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大地,此刻已彻底沦为人间炼狱。瘟疫,这个看不见的死神,比任何刀兵都更高效、更残酷地收割着生命,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曾经繁华的城镇,那些熙熙攘攘的街市,如今只剩下死寂和腐朽的恶臭,风过之处,带着令人窒息的尸气。逃难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他们的眼中只剩下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他们穿过荒芜的田野,越过堆满尸骨的官道,每一步都踏着绝望的泥泞,只为求得一线生机,哪怕那生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而那些被黄巾余孽裹挟的队伍,更是瘟疫滋生的温床,每日都有成千上万的生命,在绝望与痛苦中,如同枯萎的野草般悄然凋零。
就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上,一个神秘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然现身。他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仿佛他本就属于这片混沌。
他身着一袭灰扑扑的道袍,那道袍洗得发白,有些破旧,却出尘不染,仿佛超脱于这尘世的污秽之外。他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花白而凌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更添了几分洒脱与不羁。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每一道皱纹都刻画着生命的沧桑与智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脱和悲悯。他的双眼深邃而明亮,如同两口古井,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又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悲悯和无尽的超脱。他步履缓慢,却又似融入天地之间,每一步都踏得无声无息,不染尘埃,如同仙人漫步于凡尘。
他便是于吉。
于吉并未直接干预那些垂死挣扎的百姓,也没有施展任何“神迹”去救治他们。他只是静静地穿梭于一个个被瘟疫吞噬的村落,穿梭于那些弥漫着绝望气息的黄巾营地。他的身影,在破败的房屋间穿梭,在横陈的尸骨旁驻足。他观察着,那堆积如山的尸骨,它们无声地控诉着乱世的残酷;他观察着那哀嚎不止的病患,他们的痛苦如同利刃般撕扯着生者的心弦;他观察着那麻木不仁的生者,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空洞。他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是他早已看透的世间常态。
他看着那些无力回天的“太平道”方士,他们颤抖着手,向信众分发着丝毫不起作用的符水,口中念诵着苍白无力的咒语。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与无助,却依然固执地相信着那些虚无缥缈的力量。他看到那些陷入癫狂的黄巾信徒,他们将瘟疫视为“天罚”,将死亡视为“黄天降罪”,却无法理解这背后真正的根源,无法看到那隐藏在迷信之下的科学道理。他们虔诚地跪拜着,却不知自己已被蒙蔽,走向了更加深沉的绝望。
于吉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遥远的东北方向。他感受到了那里传来的,一股异于寻常的“气”。那股气,带着勃勃生机,带着秩序井然,更带着一种与天地大道似乎格格不入的,强行干预的“扭曲”之力。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强大,却又充满了好奇的力量。
他知道,那是辽东。那是那个名为周明的年轻人,正在做的“事情”,那是与他所信奉的“道”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虚空,施展出他所独有的**“望气术”**。常人所见的,只是山川河流,是眼前实实在在的景物。而他所见的,却是天地之间流动的气运,是万物生灵的命数,是无形无相却又真实存在的力量。他看到了辽东上空,那如同烈日般璀璨而蓬勃的气运,它在瘟疫肆虐的背景下,不仅没有衰减,反而愈发强盛,甚至隐隐向外扩张,如同烈火般吞噬着周围的混沌。
他看到了那股“扭曲”之力的源头,那股名为“科学”的力量。它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改变着生老病死,改变着农耕渔牧,甚至改变着人心的认知。它颠覆了旧有的法则,创造着新的秩序。
他看到了周明,这个年轻人,仿佛在逆天而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干预着天地法则。他看到了周明身边,那个曾经属于太平道的圣女——张宁。她身上流动的“气”,也带着一股奇特的,被周明所改变的气息,那气息不再是纯粹的太平道术法,而是混杂着一种全新的,充满活力的力量。
于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所坚守的“大道”,是顺应天道,是无为而治。他相信万物有其自身的规律,强求只会带来反噬。而周明的所作所为,却是“有为而治”,甚至是“逆天而行”。他用人力去改变天道,用科学去解释神迹。这在千年道法传承的于吉眼中,是一种巨大的,甚至是危险的“冒犯”,是对天地法则的挑战。
