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死了!”
“那位花妖功不可没啊,哦,不!是花神!我们的救星!”
这是时献死后,众生口中最常说的话。
“可真正救我们的不是那个大哥哥吗?”
一个稚嫩的孩童眨巴着无辜又清澈的眼睛,问向嘈杂热闹的人群,但他的声音刚问出口就被埋没在叫嚷声中。
这日狂欢后,天地竟无故黑了整整三日,这三日,乾坤颠覆,日月不明,若不是时献用全身精血祭献的那棵混沌树安然无恙,三界定以为混沌之乱又来了。
好在三日后,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但好景不长,五百年后,魔族乱世,血月当空,魔气四罩,时而凝成狰狞的面孔,飞窜在八荒,席卷在人间各处,百姓如蝼蚁般毫无招架之力,悲怆的哭喊与魔啸混作一团。
“我们的花神呢?”
“我们不是有神吗?”
“她在哪里?怎么还不出现?”
他们绝望地喊叫着,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有魔军张口的獠牙和宛如钢铁铸就的利刃,他们口中的神始终没有出现。
不过仙族与妖族倒是携领大军赶了过来,救下了即将被屠戮殆尽的人族。
从此以后,人间不再有神的传说,供奉那位神的画像、雕像全被推毁、焚烧殆尽.....
黑夜,秋风裹挟着冷风吹进残破的庙里,梁柱上的蛛网被吹得支离破碎,腐朽的供桌时不时发出“吱吱~”声。
雨水顺着漏洞的屋顶径直而下,滴落在一张精巧灵动的少女脸上,地上销毁的雕像隐约还能分辨出五官,与这位少女竟有些相像。
稚洒洒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眼也不睁,她胡乱的抽出身下的一点茅草,熟练地遮在脸上,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衣裙,试图将方才被打断的梦续上......
半刻,稚洒洒认命的坐起身,眼角微湿,应是雨水,毕竟她脸上毫无波澜。
她叹了口气,这时,她头上的绿色发带微微发光,冷风吹拂着她额头前的发丝,却吹不动发带分毫:“主人,你又梦到他了吗?”
稚洒洒点了点头,她的脖颈上挂着一条璎珞,上面有一颗粉色珠子,她摸了摸珠子,轻声道:“绿荛,再做一件好事,他就可以回来了,是吗?”
发带上下摇动了几下:“是的,主人,这八百多年,你已经做了九千九百九九件好事了。”
绿荛顿了顿:“但事后,会不会是他,就不好说了。”
稚洒洒没搭话,只笑了一声,站起身,将滚到脚下的雕像用脚尖一踢,雕像瞬间粉碎。
绿荛:“咦,这好歹是你的雕像,怎么每次都不知道爱惜?跟自己有多大的仇啊?”
稚洒洒笑了笑:“雨停了,走吧,今晚再做一件吧。”
绿荛弯了弯,似是在观察稚洒洒似真非真的微笑:“主人,你怎么总是学他笑.....哎,算了。”
稚洒洒没说什么,迈步踏出破庙,雨水顺着屋檐蜿蜒而下,滴落在她的脸颊,接着一滴泪又从她眼眶滑落,与雨水混在一起。
绿荛延伸到稚洒洒眼前,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水,自责的叫了叫稚洒洒:“主人~”
稚洒洒笑了几声,略有刻意:“好啦,你白天不是说有精怪在附近的镇上作乱吗?我们就去那里吧?”
绿荛听着她的语气,顿了顿:“好。”
稚洒洒来到镇上,目光睨向一间半掩的宅院,檐角铜铃无风自动,细碎的叮当声响掺进潮湿的空气,腐朽的木门吱呀摇晃,隐约能听到里面枯树被折枝的吱吱声。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披头散发半漂浮在门后,脸色煞白,转瞬间,又爬到门槛上,只看到两团油绿磷火,是她的眼睛。
稚洒洒面无表情,伸手指了指门槛处那两道诡谲的绿光:“是她吧?一只鬼妖。”
鬼妖是半妖半鬼,死后不甘落入轮回,大多是因怨念不散,由鬼化妖,被称为鬼妖。
绿荛声音有些发颤,躲在稚洒洒脑门后:“是她,听说她只闹一对裁缝母女。”
稚洒洒又睨向周围唯一点着烛火的宅院,与这鬼妖的所在之处只有一墙之隔,她深思片刻:“走吧,再回破庙睡会儿,明天再拜访一下那对裁缝母女。”
绿荛纳闷道:“啊?为什么?你不想没由头除掉那鬼妖我可以理解,毕竟你在学他。可是.......拜访那对母女我们现在就可以啊,她们房间烛火在亮着呢,指定没入睡,干嘛要等到明天?你不是一直很想早点见到他吗?”
