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将至,荣国府上下张灯结彩,筹备着这场节前的赏荷宴。
说是宴,实则是一场权势与风雅交织的聚会——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主子悉数到场,宝玉也因得贾政点名而须陪席。
苏绾早几日便留心此事,她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一个能让宝玉真正走进黛玉内心的机会。
她不动声色地安排了画舫的位置,又悄悄在晴雯面前埋下话头:“这几日天气湿热,你这身子骨最怕阴寒,不如趁早歇两天。”晴雯本就易怒易躁,被这么一提醒,果真在宴席当日推说自己不适,没能随行。
而黛玉那边,苏绾亲自送去了新做的藕荷色披风,温言细语道:“今儿是节气头上的宴,二爷若瞧见姑娘这身衣裳,定要夸一句‘清丽出尘’。”
果然,当宝玉看见黛玉时,眼前一亮。
那披风衬得她肤色如雪,眉目低垂间似有万千思绪,令人移不开眼。
画舫缓缓驶入荷塘深处,水面微波粼粼,远处雨丝如织,打在莲叶上发出沙沙轻响。
船舱中沉香袅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墨香。
案几上,静静摊着一本《葬花词》的手抄本,字迹娟秀,显然是出自黛玉之手。
宝玉随意翻看,目光却忽然停在了一句: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他怔住了。
这句话像一根刺,轻轻扎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抬眼看向黛玉,只见她正倚窗望着远处的湖面,眼神空灵,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之中。
一只孤燕掠过水面,翅膀拍打着潮湿的空气,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黛玉忽然眼角泛泪,低头掩住神情,却又忍不住低声呢喃:“这燕子,倒像是无家可归的……”
宝玉听得心头一颤,慌忙开口:“妹妹莫伤心,我在这儿呢。”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黛玉微微一愣,转头看他,眼中光华流转,似惊,似喜,似悲,似柔。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某个真实的存在,不是金玉良缘的象征,不是众星捧月的公子哥儿,而是那个愿意为她停留、为她担忧的人。
苏绾远远看着这一切,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夜色渐深,荷塘之上,画舫缓缓归岸。
回到怡红院后,众人各自散去,唯有苏绾留下,一边整理白天用过的器物,一边与麝月、芳官等人闲聊。
“那天画舫上,林姑娘哭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二爷一句话都没说错。”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微妙一滞。
坐在一旁的袭人眉头微蹙,手中的帕子一顿,欲言又止。
“这话是什么意思?”麝月好奇问道。
“没什么。”苏绾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只是觉得,有时候一个人能不说话,比说很多话都更有力量。”
她没再多说,转身收拾起茶盏,目光落在窗外朦胧的夜色中。
真正的暗流,才刚刚涌动起来。
怡红院的夜风带着几分夏末的微凉,吹得纱帘轻拂,烛火摇曳。
苏绾一边整理着画舫宴上用过的茶盏与香炉,一边不动声色地将那句“林姑娘哭了”抛进了众人耳中。
麝月正坐在窗边穿针引线,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苏绾:“你是说,二爷竟没惹恼她?”
芳官则撇了撇嘴,语气半是调侃:“那可真是稀奇,二爷平日里哪次不是话没说完就把人得罪了。”
苏绾笑了笑,端起一杯温水递到桌边,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那天,他一句话都没说错。不是因为他说得好,而是因为他听懂了她的心事。”
袭人一直低着头,手指捏紧了帕子,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她才低声开口:“你是说……二爷真懂得她?”
苏绾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却透出一丝锋芒:“不是懂,是愿意陪着她难过。”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有时候,这比什么都重要。”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连一向伶俐的芳官也没再说话。
气氛仿佛被这一句话轻轻搅动了一下,泛起细微涟漪。
入夜时分,宝玉独自坐在书房中,窗外一轮明月高挂,清冷如水。
他手中依旧捧着那本《葬花词》手抄本,指尖缓缓滑过黛玉娟秀的字迹,眼神沉静而深远。
他忽然提起笔,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
“世间不解者众,惟我知其意。”
写罢,他凝视良久,终是轻轻合上书页,站起身来。
夜色深沉,潇湘馆早已熄灯,只余一盏孤灯透过窗纸洒出淡淡的光晕。
宝玉悄悄命小厮取了灯笼,亲自提着走了过去。
他在黛玉门前伫立片刻,轻手轻脚地将书放在案头,又悄然离去,未惊扰任何人。
翌日清晨,天光初现,晨露未晞。
黛玉醒来时,眼角还挂着泪痕。
昨夜梦中似有身影徘徊,温柔无声。
她揉了揉眉心,转眼便看到了案头那本书。
她愣了一下,翻开扉页,指尖轻轻掠过那一行字——
她怔住,心头忽如潮涌,却又柔缓如丝。
她轻轻一笑,唇角弯起一抹久违的弧度。
泪,再次滑落,却不再苦涩。
而在怡红院的一角,宝玉早早起床洗漱后,唤来小厮取昨晚用过的绣帕。
片刻后,小厮匆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迟疑:“回二爷,那帕子……不见了。”
宝玉皱眉:“不可能,我记得明明放在床头。”
不一会儿,帕子终于寻回,却是从洗房丫头手里找来的。
宝玉接过一看,脸色骤然一变。
帕子上,竟有一处墨渍,隐隐约约写着一个字——
“宝”。
他瞳孔微缩,心中蓦地一沉。
是谁写的?
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帕子上?
难道……是她写的?
他不敢往下想,却也明白,这件事,绝非巧合。
只是,他尚不知,这只是暗流的第一道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