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不到八点，程越舟就被闫景的电话吵醒。
“哎呦，还睡呐，赶紧起来，没有点儿年轻人的朝气！我昨晚上回我爸家，您猜怎么着，我俩早上骑二环去了！”闫景中气十足。
“在下佩服，二环这 30 公里再别给叔叔骑出什么毛病。”程越舟声若游丝。
“老头子腿脚比我利索着呢，骑完车我俩上张记吃豆腐脑和糖油饼了，那叫一个香，你闫叔非让我给你带上，赶紧起来，我这就快到你家楼下了。”一说完闫景就挂了。
程越舟眯着眼睛，十分困难地爬起来，坐在床上她想着，我什么时候能有闫闫这精神头。
闫景这个人，名字里全部都是母亲沈长娟女士的期望，为人严于律己，处事严谨再严谨。
当年考大学，没考上法律系去当律师是沈长娟女士一辈子的遗憾，这下希望全部寄托在闫景身上。
有次上闫景家吃饭，她爸老闫同志跟程越舟说，闫景上小学的时候他们还住奶奶家陌儿胡同，她打一出生就是陌儿胡同一霸，欺鸡霸狗，上树下河，样样不落。
胡同里孩子多，难保有不打闹的，只是谁要是被隔壁阡儿胡同的孩子欺负了，闫景指定带着陌儿胡同一众小孩给对面儿打服了。久而久之，闫景的名号也有了新的注解——就老闫家那个闫景，简直是个鬼见愁，阎王见了皮都得紧。
不过，陌儿胡同的小孩儿团伙也不是只干坏事添乱。哪个奶奶家的猫上树了，谁家鸡刚下的蛋被人摸了，胡同里什么时候来了不熟的生面孔，闫景他们也都管，片区居委会、派出所什么的都熟。
直到闫景六年级暑假搬家去住楼房之前，陌儿胡同可以说是大同社会。
程越舟实在忘不了，闫叔描述闫景光辉历史时骄傲的神情。
父亲去世前，那样一个谦虚温和的人，和外人提起她时，也是难以自持地得意。
闫景按密码锁再次失败的声音让程越舟在洗手间长叹一口气，她赶紧跑出去开门，以防闫景再给她锁家里。
“哎呀，你家这个破密码我又给忘了。”闫景讪笑。
“我看出来了。”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Stella 昨天找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就续约那事儿呗。”程越舟打开盖子，舀了一勺豆腐脑送进嘴里，真香。
“别告诉我你答应了！”
程越舟漫不经心地应着，“嗯，约了一会儿 11 点半聊。”好久没吃张记的糖油饼了。
“靠，程越舟，你是不是脑子被毛票啃了？这么大一个坑，她Stella拉你去填，你都不反抗一下，今天新老板就来了，什么路数还不清楚，这事儿要是砸你手里，你这么多年不都白干了，新来的可不管你之前什么功劳苦劳，第一印象肯定是完蛋。”闫景先翻了一大个白眼，紧接着就是提高调门絮絮叨叨。
毛票的名字是闫叔给起的，在京市方言里就是碎零钱的意思，跟钢蹦差不多。说是起个贱名不爱生病，好养活。
“对了，我上次给毛票买的冻干狗粮和鱼油你给带回去。”
闫景难得的忠言逆耳，程越舟仿佛没听到一般，眼前只出现了毛票——一只比它主人还活泼的边牧——在草地上叼飞盘的画面，不由得勾起嘴角。
沉默了两秒，越舟又开口：“这次躲不过去，Stella 和 Lucas 都调查好了，我这次就算不管，他们也能告我个不顾大局，袖手旁观，隔岸观火，回头再把杨贺拉下水，升级成业务之争，到时候大家更难相见。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至于天戈，我大概知道他要什么。”
闫景没再多说什么，她十分了解她最好的朋友，一张温和淡定与世无争的脸，但一旦开始连续说成语，那大概就是胸有成竹了。
程越舟到公司先去办公室把包放下，打开面前的四块大电脑屏幕，浏览完各个达人直播间的数据情况，才倒了杯茶准备去 17 楼。
在电梯里碰到总裁办的马丁，“早啊，周政委。”
程越舟颔首微笑，“早啊Martin，今儿天气真好啊。”
周政委，是谁先开始这么叫的呢？程越舟在电梯里暗自回想。
啊，是骆天戈。
程越舟和骆天戈严格来说，是识于微时。
那时候，骆天戈是个刚签约泛宇没多久的练习生，是个乐痴，只会唱歌和弹琴。什么全能 idol ，商业价值的他一概都不懂，也都不屑。头几个月总被舞蹈导师批评，动作僵硬，不够舒展，还不勤于练习，再这么下去没什么出路。音乐天才少年孤傲的性格和倔强的眼神，使他一直被同期的练习生排挤。
而那时候的周政委，也只是个刚从法务部轮岗到艺人经纪部的小助理经纪人。
在骆天戈最低谷的时候，是程越舟告诉他，他一定会成功。即便当时的骆天戈只觉得这是一个陌生女孩敷衍的安慰。
