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她放回枕上,为她掖好被角:"别说话,好好休息。药马上就来了。"
宜修却挣扎着要起身:"弘晖...弘晖谁在照顾?"
"嬷嬷们看着呢,他睡得很好。"雍正按住她的肩膀,"你现在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
宜修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垂下眼帘:"妾身失礼了...不该劳主子爷费心。"
雍正看着她这副恭顺却疏离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他忽然意识到,宜修在他面前早已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而他,竟从未试图跨越。
"宜修,"他轻唤她的名字,没有用敬称,"是爷...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这句话让宜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多少年了,雍正未曾这样亲近地唤过她,更别说...道歉。
"主子爷言重了,"她慌忙道,"是妾身没能照顾好大阿哥,还让爷担忧..."
"不,"雍正打断她,"是我太疏忽了。弘晖病了半月,我竟全然不知。你...你瘦成这样,我也视而不见。"
宜修的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雾,她别过脸去,不想让雍正看见自己的脆弱。
"爷日理万机,政事繁忙,妾身...明白的。"
雍正伸手,轻轻将她的脸转回来,拇指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你不明白。或者说...你不该明白。作为丈夫,作为阿玛,是我失职了。"
宜修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她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肩膀却止不住地颤抖。
雍正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瘦弱的身躯在自己臂弯中崩溃。
"哭吧,"他在她耳边低语,"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宜修再也控制不住,伏在雍正肩头无声地痛哭起来。
所有的委屈、孤独、担忧,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她哭得那样伤心,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雍正轻抚她的背脊,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衫。
宜修任由自身的情绪失控和发泄。
他想起苏培盛的话——"侧福晋这一月来都在照顾大阿哥哪还有空看您啊"。
是啊,她独自承担了多少?而他,却只在意她没有送汤来前院。
不知过了多久,宜修的哭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的抽噎。
雍正扶她躺下,用温热的帕子为她擦净脸上的泪痕。
"为什么...不再送汤来了?"他轻声问道,问出了这个困扰他一个月的问题。
宜修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起初是弘晖病了,妾身实在抽不开身。后来...后来想着爷或许并不在意,送了反倒打扰..."
"我在意。"雍正打断她,声音坚定,"我很在意。"
宜修抬眼看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雍正握住她的手,继续道:"这一个月,每到傍晚,我都会不自觉地看向门口,等着你...或者你的汤。直到今日才醒悟过来……"
"爷?"宜修的声音哽咽。
"叫我胤禛,"雍正用只有两人时才会用的名字,"就像我们刚成婚时那样。"
宜修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但随即又暗淡下来:"这...不合规矩。姐姐她们会..."
"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雍正坚定地说,"就像从前一样。"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时,外间传来弘晖稚嫩的声音:"额娘?额娘在哪里?"
宜修立刻挣扎着要起身:"弘晖醒了!"
雍正按住她:"你别动,我去看看。"
他走到外间,看见弘晖正被嬷嬷抱着,小脸因为刚睡醒而红扑扑的,眼睛却不安地四处张望,寻找母亲的身影。
"阿玛!"弘晖看到雍正,眼睛一亮,伸出小手要他抱。
雍正心头一热,接过儿子。
弘晖比想象中轻了许多,抱在怀里像只小猫。
孩子身上还带着病后的虚弱,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阿玛,你是不是来看弘晖的?弘晖很乖,药都喝了!"孩子天真地说,眼睛里满是期待。
雍正喉头一紧,抱紧了儿子:"是啊,阿玛来看你和额娘。弘晖真勇敢。"
"额娘呢?额娘说好要陪晖儿睡的。"弘晖看向内室,小脸上写满担忧,"额娘是不是又累倒了?她总是守着晖儿,自己不睡觉..."
雍正心中一痛,贴了贴儿子的额头:"额娘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今晚阿玛陪你睡,好不好?"
弘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星星一样闪烁:"真的吗?阿玛不走了?"
