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秦知循在医院病房门口见到了江焕的父亲。那是个高瘦的中年人，身上穿着洗旧了的裤子和上衣，淳朴的肤色衬得人忠厚老实，此时他正被几个人围攻推搡，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两只手在空中焦急地比划着什么，显得脆弱无助。
秦知循被这一幕一下子砸中心脏，眼眶有些发酸。
江焕迅速跑了过去，秦知循紧跟其后。
“爸，我来了。”江焕抓住江父的手腕。
江父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脊背挺了起来，他开始对着江焕描述事情经过，人明显冷静了许多，秦知循这个只对手语略懂一些的人也看明白了。
江父骑着电动三轮车在路口左转，后面骑电动车的女士估计想超个车，结果没超成，跟江父的电动三轮车撞了，人摔到了腰，在病房里躺着直喊“哎哟”的就是。
方才站着跟江父理论的是这位女士的丈夫、女儿和女婿。
秦知循凑上去问江焕：“你认识这家人吗？”
江焕摇摇头：“没见过，我在外面上学不怎么回来，应该是隔壁村的。”
这家的女儿上来拉扯江焕：“你来的正好，你爸撞了人拿不出钱，你来把医药费垫上吧。我妈年纪大了，摔这么一下还不知道有什么后遗症，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咱们再算。”
“要多少？”江焕问。
秦知循看不下去了，他把女人隔开。
女人这时说：“怎么也得两千吧，我妈要是有别的毛病我再找你们算账。”
“两千没问题，”秦知循皱眉道，“但这是出于人道主义，你妈从后面撞了人导致自己受伤，我们是没责任的，但是看你好像很迫切地需要医药费，你要实在那么需要，我现在就可以转给你。”
女人见他跟这个小县城格格不入的，本来看他长得好不打算跟他起冲突，可秦知循的口气实在不怎么好听，女人便开始揪着他问：“你是这家什么人？我跟这小子说话呢，你插得什么嘴？”
秦知循说：“我是他哥，你有话跟我说就行。”
江焕拽了他胳膊一下。
秦知循回身看了眼他跟江父，示意他俩坐到一边休息，一切交给他。江焕把父亲安顿坐下，自己站到了秦知循旁边，两个人看着气势上一点不输，女人的气焰立马消停不少，又轮到她父亲和老公上阵。
女人的老公说：“你看你爸那样儿，话不会说，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见，上路多危险哪？我们碰上他那不就是倒霉吗？”
江焕冷声道：“我爸能听见，只是不能说话，他开三轮车一向很谨慎。”
这女人的父亲一听不乐意了：“你意思是我们故意撞上去的？他左转，左转怎么不开转向灯呢？”
江父忽然站了起来，用手比划着说自己开了。
“你有证据开了吗？”这女婿道。
“乡村道路除了大路口都没有红绿灯，经过路口就得自己注意，”秦知循说，“别说是开了转向灯，就算是没开，车距也是你后车该注意的事情。你想要证据，行啊，我找人去看看事故路口轮胎痕迹，咱们用证据说话，该赔的赔，该道歉道歉。”
这话一说，对面两个男人齐齐愣了，他们本来看对方是个哑巴好欺负，寻思能讹点钱住院，没想到这人有两个儿子，还都这么不好惹。
这家女儿却不是省油的灯，她嚷嚷道：“我在区公安局认识人，看看谁硬气得过谁。”
秦知循说：“巧了，我认识市公安局的人。”其实他在这个市除了江焕谁也不认识，但他说话底气十足，眼神坚定，就让别人信以为真。
“你别以为说几句话我们就怕了你，”女人梗着脖子说，“要是不赔偿，你们就等着法院见，法院不公平我就闹到网上、闹到你们单位去，看看是谁有理！”
“所以我说了，”秦知循很少与这种人打交道，他脾气有点上来了，咬牙一字字道，“你要两千可以给你，但后续还想继续讹钱，没这么美的事情。事情是你们做得不漂亮、不占理，这事儿你闹到天上结果也是一样。”
女人大步迈向前，看起来就要忍不住动手了，她被自己父亲跟老公拉着，秦知循也被身旁的江焕往后一拽。
“别打架。”江焕说。
“我懒得动手。”
秦知循掏出手机，看着对面三人：“两千转给谁？转完我们走了。”
这家的女婿在低声劝他老婆，余下那个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这钱他们认为不要白不要。
秦知循痛快把钱转了，拉上江焕就走：“回家。”
到了医院外面，江父忽然驻足，他迟疑地看着自己儿子，手在比划：“这是你朋友吗？”
江焕看了眼秦知循，对父亲道：“对。”
江父又比划：“那快把钱还给人家。”
“叔叔，这钱不用还，”秦知循笑道，“我这几天到A市来出差，吃不惯酒店的饭，要不去你们家借住几天？不过得做饭给我吃啊。”
江焕跟江父一齐惊讶地看着他。
秦知循无辜道：“怎么了？”
江焕问他：“你能看懂手语？”
秦知循冲他笑：“能啊，刚才我不就懂了吗？你现在才反应过来？”
江焕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是这样。但当时他只顾着处理那一家人的事情，根本没顾上细想。
“你住我家方便吗？”江焕在父亲面前说话有点收着劲儿，“我家很偏远。”
“我打车住哪儿都一样。”
“我家那边打不到车。”
“我自己会想办法，”秦知循摸了摸肚子，“有点饿，快回去吧，让我蹭顿饭吃。”
当着父亲的面，江焕没法儿说赶人的话，只能半推半就地领着人去坐公交车。
“你不说一小时一趟吗？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秦知循故意抬手挡了挡抬眼，顺手就拦了辆车，他打开后座车门让他俩坐进去，自己坐到了前头。
秦知循回头对江焕道：“说地方吧。”
江焕报了地址。
一路上，三人没说什么话。主要是处理完这一出儿，秦知循有点困了，他靠在副驾驶上几乎睡了一路，还是到了地方江焕把人叫醒的。
秦知循下了车，第一感觉就是农村空气就是好。
江父的三轮车还停在路口不碍事的地方，他开车拉着后头俩人，秦知循第一次坐这种东西还挺新奇，就是地面坑坑洼洼，他被颠来颠去，老是坐不稳。
等到了家门口，秦知循跳下车，只见眼前有个小院子，跟周围的小二层格格不入，但从外头看绿意盎然的，外墙遍布爬山虎，墙头还有别的花草。
江焕转过脸看他的反应，见秦知循没表现出什么不适，他才跟停好车的父亲一前一后往家里走。秦知循跟在后头，边走边问：“这么多花草不好打理吧？”
“我爸喜欢。”江焕语气有些无奈。
江父回头冲秦知循一笑，比划道：“花草多，看着舒心，就是蚊虫也多。”
“叔叔是个讲究人。”秦知循边笑边往屋里走，里面空间不大，只有一间客厅、两间卧室，卧室后头就是个小厨房，房子收拾得很干净，也没有异味。
客厅虽然小，但应有尽有。墙上挂着多幅字画，秦知循好奇地一幅幅看过去，忽然在一处停下，他见下面署着江焕的名字，但故作不知，他问正坐着泡茶的江焕：“这幅字不错，谁写的？”
江焕扫了一眼，垂眸道：“我。”
“这么厉害，你什么都会啊。”秦知循凑上来，把上面的字念了一遍，“‘知而不执是为智’，你年纪轻轻，心里是有什么执念哪？”
秦知循刚笑着问完，转而想到一个人，笑容慢慢消失了：“算了，不想听，你别说了。”
善变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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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