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官员随圣驾离去,凌弋将那万民书小心翼翼收好,然后与热情的百姓道别,与唐叙言一起上了虞清河临时租借来的马车。
虞清河抱着他的丹书铁券一脸沉思:“大人,没想到陛下不止饶了你还让你官复原职,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而是他的前任穿越而来。
凌弋忍不住撩起马车帘子往帝王车架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萧铭真的好无情一男的。
“是大人平日行善积德,得天庇佑才逃过此番劫难,经此一番,大人以后定会平安顺遂的。”唐叙言道。
凌弋放下车帘朝唐叙言拱手:“万民书一事谢过这位仁兄,只是我与你……”
“大人不记得草民了吗?”唐叙言指指自己的鼻子,眼中泛着光,“草民唐叙言,去年来京里参加科举考试,因怀疑科举舞弊告到衙门,却被关进了大牢,我家娘子在街市上拦了大人的马车,大人为草民在朝堂之上向陛下谏言,后来更是撞柱明志,才将草民从牢中救出。”唐叙言说着拱手又行一礼,“此番恩情,草民没齿难忘,愿缬草衔环以报之……”
凌弋想了想。
似乎是有这么一段记忆……
“哦……这样啊……”凌弋摆摆手,笑的尴尬,“小事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怎是小事?”唐叙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脑袋撞到马车顶上发出砰的一声,唐叙言捂着头,急切道,“撞柱之恩,草民绝不敢忘。”
“别激动,别激动。”虞清河攥住唐叙言的胳膊,一脸热情,“唐兄,同道中人啊。”
唐叙言一愣:“啊?”
“我家大人也曾撞柱救过我,欢迎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唐叙言非官场之人,了解的可能不太多,同道之路上已经人满为患马上就要挤不开了。
唐叙言:“啊?”
“好了,不要再说了。”凌弋打断两人的话,胳膊肘杵在膝盖上,一脸深沉,“都是小事罢了,以后休得再提。”难道光彩吗?
“大人施恩不图报,如今又为还朝堂清明连性命都不要了,实乃国之栋梁也,唐某佩服。”唐叙言躬身朝凌弋行了一礼。
“……”
凌弋心虚。
这天使光环他万万不敢承受。
他……为的只是能穿越回去玩手机而已。
虞清河眼珠转了转,这么能夸?把他的词都给说了,以后他夸什么?
从两人中间挤过,虞清河笑眯眯:“先送大人回府吧,大人在牢里住了一个多月,该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了。”
虞清河撩起马车帘子打算让车夫驾车,胳膊被人抓住,
虞清河回头便对上了他家大人眨巴着的眼睛。
“怎么了,大人?”
凌弋干笑:“小侯爷,我把宅子退租了,你有银子没?借我一些,我再去租一间。”
大昇朝官员的住宅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皇上赏,另一种是自己搞,或买或租或借住都是自己的事儿。
昏君看凌弋不顺眼,所以赏宅子是不可能的。
买宅子……就更不可能了,他一个清官哪里来的钱。
所以之前他住的那宅子是租的,后来因为自己着急死,所以就提前将宅子退了租……
而他怎么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着,所以他现在……没地方住。
“我没银子。”虞清河皱眉,“我被我爹关在房里半个月了,趁着他去庙里上香好不容易才偷了丹书铁券跑出来,哪有心思带银子。”
“丹书铁券……是偷的?!”
“不然呢?”虞清河理所当然,“你天天上书弹劾我爹,我爹还能救你不成?”
凌弋:“……”
“……”凌弋拍拍他的肩,“承义侯有你,是他的福气。”
在这一点上,虞清河是非常赞同的,脑袋一扬替他爹感慨:“谁说不是呢,我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凌弋:“……”
失敬,这还是个天赋型选手呢。
凌弋上下打量他一番,小侯爷一身官袍,身上连玉石挂件什么都没有,干净的很。
“回府拿点儿银子的可能性有多大?”凌弋希冀地问他。
虞清河伸出一根手指:“被我爹打死。”
又伸出一根手指:“被关在家里老死。”
耶!
