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冶口中叫的更叔,是少有的能算海上老手的人。
想入他们这一行不难,但是想做得长远,完全是超出想象的困难。
中年人将近三十多年的海上生涯,几分真本事,足以让林池冶对他称得上尊敬。
有了他在,基本上这次航行就坐稳了一半。
林更叔摆摆手,“林叔也是怕你年纪小,没见过什么稀罕物。”
于是林池冶明白,“这船上的话,你都听过了。”
“小林。”林更叔听了她的保证,虽还是不松口,但明显脸色好了很多。
他拍拍林池冶的肩膀,还是不放心,“这海上,以后还是你们小年轻的天下。”
“可更叔在,看不过眼的事,还得替船上所有人说几句。”
林池冶脸上笑容未变,示意对方继续说。
于是对方还真就给脸不要脸,就着这件事开始,在她的面前装起了他老海盗的地位。
“船下不说船上事,但既然上了船,有些事情你心里要有数。”
“……”
林池冶看着林更,他的话林池冶一句也没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她就是咬牙听着,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
……
他想把控船上的一切。
林池冶没觉得时间过的这么慢过。
在他离开的一瞬间,当那个略显老态的背影转身,林池冶缓缓抬头,眉目间尽是止不住的锋芒。
林池冶目送着林更走远,小八这才凑了上来。
“老大,他又说什么了?”
林池冶:“能说什么,无非是看我最近过得太舒服了,老东西。”
林池冶眯起眼睛还看着林更离开的方向没动,对他的话没怎么放在心上,“不用管他,爱干什么干什么,爱说就让他说。”
早年间林池冶年轻气盛时还会和他辩驳几句,后来见她的不服更证实了对方的话后,就索性不管了。
小八赞同,“都是这老东西,非要跟我们出来。”
林池冶:“没办法,人家是老人嘛。”
“人家不坐镇,我们怎么能开得了船。”
林池冶语气平静轻蔑,却把小八吓唬住了。
他乍然,“老大,老大,你这样怪吓人的。”
“要我说我们根本不用他!之前那么难的航线都走过,再远的地方我们又不是没去过。”
“我们可是海上的王!”
“……”
“没事,你走吧,我想想。”林池冶心烦的很,也没什么心思再和小八多吹牛比。
林更,哥哥留下来的人,也是林池冶能坐稳位置的前期最大助力,可等林池冶真上位,得到枭头信任后,倒成了多余的阻碍。
碍眼得很。
表面上林池冶设局,林更以身体的原因,将大副位置让给了小八,林池冶拥有了最听话的副手。
可暗地里,他还是把控着船上大大小小的一切事宜,让小八这个明面上船长的得力助手,反而显得没什么正事干。
得势却没权。
林池冶远远看着小八又和一群船上的老油子在一起撒科打诨,颇有些无奈的一声叹息。
算了,跟着她能学些什么。
*
这次航行,的确是林池冶独自出船,航行时间最长的一次。
只是粗略的估计,这次航线整体预估时间已经达到了惊人的50天,还不包括靠岸补给,和买卖其它货品作为遮掩的时间。
长时间在海上晃荡,几乎已经让林池冶产生了一种厌烦的感觉。
她十分熟悉这种感觉。
林池冶沉默地注视着远处航行的船,迎面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
刚见过林更,让她不免地又想到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令她厌恶至极的人。
林池冶微微皱眉,视线再往不远处,高高的船帆挂起,巨大的骷髅头直竖,那是葛钩帆的船队。
葛钩帆,和她十分相似,出生于贫民窟的下等人。
在哥哥死后,反而借势从局中跳出,和她暗里达成协议,他帮她对付枭头,他好单独拿下枭老的位置。
听上去,是完美的合作。
双方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偏偏,林池冶不敢相信,几乎同样处境下,在危险与狡诈中的真情合作,又能剩下多少诚意。
和哥哥不同,林池冶天生就没信过任何人。
所以哥哥死了。
贫民窟的孩子那么多,可枭老却意外选择了他们。自以为的幸运,哥哥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一个骗子。
明明后来也活成了最大的海盗头目之一,却偏偏因为那一点恩惠,选择做一条听话的狗。
那是枭老最不缺的东西。
枭老付出的不多。
只是一口饭,就能要求更大的回报,落下好名声。
对于他这种断了根的人来说,一本万利的买卖他会做,不奇怪。
可偏偏,有人善良到将那一点恩惠记在了心里,还想更大地回报那一点恩惠。
哥哥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林池冶不同,谁要是得罪她一分,她必还她十倍。
可偏偏哥哥不明白,自己顶着一个被人厌弃的身份走到今天,不是因为狗屁枭老的什么恩惠,是因为哥哥自己。
如果不是,谁会多看他们兄妹几眼,受老头子恩惠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老头子会选他们,临死前还要被老头子利用。
能独自在贫瘠的地方,活下来的人并不多,更何况一个半大的孩子,还带着一个拖后腿的妹妹。
所以,他被选择。
帮助他……彻底坐稳了海盗王的身份。
林池冶嗤笑,笑哥哥,也笑自己。
看着远处海面的日光渐渐沉寂,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忍不住地想。
之前林更的话,并不是夸大。
皇家这趟‘生意’被迫找上他们最看不上眼的海盗,当然有他们绕不过去的原因。
奥修维斯帝国统一也不过才十几年,对于几乎百分之60%以上的海域,即使是帝国也没有绝对的掌控能力。
更别说,这人鱼是在离奥修维斯帝国主城,相隔几个海域的东海域被发现的。
天差地别的相隔,造成地形海域复杂难辩。
连林池冶这种自诩经验丰富,胆子够大的老手都不敢接手。
普通的海域一望无边,耗费时间没办法准确估计。复杂一点的地方就像昨天,他们刚刚跨越的珊瑚礁海域。
海水清澈见底,但水下隐藏着锋利的珊瑚和凶猛的海洋生物,一不注意就会深陷于那片珊瑚群,寸步难行。
接下来的迷雾岛、风暴之眼等地方,如果不是为了谋生常年航行的水手、海盗,没有谁会主动找死,也没有人有胆子踏足那片区域。更别说皇家海船里,金光闪闪的那群上等人。
这么长时间的航行,经过多个港口。