"不走了。"雍正承诺道,抱着儿子走向内室,"我们去看看额娘,但你要答应阿玛,不能吵她休息。"
宜修靠在床头,看着雍正抱着弘晖走进来,父子俩亲密的样子,情绪的作祟让她眼中再次涌出泪水。
弘晖一见到她,就挣扎着要下来,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
"额娘不哭,晖儿乖乖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阿玛说今晚他陪我睡,额娘好好休息。"
宜修看向雍正,后者对她轻轻点头,眼中是她多年未见的温柔。
这一刻,换成以前她肯定是会觉得,所有的等待与忍耐,似乎都值得了。
可是现在雍正的回头,可怜他们母子的这些举动,她不想要了。
雍正将弘晖抱回小床,亲自为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轻拍着哄他入睡。
宜修望着这一幕,泪腺不受控制,泪水模糊了视线。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时她刚刚失去额娘,雍正也是这样承诺她,说将来有了孩子,他会做一个好阿玛。
"睡吧,"雍正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不知是对弘晖说,还是对宜修,"我在这里守着你们。"
宜修侧身躺下,背对着雍正的方向,紧闭双眼。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床榻另一侧迟迟没有动静,她几乎要以为雍正已经离开了,直到听见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身侧的床褥微微下陷——他真的躺下了。
五个月了。
整整五个月,雍正未曾踏入她的偏院一步。
宜修咬住下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身侧的人察觉她还醒着。
自从她姐姐柔则入府那日起,一切都变了。她仍记得那天,雍正眼中的惊艳,像一柄锋利的刀,直直刺入她的心脏。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柔则穿着一袭淡粉色旗装,发间只簪了一朵新鲜的芍药,却衬得整个人如朝露般清新动人。
雍正的目光落在柔则身上便再难移开,宜修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再引不起观画人的兴趣。
"宜修,这是你姐姐?爷竟不知你有个如此...出色的姐姐。"雍正当时这样说,语气里的赞叹毫不掩饰。
从那天起,柔则的院子夜夜笙歌,而她的院子却日渐冷清。
就连弘晖问起"阿玛什么时候来看我",她也只能强颜欢笑地哄着:"阿玛忙,等忙完了就来。"
身侧,雍正的呼吸渐渐平稳。
宜修紧绷的身体却丝毫不敢放松,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侧卧的姿势,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他。
被间若有若无地传来沉香的气息,那是独属于他的味道,曾经让她心安,如今却只让她鼻尖发酸。
困意终于战胜了紧张,宜修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她即将入睡的刹那,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腰际。
她浑身一僵,睡意全无,却不敢动弹。那只手只是轻轻放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却足以让宜修的心跳如擂鼓。
雍正闭着眼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宜修紧绷的身体。
她瘦了太多,隔着寝衣都能摸到肋骨的轮廓。
他记得从前宜修身子丰腴,腰肢柔软,他总爱在床笫间把玩。
如今却...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
雍正悄悄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着宜修单薄的背影。
她连睡觉都这样拘谨,像是生怕打扰到他。
这与初婚时那个会撒娇钻进他怀里的宜修判若两人。
——是他亲手把花儿养枯萎了。
雍正想起宜修刚入府时,他特意命人在院子种满她喜爱的海棠。
花开时节,他常携她的手漫步花下,听她吟诗作对。
那时的宜修眼中盛满星光,笑容比海棠还要明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
身前的宜修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立刻又压抑住,生怕吵醒他的样子。
雍正心头一紧,轻轻收回手,撑起身子看她。
月光下,宜修的小脸苍白如纸,眉头微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雍正轻手轻脚地下床,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更厚的锦被,小心翼翼地盖在宜修身上。
她似乎感觉到了温暖,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眉头舒展了些。
雍正站在床边,静静看了许久,才重新躺下。
这一次,他刻意与宜修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想再惊扰她的睡眠。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这五个月来,她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独自入睡的?
弘晖生病时,她又是怎样熬过那些不眠之夜的?
窗外,更鼓敲过三下。雍正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全是宜修憔悴的面容和弘晖见到他时惊喜的眼神。
他翻身面向宜修的方向,在黑暗中描摹她的轮廓。
曾经,这个女子是他心头的明珠,是他亲选的福晋。
后来...后来朝政繁忙,新人入府,他渐渐将她遗忘在角落。
"唔...弘晖..."宜修在梦中呓语,声音里满是担忧,"别怕...额娘在..."
雍正心头一热。
即使在梦中,她牵挂的仍是孩子。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开宜修额前散落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微烫的皮肤,不由皱眉——烧还没退。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宜修才真正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