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偏我去时春满城》 第1章 第1章 沛吾乘兮桂舟 1 白云苍狗、物转星移,沧桑陵谷。 三千世界。 一道金字罗列概括她的一生。 判词云:“可叹柳叶德,堪怜咏絮才。玉带云中起,金枝雪里藏。” 两弯似蹙非蹙远山眉,一双似云娇雨怯去含露目。 态生两靥之柔态,娇袭一身之软态。晖光点点,檀口轻启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初霁望虹。 她名为谢道韫,又名谢韬元,字令姜。而世人称她为……“咏絮之才”。 谢道韫醒来的时候,她记得自己不是已经…… 屋外雷鸣阵阵,轰隆隆的响声,屋外的树叶风吹地簌簌作响,树枝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被折腰而断。 昏黄的灯盏下映着在床边趴着的人身上,她的手紧握着床上人的小手,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声响起,那女子像是被吓到一般,猛的抬起头,额上满是冷汗。 宜修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眸中满是惊疑,她…这是活过来了? 在看到床上因为发热而满脸通红的孩子的时候,眸中闪过一抹心疼,心里更是抽痛不已,心中的那人叫嚣着为何要让她回到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要让她眼睁睁看着弘晖离她而去吗? “弘晖?”是这个孩子的名字? 宜修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却发现手心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宜修摊开掌心,只见一粒圆滚滚漆黑的药丸躺在她手心,宜修将药喂进弘晖口中,看着那药在他口中化开。 她眼圈泛红,晶莹的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落,苍白无色的唇角却微微扬起。 她来这里是为了就这个孩子,也是她的孩子。 “侧福晋,太医被请去福晋院里了。”剪秋哽咽着说道。 视线落在自家福晋绝望的脸上和床上紧皱着眉头,时不时难受得呻吟的小阿哥,眼眸里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 宜修看着床上的儿子,心中闪过一抹嘲讽,那个男人就这般不在意他们吗?哪怕弘晖病重仍旧是比不上正院的嫡福晋——她的姐姐。 当真是心狠手辣至极,弘晖也是她的外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缘。 亲姨母和亲生阿玛都可以狼心狗肺至此。 宜修头疼极了,脑子里记忆还没有完全地融合,隐隐约约地作痛,还在撕裂吞噬她的思想。 “还我儿子命来……” “死的好啊……我的晖儿才是嫡子。” “她为何还不死……” 宜修扶额揉着太阳穴,淡淡地吩咐着:“你先下去吧,我想好好陪陪晖儿。” 目光怔怔的看着床上的弘晖,那是她的儿子。 剪秋看着自家福晋,不懂爷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明明她家福晋这般貌美,才学一绝,为何偏偏看上嫡福晋那般勾引自家妹夫的人。 现在只希望小阿哥能熬过这一关,不然她不敢想自家福晋会变成什么样。 宜修紧紧盯着弘晖的小脸,直到看着他脸上的潮红慢慢退去,她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 宜修回想着宜修悲惨狗血的一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低垂的眸中却满是嘲讽,明明是宜修先入的王府,明明也是那个男人先已经答应了宜修。 只要生下孩子就请旨册封宜修为雍亲王府的嫡福晋,可为何她的姐姐——柔则的出现就夺走了她所有东西,丈夫的宠爱,嫡福晋的位置,弘晖的嫡子身份。 明明弘晖可以一出生就是雍亲王府的嫡长子了。 是嫡长子,而不是同她一般的永远是庶出的身份,永远都要低嫡出的一头,卑躬屈膝地讨好。就如她和柔则一般,不死不休,不生不灭的身份有别,至死都不是嫡系血脉。 一朝龙在天,而柔则成了雍亲王嫡福晋。 凡土脚下泥,她的儿子却成了要同她一般成为庶出的子女,弘晖年仅五岁便死在了这雍亲王府,草草的一副薄棺了事,她却只能看着所有人都在为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欢呼雀跃。 既然如此,为何一开始给了她希望,又生生地一盆冷水泼灭她的热烈。 让她眼睁睁看着所有她重视的都离她而去?到最后却只换来他一句“死生不复相见”。 回过神来,宜修眸中闪过一抹嘲讽,既然如此,她便要让他们尝尝眼睁睁看着自己所重视的一切都离自己而去是种什么感受。 融合了宜修的平生记忆和身临其境的感受。 眸底的清冷逐渐软和融化。 宜修拿起帕子轻轻擦去弘晖额头的汗,眸中一闪而过的坚定,这辈子额娘不仅要你活着,还要你是嫡子,是大清的皇上。 六月的天,跟小孩的脸似的,说变就变,昨日狂风暴雨,今日便艳阳高照,唯有地上残留的水迹能看出昨日的风雨带来的证据。 宜修洗漱过后,便时刻注意着床榻上弘晖的动静。 “额娘”弘晖虚弱奶声奶气的撒娇声响起。 宜修听到这声音,鼻子一酸,忍下心底的酸涩,急忙走到床边,伸手将他抱入怀中,“额娘的弘晖终于醒了,吓死额娘了。” 她不知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弘晖叫她额娘了。 母亲的眼泪 宜修抱着弘晖轻声地哄着抱着,"额娘在",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弘晖仰着小脸,不解地望着母亲泛红的眼眶。 