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令人作呕。
心电监护仪规律而急促的“滴……滴……”声敲打着耳膜。
手背上的输液针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血管里。
盛炽在一片混乱的白光中恢复了些微意识,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能感觉到身下是医院的推床,轱辘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飞速滚动,颠簸震得他每块骨头都在叫嚣。
有人在急切地吼着:“让开!快!快!急诊抢救室!”
然后是更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股……一种极其冷冽、极具压迫感的气息。
像是寒冬雪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与苍劲松木的混合味道。
顶级S级Alpha的信息素——雪松。
这气息霸道地横扫一切,甚至盖过了医院固有的消毒水味,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寒意,直直压向神经中枢。
盛炽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一个清冷、平稳,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响起,像精密的仪器在播报数据,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血红蛋白31g/L,失血性休克。估算失血量超过2000毫升。开放两条静脉通道,备血,交叉配血6单位紧急输注。准备急诊胃镜止血。”
盛炽艰难地掀开千斤重的眼皮一条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到刺目的衣襟。再往上,是扣到最顶端的扣子、线条冷硬的喉结、弧度完美的下颌……最后,是那双俯视着他的眼睛。
很深,像两口冻结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最纯粹的审视和计算,像在看一副坏掉的、需要评估维修价值的复杂机器。
裴青衍。
他身上雪松的信息素如同实质的重压,让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连急救医生和护士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放轻屏息。
裴青衍手里拿着病例本,他的钢笔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没有落下。
视线从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字,移到盛炽苍白的脸上。
“刑警都习惯用吐血来侦破案件?”他的声音不高,平稳依旧,但每一个字都精准无比地穿透噪音,像手术刀剖开皮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
盛炽肺部像破了风箱,每一次喘息都扯得全身剧痛。
喉咙里还满是腥甜的味道。
他看着裴青衍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那副高高在上主宰生死的精英模样,突然觉得一股邪火,混着更深的恶寒和无法言说的恨意,猛地从胃里烧了上来,烧得他眼前发红。
“咳……咳咳……咳咳咳……”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溃烂的伤口,痛得他浑身蜷缩,额上青筋跳动。
他猛地抬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攫住裴青衍,像穷途末路的困兽盯着它的敌人。
他猛地伸手,一把扯掉了扎在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细微的血珠迸溅开来,有几滴正巧甩在裴青衍纯白的、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上,绽开几朵细小的、污浊的红梅。
这动作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盛炽喘着粗气,像个破败的木偶倒回枕上,意识又开始模糊。
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得微红的牙齿,对着那张冷漠英俊的脸,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比不上……裴医生……用过期凝血酶伪造新药数据……害死的那些缉毒警啊……听说,有个兄弟……肚子上开了碗大的口子……血喷的……得跟你一样高的手术台……都洗不干净了吧?”
他笑得咳出更多的血沫,“你说……他胃里喷出来的血……是不是……也带着铁锈味?”
一瞬间,整个急救室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变成了尖锐急促的警告音,疯狂跳动!所有医护的动作都僵住了。
裴青衍的目光,那如同精密仪器、原本只记录数据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
冰冷的审视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寒芒,像最薄、最快的手术刀刃,精准地抵在盛炽的颈动脉上。
威压骤增!顶级Alpha的信息素如同雪崩一般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霸道绝伦,仿佛要将空气都冻裂。
他微微倾身,无形的力量如同冰锥刺入盛炽残破的腺体。
“东西在哪?”裴青衍的声音低沉了八度,带着一种森然的冷厉。
他甚至没有去擦袖口的血迹,那几朵红梅在雪白上异常刺目。
深夜。
VIP病房的灯光调得很暗,只开了墙角的夜灯,像一只沉默疲倦的眼睛。
盛炽独自躺在病床上,身体仿佛被掏空重塑过,每一寸骨头都灌满了铅。
两次抢救,大量输血,内镜下找到那个喷涌的血柱用电凝夹夹闭……整个过程如同在炼狱滚了一遭。
最要命的是那该死的雪松味,仿佛跗骨之蛆,即使裴青衍早已离开,那股冰冷威压的余威依旧顽固地萦绕在腺体深处,引发一阵阵细微却持久的抽痛,和胃部的钝痛遥相呼应。
病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逆着走廊的光,剪影模糊。
顶级Alpha的信息素像严冬最深处的寒风,无声无息地灌满整个房间。
裴青衍走了进来,脚步无声。他依旧穿着白天的西装,袖口那几点血迹变成了更深的褐色,如同肮脏的烙印。
他一步步走到床边,每一步都带着掌控一切的节奏,直到阴影将盛炽完全笼罩。
