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朝而下时,皇后差内侍前来召见周砥前去。
凤梧宫内,穿过几道回廊时来到檐下。
铜鹤香炉里的芙蓉香正浮起青烟,皇后端坐在紫檀雕花凤椅上,凤袍绣着金线盘成的九凤朝阳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儿臣见过母后。”
“来了。”
皇后将茶盏推到他面前,示意坐下。
周砥立身走到皇后对面的位置坐下,放眼瞧了一圈桌上各种各样的线团,以及手边绣了一半的刺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母后平日里可是最嫌刺绣麻烦的。
怎么如今突然……
“不知母后突然召见儿臣,可是有要紧事说?”
皇后嗔怒一眼,“许久不见你,母后难不成还不能叫儿子来见见?”
“是儿臣的错,倒是叫母后好想。”
周砥面上挂着不远不近的浅笑。
他自然知道母后找他必然有事,可这母慈子孝的一幕他也愿意去演。
谈笑一阵,皇后才坐直身体,试探性的开口,“不知你可曾见过那沈家女娘?”
“沈燕宜?”
“是,本宫听闻秋猎时,沈家女娘骑射很是出彩,还得了陛下的赏赐,不知你可曾见过?”
何止是见过,还……
周砥喉头滚动,昨夜梦境里沈燕宜与之缠绵的画面突然浮现。
他知道母后问他是否见过,绝非是简单的一句。
八成是母后看准了她来做他的太子妃。
他该拒绝的,此时和沈家牵扯过深,于他来说并不算好事,只是回想到那张笑颜……
那女子如此费尽心机的勾引他,若是他拒绝了,那水性杨花的女人必要去找下家,岂不是祸害他人。
素来决断分明的太子殿下,此时心绪纷杂。
过了良久,他才开口。
“见过,沈家小姐……品性端方。”
话音未落,已觉不妥。
这四个字像极了吏部考评的官样文章,连他自己都觉得干涩。
皇后放下手中的青色茶盏,声音温和道:“本宫瞧她性情沉稳,又懂分寸,之前宴会时所弹奏的琴技也甚是不错。能文能武,比寻常女子要强上不少。”
她故意停住话头,观察着周砥变得有些微妙的神情。
“想着你也到了该谈论婚嫁的年纪,母后倒是觉得这沈家女娘是个不错的选择。”
和沈家女成婚……
周砥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杯盏,“沈家小姐比起其他世家贵女的确是有所不同,引人注目,性子也不像那些世家女般循规蹈矩。”
听着周砥的回答,皇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难得听到你对一个女子有如此评价,看来是对她有些意思了?”
此话一出,周砥这才从恍然中回神,突地发觉自己方才竟说了这么多对她好的评价。
这些脱口而出的话,让这位太子殿下觉得自己对她的关注似乎过多了一些。
从生活到梦中,再到心里。
明明都清楚她只是故意引起自己注意,都只是她的手段罢了。
周砥定了定神,想要将她从自己脑海中清出去。
可直到当他看向皇后,打算直接拒绝时才发觉自己心头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期盼。
“那沈家小姐前些日子相看不少男子,近来也和陆家小侯爷关系不错,母后若想选择她恐怕……”
“只要你喜欢,母后可以把这些安排妥当。”
闻言,周砥神色微沉,一时沉默不语。
皇后见状,迟疑片刻后轻叹着摇头,转而轻抚上一旁还未绣完的春图。
“既然你不愿意强求,那晚柔那孩子呢?知书达理又和你自小长大……”
“儿臣只当晚柔是妹妹。”
周砥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否定,“母后当年既然已经认晚柔做干女儿,她的婚事儿臣自会帮忙留意。但儿臣对她,并无其他想法。”
闻言,她放下茶盏,沉沉吐出一口叹息:“成婚一事,母后本也不愿意多催促。只是近日你父皇总是提及,那些大臣好几次上奏说你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并且暗中推举自家的女儿。”
她起身走到围栏边,望着远处的宫墙,“这些老狐狸的心思,你父皇能不明白?无非就是为了借嫁女一事,好攀附上你这个高枝。”
“可一旦他们这些人真的攀附上了你,导致你的权势过大,你父皇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毕竟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所有的帝王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有丝毫扳倒自己的可能。”
“尤其你身为太子,本就权势不小,所以更应该明白这一点。”
面对皇后的劝慰,周砥自然清楚这些。
身在帝王家,他早就明白很多时候没有父子,只有帝王与臣子。
他敛去眼底的讥讽,转而恢复以往的淡漠,“母后放心,儿臣心里有分寸。”
屋外,清晨的阳光逐渐被乌云取代,黑压压的一片,叫人心烦。
“母后知道你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皇后转身时,凤眸含着些许的担忧,“但帝王家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私事,你的婚事必须尽快定下来。免得那些大臣再继续拿婚事做文章,惹得你父皇最后迁怒到你身上。”
离开凤梧宫时,晨后的雨恰好落下。
和那沈家女娘成婚吗?
如果真的要做出一个选择,如果是她……
周砥捏着袖口中的帕子,回想起皇后最后的一番话,在某一瞬间,他竟觉得就算和沈家女娘成婚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正当周砥诧异于自己的反应时,内侍匆匆而来,打断思考。
他递上一把油伞,毕恭毕敬道:“殿下,雨势渐大了,娘娘叮嘱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
翌日。
蒋秋娘打算前去寺庙礼佛。
想起前些日子沈燕宜相看不算顺利,便打算带着她一同去求求姻缘。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蒋秋娘望着车窗外纷飞的落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绢帕。
她忽而转头看向沈燕宜时,目光扫过沈燕宜的面庞,似有试探着开口:“近来深秋多落叶,但我今早路过你兄长房间的时候,倒是瞧着他窗头插着的一束花开的正艳,你可知是哪里采来的?”
沈燕宜正低头摆弄着昨日沈策安回来,从街上给自己带的新式的鲁班锁。
忽的听到蒋秋娘这话时,心底“咯噔”一下,佯装不经意道:“那是阿兄自己摘的,我怎么会知道。”
“哦?”
蒋秋娘微微侧头挑眉,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可你兄长自小最嫌鲜花招蜂引蝶,怎会突然……”
她话锋一转,忽而笑道:“我瞧着倒像是哪家姑娘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