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烛火在深夜里跳了跳,摇曳的光影中,林枫的手指刚触到一株千年茯苓的根须,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细微震颤。
那震颤像是春蚕食叶的沙沙声,又比蚕鸣更深沉,仿佛从骨缝中渗出——正是那根金针在动。
他慌忙缩手,茯苓“啪嗒”一声掉回药筐,尘土扬起,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灰。
月光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棂漏进来,照见他掌心浮起淡金色纹路,金针正贴着皮肤缓缓转动,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带着一丝微热,顺着血脉游走。
“咚。”
后窗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猫爪擦过瓦片的声音。
林枫呼吸一滞,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昨夜墙头那枚闪着寒光的青铜令牌。
他迅速吹灭烛火,借着月光摸到窗缝,眯眼望去——院外槐树影里站着两个黑衣人,帽檐压得极低,其中一个正用刀尖挑开药园的篱笆,动作轻巧如剪风。
“那小子不简单。”左边的黑衣人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几分忌惮,“刚才那一击,像是《灵枢秘典》里的‘枯荣指’。”
林枫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跳仿佛也跟着慢了下来,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脉搏。
右边的黑衣人嗤笑:“秘典早失传了,说不定是那老东西藏私。”他抬手指向药房,声音压得更低,“先探探虚实,若真有……”
话音未落,院内突然响起巡山弟子的梆子声,三更的敲击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两个黑衣人如惊鸟般窜上屋檐,眨眼便没了踪影。
林枫这才发现自己蹲在地上,膝盖抵着药筐,额头的汗正顺着下巴滴进衣领,湿漉漉地黏在颈间。
他摸出怀里的金针,金属表面还残留着方才的热度,指尖触碰时竟有些微微发烫。
月光下,针身隐约浮现出一行古篆——“见血封喉,枯荣同生”。
第二日清晨,药园的朝露还没干,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香。
林枫提着竹篮去采晨露,刚转过青竹屏风,便撞进一片冷得刺骨的目光里。
叶芷兰立在芍药丛中,月白裙裾沾着几点露珠,发间玉簪折射出冷光,像冰棱般刺人双目。
她身后跟着两个持剑的内门弟子,腰间玉佩相撞,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是雪粒落在石阶上。
“林药仆。”她开口,声音比晨露还凉,“你昨日用了什么手段?”
林枫的手指在竹篮边缘蜷起,指甲几乎掐进竹篾。
他想起昨夜黑衣人说的话,喉结动了动:“圣女,我不过是……”
“别小看我。”叶芷兰截断他的话,指尖突然点向他手腕的太渊穴。
一股冰锥般的真气顺着经络窜进来,林枫浑身一震,像是被冻住的溪流中突兀插入一根钢针,刺痛沿着手臂往上蔓延。
那真气像条毒蛇,沿着手太阴肺经往上爬,要掀翻他体内那股暖融融的气流。
他想起《灵枢秘典》里的“藏气诀”,慌忙引着暖流在经脉里绕了个弯,将冰锥困在列缺穴附近。
叶芷兰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望着林枫平静的脸,忽然收回手:“你的脉……乱得很。”
林枫额角渗出细汗,强笑道:“许是昨夜没睡好……”
“别做傻事。”叶芷兰转身时,发间玉簪扫过芍药花瓣,几片花瓣打着旋儿飘落。
她的脚步声渐远,两个内门弟子跟在身后,靴底碾碎了几株刚抽芽的紫参,泥土混合着草汁的气息扑鼻而来。
林枫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白消失在竹影里,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全湿了,汗水早已浸透里衣。
晨风掠过药园,带起几片被踩碎的药叶,混着泥土的腥气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午后的炼丹房飘着朱砂和麝香的味道,炉火映红了墙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苦与辛辣交织的气息。