盛炽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那张英俊而冷漠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更加不真实。
“看来死神今天放了你的假。”裴青衍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
盛炽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侧过身,艰难地从自己枕头的缝隙里,摸出一个黑色的东西。
它很小,却沉甸甸的。外壳边缘磨损得很厉害,还带着一点他指腹上残留的、不易察觉的汗腻和……血污。
啪嗒一声轻响。
他把那枚小小的U盘,轻轻拍在冰凉光滑的床头柜上,推向前。
“这是……定金。”他喘息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
裴青衍的目光落在U盘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等待处理的证物,而非决定他家族生死的砝码。
他没有动,周身的气息却更加冰冷。
“条件?”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毫无波澜。仿佛这场交易与生死无关,只是一场例行公事的谈判。
盛炽喘息了一会儿,积攒力气。胃里又开始隐约作痛,那该死的电凝夹夹住的好像不是血管,而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他看着裴青衍那张完美如同神祇、却又疏离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一个极其荒诞、极其恶劣、却也藏着他心底最深处某个渺小碎片的想法在脑海中疯狂滋长,像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缠绕着他的理智。
“今晚……”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唇角,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近乎顽劣的、带着疼痛的笑容,黑沉沉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七点整。”
他顿了顿,欣赏着裴青衍面无表情的侧脸,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
“城南废游乐场。东边那个……转盘都快掉下来的旋转木马……就在那儿等我。”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盛炽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车声。
裴青衍的眉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几乎不存在。但这极致的克制本身,已是一种信号。
盛炽嘴角咧得更开,尝到了唇舌间自己的血腥味,带着劣等Omega的铁锈气息。他继续道:
“给我……买……最大朵的棉花糖。”
胃部再次狠狠痉挛,他疼得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行舒展开身体,像绷紧的弓弦,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挑衅地望着裴青衍。
“然后……”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却又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指着窗外不远处勉强可见的、锈迹斑斑的废弃摩天轮轮廓,“……站到最高……对着月亮……喊三声……”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顶级Alpha雪松信息素瞬间翻涌,压抑的愤怒如同看不见的怒涛撞击在无形的墙壁上,震得盛炽腺体撕裂般剧痛。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新鲜的血腥。
“……我是黑心Alpha。”
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惊雷在密室炸响!
一只冰冷如同铁钳的手猛地攫住了盛炽的后颈!巨力压迫着那早已伤痕累累的腺体!痛!尖锐的、爆裂的痛楚从颈后瞬间炸开,直冲大脑皮层,比胃部的绞痛更暴烈百倍!
盛炽眼前一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颈那块本就稀薄脆弱的皮肤下,劣等腺体里的铁锈信息素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疯狂泄漏,带着他屈辱的印记,与眼前Alpha那冰冷、高贵、不容侵犯的雪松气息激烈地碰撞、撕咬!
“唔……”他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新鲜的、滚烫的、带着铁腥气的血液再次涌了上来,不知是胃里新撕裂的创口,还是后颈腺体被蛮横碾压的创伤。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体内,那溃烂的血管像是无数生锈的针管在断裂,发出无声的滋滋响声,如同他的信息素——一把生满铁锈、却在绝境中依旧要扎进贵族领地的破刀,用自身的碎裂换取一个豁口。
裴青衍迫近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冷硬如岩石,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暴风雪在冰层下酝酿、咆哮,几乎要冲毁那引以为傲的冷静堤坝。
S级Alpha的威压沉重如山岳,几乎要将盛炽残存的意识彻底碾碎。
“盛炽,”裴青衍的嘴唇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声音低得如同深渊中的回响,每一个音节都砸在盛炽脆弱的神经上,“你找死?”
剧痛和窒息感让盛炽视线一片模糊,他几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只能感受到那冰冷刺骨的怒火。
但他嘴角却艰难地、执拗地向上扯动。他甚至在裴青衍那双冻结的寒潭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裂纹——一丝被侮辱、被挑战、被逼迫的惊怒。
盛炽笑了。
带着满嘴的血腥气和骨头都要散架的疼痛,无声地笑了出来。
他成功了。他快死了,却终于用自己这破铜烂铁般的存在,在这位高高在上、仿佛由冰雪雕铸而成的天之骄子身上,刻下了一道失态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