即使没有危险,但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与这片海域格格不入。那些在海上生活,以劫掠为生的强盗分子,只是骚扰也足够让他们好好喝一壶的。
吃不饱的人疯狂起来可怕。
作为最大的海盗头子,远处的海域虽连枭头本人都未曾涉足过,可四通八达的消息,让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名号,足够让他们这趟航行得到基本的保证。
他们这次,本该基本上万无一失。
至少林池冶是这么想的。
可她没想到这次航行还不足一半,意外来得比林池冶想象中还要早。
……
又是几天的相安无事,人鱼在林池冶为它打造的“小海域”里彻底安静。
事情发生在深夜,众人都睡着的后半夜。
突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划破了所有人的耳朵。
开始是轰隆几声听不清的试探,紧接着是炮弹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几下的炮轰直击林池冶的“黑曜石号”。
一听声响,林池冶立刻惊醒,转身便翻身下床。
不是错觉!林池冶很快反应了过来。
“怎么回事!”想到了意外情况发生,林池冶瞬间冲出舱门。
“警报!敌袭!”
他们船上的瞭望手惊恐地大喊,但对方的攻击已经到了。
门外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喊叫声瞬间灌入进林池冶的耳朵,几乎所有急匆醒来,正在跑动的船员面色上都带着慌乱、失措。
“该死的!你们在做什么?”林池冶随手揪住一个人的衣领,大声的质问。
一群人情急之间注意到了林池冶的出现,甲板上立刻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回话。
林池冶一边听着面色阴沉,这才大概知道了是什么情况。
谁也没想到,会有哪个不怕死的,当着这么多海盗船的面来找他们的麻烦。
偏偏……林池冶咬牙,就是因为这么多天根本没有敌袭,他们的人没想到有人不要命的来找死,这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方行进的速度极快,隐藏在黑夜里不知道跟了他们多久,显然是经验丰富的海盗团伙。
“为什么?!”
林池冶怒骂,语气中带着顶到极点的愤怒,“你们TM晚上都死了?为什么没人发现他们跟着?!”
“我们的瞭望手也是瞎子?”
“还是你们都睡着了,等着敌人把我们一个个送进地狱?!”
即使在慌忙之下,他们船上的多数人已经自觉找准位置动了起来,率先防御敌人进攻,可林池冶此时显然更想弄明白,这群人TM的是怎么过来的。
得搞清楚谁这么大胆,才能有仇报仇。
“不知道啊,船长。”被林池冶抓住质问的水手长十分惊恐。
“他们摸着黑过来的,今天TM的还特别邪门,开始弟兄们确实有点瞌睡,没怎么看见。”
“后来离近了倒是看见了,可他们就跟普通的货船一样,谁能想到……”
在被发现的瞬间,那些船就迅速分散开来,企图从多个方向包围。再加上他们两队的距离那时正十分的远,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攻击。
“……”一群蠢货,林池冶简直无语到了极点,可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废物!给老子把人都叫起来!”
“火都烧屁股了,还TM地睡!”林池冶狠狠骂着,先将人赶走做事,这才有空仔细分析现在情况,到底恶化到了什么地步。
对方几艘海盗船的黑影如同幽灵般在波涛间穿梭,它们或远或近,几乎将她所在的船队团团围住,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收紧。
不清楚来路的那些海盗船上灯火忽明忽暗,传来的喊杀声和武器碰撞的金属声,让林池冶根本分不清对方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要什么?
“保持阵型,别被冲散!”林池冶忍着船板上来来回回奔跑造成的动荡,稳住了身子大吼着发出命令。
TMD海盗的优良传统呢?
看不清对方的做派,对方也没有任何想和他们谈判的意思,只是一个照面,就给了所有人迎头痛击。
木板在炮弹的轰击下四分五裂,飞溅的木屑与碎片就在众人眼前直接炸开!
仓皇之下,林池冶迅速扫视四周,最近的一艘装备精良的敌船正迅速逼近,炮口火光连连,直接朝着他们撞过来!
每一发炮弹都精准地落在“黑曜石之怒”的甲板上,造成一片混乱。
林池冶所在的船,可以说是整个船队护卫的中心也不为过,可偏偏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将几艘不重要的货船放在了船队的中心位置。
而林池冶他们的船,不起眼地在外围位置跟着。却跟TM见了鬼一样,正首当其冲地承受着对面海盗们的猛烈攻击。
黑夜成了海盗们的天然掩护,尽管他们船队在匆忙之间也有准备,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射击的准确性大打折扣,几发下来,他们的命中率并不怎么高。
“备战!”
几个照面,林池冶看着己方处于颓废的趋势,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不仅仅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击,更因为这份措手不及的耻辱。
她更不明白的是,这一群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冲过来的。
不,她不是不明白,这群玩意到底想干什么,冲着什么来的。
希望,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不知道对方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因为她所在的船只位置最为突出,他们遭受的攻击最为猛烈,船身已经多处中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