他并非不悲悯苍生,他的眼中有着对世间苦难的怜悯。但他更相信,天地有其自身的规律,万物有其自身的命数。强行改变,即便能一时奏效,也终将引来天道的反噬,带来更大的灾难。他认为,人类的渺小,无法与天地抗衡,唯有顺应,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他没有进入辽东,也没有选择与周明直接接触。他深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而他的道,此刻便是观察,是警告。他要看周明这条“逆天而行”的道路,最终会走向何方,会给这片大地带来怎样的影响。
于吉的身影,如同微风般,拂过一处处疫病肆虐的废弃村落。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却在最显眼的地方,用他那古老而神秘的道法,刻下了一些预示性的谶语。这些谶语,不是用刀刻,也不是用笔写,而是用一种玄妙的**“天地符文”**,铭刻在古老的树干上,或是荒废的寺庙墙壁上,肉眼看去模糊不清,只有心神敏感之人才有所察觉,且会莫名其妙地将其传扬开来,如同播撒下神秘的种子。
“逆天而行,必遭反噬。”
“世间大道,不可强求,强求者,徒增业果。”
“苍生有劫,非人力可挽,当顺天应命,方得始终。”
这些谶语,带着一股玄而又玄的意味,它们晦涩难懂,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深刻的真理。它们随着逃难的流民,随着口耳相传的谣言,悄无声息地在中原的瘟疫区流传开来,如同病毒般扩散。那些绝望的百姓,将这些谶语视为“上天”的警示,视为对汉室无能的惩罚,或是对某些“异端”的警告,他们的内心更加惶恐不安。
在黄巾军的营地里,有方士看到了这些谶语,他们将它们视为“天意”,视为对周明“奇术”的嘲讽。他们认为,周明的“神术”太过逆天,终将引来天罚,因此,也越发敌视辽东的一切。这反而让他们更加坚信太平道的力量,认为只有顺应黄天,才能得救,才能在这乱世中找到一丝光明。
就在于吉在疫区留下谶语,并遥遥观察辽东之际,远在辽东医馆的张宁,却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异样。那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仿佛心头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触碰了一下。
她正忙着为一名病患换药,手上的动作娴熟而迅速,每一次包扎都精准而轻柔,仿佛对待最珍贵的艺术品。突然,她颈项间佩戴的晶体吊坠,猛地传来一股微弱而奇异的颤动。
那吊坠,是周明初入辽东时,从一个神秘石盒中发现的,后来便一直由她贴身佩戴。这晶体吊坠平日里毫无异样,与普通玉佩无异,温润而冰凉。但此刻,它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发出一种难以察觉的微光,同时散发出一股温热,紧贴着她的皮肤,仿佛要融入她的血肉之中。
张宁的动作猛地一顿。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颈项间的吊坠,那股颤动和微光,仿佛直接触及了她的灵魂深处,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感觉。那熟悉,似乎是来自遥远的血脉传承;那陌生,却是从未感知过的力量。
她的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所牵引,视线仿佛穿透了医馆的屋顶,穿透了重重阻碍,望向了遥远的中原疫区。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气”,混杂着一丝神秘而古老的力量,似乎与她颈间的吊坠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如同两颗遥远的星辰,在虚空中产生了感应。
这共鸣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又悄然平息。吊坠恢复了冰凉的触感,不再发出微光。但那股奇异的感觉,却深深地刻在了张宁的心头。她感到一阵眩晕,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些模糊而断续的画面:那是虚空中流动的光点,是某种无法言说的能量波动,以及,一道苍老而深邃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洞察一切的利剑,直刺她的心底。
“张医女,您怎么了?”一旁的医女见她脸色苍白,连忙关切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张宁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迷茫,仿佛被迷雾笼罩:“没什么……只是……只是感到有些不适。”她掩饰性地摸了摸吊坠,心中的疑惑如同潮水般涌起,一波接着一波,让她难以平静。这吊坠,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它为何会在此时此刻,产生如此奇异的反应?
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这吊坠的来历和异样,因为她知道这并非凡物。此刻,这份异样,让她本就疲惫的心神,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悬念之中。她感到一种宿命般的牵引,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物,正逐渐浮出水面。
她看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是瘟疫肆虐的战场,也是黄巾余孽的聚集地。而在这片混沌之上,一股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似乎已将目光投向了辽东,投向了周明,也投向了她颈项间那枚不起眼的晶体吊坠。一场无形而深远的较量,似乎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