稚洒洒笑了笑:“大半夜敲人家门?说不定没帮她们除妖,反而先被我给吓死了,就差一件事了,不急于一时。”
绿荛沉默半晌:“主人,你真的越来越像他了。”
稚洒洒笑而不语,像吗?只有她心里清楚,她只是想他,他做善事是因为真的爱苍生。
而她,恨苍生!
次日,稚洒洒站在裁缝铺门前,抬首看了看天空,天蓝得干净,薄云懒洋洋的漂浮着,被日轮镀上了金边,风掠过绿荛,带动着她的发丝似有似无的漂浮着。
稚洒洒笑了笑:“绿荛,今日苍穹与那日相比哪个更美?”
绿荛似乎很享受一般:“自然是今日!那日于你来说风景再美,你都无暇欣赏吧?”
是啊,可那日的景象是他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稚洒洒笑了笑,迈着步子走进了那家裁缝铺子,手中凭空化出一身衣裙,她扬起笑脸:“师傅,我这件衣裙裂了道口子,劳你帮我补补。”
店铺里没有一个客人,只有一对母女不停地在做着手上的针线活,听到稚洒洒的声音,衣着质朴的中年妇人始终面无表情,头也没抬。
年轻的少女装扮俗艳,扫了她一眼,拍打她傍边的妇人,腔调有些刺耳:“呦呦呦,娘!快看,来客人了!”
妇人依旧稳坐如山,继续手里的动作,缓缓张口道:“放到我前面吧。”
稚洒洒笑脸相迎:“好的。”
于是放到妇人眼前,妇人摸了摸衣裙的料子,是绫罗面料,她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抬眼看了看稚洒洒:“补一下,五两银子。”
话音刚落,绿荛低声吐槽道:“她穷疯了吧?五两银子,够你买一身这么好的衣裙了!”
稚洒洒并不惊讶,爽快的笑了笑:“好啊。”
随后,她开始打量着周围的陈设,陈设很简单,一个一丈多的裁剪台上面有铁制的剪刀,还有竹尺、木尺,针线筐,樟木材质的衣箱和一些简单的桌椅......
该有的基本都有,再看妇人的针线活,针脚细密,丝丝入扣,每针都恰到好处。这破损的衣裙在她手上不过片刻功夫,撕裂的地方被她织成浑然天成的纹样。
妇人自信的收起针线:“好了。”
稚洒洒接过衣裙,伸手抚摸,破损的地方严丝合缝,平整得仿佛从未有过裂痕。
见稚洒洒立在原地,少女没好气的催促道:“喂!看够了吗?该付银子了!”
稚洒洒笑了笑,看着妇人:“师傅的针线活做的真好,谁教你的?”
妇人不语,少女怒道:“跟你有关系吗?你只管付银子!”
稚洒洒没有搭理少女,继续笑道:“师傅,你就告诉我吧,没准我一开心,还会多付你几两银子。”
妇人抬眼看着稚洒洒:“你身上的钱很多吗?”
闻言,少女安静了下来,默默将手伸向一旁的剪刀,藏到袖子里,故作漫不经心的站起身,悄悄走到门前......
稚洒洒对视上妇人那渗人的笑意,她不慌不忙的坐在椅子上翘了翘二郎腿,将腰间的荷包放在手上颠了颠,响起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她满脸挑衅的看了看妇人与少女:“是啊,很多。”
哐当——
门被少女关上了,妇人与少女露出狰狞的笑容,举起手中的剪刀就要冲向稚洒洒,稚洒洒似乎是从鼻子里发出的笑声。
两束光从绿荛那里发出,妇人与少女立在原地,瞪着圆润的眼睛,身体动弹不得。
绿荛哼道:“真是不自量力,见钱眼开的小人!我觉得那个鬼妖一定是被她俩害死的!”