凌弋:“……”
两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同时转头看向唐叙言。
被两人注视的唐叙言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
“……两位大人若是不介意,不如先到我那里安顿?”唐叙言迟疑开口,可是……他那儿也住不开啊……
“好啊。”凌弋与虞清河同时抱拳,“谢过唐兄,唐兄大义。”
唐叙言:“……”
……
唐叙言和娘子租住的小院儿在仓古巷,是京里的穷人区,这里居住条件差,但胜在租金便宜。
遭逢牢狱之灾后唐叙言对朝廷彻底失望便不想再考了。
因着坐牢一事坏了身子,娘子怕他长途跋涉回乡受不住,便在京里租了个宅院,打算先将身体养好再一同返乡。
没成想就遇到了凌弋处斩一事,唐叙言想要救凌弋却没有门路,最后便多方奔走搞了个万民书出来。
凌弋和虞清河入住小院,唐家娘子很是热情,立刻将正房收拾出来让给凌弋。
凌弋百般推辞却无论如何也推辞不过,只能接受这份好意:“委屈嫂夫人了,不过嫂夫人放心,本官很快就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的。”
“什么一切?”跟着凌弋入住正房的虞清河纳闷,“大人都官复原职了,还要拿回什么?”失去的尊严吗?
哦,这东西他家大人从未拥有过。
“我被抄了的家当。”凌弋咬牙切齿,真当他好欺负吗?
本官不死,尔等都给我等着。
虞清河震惊的脸都抖了:“大人你还有家当呢?”
御史中丞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连耗子路过他家门口都得呸两口,竟然还有家当?
坐牢伤了脑子?
这得治吧?
“……”凌弋瞪着虞清河,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我说有就有。”
虞清河:“……”
大人,你真的没有家当,莫要白日做梦啊。
“大人,你不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太对劲吗?”虞清河正了脸色,“皇上竟然让大人官复原职,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对了,你看到陛下看你的眼神了吗?跟以往很是不同呢。”
“怎么不同了?”凌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脸激动,难道是旁观者清,虞清河透过萧铭冷漠的外表看到了他内心深处对自己旧情难忘得的火种?
虞清河看着凌弋,一脸认真:“大人不觉得陛下看你的眼神像是想要掐死你吗?”
凌弋瞬间黑了脸,嘴唇嗫嚅半天,憋出四个字:“你—看—错—了!”
“不可能看错。”虞清河笃定,“以往陛下虽然也不待见大人,但看大人的眼神不是这样的,今日陛下的眼神冷漠里带着凶残,凶残里带着恨意,恨意里带着杀气……唐兄看到了吗?”虞清河找同盟证明自己没有看错。
唐叙言思索一瞬后点了点头:“我不敢直视天颜,但悄悄看了那么一眼后也觉得虞大人说的对,皇上看大人的眼神确实如此,两分怒气三分凉薄四分阴鸷,大人当小心才对。”
凌弋默默瞪着对他□□刀子的二人,就,无语!
你们懂什么!!!
哪来这么多形容词?显摆学问好吗?
谁还不是个大学生了。
虞清河掰了掰手指,问唐叙言:“这才九分,还有一分是什么?”
唐叙言摇头:“还有一分,我没看清。”
凌弋伸出手指掐住自己的人中,防止被气死。
虞清河叹口气,总结发言:“大人这次肯定是把皇上得罪惨了,所以皇上饶了大人性命是为了……日后更方便更快捷更凶猛更残暴的来折磨大人啊。”
虞清河浑身一激灵,他好像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他就说那个昏君不会这么好心饶了他家大人的。
“大人,赶紧逃吧。”虞清河激动的攥住凌弋的肩膀开始晃,“不能等死啊,不,也许会比死更痛苦,折磨羞辱磋磨欺凌……”
凌弋被晃的头晕脑胀,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喊一声:“不要再说了,你是要吓死我吗?”
屋内安静了。
大人竟然也会害怕。
那个在朝堂之上不惧生死一言不合就撞柱的中丞大人竟然也会害怕。
虞清河深吸一口气:“明日下官便安排人送大人出京。”
“不,我不走。”
“大人都快要被吓死了,还不走吗?”虞清河悲从中来,心有戚戚,“朝堂污浊,壮志难酬,大人万不可再用性命硬碰硬啊。”
“不用性命。”凌弋竖起一根手指到虞清河眼前晃了晃,然后翻转方向指向自己的脸,咬着后槽牙发狠,“而是用这里。”
“?”
