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峤抿了口牛奶。
房间昏暗,只在角落处亮着盏台灯。秦峤席地而坐,随手拿过地上的一本书开始阅读。
他在港城工作七年,养成了这个习惯。
虽然当时在投行的实习工资都很可观,但无奈港城物价太高,即使他的房租已经是内地不少人的月薪,也不过小小十平方。
站在门口,一眼能望尽他所有的生活痕迹。每次他下班回家,都很想直接跳下去。
后来他的工作稳定下来,年薪水涨船高,他还是窝在小房子里。没有特别的原因,他只想赚钱、攒钱,早日辞职。工作日时,公司、出租屋,两点一线,休息日不想消费没有娱乐,他待在出租屋,坐在地上看书,或者去搞摄影,约拍赚点小钱。苦行僧般过了七年,秦峤终于有了笔能支撑他当无业游民数年的存款,于是他离开港城,回到奶奶留给他的老房子里。
本想先gap几年再说,不过秦峤终究闲不住,于是和朋友何源合伙开了间摄影工作室。刚开始时生意萧条,没客单,好在何源深谙网络营销,在工作室的账号上发秦峤的照片引流,粉丝涨起来了,客单也多了。
秦峤回顾自己的前半生,总归来说很顺利。高考考上top名校,第一份工作就实现了财务自由,第二份工作风生水起,压力不大赚的多,没有傻缺领导,很完美。
除了,家庭方面。
或许是老妹感应到了老哥在蓝调时刻的惆怅,屏幕亮起,显示“秦屿”的来电。
秦峤:“大小姐好久不见,有何吩咐?”
秦屿:“哥,下周五就是我二十岁生日了。”
秦峤:“我记得呢,礼物都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寄到你学校记得早点拿,别像去年一样拖到放暑假。”
秦屿:“你直接当面给我呗。”
秦峤应下了。秦屿的学校在省内,坐高铁只需五十分钟,不远,正好他和老妹很长时间没见了,聚一聚维持下兄妹情——但秦屿说:
“哥,我想着二十岁是整岁,生日打算回家和爸妈一起吃顿饭,你也回家吧。”
秦峤笑道:“我要是回去了,岂不是要给你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二十岁生日。”
当年他在港城工作半年后放年假回家,秦父秦母想让他留在D市,张罗着给他相亲,恨不得他今年就完婚。
秦峤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摊牌说他是同性恋,没办法和女人结婚。
其实不用出柜也行,立刻跑路,他爸妈不至于飞去港城把他押回D市,但当时他处于崩溃边缘,只想破坏一切。
因为父母常年的打击教育,也因为工作时的高压环境。
那一晚,秦峤认识到,原来秦父能有滔天的怒气,秦母能露出厌恶至极的眼神。原来亲情之间还夹杂着很多东西。
之后七年半的时间,他只和父母见过五次。
两次在父母各自的五十岁生日宴上,一次因为奶奶离世,一次是秦屿结束高考,最后一次是一年前他辞职回内地时。
秦峤想和父母好好沟通,但五次见面皆不欢而散。
父母虽然是高知,但无法理解,或者说,不愿去理解,觉得他和女孩子谈恋爱能“治好”同性恋。秦峤也累,话题聊到这儿时,他就不说话了。唯一的进步是,父母反对的声音越来越“温和”,不至于像出柜那次一样再掀桌子、砸东西。
秦峤叹气,重复道:“我不去了。”
秦屿说:“哥,你知道吗,妈这半年老了很多,可能是年龄到达一个节点了,一夜之间衰老了。爸虽然没什么大变化,但体力明显下降了,经常说身体这疼那疼的。他们已经和我们印象中的样子不一样了,真的。”
“这两年他们经常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情,他们很想你。我也一直在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他们原先不想交谈,现在愿意去了解了。哥,回家吧,和爸妈谈一谈,有些事没办法逃避。”
秦峤看着窗外逐渐蔓延的黑色天幕,沉默良久,调整呼吸后道:“好。”
·
一周很快又过去了。
期间秦峤买了不少东西。给他妈买了一套护肤品和一只名牌包,给他爸买了茶叶和一套紫砂壶茶具,还买了小狗玩具、床垫和国外进口狗粮——他妹买了条巴哥犬,养了快一年了。
至于秦屿,秦峤除了原本准备的生日礼物外,还让她直接发想要买的购物链接给他。
六个小娃娃挂件,看商品图应该都没他手掌大,但价格最低的也要一百多。
秦峤:“不是很理解你。”
然后全部付款。
他对其中一个叫“达菲”的娃娃有点熟悉,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阮明伊书包上就挂着一个。
秦峤顺着他妹发来的链接进入代购店铺,买了几个同IP挂件。想了想,他怕阮明伊有同款,又买了好几个比较贵的限定,加起来买了八个。秦峤突然对秦屿有些心虚和愧疚,挑挑选选又给她买了四个,秦屿感激地发了一连串“跪地叩拜”的表情包,说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秦峤更心虚了。
零零总总花了近十万,不过物有所值。
周五中午,秦峤载着一后备箱的礼物,开车前往主城区。
秦峤和秦屿约好了会面时间,免得到时候他和秦父秦母大眼瞪小眼。但他还是去早了。
车停在楼下没一会儿,有人敲车窗,秦峤转头一看,弹射了一下——是他妈。
秦母训道:“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是咋咋呼呼的?”