他不过是去了一趟邬先生那里,背了几篇文章,一觉醒来怎么回来就看见额娘这般模样? "额娘不哭。"弘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替宜修擦去眼角的泪珠。 他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熏香,还夹杂着一丝药草的苦涩。 窗外夕阳西斜,将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宜修将脸埋在弘晖的颈窝,感受着孩子温热的体温。 她想起方才太医说的话,说弘晖先天不足,怕是...这个念头刚起,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怀中的孩子却突然咯咯笑起来:"额娘的眼泪痒痒的。" 弘晖扭动着身子要下来,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饴糖:"邬先生给的,给额娘吃。" 糖块已经被小手攥得有些化了,黏糊糊地沾着帕子。宜修望着孩子天真的笑脸,突然紧紧将他搂住。这一刻,她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停驻。 暮色渐浓,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 弘晖趴在母亲肩头打了个哈欠,他还不明白生死为何物,只是觉得今天的额娘特别温柔。 而宜修望着怀中渐渐睡去的孩子,在心里暗暗发誓,定要寻遍天下名医,护他平安长大。 容嬷嬷望着宜修憔悴的面容,心中酸涩难言。她从小看着宜修长大,从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到如今隐忍克制的侧福晋,她比谁都清楚宜修心里的苦。 "主子,您歇会儿吧,阿哥交给奴婢们照顾便是。"容嬷嬷轻声劝道,伸手轻轻抚了抚宜修的发鬓,像是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宜修摇了摇头,手指仍紧紧攥着弘晖的衣角,仿佛一松手,孩子就会消失似的。她低声道:"我不累,弘晖刚刚睡下,我怕他一会儿醒了见不到我,又要哭闹。" 容嬷嬷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剪秋。剪秋会意,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弘晖,轻声道:"主子放心,奴婢会守着阿哥,若他醒了,立刻来禀报您。" 宜修这才松了手,可目光仍追随着剪秋抱着弘晖离去的背影,直到内室的帘子落下,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容嬷嬷见她神色恍惚,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低声道:"主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宜修抬眸,见容嬷嬷神色凝重,便知她要说的事非同小可。她微微颔首:"嬷嬷但说无妨。" 容嬷嬷压低声音,道:"正院那边……福晋今日又请了太医。" 宜修指尖一颤,眸色微冷:"又是太医?她身子不适?" 容嬷嬷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福晋日日都叫太医,说是心悸气短,可太医诊了又诊,却总说无大碍。主子爷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宿在正院,连前朝的事都耽搁了不少。" 宜修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她倒是会挑时候。" 容嬷嬷忧心忡忡:"主子,老奴总觉得……福晋此举,怕是有意为之。" 宜修沉默片刻,淡淡道:"她向来如此,从前是,现在也是。" 容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主子,您得想个法子,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阿哥还小,若是主子爷长久不去看他,日后……" 宜修闭了闭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那是她入府时,四爷亲手给她戴上的。她低声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窗外夜色渐深,风吹过庭院,树叶沙沙作响。 容嬷嬷看着宜修沉静的侧脸,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宜修时的场景。那时的宜修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眼里满是笑意,哪里像如今这般,连笑都带着几分克制。 容嬷嬷心里一酸,忍不住道:"主子,您别太委屈自己。" 宜修抬眸,看向容嬷嬷,眼底终于浮现一丝暖意:"嬷嬷,我不委屈。" 她顿了顿,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只要弘晖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容嬷嬷眼眶微热,正想再劝,却听内室传来弘晖的咳嗽声。宜修神色一变,立刻起身往里走。容嬷嬷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这深宅大院里的争斗,从来就没有停过。而她的主子,终究还是被卷了进去。 正院的烛火摇曳,映得柔则苍白的脸色愈发楚楚可怜。 