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有人在说话。
“京京，这人已经昏迷半个月，按说该醒了吧？”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碰撞在屋内响起，瞬间盖过某人刻意的呼吸。
问话的对象坐在床边的升降椅上，女人面前亮着一盏灯，穿着立领运动装，头发随意扎在后脑勺，刘海因为出汗黏在额头，她伏着的身子像一把坚韧的弓，低头正专心捣鼓着手里的东西。
说话时，她特意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看向男人，半张面具下露出带笑的眼睛。
“我记得当年你师父做电子脑化手术，可是在这张床上躺了快两个月。”
其实肆星图早醒了，在昨天两人商量卸他哪条腿时，人就醒了。
由于他们的对话充满血腥暴力和大部分未知的新鲜名词，他不敢轻易睁眼。
因为卸腿的下一句，女人就在肆星图耳边说想研究他的脑子。
研究......脑子？
怎么研究，电视上都演了，先把头发剃光，拿着泛银光的手术刀，沿着画好的痕迹一点点切开，伤口处涌出猩红的血，不，划开皮肤时的血也可能是喷溅而出，再借助锤子等工具撬开头盖骨，露出里面的脑髓、脑浆......
虽没见过真实的脑部手术，但汉尼拔的烹饪方法他总看过吧。
于是从昨晚开始，他就死死闭上眼睛。
这不是个好地方，救他的人多半冲着自己身上有用的器官来的，像他们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到时候也不一定舍得用麻药。
肆星图继续装死等夜幕降临，他想时间一到，就偷偷逃走。
万万没想到，会因为睡觉错过了出逃机会。第二天，屠夫像往常一样晃动着工具进来，他猛然惊醒。
真就是眼一睁一闭，一条命搭上了。
肆星图闭着眼，耳尖动了两下，他听不出那什么发出来的，感觉很像机械制品，类似于......手术刀那种。
锯子和菜刀对着砍，就是这个声音。
“那不一样，这家伙几岁，我师父多少岁？”刚才问话的男人啧了一声，声音弱了下去，“我不是怕他......醒不来么。”
山合京抬头，眯着眼看他，表情有些凝固，“哦，原来是林工不信我。”
林优廊看到对方这个表情心一紧，下意识感觉自己说错话了，自在锈带认识山合京，这人面具下总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接到生意能把脸笑烂，很少没表情。
他连忙解释奉承道：“笑话，谁敢质疑你们山合家族，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伊甸园有五大家族。
绝对垄断的姜家——伊甸园的基因律法。家族分支众多，包含红雨药剂研发、异化检测、基因改造等技术，而且在伊甸园，任何人都必须通过姜家的基因检测，从而将人类分为五等。
无尽财富的施莱森家族——伊甸园的数字统治力。财富如暗河般深不可测，流淌在伊甸园的每一寸土地之下，延绵不断的尽头是权利的结点，凌驾于姜家、奕家、山合等家族之上。
科技降神的奕家——未来科技的钢铁帝国。生产各种类型机械人，工业型机械人占三等公民的60%，为伊甸园提供基础劳动力，服务型机械人为伊甸园所有公民服务，公民离不开的智能手环也出自奕家。
红武霸权的山合家族——伊甸园的武装心脏。所有的红武都出自山合家，拥有伊甸园最多、最专业的红武造师，在伊甸园，你可以质疑法律，但不能质疑山合家的武器。
无名氏——伊甸园的异能利刃。是伊甸园的安全局，伊甸园唯一合法异能武装组织，成员全部觉醒异能，以代号相称，拥有伊甸园最强的异能学校。
两人一年前在锈带认识，山合京推着一个同样戴面具的女人租了师傅的房子，跟他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山合京抛去别的不谈，她敢住在锈带，就是个狠人。
锈带很少出现五大家族的人，因为这里靠近七日城，随时可能出现从城内出逃的怪物，危险不说，还有很多心狠手辣的自由民苟活在锈带，没有治安和法律可言。
况且，她还是山合家族的人。
林优廊虽然不知道她是几级造师，但看她随随便便能拿出雨晶石，跟玩一样修好被撕零散的红武，师傅对她敬重万分。
林优廊也万万不敢得罪她。
山合京还是看他，嘴角噙着林优廊特别陌生的笑。