秦母是高中英语老师,说话时训学生的语气刻进骨子里了。秦峤小时候怕他妈,青春期烦他妈,但这会儿听到秦母唠家常式的教训,竟还想多听几句。
秦峤道:“还以为见到哪个大明星了,失敬失敬。”
秦母道:“少嬉皮笑脸。你这副样子真的能找到男朋友吗?”
秦峤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从他妈嘴里说出,差点抽搐倒地。
接下来,被训后的秦峤“一脸严肃”地和秦父一起把礼物搬上家。他妈一开门,就有道白影往秦峤身上窜,闻到陌生气息后,白影又猛地跑进屋,一脸警惕。
秦峤放下礼品袋,一言难尽,“这狗好丑。”
秦父秦母同时转头看他,幽幽道:“豆豆哪丑了?”
秦峤敏锐地地意识到他在家中的地位变化……他蹲下身,伸出手指让豆豆熟悉自己的气息,笑道:“皇帝的俊狗。”
另一边,秦父坐沙发上拆开茶具,明明一脸笑容,还要说:“你多少买的……买贵了,你应该去……”
秦母瞪来一眼,秦父马上闭嘴喝茶,转而问起秦峤现在的工作。
毕竟是共同生活过十几年的亲人,聊了一会儿后气氛开始升温,没有出现想象中尴尬无言的画面。
没多久秦屿拖着行李箱回来了,喜滋滋地拆秦峤准备的生日礼物。四个人说说笑笑,恍然间秦峤觉得自己回到了大学时的暑假。
虽说他们打算明天去饭店为秦屿庆生,但今天的晚饭已经很“震撼”了,硬菜就有小龙虾、锅包肉、酥炸大虾、红烧排骨、清蒸黄鱼。
要不是身上还穿着短袖,秦峤还以为过年了。
秦母说:“小龙虾你们多吃点,我特地让你爸多加辣,我们可吃不了这么辣的。”
“你们”即是秦峤和秦屿。
兄妹二人算不上特别能吃辣,但秦父秦母有着能尝出康师傅红烧牛肉面辣味的舌头,一对比就显得秦峤秦屿十分嗜辣。
不过秦峤在港城工作时,忙起来常常懒得去吃饭,压力大了还会暴饮暴食,四年下来把胃搞坏了。有一次做胃镜,医生严重警告了他,说他如果不好好调理,四十岁就会胃萎缩。
秦峤确实怕了,开始养胃,这几年少吃甚至戒了很多东西,偶尔才放纵一下,现在已经一年多没犯过胃病了。
但秦母不知道这事,问秦峤为什么吃这么少。秦峤笑说前几天和朋友吃火锅,上火了,他转开话题,让秦父吃锅包肉。
锅包肉是秦父做的,他嗜甜,年轻时专门向东北邻居学了这道菜。
秦父却摆摆手。
秦母说:“他血糖高,不能吃甜的。”
秦峤:“啊?”
秦屿说:“没事,还没高到糖尿病的地步。医生原本让爸吃降糖药,不过爸通过控糖和健身控制下来了,现在的血糖在他这个年纪算好的了。”
秦母又说:“你们也少吃点甜食,现在的奶茶、蛋糕里的糖多得难以想象,你们爸血糖高就说明你们也有这个基因,年轻的时候多注意饮食,老了不容易高血糖。”
秦屿努嘴,“我们哪有老爸那么爱吃糖。”
秦父摸着脸插话:“控糖总归有好处,我控糖后皮肤好了不少。”
秦母怼道:“你都一把老脸了,皮肤好还是不好没什么差别。”
秦父:“嗐,想我当年读书的时候也是学校里风云人物,结果一夜之间就老了。”
秦母继续和他拌嘴,大家都在笑,唯独秦峤笑得有些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