她倚在绣金软枕上,纤纤玉指捧着药碗,眉头轻蹙,似是十分抗拒那苦涩的药味。 "四郎……"她抬眸望向坐在床边的雍正,声音柔得似水,"这药太苦了,妾身实在喝不下。" 雍正眉眼微沉,手指在膝上轻轻敲了两下,语气虽淡,却透着不容置疑:"太医说了,这药必须按时服用。" 柔则咬了咬唇,眼中泛起盈盈水光:"可妾身一闻到这药味就难受……" 雍正盯着她看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接过药碗,亲自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爷喂你。" 柔则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乖顺地低头抿了一口,随即又蹙眉轻咳起来,帕子掩着唇,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 雍正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又很快压下。 他忽然想起,从前在潜邸时,宜修也曾病过。 那时她高烧不退,却仍强撑着精神,将府中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在他回府时,还能端上一碗温热的参汤。 ——"爷政务繁忙,妾身不敢让这些琐事扰了您。" ——"爷放心,府里一切有妾身。"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可她的面容却在他记忆里渐渐模糊。 他只记得她总是低眉顺目,安静得几乎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却又事事妥帖,从不让他烦心。 "四郎?"柔则见他出神,轻声唤道,"可是累了?" 雍正回神,淡淡道:"无妨。" 第2章 第2章沛吾乘兮桂舟 2 他看了眼窗外渐深的天色,又扫过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心中烦躁更甚。 这些日子因柔则"病弱",他几乎日日被绊在正院,前朝事务积压了不少。 "你好好休息,爷还有折子要批。"他起身,语气不容拒绝。 柔则神色一僵,随即又柔声道:"四郎政务要紧,妾身不敢耽搁您……只是夜里风凉,您要保重身子。" 雍正"嗯"了一声,大步走出内室。 廊下夜风微凉,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对苏培盛道:"去湘水苑。" 苏培盛一愣,小心翼翼道:"主子爷,这个时辰,宜主子怕是已经歇下了……" 雍正脚步一顿,这才惊觉自己竟下意识想去见宜修。 他沉默片刻,终是转身往书房方向走去。 夜雾渐起,遮住了天边的月色。雍正坐在御案前,朱笔悬在奏折上方,却迟迟未落。 他忽然意识到—— 宜修从不会用病弱缠着他,从不会让他为难,甚至从不会去麻烦他。 她安静得如同一道影子,却又不可或缺。 雍正搁下毛笔,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案头的烛火在微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又连续忙了半个月,连一日休憩都未曾有过。 "苏培盛。"他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奴才在。"苏培盛立刻从门外进来,恭敬地立在案前。 雍正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忽然意识到少了什么。 以往这个时候,总会有一碗热腾腾的汤羹放在这里,或是清甜的银耳莲子,或是滋补的乌鸡参汤。 那是宜修亲手熬制,日日不辍地送来前院。 "宜修..."雍正不自觉地轻唤出声,随即皱眉,"侧福晋最近如何?" 苏培盛低垂着头,眼珠转了转,斟酌着词句:"回主子爷的话,侧福晋近来...颇为忙碌。" "忙碌?"雍正挑眉,"她在忙些什么?" "这..."苏培盛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如实禀报,"大阿哥病了已有半月,侧福晋日夜照料,实在抽不开身。" 雍正手中的茶盏"砰"地落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在奏折上晕开一片暗色。 他竟不知自己的长子病了半月!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涌上心头,像是愧疚,又像是恼怒——恼怒自己的疏忽,恼怒无人告知,更恼怒宜修宁可独自承担也不来寻他。 "弘晖病得如何?"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回主子爷,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反复发热,这几日才稍有好转。" 苏培盛小心翼翼地回答,"侧福晋衣不解带地守着,人都瘦了一圈。" 雍正的心猛地一揪。 他想起弘晖那稚嫩的小脸,想起宜修初为人母时的喜悦,也想起自己日渐疏远的冷淡。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后院,还是宜修生下弘晖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 抑或是...去年选秀,柔则入府后,他渐渐冷落了这位结发之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记得宜修刚入府时的温婉可人,记得她为他研墨添香的专注神情,记得她第一次有孕时的欣喜若狂。 也记得她姨娘忌日时她哭得撕心裂肺。 