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端来养胎药服侍莫叹萍喝下,漫不经心道:“安国公差人给奴婢递信,问娘娘好。”
“不必理会他,太给他脸了,也敢要挟我。不过是我脚下的过溪石,如今舟桨齐备,何须看他脸色。”
“娘娘这是心软了,娘娘可别忘了莫大哥是因何身故,莫小公子又是为何早早离世。”
“我没忘!我永远不会忘记,华家欠我们莫家的下辈子也还不清,华晖、华暄、华渊渟!他们都是我的仇人!”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娘娘不要因为怀了仇人的孩子就不顾血海深仇,要是失去安国公的助力,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飞星照顾莫叹萍接近二十年,说是半个娘亲也不为过。莫家一门死绝后,独留下莫叹萍一个孤女。二人相依为命,从贤王府到皇宫,一直都是飞星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从小飞星就不断叮嘱她,千万别忘了靖王等人是如何陷害她爹,逼死她二哥。
那时莫叹萍不满五岁,别的孩童尚且还在父母怀中撒娇吃糖,她却只记得自己披麻戴孝,笨拙又茫然地替二哥守灵。
她常常做噩梦,梦见爹娘和两个哥哥浑身是血来质问她,为何不替他们报仇,为何要爱上华沧。无论她如何请求他们的原谅,都不能缓解自己内心的愧疚。
每当她和华沧耳鬓厮磨之时,总会想起飞星说过的话。她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否则不配为人。
要是当初没把她送到曲京就好了,一家人死也能死在一处。
她不能爱华沧,她有罪。
可是请求上天放过她的孩子,华沧和她一样是孤儿,她实在割舍不了和他的孩子。
“皇上只有一位皇后,但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富贵人,只有他什么都没有了,才会乖乖听你话。”
飞星说完就离开,她知道今晚莫叹萍又会做噩梦。皇上不在仰凤宫过夜,她总睡得不好,更不用说现在还怀着身孕。
但是她就是要让莫叹萍无法安心承恩,以后才会继续和游融光接触。
她不在乎江山姓谁的姓,只有天下大乱她才解气。
凭什么莫叹萍能得到华沧独一无二的宠爱,姓莫的、姓华的和姓游的一个都别想好过!
傅聿知当了几天差就腻了,但白关那边气温回暖,水草丰茂,暂时用不着担心粮食药物等事,他也就安心在翰林院按时点个卯。
巧的是他总能碰见闻纵棹。
闻纵棹这小子鬼点子多,头脑比他灵光得多,再枯燥无味的日子有他作伴倒也不算太难熬。
这日富豫请他去摘星楼吃饭,说是犒劳放松一下。闻纵棹听说了也想跟去,反正富豫也是爱结交朋友的人,傅聿知就带他一块儿去了。
“闻状元,久仰大名!”
“富豫兄,早就听大哥说他有个顶好的兄弟,今日总算见到了!”
富豫在兵部武选司做员外郎,人又闲不住,经常外出练兵,要不就是被皇上硬拉着一起去看望富娆,一直没机会好好和闻纵棹说上话。
“哎,以后都是好兄弟了,你叫聿知大哥,我比他小一岁,听说你今年才十七,那我托大当个二哥不为过吧!”
闻纵棹也不跟他客气,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你这小弟收得好,爽快!来来来,快满上,好久没喝这么畅快了!”
富豫连喝了好几杯酒,长呼一口气,倚在座椅里撑着脑袋开口诉苦:
“你们在翰林院干得如何?幸好不在兵部,赵尚书不知道犯什么毛病,疯了一样折磨下面的人。”
“虽说居安思危,但也没有立刻就上战场的事,他着什么急,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他不知道闻纵棹和赵满起冲突的事,以为当时只有傅聿知在场。
“他那个儿子赵满,逮着机会就给我穿小鞋,跟游融光一个鼻孔出气,看着就心烦!”
“你让皇上给你调到御前去,正好你也能常去看看你妹妹。”
“那不就正中他们下怀,以为我怕了他们去,我偏不!还就赖在兵部了,我比他们年轻,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傅聿知笑笑,敬他一杯,谢他代自己受累。
但富豫从小就崇拜先帝,领兵打仗做将军一直是他的心愿,能进兵部历练于他而言是件好事。
“哦对了,我还听说一件事,游融光居然玩阴招,到处散布你是断袖的谣言。亏他还是军中统帅,居然干这种下三滥的事。”
“安国公又不是武将出身,不过是运气好,跟着先帝捡了个大便宜,他有什么真本事。”
“没错,还是小弟你看得明白。不过聿知,你若是还念着游小姐,那这事可难办了,游融光处处跟你过不去,以后怎么做亲戚?”
傅聿知刚想开口叫他别瞎说,闻纵棹却是抢在他前头追问:“什么游小姐?”
“就是游二小姐,游融光的侄女,差点和江墅成亲那位。” 富豫靠近酒桌,一脸兴奋地出卖兄弟,“他是不是没告诉你?你别看他一副不近女色的和尚样子,实际上早就对游小姐一见钟情,痴心一片呐!”
