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苍狗、物转星移,沧桑陵谷。
三千世界。
一道金字罗列概括她的一生。
判词云:“可叹柳叶德,堪怜咏絮才。玉带云中起,金枝雪里藏。”
两弯似蹙非蹙远山眉,一双似云娇雨怯去含露目。
态生两靥之柔态,娇袭一身之软态。晖光点点,檀口轻启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初霁望虹。
她名为谢道韫,又名谢韬元,字令姜。而世人称她为……“咏絮之才”。
谢道韫醒来的时候,她记得自己不是已经……
屋外雷鸣阵阵,轰隆隆的响声,屋外的树叶风吹地簌簌作响,树枝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会被折腰而断。
昏黄的灯盏下映着在床边趴着的人身上,她的手紧握着床上人的小手,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声响起,那女子像是被吓到一般,猛的抬起头,额上满是冷汗。
宜修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眸中满是惊疑,她…这是活过来了?
在看到床上因为发热而满脸通红的孩子的时候,眸中闪过一抹心疼,心里更是抽痛不已,心中的那人叫嚣着为何要让她回到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要让她眼睁睁看着弘晖离她而去吗?
“弘晖?”是这个孩子的名字?
宜修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却发现手心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宜修摊开掌心,只见一粒圆滚滚漆黑的药丸躺在她手心,宜修将药喂进弘晖口中,看着那药在他口中化开。
她眼圈泛红,晶莹的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落,苍白无色的唇角却微微扬起。
她来这里是为了就这个孩子,也是她的孩子。
“侧福晋,太医被请去福晋院里了。”剪秋哽咽着说道。
视线落在自家福晋绝望的脸上和床上紧皱着眉头,时不时难受得呻吟的小阿哥,眼眸里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
宜修看着床上的儿子,心中闪过一抹嘲讽,那个男人就这般不在意他们吗?哪怕弘晖病重仍旧是比不上正院的嫡福晋——她的姐姐。
当真是心狠手辣至极,弘晖也是她的外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缘。
亲姨母和亲生阿玛都可以狼心狗肺至此。
宜修头疼极了,脑子里记忆还没有完全地融合,隐隐约约地作痛,还在撕裂吞噬她的思想。
“还我儿子命来……”
“死的好啊……我的晖儿才是嫡子。”
“她为何还不死……”
宜修扶额揉着太阳穴,淡淡地吩咐着:“你先下去吧,我想好好陪陪晖儿。”
目光怔怔的看着床上的弘晖,那是她的儿子。
剪秋看着自家福晋,不懂爷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明明她家福晋这般貌美,才学一绝,为何偏偏看上嫡福晋那般勾引自家妹夫的人。
现在只希望小阿哥能熬过这一关,不然她不敢想自家福晋会变成什么样。
宜修紧紧盯着弘晖的小脸,直到看着他脸上的潮红慢慢退去,她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
宜修回想着宜修悲惨狗血的一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低垂的眸中却满是嘲讽,明明是宜修先入的王府,明明也是那个男人先已经答应了宜修。
只要生下孩子就请旨册封宜修为雍亲王府的嫡福晋,可为何她的姐姐——柔则的出现就夺走了她所有东西,丈夫的宠爱,嫡福晋的位置,弘晖的嫡子身份。
明明弘晖可以一出生就是雍亲王府的嫡长子了。
是嫡长子,而不是同她一般的永远是庶出的身份,永远都要低嫡出的一头,卑躬屈膝地讨好。就如她和柔则一般,不死不休,不生不灭的身份有别,至死都不是嫡系血脉。
一朝龙在天,而柔则成了雍亲王嫡福晋。
凡土脚下泥,她的儿子却成了要同她一般成为庶出的子女,弘晖年仅五岁便死在了这雍亲王府,草草的一副薄棺了事,她却只能看着所有人都在为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欢呼雀跃。
既然如此,为何一开始给了她希望,又生生地一盆冷水泼灭她的热烈。
让她眼睁睁看着所有她重视的都离她而去?到最后却只换来他一句“死生不复相见”。
回过神来,宜修眸中闪过一抹嘲讽,既然如此,她便要让他们尝尝眼睁睁看着自己所重视的一切都离自己而去是种什么感受。
融合了宜修的平生记忆和身临其境的感受。
眸底的清冷逐渐软和融化。
宜修拿起帕子轻轻擦去弘晖额头的汗,眸中一闪而过的坚定,这辈子额娘不仅要你活着,还要你是嫡子,是大清的皇上。
六月的天,跟小孩的脸似的,说变就变,昨日狂风暴雨,今日便艳阳高照,唯有地上残留的水迹能看出昨日的风雨带来的证据。
宜修洗漱过后,便时刻注意着床榻上弘晖的动静。
“额娘”弘晖虚弱奶声奶气的撒娇声响起。
宜修听到这声音,鼻子一酸,忍下心底的酸涩,急忙走到床边,伸手将他抱入怀中,“额娘的弘晖终于醒了,吓死额娘了。”
她不知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弘晖叫她额娘了。
母亲的眼泪
宜修抱着弘晖轻声地哄着抱着,"额娘在",她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弘晖仰着小脸,不解地望着母亲泛红的眼眶。
他不过是去了一趟邬先生那里,背了几篇文章,一觉醒来怎么回来就看见额娘这般模样?