那时的他,曾许诺要护她一生周全。 "备轿,去偏院。"雍正突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主子爷,这会儿天色已晚..."苏培盛急忙跟上。 "爷说,去偏院!"雍正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夜风微凉,脚步声穿过重重院落,雍正的心绪却比这夜色还要纷乱。 他推开门,望着渐近的院子,那里灯火微弱,与记忆中宜修总是为他留灯的明亮景象大相径庭。 雍正摆手示意不必通报,独自走入内院。 守夜的丫鬟见了他,惊得就要行礼,被他一个手势制止。 寝室内,一盏孤灯如豆。 宜修背对着门坐在床榻边,纤瘦的身影在纱帐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她正低头为弘晖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雍正站在门外,忽然不敢上前。 他看见宜修抬手抚过弘晖的额头,又俯身听了听孩子的呼吸,这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烛光下,她的侧脸苍白憔悴,眼下是明显的青黑,曾经丰润的脸颊如今瘦得只有尖细的下巴。 "咳咳..."弘晖在睡梦中轻咳两声,宜修立刻紧张地俯身,轻拍孩子的背脊,哼起一首柔和的摇篮曲。 那曲调雍正很熟悉,是满洲古老的童谣,宜修曾说过,是她幼时生病时,母亲唱给她听的。 雍正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轻轻推开门,脚步声惊动了宜修。 "谁?"她警觉地回头,见是雍正,明显一怔,随即匆忙起身行礼,"爷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行礼时身形微晃,显然疲惫至极。 雍正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触手之处,瘦骨嶙峋,哪里还有当年那个丰腴美人的影子? "免礼。"雍正声音低沉,"弘晖怎么样了?" 宜修垂着眼帘,不敢直视他:"回爷的话,弘晖已退烧了,太医说再调养几日便无大碍。" 雍正走到床前,看着熟睡中的弘晖。 孩子的小脸苍白,额上还有未干的汗珠,但呼吸平稳,确实比想象中要好。他伸手摸了摸弘晖的脸颊,触感微凉。 "为何不告诉爷?"雍正突然问道。 宜修的手指绞紧了帕子:"爷日理万机,妾身...不敢打扰。" "不敢打扰?"雍正转身直视她,"爷是弘晖的阿玛,儿子病了,做父亲的难道不该知道?" 宜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雍正读不懂的情绪:"爷上次来看弘晖,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敲在雍正心上。 他张口欲辩,却发现无话可说。 是啊,他上一次见到弘晖,还是这孩子四岁生辰时。 那时他匆匆来,赐了些赏赐,又匆匆离去,连一顿饭都未曾陪他们母子用过。 寝室内陷入沉默,只有弘晖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回荡。 宜修站在一旁,身形单薄得像随时会倒下。雍正注意到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肩头微微发抖。 "你..."雍正脱下自己的外袍,犹豫了一下,还是披在了宜修肩上,"自己也当心身子。" 宜修明显愣住了,她抬头看向雍正,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多少年了,雍正未曾对她有过这样亲昵的举动。那件还带着雍正体温的外袍裹住她冰凉的身体,让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谢爷的关怀。"她低声道,声音微微发颤。 雍正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模样,心中某处柔软被触动。 他想起初遇宜修时,她也是这样,明明委屈却强装坚强,让他忍不住想要保护。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雍正轻声道,"明日爷让太医院再派两位太医来,你...也要好好休息。" 宜修轻轻点头,忽然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 雍正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这才发现她额头滚烫。 "你也发热了?"雍正皱眉,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来人!传府医!" "爷不可!"宜修惊慌地挣扎,"妾身没事,只是有些乏了..." "闭嘴。"雍正低喝,却无多少怒意,反而带着几分心疼,"照顾孩子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像什么话。" 他将宜修放在外间的软榻上,转头对闻声赶来的嬷嬷吩咐:"去煮碗姜汤来,再准备热水。"然后又对苏培盛道,"去太医院,把当值的太医都叫来。" 宜修躺在榻上,看着雍正为她忙碌的身影,恍如梦中。 多少年了,雍正未曾这样关心过她。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眼皮沉重,意识渐渐模糊。 "宜修?宜修!"雍正焦急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想回应,却陷入了黑暗。 宜修的意识沉入一片黑暗,耳边只隐约听见雍正焦急的呼唤和杂乱的脚步声。 