他被盯得头皮发麻，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一直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我是不信他，放谁身上，能把这些好东西拿出来救一个小白脸？”
“第一次给他装的那款机械心脉护具，是我进了五次七日城才凑齐的材料，最后一次差点把命搭里面。”林优廊说的很激动。
山合京手托着下巴，点头。
肆星图点头。
“这家伙病危那天，师父逼我把丙等雨晶石交出，这么多年我统共就搜罗这么几块。师傅用鳞鞭打了我十九下，俩星期红印子还没下去。先说好，你手里这个能用用，不用再还给我。”
山合京还了只手托着，同情。
肆星图同情。
“还有他刚换的这个机械臂，是我死皮赖脸要过来的。你也知道他们奕家，认钱不认人的主，我跟奕恒同班八年，最远到达五日城，那是过命的交情，想当年我们......一说扯远了，机械臂真的，是我，这辈子，买过，最贵的，东西了。”
山合京敬佩，能听出林优廊说的很咬牙切齿了。
肆星图敬佩。
“但，怎么就被我师傅给惦记上了啊？我才是他亲徒弟，其实我还想留着机械臂，等那天我出意外用。”
山合京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赶紧呸呸呸呸。”
林优廊倒一点也不忌讳，狠狠地说：“怎么就给他了呢？”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还是躺在北墙边。
那个地方出来的人，不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就是喂给七日城的食物，看他打扮，也不像是去城内探险的赏金猎人。
他想不通师傅为什么会坚持救他。
说着，目光不断在山合京手中的东西上扫过。
一个黑色匣子，空的。
山合京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黑匣子，捏着东西在他面前扫了扫，像是故意的，问道：“心疼了？早知道你这么心疼，当时你家老爷子带他来的时候，你就该给我使个眼色，我就说，这人实在伤的严重，救不了，顺势推了这单生意多好。”
林优廊知道山合京在打趣自己，摆摆手，“别这么说，被他老人家听见了得打死我。”又顿了两下，“说什么都晚了，还是治吧，是死是活总有个结果，要是真死了。”
肆星图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都不敢呼吸。
不是兄弟，刚才还敬佩着呢。
“还得再麻烦你，帮我把他身上那些东西拆下来，老多钱了！”
拆下来？要不是肆星图不敢动，他都想掏掏耳朵，看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身上尽是好东西。”
果然惦记他好的器官。
这句话说完，男人肯定还翻白眼了。
肆星图真的很不喜欢男人说话的方式，总感觉句句都在咒他。而且，好东西算什么，等老大来接自己，什么东西他们白房子拿不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
肆星图实在对那东西好奇，闭眼也闭累了，悄悄眯缝着眼。
阳光从细长的缝隙中溜进来，模糊中，他第一次看清了这个房间的摆设和坐在旁边的医生。
房间很大，白色墙壁上打了很多间隔不一的置物架，放着的东西是他从未见过的武器，眯着眼看，那些武器的外形又很像动物，看着像把伞的鹰头武器，嘴部被替换成镰刀；蝎尾做成的链鞭，挂在天花板的吊灯上；鲨鱼牙齿镶成的背甲。
离他最近的是放在旁边桌上的武器，一副面具。
上面涂了一层亮粉，仔细看，还有密集的小绒毛，眼睛的位置，在他眯眼时，一片光闪过来，是用鱼线织出的网，面具是半个圆形，顶部按照蜘蛛的头部构造，凸起又镶了六颗红珠子，连起来是半个弧形。面具各边是四对蛛腿，机械关节连着腿，正上下挥舞着。
这......到底是什么？
接着，肆星图看见一个剪影，她很瘦，穿着一身特别酷的运动装，露出一段白皙的脖子，带着......半张面具，简简单单的纯白色，没有任何造型和图案，相比桌上的那个，普通很多。
但给人说不出的神秘。
等肆星图回家了，他也要整这么一个面具戴戴。
多酷。
