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拂,廊下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绾蜷在偏厅的小榻上,看似熟睡,实则耳廓微动,捕捉着主屋方向传来的每一声响动。
她知道今晚不会平静。
果然,子时将尽时,一道轻盈的脚步声悄然掠过门槛。
是女子的鞋履,不重不快,却带着几分刻意的隐秘。
苏绾眼皮微颤,心中一凛——是宝钗。
不多时,宝玉房中传来低语声,声音虽小,但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苏绾屏息凝神,听清了内容。
“……你若真有心上进,便该少些儿女情长。”宝钗的声音温婉柔和,却透出一丝坚定,“林妹妹身子弱,性情又孤高,你若日日与她厮混,将来岂不误了前程?”
宝玉沉默片刻,语气有些迟疑:“可我觉得,和她说说话,反倒最轻松。”
“轻松?”宝钗轻轻一笑,“那是因为她从不劝你读书、不求你进取。可这世上,谁能一辈子只活在诗意里?”
这话像一根针,刺进了宝玉的心窝。
他不悦地皱眉:“宝姐姐,你怎么也说起这个来了?我原以为……你是懂我的。”
“我正是太懂你,才不忍看你沉迷。”宝钗柔声道,“你若肯振作些,将来也不至于让老太太失望。”
苏绾在门外听得心头一震。
原著中,宝钗虽劝学,却从未如此直白地将矛头指向黛玉。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出击,意图拉远宝玉与黛玉的距离。
好一个温柔刀,杀人不见血。
她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入掌心。
但很快冷静下来——情绪无用,行动才有价值。
翌日清晨,天色刚泛白,厨房外已传来洗菜切剁的声响。
苏绾故意提着水桶走向灶房,在门口“偶遇”了刚起早来取点心的芳官。
芳官是个爱热闹、嘴快的人,见苏绾神色若有所思,立刻凑过来笑问:“昨儿晚上你在偏厅值夜吧?听说二爷屋里挺热闹?”
苏绾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连宝姑娘都来了,说是特意来劝二爷好好读书。”
芳官眨眨眼,狐疑道:“劝读书?二爷最讨厌这个了,他答应了吗?”
“哪能那么容易答应。”苏绾摇头,语气意味深长,“不过宝姑娘说……怕有人带偏了二爷的心思。”
芳官怔住,随即瞪大眼:“你是说……林姑娘?”
苏绾没回答,只是轻轻点头,仿佛不愿多言的样子。
芳官立刻激动起来:“这也太过分了吧!林姑娘什么时候说过一句劝学的话?宝姑娘自己端庄守礼,就看不得别人自在些吗?”
“嘘!”苏绾赶紧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看,“这话可不能乱说,被听见不好。”
芳官连连点头,却掩不住脸上的愤愤之色。
这番话如风吹草动,不出半个时辰便传到了袭人耳中。
她正在给宝玉整理衣襟,闻言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昨儿晚上,宝姑娘是不是来找过您?”
宝玉正对着铜镜梳理头发,闻言微微一顿:“你怎么知道的?”
“奴婢也是听人说的。”袭人低声道,“听说宝姑娘还劝您多读些正经书?”
宝玉脸色沉了下来:“她怎么也跟别人一样?我就想清净些日子,难道不行么?”
袭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林姑娘就没劝过您这些吧?”
宝玉默然良久,终于点头:“是啊……她从来不说这些。”
他的眼神复杂,似乎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那些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藏着多少真心。
而此时,蘅芜苑内,宝钗正翻阅一本诗集,手边茶香袅袅。
莺儿匆匆进来禀报:“姑娘,外面有人说昨晚听见您劝二爷远离林姑娘的事。”
宝钗指尖一僵,旋即恢复平静。
她合上书页,抬眸看向窗外初升的朝阳,唇角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怡红院里,也开始不安分了呢。”
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轻轻放下茶盏。
但从此刻起,她会更加小心。
因为她已经察觉到,这场局中局,早已不是她一个人在布局。
宝钗坐在蘅芜苑的窗前,手中仍握着那本未合上的诗集,眼神却早已飘远。
莺儿说的那些话还在她耳边回响:“有人说您昨晚劝二爷疏远林姑娘……”
她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笑意未减,却多了几分冷意。
“谁说的?”她语气平静地问。
莺儿低声道:“是芳官那边传出来的,说是苏绾听见了什么。”
宝钗微微一挑眉,眸光一闪。
苏绾?
那个原本籍籍无名、被贾母临时接入府中的林家表姑娘?
据她所知,此人自进府以来,几乎不曾露过锋芒,连正经主子都对她没甚印象。
可如今,竟成了第一个能搅动风云的人。
她不怒反笑。
“看来我小看了怡红院的一群丫头。”宝钗放下茶盏,缓缓起身,“从今往后,说话做事,得更谨慎些。”
夜色渐深,宝玉独自在书房翻阅《西厢》,案头烛火摇曳,映着他微蹙的眉头。
他心绪烦乱,脑海中反复浮现白日袭人试探的话,还有芳官愤愤不平的表情——
原来昨夜之事,已传到了众人耳中?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唤:“二爷,奴婢来添茶。”
他抬头一看,是苏绾。
他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
苏绾动作轻柔地换上热茶,垂首立在一旁,不多言,也不退下。
宝玉望着窗外枝头新发的嫩芽,忽而开口:“你昨日是不是听见什么?”
苏绾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只低声道:“奴婢不敢多言,只是觉得……二爷的心思,不该由别人来定。”
宝玉怔住。
他原以为这不过是又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丫鬟,可此刻听她这句话,却莫名触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极轻:“你说得对。”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总觉得与黛玉在一起最轻松——因为她从未试图改变他,也从未用世俗的标准衡量他。
苏绾悄然退出书房,脚步轻缓,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这一局,她赢了。
但就在她转身之际,余光不经意掠过案头摊开的诗稿,一行墨迹犹新的字句落入眼底:
“谁解我心忧?唯卿一人尔。”
她心头微震,旋即敛去笑意,快步离开。
而她,也必须更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