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平,有人用温热的手帕擦拭她的额头,那触感熟悉又陌生。 "府医呢?怎么还没到!"雍正的声音里透着罕见的慌乱。 "回爷的话,已经去请了,马上就到。"苏培盛的声音远远传来。 宜修想睁开眼睛,想告诉雍正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可她的眼皮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恍惚间,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指,那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想起多年前,雍正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承诺会护她一生。 可是,她不想要了。 "宜修,坚持住..."雍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颤抖,"爷在这里。"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宜修的脸颊上,她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泪还是...不,雍正怎么会为她落泪呢?一定是错觉。 当太医院院判张太医匆匆赶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四阿哥坐在床榻边,一手紧握着侧福晋的手,另一手不停地为她拭去额头的冷汗。 烛光下,这位平日威严的阿哥爷眼中竟有掩不住的忧色。 "快看看她怎么了!"雍正见太医来了,立刻让出位置,却仍不肯松开宜修的手。 张太医不敢怠慢,仔细诊脉后,恭敬回禀:"回贝勒爷的话,侧福晋是积劳成疾,加上忧思过度,气血两亏,这才昏厥。需静养调理,切不可再劳心劳力。" 雍正眉头紧锁:"忧思过度?" "这..."张太医犹豫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宜修,"长期郁结于心,对身子极为不利。臣开几副安神补气的方子,但最要紧的是...心情舒畅。" 雍正沉默片刻,挥手让太医下去开方。 他凝视着宜修苍白的脸,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从未想过,那个总是温柔浅笑的宜修,竟会"忧思过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究竟承受了多少? "你们都下去吧。"雍正对满屋子的侍女太监道,"苏培盛,你去看着太医开方,再让人煎药来。" 待众人退下,寝室内只剩下雍正和昏睡中的宜修。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 雍正轻轻抚过宜修的脸颊,指尖感受到她异常的温度。 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曾经丰润的唇如今干裂失色。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雍正想起初见宜修时,她站在选秀的队伍中,一袭淡绿色旗装,不像其他秀女那样刻意讨好,反而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冷。 他问她可会作诗,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见底,随即吟诵了一首自己写的《咏雪》。 那一刻,他就决定要这个女子。 新婚之夜,宜修羞红的脸。 她第一次有孕时,眼中闪耀的喜悦。 她失去姨娘后,在他怀中无声的哭泣...这些画面一一浮现,让雍正的心揪痛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关注她的喜怒哀乐?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只剩下了礼节性的问候? "水..."宜修微弱的声音打断了雍正的思绪。 他连忙扶起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几口温水。 宜修缓缓睁开眼睛,当看清眼前的人是雍正时,明显怔住了。 "爷...您还在这里?"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第3章 第3章沛吾乘兮桂舟 3 雍正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她放回枕上,为她掖好被角:"别说话,好好休息。药马上就来了。" 宜修却挣扎着要起身:"弘晖...弘晖谁在照顾?" "嬷嬷们看着呢,他睡得很好。"雍正按住她的肩膀,"你现在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 宜修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垂下眼帘:"妾身失礼了...不该劳主子爷费心。" 雍正看着她这副恭顺却疏离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他忽然意识到,宜修在他面前早已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而他,竟从未试图跨越。 "宜修,"他轻唤她的名字,没有用敬称,"是爷...