远处的男人，靠着墙，体型高大，一看就是练家子。
肆星图活了二十年，执行的任务没有百场也有几十场了，跟别的实验室打过的架也不少，可从没见过这种场景。
山合京听完他的吐槽，无奈笑笑，跟林优廊认识这一年，她当然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单纯、义气、嘴硬心软的主，说着讨厌男人，但需要的东西，一个不落往这里送。
她把话题转到黑匣子上，“这个是非常罕见的丙等红雨晶石，看品质，比上次的还好，拿到科技坟场应该能卖不少钱。”
肆星图看见一个浅浅勾起的唇角后，才斜眼过去，看向他们所说的东西。
骰子？
透明的骰子？
此刻女人已经转过身，借着灯光捣鼓起黑匣子。
手里拿着银色镊子，不同于肆星图在实验室曾见过的，这个镊子有正常手掌长度，顶端装置着突出的卡槽，很小一片，却从中从里流出许多红色粘液。
粘液像海草簇拥着在空中张扬，好像有生命和意识，附着着镊子的部分顺着镊腿流到尖端。
黑匣子在她另一个手上，就是他们所说的雨晶石，四四方方像骰子，里面有未干的水渍，在此之前装过什么东西，空间很小，却无穷无尽吞噬从镊子上流下来的粘液，怎么也灌不满。
肆星图没觉得神奇，倒感觉一阵反胃，这东西很像下水道里的那些东西，他轻轻吸了下鼻子，还好没味儿。
许优廊本来站在墙边，听山合京对黑匣子感兴趣，两步走过来，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零件，详细端详着，“上次C组013队出的那趟任务，你还记得吧？”
林优廊是伊甸园北墙的守墙员，宋老是他师傅，平时会接到上级任务，配合猎雨队进入城内搜集资源和猎杀怪物，从怪物身上剥离出所寄生的红雨。
肆星图能感受到身边的空气因为这堵人墙都变得不流动，生怕被人发现，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山合京点点头，目光依然在面前的黑匣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越皱越紧，“我知道，你去了四个月。”
邻居走了，整个家都是她的，别提多自在，关键是姐姐也敢走出房间了。
等山合京攒够钱，她和姐姐就单独住。
肆星图在心里好奇，他要争分夺秒搜集关于现在的状况，得通过这些信息来确定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另一方面在心里吐槽，什么任务出四个月，这效率也太低了，放在他们白房子，是要被拉去喂狗的。
“那场任务，013队杀了一群异化蚁，收拾残局花了半个多月，我们从那些怪物身上剥离出红雨，装了七百多个黑匣子。”
异化蚁被判定为A等异化物，特性是成群结队，数量庞大，喜欢以红雨和分泌物为食，走过留下腐蚀性气味，比较难杀。
“离开时，我不小心掉进它们老巢，被救出来前在那个地方捡了这个，刚捡起里面还有红雨，拿回来就剩个空壳子，一直都没有东西，也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
山合京摇摇头， “应该不会。”
她捏着黑匣子，定了一会，总感觉这块新的雨晶石说不出奇怪。
这两周，林优廊给了她两块雨晶石。
雨晶石是红雨降落，没有寄生体，自然形成的晶状物体，比一般水滴大的多，是雨后世界重要的能源供体，多用于红武铸炼。
第一块，山合京用诱饵很快就取出里面的红雨，炼化出伤者需要的愈合剂。轮到这个雨晶石，不管她怎么萃取，里面的生物都没有任何反应，诱饵也没效果。
品质好是好，但很大可能是个空壳，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
可是为什么，雨晶石没留下凿刻的痕迹。
许优廊站在一边，跟有多动症似的，捏着一块圆形齿轮摇来晃去，那东西有指甲盖那么大，外表有些生锈，背面还沾着未干的血，他皱了下眉头，又把东西扔了回去，“这是什么啊？上面还有血。”
山合京撇了那东西一眼，用下巴点向肆星图，“刚从他脖颈后抠出来的。”
肆星图：？
不好意思，没感觉哈。
“他身体里有机械零件？他不是残次品？”许优廊有些惊讶，平生第一次看错人。
肆星图：？
不听王八误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