哪里?
虞清河凑过去左看右看:“用厚脸皮吗?”
“大人,厚脸皮对咱们陛下可没用,大殿之上哪有脸皮薄的?陛下还不是看谁都不顺眼。”这其中最看不顺眼的当属善撞柱的御史中丞,也就是他家大人。
“……”凌弋垮起一张俊脸,他与小侯爷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凌弋眯起眼睛看着眼前那三条长长的0.000%的进度条,深吸一口气:“我能搞定他一次,就能搞定他第二次。”
凌弋推开窗子大吼一声给自己加油打气:“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
“我可以的。”
眼神清澈仿若含着星光的人目光灼灼瞧着他,一张好看到过分的脸上是势在必得的决然。
“你可以什么?”
“我可以掰弯你的。”
帝王车架晃晃悠悠进到了宫里,萧铭从梦中惊醒,手肘撑着膝捏了捏眉心。
这个梦境隔三差五做一回,不是因为他忘不掉凌弋,而是用此来提醒自己,同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陛下,到了。”狄公公撩起了帘子。
萧铭下了马车,抬眼望去。
朱红色的墙,金黄色的琉璃瓦,绵延巍峨的殿宇,气势恢宏,庄严肃穆。
萧铭站在那里,一股子熟悉感扑面而来。
萧铭眉头微皱,难不成是看过宫廷影视剧的缘故?
御书房内,龙涎香味道清新带着些微的甘甜,萧铭至于其中,只觉心神恍惚。
手指慢慢抚过案上的奏折,那股子熟悉感更甚。
萧铭拿起桌上的奏折翻了翻,基本分为两类,替凌弋求情的和请求杀了凌弋的。
这小渣子穿越之后过得真是精彩万分。
萧铭在书案后坐下,抬手按了按突突跳着的眉心。
狄公公端了茶过来放到萧铭手边:“陛下……”
“能不能让朕静静?”萧铭抬眼,不耐道,“你实在是太聒噪了,要不然你也去御史台当御史吧。”
“出去。”
狄罡被突如其来的呵斥砸了一脸,心下却舒畅了许多。
喜怒无常无能狂怒的皇帝才更令人安心。
狄公公退了出去。
殿门关上,殿内只剩萧铭一人。
头疼的很。
萧铭闭目靠在那里,脑子跟炸了锅一样,热意翻腾。
杂乱的记忆仿若潮水般涌入,萧铭双手紧紧攥住雕花扶手,青筋毕现。
*
夜凉如水,凌弋盘腿坐在窗前,窗棂半开,清风徐来吹动那三条老长老长的进度条。
身后呼噜声震天响,隔着一张炕几的虞清河睡得四仰八叉。
世家子弟,侯爷之子,多么高贵啊,竟然磨牙打呼,这还能找着媳妇儿吗?
凌弋抄起一旁的枕头砸了过去,虞清河呼噜声一顿,咂摸了一下嘴后翻了个身,嘴里嘀咕着:“我的绫罗软枕呢?给少爷拿来……”
凌弋牙酸的很,绫罗软枕,他家真有钱。
清廉忠臣不好当,这三年凌弋过得苦不堪言。
吃不能吃好的,穿不能穿好的,还得时不时撞个柱子……
但凡他稍微奢靡一些,那进度条就哗哗掉……然后需要撞个柱子补回来。
撞柱子是他多次实验得来的,是最快最便捷最能加进度条的方式。
小撞能加0.1,大撞能加0.3,要是顺便救个人,能一次加0.5,单独救人才加0.1,去年水患,他下水捞上来五个,差点儿被水冲跑才一共加了0.5。
都不如撞柱来的方便。
而他辛辛苦苦撞到最后一哆嗦,不止没撞回去,反而撞过来一个需要攻略的萧铭……
萧铭……
凌弋托着腮幽幽叹气。
凌弋和萧铭的恩怨要从他大三那年说起。
大三时,学校邀请历届成功人士回学校做讲座,萧铭便是被邀请的其中一位。
而凌弋是负责招待的学生会成员。
一见即惊为天人!!!