稚洒洒笑道:“你下手太快了,我还想继续问她们问题呢。”
绿荛:“这还用问吗?显而易见的好吧!就让她们定在这里,等那鬼妖来了,直接让她报仇!这也算是做了好事,我们不一定非要帮凡人,而且你之前又不是没帮过妖,那善珠不也亮了嘛。”
稚洒洒抬手摸了摸脖颈的璎珞,想了想:“还是找鬼妖确认一下吧。”
说罢,起身就要推门,还未有动作,门便哐一下自动打开了,接着一张惨白的脸映在稚洒洒眼前,这张无血丝的脸上双眸漆黑,瞪得很大,披头散发,嘴角还勾着笑。
稚洒洒虽说什么妖魔鬼怪都见到过,但依旧被惊得心突跳。
绿荛也被惊得大叫,下意识,舒展开就要打向红衣鬼妖:“敢吓我们,我打死你个鬼东西!”
稚洒洒回过神时,绿荛与红衣鬼妖已经缠斗在一起,她们打到一个空旷的院落,稚洒洒上前拦架:“鬼不都如此吗,怎么还急眼了呢?”
绿荛边与红衣鬼妖打斗,边大喊道:“可这厮也太吓人了吧!”
稚洒洒笑了几声,轻声道:“收。”
绿荛便回到她的头上,顺便打好了结。
绿荛:“......”
收回绿荛,稚洒洒就要同鬼妖谈话,但话还没说出口,鬼妖就伸出惨白的双手冲向她。
稚洒洒只好防卫,又一边问道:“你是被那对裁缝母女害成这副模样的么?”
红衣鬼妖攻击的动作还在继续,她的声音空灵又带着几分惨烈:“你是她们请来的捉妖师?”
稚洒洒连连退后:“姑娘误会了,我们不是。”
鬼妖:“谁信你!”
张牙舞爪又冲了过来。
绿荛埋怨道:“你看你看,不让我出手,她下手可不会轻!别装好人了,你明明也很想揍她,咱们直接打死她,重新再找个好事做!”
稚洒洒边防御,边轻声道:“今日天气很好。”
绿荛便没再说话。
鬼妖凝了股黑气袭来。稚洒洒连忙道:“绿荛,加道屏罩。”
说罢,一道绿色屏罩挡在稚洒洒眼前,但被那道黑气打穿了个洞,稚洒洒歪头躲了过去:“再加道屏罩!”
又被打穿,稚洒洒:“继续加!”
接连又加了两道。
她又问道:“鬼妖,我门与那裁缝母女并不相识,没必要打起来,你有何冤屈尽管说来,我们兴许能帮你!”
只见那鬼妖面目狰狞张了张嘴,可听不到她的声音。
绿荛:“屏罩加的太多,隔音了。”
稚洒洒:“......”
稚洒洒纵身爬到屏罩上,姿势有些滑稽,却是她目前能想到唯一与鬼妖沟通的办法:“你冷静点,我们真是来帮你的,只要你跟我们说实话。”
鬼妖停下动作,哼笑:“帮我?会有捉妖师帮妖?”
稚洒洒:“你可曾听闻过悯生神女?”
鬼妖明显顿了顿,抬起她诡谲的脸庞,扫视了一番稚洒洒,还真与传言中带着绿色法器发带的神女有些相像:“你是悯生神女?”
稚洒洒跳了下来,悯生神女是人间对她的尊称,只因她对事不对人,是人是妖谁有理帮谁,世人便觉得在她心中人妖魔平等,是有大爱的神。
有时稚洒洒也会不禁好奇,若世人知道他们鄙弃的花神与悯生神女是同一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但比起这个,她更好奇,若他们知道那日在他们即将被魔族屠戮殆尽时,她就坐在房顶上,冷眼旁观地观察着那副对她来说很壮观的''美景’,又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事后他们的态度,让稚洒洒知道了答案。
但她并不气恼,只觉得痛快,是他们活该,自私凉薄!!!她凭什么要救这样的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