这怎么还越编越离谱了,傅聿知按着他的脸把人推回椅子里:“你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
“哎,别不好意思啊,这有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你还有机会。”
“我真不喜欢她,你别乱给人牵红线。”
富豫仍不相信:“你那日明明问我怎么知道的,不是喜欢她那还能是谁?”
富豫并未喝多,突然一个激灵,他不可置信盯着傅聿知,像见了鬼一样,“你你你……原来你!”
“我什么,很新鲜么,游融光嘴里没什么好话,也就聪明这么一回。” 傅聿知毫不否认。
富豫是他的好兄弟,要是他也觉得恶心,那可能自己真不该这么痴心妄想。
“你喜欢谁不好,居然会看上江墅?” 富豫看了闻纵棹一眼,但傅聿知十分坦然,一点不怕人知道。
“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江墅是什么人,天山雪莲都没他神圣,完全是个圣人,他不可能走下神坛的,你看上他不是自讨苦吃么。”
“我本就不是来曲京享福,这点苦算什么。再说了,这都是我一厢情愿,他不知道。”
“啧啧啧,真是个痴情种,恶心死了,这顿饭换你来请!”
富豫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好兄弟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就是喜欢个男人么,有什么大不了。世间不是男子就是女子,怎么就许男女互相喜欢,不兴他兄弟与众不同。
“幸好你没看上我,不然还真难拒绝你,我们又是这么好的兄弟,要是不答应你岂不是朋友也做不成?”
“那你真想多了,先照照镜子去!”
傅聿知坐得离富豫远了点,不小心碰到了闻纵棹的手肘。从刚才起就没听见他开口,傅聿知问道:“你在想什么?我们两个说诨话,你不用往心里去。”
闻纵棹轻轻摇了摇头对他笑笑,继续饮酒,实则心中似有千层浪潮翻涌。
他对傅聿知喜欢男子这事并不反感,反而更加开心。但他心里的人是江墅,这让人很不快。
尤其是回想起自己撞见傅聿知两次出手都是因为江墅,怎么这人竟对他如此重要。
江墅不知道傅聿知的心意,假如知道了又会如何。他愿意娶妻都不能让傅聿知死心,究竟痴迷到了何种地步。
闻纵棹天资聪颖,多少人对状元求之不得,还不是被他轻而易举收入囊中。
只要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人也一样。
傅聿知的眼睛很好看,肤色不算白皙,但眸色清亮如琥珀。本人也是犹如一只高傲离群的小兽。
要是只能盛下一个人的倒影,只会乖巧等候一人归来,那会是一件多么令人心满意足的事。
他的嘴唇也漂亮,不是锋利的匕首,而是沙漠里的甘泉。
闻纵棹就这样痴痴地想着,不知不觉喝多了酒,连傅聿知什么时候送他回去都不知道。
“这事你还是先别和其他人说,本来看不惯你的人就多,再被他们抓住机会,又要找你麻烦。”
富豫和他们分别时这样说。傅聿知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也没有别人,就你和这个小孩儿晓得,你也忘了吧,免得担心我占你便宜。”
“得了吧,我们比试比试,谁吃亏还不一定!”
“哈哈哈!行啊,下次谁赢谁请客。快回去吧,我送他回闻府。这小子,酒量这么差,下回不带他出来喝酒了。”
闻纵棹比他矮半个头,少年人的身体还没完全长开,不比江墅身高体重。傅聿知掂了掂人,心想这样和好友把酒言欢的日子真是不错。
今岁本就打算留在曲京,即便游兰露的婚事不了了之,游柏森也不着急立即就为女儿另寻婚配。问过两个女儿的意思后,还是接着入学曲荷书院。
荷国民风开放,曲京又是都城,女子上学不是罕事。
上一辈游家几个女儿都在学堂上过学。太后和先帝就曾一起同过窗,当时还有江墅的父亲江寄舟,以及废太子之妻游霁晓。
如今江寄舟的女儿江斓筠和游凝雨她们又是同窗,所以说江游两家的缘分哪是那么容易断的。
虽然游兰露逃了和她大哥的婚事,但娘私下竟让爹大事化小,并未对游家有半分怨怼。这使江斓筠颇为她哥哥打抱不平,却也觉得像是她娘会做的事。
爹娘对哥哥一直不大亲近,他们兄妹俩只差两岁,可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没见爹娘哄过大哥。
小孩子贪玩,她和大哥儿时也会犯错,但挨训的总是她,爹娘轮番说大道理。她那时候还偷偷记恨过爹娘偏心,可后来渐渐觉得不对劲。
爹娘似乎并不在乎大哥做得好不好,对与错。就算大哥考中探花,也不见爹娘脸上露出半点光耀门楣的喜悦之情。这也太有违常理了,难怪大哥一直像冬日里的腊梅,孤芳不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