但程越舟非常确定地对坐在录音棚地上的骆天戈说：“我没有安慰你。我说你一定会成功是你因为足够专注，我观察过你，你写歌练琴的时候都非常专注，对当下的专注，这是一种能力。”
她说到这里，骆天戈抬起头看向程越舟，他开始观察这个年轻的女孩。
“你想要用音乐改变世界，那就先让世界看到你，你天天在录音室里世界是看不到你的。声乐舞蹈形体这些项目里，音乐是你的长板，只有舞蹈是你的短板，但是你的问题在于长板太长，短板又太短，整个人奇形怪状的，放在团队里就会很突兀。你不喜欢跳舞也没关系，反正你每天要健身 2 个小时，舞蹈也是另一种健身嘛，你把每天健身的时间放在舞蹈上，不要让你的短板太短就行。现在市场部正在和青柠平台对接，青柠视频在筹备四个月后的选秀节目，赞助商已经到位了，投入的资源非常大，现在各家的艺人都想分一杯羹，咱们公司拿到了四个名额。如果你想被看见，四个月后就是最好的机会，也就是说，你需要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先成为内部这 120 个练习生中的前 3%。”
程越舟一口气说完，回应骆天戈饶有趣味地打量。
只见骆天戈看了看程越舟，又低头掏出手机，在屏幕上输入4 除以 120。
=0.033333。
“你数学真好啊。”骆天戈缓缓地说。
程越舟愣了一下，刚才的热血气势全无，“有没有可能是你数学太差。”
骆天戈绷着的脸难得笑了下，“总在这看到你，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舟就行。”
小周？
“你看着年纪轻轻，说起话来这么老气横秋，这么会做思想工作，不该叫你小周，该叫你周政委。”程越舟笑出声，没再解释。
骆天戈伸出右手，“你好，周政委，我是——。”
没等他说完，“骆天戈。”程越舟认真地说，“你天生就是为唱歌而生的，你一定会成功。”
Stella 在休息室门外老远看见程越舟往这边走，便赶紧迎了上去。
“天戈已经到了，我就在外面等你，这次全靠你了周政委，续约的事儿只要能搞定，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说完，Stella 又用力地捏了一下程越舟的手以示郑重。
程越舟点点头，“我先进去，有什么情况随时给你打电话。”
此刻，和 Stella 一样心慌的还有所有的高管，各个业务线副总裁及以上的领导，此时正如临大敌地站在CEO办公室里。
许律之坐在桌前，目光凌厉得扫视众人，平静地说：“大家都坐吧，不是什么正式会议，初次见面，先认个脸。”
满脸堆着笑的诸位正要落座，又听到新老板不阴不阳地跟了一句，“还有谁没到？”还没坐下的大伙儿又赶紧起身。
总裁办的主任马丁跟杨贺对视了一下，谁也不敢吱声。
站在一旁的总裁助理贺磊低声说：“艺人经纪事业群的 Lucas 总正在法国出差没能到场，这会儿已经在线上接入。另外，艺人经纪事业群的Stella 副总还没到。”
“巴黎现在应该是凌晨 4 点半吧，真是辛苦了。”许律之再次开口，办公室里的气压不由的有些低。
线上会议那头的 Lucas 赶紧说，“许总折煞了，这次活动时间确实不巧，我尽快安排完法国这边的事，下周一一早到公司跟你汇报工作。”
“那就辛苦 Lucas 了。”
“对了许总，骆天戈的续约稍微有点问题，Stella 正在紧急处理，早上临时给我请假了。”Lucas 的声音没什么底气。
许律之的手指此刻无意识的轻叩桌面，像是不经意地说：“骆天戈续约的事儿好像处理了三四天了吧，Stella 总你同步进展了吗？”
办公室里安静的让所有人都听的到电话那头 Lucas 的呼吸声。
蒙是蒙不过去的，Lucas 只能坦白并表明态度，“是的，骆天戈目前拒绝续约，Stella 正全权处理此事，前几天已经陆续进行了两次谈判，但骆天戈都很坚决，软硬不吃。再加上原本的续约条款也有点问题，遗漏了自动续约的重要条款，所以目前没有特别直接有效的手段。但我们还在想办法，达人运营中心的总监周政委和骆天戈私交深厚，没准能有机会。周政委应该现在正在和骆天戈沟通了。”
一听到遗漏续约条款，法务总监冥灵立马低了头，不禁额头覆上一层薄汗。
同样头疼的还有杨贺，一听到周政委的名字，便立马从兜里摸出手机发消息给程越舟。
“别蹚浑水。”
两秒钟后，杨贺收到程越舟的回复：“已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