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年的京城也不是现在的做派，出差去调研做基层的时候还不是有什么喝什么，哪有挑剔的条件。
那段日子虽然很短暂，但却是魏建兴意气风发时最得意的时候。
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做派越发讲究，不从表面看出，那内里也得是比黄金贵。
不然就会被落下闲话——没底蕴，没排面，没内涵。
魏建兴心底闪过一抹别扭和难受。
就在这时，周文海注意到了他们。
他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沈风，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是沈书记吧？”
“周老师，您好。”
沈风连忙站起身，“冒昧打扰了。我带几位从京城来的朋友，来感受一下我们北川的老街文化。”
“京城来的？”
周文海的目光落在了魏建兴的身上。
他虽然不知道魏建兴的身份，但能感觉到这个老人气度不凡。
“各位领导好。”
周文海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看了一眼沈风，似乎有话想说，但又有些犹豫。
沈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周老师，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几位都是国家来的大专家，是来帮我们北川发展的。您的意见对我们很重要。”
听到这话，周文海才下定了决心。
他没有看沈风，径直对魏建兴说：“这位领导，我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但我就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也要拆了这条巷子？”
字字清晰，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
考察团的成员们都愣住了。
这……
这是作甚？
当面放大招，这就尴尬了啊！
赵启明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这来头那户不提哪壶啊！
这坐着的人哪个不是大领导？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这话不就是撞上枪口了？！
赵启明气血滋滋往上涨，两眼一黑就想晕过去。
沈风也不吭声，笑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魏建兴的身上。
魏建兴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他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眼神却依旧清亮的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老先生，您先坐。”
周文海没有坐下，就那么站着，倔强地看着他。
这位在文昌巷生活了一辈子的老教师，身上有股读书人特有的风骨。
他敬畏权力，但更敬畏自己心中的道理。
魏建兴在无数的谈判桌上，见过形形色色的对手。
有狡猾如狐的，有凶狠如狼的。
但像周文海这样，手无寸铁，却带着一身正气，敢于当面质问他的人，还真不多。
哈哈哈，有点意思。
他没有动怒，反而笑了笑，缓缓开口。
“老先生，我们不是来拆巷子的。”
“那你们是来干嘛的？”周文海追问。
“我们是来评估一项工程的。”
周文海愣住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怀疑，但更多的是惊讶。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沈风适时地接过了话头，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张简易的规划图，在茶桌上摊开。
那不是复杂的工程图，而是一张用立体技术渲染的效果图。
图上，文昌巷的老建筑群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在老街的地底，一条现代化的地下隧道贯穿而过，连接城市新区的高铁站。
“周老师，您看。”
沈风指着图纸，耐心解释。
“我们不拆一砖一瓦。我们从地下走。”
“我们还要投入一大笔资金改造地下的管网，消除消防隐患。”
周文海戴上老花镜，凑到图纸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巷子里的街坊邻居也都不知不觉地围了过来，伸着脖子看着那张神奇的图纸，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路从地底下走？”
“那我们这房子就不用拆了？”
“还有这好事？”
怀疑，惊讶，期盼……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沈书记，”
周文海抬起头，看着沈风，眼眶有些泛红。
“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有骗我们这些老百姓？”
“周老师，我以我市委书记的名义向您保证。”
沈风的表情无比郑重。
“今天，我把这些京城来的大专家请到这里，就是想让他们看一看我们保住文昌巷的决心。只要他们点头，资金一到位，我们马上就干！”
这番话，掷地有声。
围观的居民们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沈书记好样的！”
“我们支持你！”
周文海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转过身，对着魏建兴，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位领导，刚才我老头子言语冲撞，您别见怪。如果您真的能帮我们保住这条巷子，保住我们北川的根。我……我代表文昌巷所有的居民，给您磕头了！”
说着，他真的就要跪下去。
魏建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老先生，使不得，使不得！”
这一刻，魏建兴的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他终于明白，沈风今天带他来这里给他看的“真东西”是什么了。
不是冰冷的数据，不是宏伟的蓝图。
而是人心。
是老百姓对一座城市的眷恋。
是至上的人情关怀。
这个项目，早已超出了单纯的经济意义。
这笔账，确实不能只用投资回报率来计算。
魏建兴扶着周文海，看着周围一张张朴实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团队成员们也都沉默了。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画个图谁不会？到时候还不是说拆就拆！”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阴阳怪气地嚷嚷道。
“地底下挖隧道万一把我们这老房子给挖塌了怎么办？出了事谁负责？”
这话一出，原本热烈的气氛，顿时一滞。
居民们脸上的喜悦又被一丝担忧所取代。
是啊，这个安全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赵启明的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呵斥。
沈风却抬手制止了他，他看向那个男人，眼神平静。
“这位乡亲提的问题很好，很有代表性。”
“安全，是我们这个项目压倒一切的前提。”
“这也是今天的一个重点关注的问题。”
他转头对魏建兴说：“魏行长，光看图纸，确实不够直观。不如我带您和专家们，去现场看一看我们的‘秘密武器’？”
魏建兴看向他。
“哦？”
“你们，还有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