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这句话让宜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多少年了,雍正未曾这样亲近地唤过她,更别说...道歉。 "主子爷言重了,"她慌忙道,"是妾身没能照顾好大阿哥,还让爷担忧..." "不,"雍正打断她,"是我太疏忽了。弘晖病了半月,我竟全然不知。你...你瘦成这样,我也视而不见。" 宜修的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水雾,她别过脸去,不想让雍正看见自己的脆弱。 "爷日理万机,政事繁忙,妾身...明白的。" 雍正伸手,轻轻将她的脸转回来,拇指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你不明白。或者说...你不该明白。作为丈夫,作为阿玛,是我失职了。" 宜修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她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肩膀却止不住地颤抖。 雍正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瘦弱的身躯在自己臂弯中崩溃。 "哭吧,"他在她耳边低语,"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宜修再也控制不住,伏在雍正肩头无声地痛哭起来。 所有的委屈、孤独、担忧,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她哭得那样伤心,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雍正轻抚她的背脊,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衫。 宜修任由自身的情绪失控和发泄。 他想起苏培盛的话——"侧福晋这一月来都在照顾大阿哥哪还有空看您啊"。 是啊,她独自承担了多少?而他,却只在意她没有送汤来前院。 不知过了多久,宜修的哭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的抽噎。 雍正扶她躺下,用温热的帕子为她擦净脸上的泪痕。 "为什么...不再送汤来了?"他轻声问道,问出了这个困扰他一个月的问题。 宜修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起初是弘晖病了,妾身实在抽不开身。后来...后来想着爷或许并不在意,送了反倒打扰..." "我在意。"雍正打断她,声音坚定,"我很在意。" 宜修抬眼看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雍正握住她的手,继续道:"这一个月,每到傍晚,我都会不自觉地看向门口,等着你...或者你的汤。直到今日才醒悟过来……" "爷?"宜修的声音哽咽。 "叫我胤禛,"雍正用只有两人时才会用的名字,"就像我们刚成婚时那样。" 宜修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但随即又暗淡下来:"这...不合规矩。姐姐她们会..." "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雍正坚定地说,"就像从前一样。"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时,外间传来弘晖稚嫩的声音:"额娘?额娘在哪里?" 宜修立刻挣扎着要起身:"弘晖醒了!" 雍正按住她:"你别动,我去看看。" 他走到外间,看见弘晖正被嬷嬷抱着,小脸因为刚睡醒而红扑扑的,眼睛却不安地四处张望,寻找母亲的身影。 "阿玛!"弘晖看到雍正,眼睛一亮,伸出小手要他抱。 雍正心头一热,接过儿子。 弘晖比想象中轻了许多,抱在怀里像只小猫。 孩子身上还带着病后的虚弱,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阿玛,你是不是来看弘晖的?弘晖很乖,药都喝了!"孩子天真地说,眼睛里满是期待。 雍正喉头一紧,抱紧了儿子:"是啊,阿玛来看你和额娘。弘晖真勇敢。" "额娘呢?额娘说好要陪晖儿睡的。"弘晖看向内室,小脸上写满担忧,"额娘是不是又累倒了?她总是守着晖儿,自己不睡觉..." 雍正心中一痛,贴了贴儿子的额头:"额娘没事,只是需要休息。今晚阿玛陪你睡,好不好?" 弘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星星一样闪烁:"真的吗?阿玛不走了?" "不走了。"雍正承诺道,抱着儿子走向内室,"我们去看看额娘,但你要答应阿玛,不能吵她休息。" 宜修靠在床头,看着雍正抱着弘晖走进来,父子俩亲密的样子,情绪的作祟让她眼中再次涌出泪水。 弘晖一见到她,就挣扎着要下来,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 "额娘不哭,晖儿乖乖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阿玛说今晚他陪我睡,额娘好好休息。" 宜修看向雍正,后者对她轻轻点头,眼中是她多年未见的温柔。 这一刻,换成以前她肯定是会觉得,所有的等待与忍耐,似乎都值得了。 可是现在雍正的回头,可怜他们母子的这些举动,她不想要了。 雍正将弘晖抱回小床,亲自为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轻拍着哄他入睡。 宜修望着这一幕,泪腺不受控制,泪水模糊了视线。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时她刚刚失去额娘,雍正也是这样承诺她,说将来有了孩子,他会做一个好阿玛。 "睡吧,"雍正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不知是对弘晖说,还是对宜修,"我在这里守着你们。" 宜修侧身躺下,背对着雍正的方向,紧闭双眼。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床榻另一侧迟迟没有动静,她几乎要以为雍正已经离开了,直到听见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身侧的床褥微微下陷——他真的躺下了。 五个月了。 整整五个月,雍正未曾踏入她的偏院一步。 宜修咬住下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身侧的人察觉她还醒着。 自从她姐姐柔则入府那日起,一切都变了。她仍记得那天,雍正眼中的惊艳,像一柄锋利的刀,直直刺入她的心脏。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柔则穿着一袭淡粉色旗装,发间只簪了一朵新鲜的芍药,却衬得整个人如朝露般清新动人。 雍正的目光落在柔则身上便再难移开,宜修站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再引不起观画人的兴趣。 "宜修,这是你姐姐?爷竟不知你有个如此...出色的姐姐。"雍正当时这样说,语气里的赞叹毫不掩饰。 从那天起,柔则的院子夜夜笙歌,而她的院子却日渐冷清。 就连弘晖问起"阿玛什么时候来看我",她也只能强颜欢笑地哄着:"阿玛忙,等忙完了就来。" 身侧,雍正的呼吸渐渐平稳。 宜修紧绷的身体却丝毫不敢放松,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侧卧的姿势,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到他。 被间若有若无地传来沉香的气息,那是独属于他的味道,曾经让她心安,如今却只让她鼻尖发酸。 困意终于战胜了紧张,宜修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她即将入睡的刹那,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腰际。 她浑身一僵,睡意全无,却不敢动弹。那只手只是轻轻放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却足以让宜修的心跳如擂鼓。 雍正闭着眼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宜修紧绷的身体。 她瘦了太多,隔着寝衣都能摸到肋骨的轮廓。 他记得从前宜修身子丰腴,腰肢柔软,他总爱在床笫间把玩。 如今却...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 雍正悄悄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着宜修单薄的背影。 她连睡觉都这样拘谨,像是生怕打扰到他。 这与初婚时那个会撒娇钻进他怀里的宜修判若两人。 ——是他亲手把花儿养枯萎了。 雍正想起宜修刚入府时,他特意命人在院子种满她喜爱的海棠。 花开时节,他常携她的手漫步花下,听她吟诗作对。 那时的宜修眼中盛满星光,笑容比海棠还要明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 身前的宜修忽然轻轻咳嗽了两声,立刻又压抑住,生怕吵醒他的样子。 雍正心头一紧,轻轻收回手,撑起身子看她。 月光下,宜修的小脸苍白如纸,眉头微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雍正轻手轻脚地下床,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更厚的锦被,小心翼翼地盖在宜修身上。 她似乎感觉到了温暖,无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眉头舒展了些。 雍正站在床边,静静看了许久,才重新躺下。 这一次,他刻意与宜修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想再惊扰她的睡眠。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这五个月来,她有多少个夜晚是这样独自入睡的? 弘晖生病时,她又是怎样熬过那些不眠之夜的? 窗外,更鼓敲过三下。雍正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全是宜修憔悴的面容和弘晖见到他时惊喜的眼神。 他翻身面向宜修的方向,在黑暗中描摹她的轮廓。 曾经,这个女子是他心头的明珠,是他亲选的福晋。 后来...后来朝政繁忙,新人入府,他渐渐将她遗忘在角落。 "唔...弘晖..."宜修在梦中呓语,声音里满是担忧,"别怕...额娘在..." 雍正心头一热。 即使在梦中,她牵挂的仍是孩子。 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拂开宜修额前散落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微烫的皮肤,不由皱眉——烧还没退。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宜修才真正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