着做什么呢?”
陆川回神,低头淡声道:“陛下斥责属下灯笼不够亮。”
高明气不顺,骂了几句,陆川浑不在意,心思早就跑远了,今日的陛下似是哪里不太对……
昨儿莫名其妙饶了御史中丞一命,今儿又来跟他套近乎,难不成脑子被御史中丞给踢了?
他就说那御史中丞非池中之物吧,果然如此。
朝和殿内,百官已至,文武官员分列两旁,然后按照官职大小从前往后排排站,官职小的便只能站在殿外。
“圣上驾到。”狄罡尖细的嗓音响起,百官跪迎。
萧铭来到龙椅前正打算落座,便听狄公公尖锐爆鸣:“凌大人,你你你,你大胆。”
萧铭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不悦地睨了他一眼后才转身坐下,撩起眼皮看过去。
因着狄公公那一嗓子,众人皆都转头往后看去,只见中丞大人自殿外走进来,扬着头目中无人大摇大摆。
一身明显大了一号不合身的深蓝色粗布袍子,光前面就打了七八个补丁,像是从乞丐身上抢过来的。
萧铭皱眉,昨夜乞丐堆里打架了?
“凌大人,你的官服呢?”尖叫鸡又开始尖叫。
中丞大人听不到尖叫鸡的声音,因为心神已经被龙椅之上的人吸引了。
帝王身着绣着金龙的明黄色龙袍端坐于上,沉稳威严,那初见时吸引凌弋的独特气质在此刻仿佛与这大殿完美融合,仿佛这人生来就是皇帝般。
萧铭对上这痴愣愣的眼神,恍了一瞬。
当年第一次见面那天,凌弋就是用这个眼神看他的。
清澈澄亮炽热浓烈又张扬。
让他误以为这人对他一见钟情死心塌地会跟他一辈子。
后来才发现,这个世界你可以相信任何事情就是不能相信凌弋,包括不仅限于他的身他的心他的嘴他的呼吸,这些都是可以造假的。
萧铭紧急闭眼,再睁开时面目冷了三分。
呵。
朕已非昨日的朕。
“一个月没在朝堂上见到中丞大人,这气色像是更好了呢。”
说话之人是排在群臣最前头一身紫色官袍胡须花白的人,他与旁人不同,旁人都站着,只有他坐在了一张黄花梨太师椅上。
声音醇厚语气温和,微胖的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慈祥无害,这是本朝的丞相苏安邦。
“苏相好眼力。”一身补丁的凌弋朝他拱手,喜气洋洋,“苏相许是不知,这大理寺的监牢充满灵气,下官在里面住了一个多月像是被洗涤了一般,从里到外都变得通透清澈,各位大人要是羡慕都可以去试试,包吃包住不用打扫卫生不用花银子,单间或是大通铺任君选择,包满意的。”
“是吧,元大人?”凌弋笑吟吟转头看向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手持笏板目视前方,任由嘴角抽搐坚决一言不发。
凌弋点点头:“元大人默认了,诸位下朝以后记得去大理寺排队,先到先得,信我不亏哦。”他坐过的牢会让大家一个个都坐回去的。
如此言语,殿上竟无一人吭声,连苏相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萧铭靠在那里慢慢捻着腕骨上的念珠,一个四品官如此张扬,脑袋还在脖子上挂着也是奇迹。
“呵。”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讥讽。
萧铭抬眼,准确锁定了那位英雄。
凌弋循声看过去,眯着眼磨刀霍霍地找人。
英雄低垂眉眼,将自己的身体悄悄藏在了同僚身后。
上朝第一法则:远离御史台那帮逮人就咬动不动就撞柱的疯狗。
你说陛下怎么就给他官复原职了呢?
没被咬够吗?
英雄暗戳戳抬头就对上了帝王压迫性十足的目光,浑身一哆嗦,笏板差点儿掉地上去。
以往上朝,皇上都懒洋洋跟睡不醒似的,今儿怎么这么有精神头?
萧铭视线在殿中扫视一圈后才慢慢收回去落在了那疯狂拉仇恨值的中丞大人身上。
无人说话的大殿中响起帝王清冷的声线:“既然大理寺的监牢那么好,不若朕给凌爱卿在里面续个长期包间如何?”
“……”Carry全场的中丞大人像是被猛地掐住脖子般喉头一噎,瞪大眼睛看着他。
左侧是干政的宦官,右侧是把持朝政的奸臣,护卫在后的侍卫也是死公公的人,帝王身侧群狼环伺,凶险异常。
而“弱小”的帝王竟然还敢怼他。
他难道不知道现如今能拯救他的只有自己这个不惧生死的凌爱卿吗?
算了,他不跟这种小心眼的人一般见识。
他会让他瞧瞧什么叫做大度的前任。
学着点儿吧。
“无功不受禄,陛下圣恩臣实不敢受,心领了呢。”凌弋说完后直起身朝帝王抬抬下巴又深沉地点点头,放心别怕,有我在,一切都能搞得定。
萧铭一瞬间便洞悉了凌弋这个要带他飞的眼神。
萧铭讥讽地扯了一下嘴角,谢谢,不用,不是很熟,你自己后面跟着一串豺狼虎豹,大家自己飞自己的,别来沾边儿。
凌弋回以一个笑容:陛下,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坐好扶稳,要开始飞了哦。
马上起航的凌弋深吸一口气,腰身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殿上,看着龙椅之上的帝王,眼尾泛着红,委屈巴巴的语调:“臣要弹劾大理寺寺正姜桓。”
今早顺风驴将凌弋驴来的大朝会只能站在殿外正瞧热闹的六品大理寺寺正姜大人闻言抬起了他迷蒙又震惊的眼睛。
朝中人浑身周身一凛,开始了,开始了,他带着他的弹劾走来了。
弹劾谁?
姜桓?
众人忍不住回头看。
朝廷官员众多,自然不是人人都认识,但大理寺寺正姜桓与御史中丞凌弋一样出名。
一个善撞柱,一个善赶驴……
两人之间的共同点是都穷的清奇。
众所周知,御史台弹劾的人也是有条件的,姜桓这种小清官不在弹劾之列。
所以……
大理寺的大牢太过舒服,给中丞大人舒服的天地颠倒,性格大变?
那这就有意思了。
好看,爱看,多弹。
凌弋吸吸鼻子抽噎一声:“臣今晨搭乘姜大人的驴车前来上朝,那姜大人的驴车竟然没有棚子,臣,臣都冻感冒了~呢。”
百官齐齐看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咳咳咳。”凌弋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掩唇道,“如此残害朝廷肱骨,本官倒要问问姜大人有何居心?”
有何居心的姜大人张口结舌,出列跪倒时还一脑袋浆糊,脑袋缓缓偏过去看向同为六品官也搭乘了他驴车的虞清河:“!?”
面对姜大人的怒目,毫无心理准备的虞清河一张脸皱成一团,迟疑道:“你那驴车……确实挺冷的……不能换辆马车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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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