因为实在是太惊艳了!!!
直到今时今日,哪怕过去了六年多,凌弋依旧经常做梦梦到第一次见萧铭时他的样子。
中式立领的深蓝色衬衫黑色西裤,剪得有些短清清爽爽不需要打理便板板正正的发型。
这样一身打扮的人不过二十多岁很年轻,袖口卷到小臂,腕骨处挂着一颗用明黄色丝线串着的小叶紫檀木念珠。
说话清清冷冷,举手投足却又带着些懒散洒脱。
凌弋平生没见过长得这么帅身材这么好谈吐这么优雅这么有特殊气质的,这简直就是从他心趴上长出来的男人啊。
凌弋瞬间沦陷,讲座结束后送人上车时便撑着车门表白:“师哥有对象吗?我能不能追你?”
那人坐在后车座上,闻言抬了抬眼,浅茶色的眼睛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深沉在凌弋脸上一寸寸扫过。
那一眼凌弋不记得看了多久,或许几分钟,也或许只有短短几秒,分不清了,因为当时他沉浸其中跟失了魂一样,眼前全是影视剧里的慢动作。
直到那人轻轻淡淡一声:“抱歉,我不喜欢男人。”
哦……是个直男。
骚扰直男良心不安。
到此本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再有来往。
可凌弋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是萧铭看他的那个眼神,是那截凸起腕骨上的小叶紫檀木的念珠……
凌弋彻底被蛊惑了,夜半床上猛坐起,发了誓要把人掰折。
掰弯直男肯定是一条曲折蜿蜒的道路,而且萧铭身上自带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哪怕凌弋有如火山爆发般的热情估计到了他那儿也得瞬间被冷气所湮灭,灰渣都不剩。
必得做好万全准备。
所以凌弋用上了高考时都没出过的力气,花了一个月做了详细攻略,也做好了被一再拒绝却绝不退缩的心理准备。
想到这里,凌弋突然啧了一声。
交往后两人但凡拌嘴,萧铭就会拿他被凌弋掰弯说事儿,凌弋瞬间就会心虚,现在一复盘,凌弋发现自己好像很冤。
虽然是自己去掰的萧铭,却没想到萧铭……一掰就折,嘎嘣脆。
他是怎么好意思把自己是被掰弯的挂在嘴上的?
凌弋追萧铭只用了三天时间,三天里只见了两面。
第一面,凌弋站在他面前笑眯眯朝他摆手:“师哥,又见面了,我来追你来了。”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男人。”
“我可以的。”
“你可以什么?”
“我可以掰弯你的。”
萧铭又用那种眼神深深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扭头走了人。
第二面便是三天以后了,凌弋跟在人身边,热情洋溢:“师哥,我来掰你来了,你考虑一下呗。”
这次萧铭停下步子站在原地开始考虑,三分钟后就点头答应了,再然后便摘下腕骨上的念珠给他戴在了手腕上。
当时的凌弋都震惊了。
直男都这么好掰的吗?
但无论怎样,总归是追上了。
不枉费他做了一个月的攻略……虽然没用上。
自此以后两人就成了恋人关系。
这个恋爱谈了三年多吧……
回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太多剧情。
因为大多数都是……床上那点儿事儿。
凌弋当时还在念书,而萧铭已经工作且非常忙,经常到处飞,两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太多,一见面……就是干。
这个嘴上说着自己是个直男冷酷如冰山一样的男人在床上那叫一个精力充沛……汗湿的额挺动的腰,哪里还有那副不染尘埃的谪仙样子。
要不是自己死乞白赖掰弯的他,凌弋都以为他是在演他了。
到了大四,凌弋开始忙着实习工作,两人见面更少,见了面就是上床,一干就是一整天。
至于为什么分手……
作为一个宅心仁厚善良大度的人,他是不会说前任坏话的。
……就告诫大家一点,恋爱前的男人和恋爱后的男人天差地别。
什么冷漠清雅都是假的,实则小心眼的很……
算了,他善良不说他坏话。
反正就是和平分手。
没有出轨没有劈腿没有绿帽,他和平地提分手,萧铭和平地接受……
凌弋蹦起来,是啊,和平分手,他看见萧铭为什么要心虚?
他,他,他有底气的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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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