"额娘不哭。"弘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替宜修擦去眼角的泪珠。
他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熏香,还夹杂着一丝药草的苦涩。
窗外夕阳西斜,将母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宜修将脸埋在弘晖的颈窝,感受着孩子温热的体温。
她想起方才太医说的话,说弘晖先天不足,怕是...这个念头刚起,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怀中的孩子却突然咯咯笑起来:"额娘的眼泪痒痒的。"
弘晖扭动着身子要下来,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饴糖:"邬先生给的,给额娘吃。"
糖块已经被小手攥得有些化了,黏糊糊地沾着帕子。宜修望着孩子天真的笑脸,突然紧紧将他搂住。这一刻,她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停驻。
暮色渐浓,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
弘晖趴在母亲肩头打了个哈欠,他还不明白生死为何物,只是觉得今天的额娘特别温柔。
而宜修望着怀中渐渐睡去的孩子,在心里暗暗发誓,定要寻遍天下名医,护他平安长大。
容嬷嬷望着宜修憔悴的面容,心中酸涩难言。她从小看着宜修长大,从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到如今隐忍克制的侧福晋,她比谁都清楚宜修心里的苦。
"主子,您歇会儿吧,阿哥交给奴婢们照顾便是。"容嬷嬷轻声劝道,伸手轻轻抚了抚宜修的发鬓,像是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宜修摇了摇头,手指仍紧紧攥着弘晖的衣角,仿佛一松手,孩子就会消失似的。她低声道:"我不累,弘晖刚刚睡下,我怕他一会儿醒了见不到我,又要哭闹。"
容嬷嬷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剪秋。剪秋会意,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弘晖,轻声道:"主子放心,奴婢会守着阿哥,若他醒了,立刻来禀报您。"
宜修这才松了手,可目光仍追随着剪秋抱着弘晖离去的背影,直到内室的帘子落下,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容嬷嬷见她神色恍惚,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低声道:"主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宜修抬眸,见容嬷嬷神色凝重,便知她要说的事非同小可。她微微颔首:"嬷嬷但说无妨。"
容嬷嬷压低声音,道:"正院那边……福晋今日又请了太医。"
宜修指尖一颤,眸色微冷:"又是太医?她身子不适?"
容嬷嬷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福晋日日都叫太医,说是心悸气短,可太医诊了又诊,却总说无大碍。主子爷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宿在正院,连前朝的事都耽搁了不少。"
宜修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她倒是会挑时候。"
容嬷嬷忧心忡忡:"主子,老奴总觉得……福晋此举,怕是有意为之。"
宜修沉默片刻,淡淡道:"她向来如此,从前是,现在也是。"
容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主子,您得想个法子,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阿哥还小,若是主子爷长久不去看他,日后……"
宜修闭了闭眼,指尖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那是她入府时,四爷亲手给她戴上的。她低声道:"嬷嬷放心,我心里有数。"
窗外夜色渐深,风吹过庭院,树叶沙沙作响。
容嬷嬷看着宜修沉静的侧脸,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宜修时的场景。那时的宜修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眼里满是笑意,哪里像如今这般,连笑都带着几分克制。
容嬷嬷心里一酸,忍不住道:"主子,您别太委屈自己。"
宜修抬眸,看向容嬷嬷,眼底终于浮现一丝暖意:"嬷嬷,我不委屈。"
她顿了顿,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只要弘晖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容嬷嬷眼眶微热,正想再劝,却听内室传来弘晖的咳嗽声。宜修神色一变,立刻起身往里走。容嬷嬷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这深宅大院里的争斗,从来就没有停过。而她的主子,终究还是被卷了进去。
正院的烛火摇曳,映得柔则苍白的脸色愈发楚楚可怜。
她倚在绣金软枕上,纤纤玉指捧着药碗,眉头轻蹙,似是十分抗拒那苦涩的药味。
"四郎……"她抬眸望向坐在床边的雍正,声音柔得似水,"这药太苦了,妾身实在喝不下。"
雍正眉眼微沉,手指在膝上轻轻敲了两下,语气虽淡,却透着不容置疑:"太医说了,这药必须按时服用。"
柔则咬了咬唇,眼中泛起盈盈水光:"可妾身一闻到这药味就难受……"
雍正盯着她看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接过药碗,亲自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爷喂你。"
柔则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乖顺地低头抿了一口,随即又蹙眉轻咳起来,帕子掩着唇,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
雍正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又很快压下。
他忽然想起,从前在潜邸时,宜修也曾病过。
那时她高烧不退,却仍强撑着精神,将府中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甚至在他回府时,还能端上一碗温热的参汤。
——"爷政务繁忙,妾身不敢让这些琐事扰了您。"
——"爷放心,府里一切有妾身。"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可她的面容却在他记忆里渐渐模糊。
他只记得她总是低眉顺目,安静得几乎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却又事事妥帖,从不让他烦心。
"四郎?"柔则见他出神,轻声唤道,"可是累了?"
雍正回神,淡淡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