老药师蹲在丹炉前扇风,银白的胡子被炉火烧得微卷,随着动作轻轻抖动。
他面前的药臼里堆着半尺高的何首乌,石杵“咚咚”砸下,浆汁溅在青石板上,染出深褐色的痕迹,散发出浓烈的苦涩。
“小枫,来帮把手。”老药师头也不回。
林枫刚接过石杵,老人的手突然按在他手背上。
那力道不大,却像铁钳般稳:“昨夜那两人,是天机阁的人。”
石杵“当啷”掉在药臼里,溅起几点飞沫,打在他的衣袖上。
林枫抬头,正撞进老药师浑浊却锐利的目光里:“他们在找《灵枢秘典》。”
“您……”
“别问。”老药师打断他,从袖中摸出块烤红薯塞给他,温热透过粗布传来,“今晚子时,后山断龙崖。”他弯腰拨弄丹炉,火光照得他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带好你的针。”
林枫攥着烤红薯,温热透过粗布传来,像是握住了某种温暖的承诺。
他望着老药师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刚进药园时,也是这个老人,用药锄敲他的脑袋:“药材要轻拿轻放,比伺候祖宗还金贵。”可此刻,老人后颈的白发被炉火烧得泛着银光,竟比药园里的白芷还白。
断龙崖的夜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衣领,带着潮湿的苔藓气息。
林枫踩着碎石爬上崖顶,远远便看见老药师的灰布衫在风中翻飞。
他脚边躺着一个人——是昨日被吸干兵脉的陆战,此刻面色青灰,牙关紧咬,脖子上爬满青紫色的细筋,像是蛛网般蔓延。
“蚀骨蛊。”老药师蹲下身,指尖划过陆战凸起的喉结,冰冷而果断,“三日后,这些蛊虫会顺着任脉啃到心脏。”
“您救他?”林枫皱眉,语气中带着迟疑,“他昨日还……”
“救的不是他。”老药师抬头,眼里有火星在跳,“是你。”他从怀里摸出个檀木盒,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九根金针,每根都泛着幽光。
林枫望着盒中金针,忽然想起古墓壁画里,那个手持九针的白衫医者,眼神坚定如炬。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自己那根淡金色的针,对准陆战膻中穴缓缓刺下。
针尖刚触到皮肤,陆战突然发出一声闷吼。
林枫只觉掌心一热,体内那股暖流如活物般窜进针柄,顺着针尖钻进陆战体内。
他“看”见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虫正顺着陆战的足少阴肾经往上爬,所过之处,经络像被火烤的桑皮纸,滋滋冒起青烟。
“引到少商穴。”老药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紧迫与笃定,“用你的‘观脉瞳’。”
林枫闭起眼,意识却清晰得可怕。
他能“看”见陆战的经络像发光的丝线,黑虫们正疯狂啃噬着任脉的“中脘穴”。
他咬着牙,引着暖流在陆战体内画出个圈,将黑虫往手太阴肺经的“少商穴”逼去。
“出来了!”老药师低喝。
林枫睁开眼,只见陆战的少商穴渗出一滴黑血,里面裹着条半寸长的黑虫,正扭曲着往石缝里钻。
他迅速拔针,黑虫“啪嗒”掉在地上,瞬间化为一滩黑水。
陆战猛地坐起,喉间发出干呕声。
他望着林枫手中的金针,瞳孔剧烈收缩,连滚带爬退到崖边:“你……你是邪修!”
“滚。”老药师甩过去个药囊,声音冷得像铁,“再敢说半个字,蛊虫爬回你丹田里。”
陆战连滚带爬下了崖,脚步声消失在松涛里。
林枫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握着金针的手在发抖。
老药师递来水壶,他灌了半口,凉丝丝的泉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这才缓过劲来。
“拿着。”老药师塞给他一枚玉简,声音低沉,“里面是《灵枢秘典》的残卷,你师父当年……”
“咻——”
破空声打断了他的话。
老药师脸色骤变,猛地将林枫推向崖边的巨石。
月光下,七道黑影如夜枭般从松林里窜出,为首之人披着玄色斗篷,面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交出金针,留你全尸。”
林枫攥紧玉简,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仿佛鼓槌擂在胸口。
他望着那七道逼近的身影,忽然想起《灵枢秘典》里的话:“手太阴肺经,为十二经之始。”体内的暖流再次涌动,顺着肺经的路线在指尖凝聚成淡金色光团。
夜风卷起老药师的衣角,他望着悬崖下的深渊,低声道:“小枫,记住……”
“住口!”斗篷人抬手就是一道掌风,老药师被掀得撞在巨石上,嘴角溢出鲜血。
他挣扎着指向林枫:“跑……”
林枫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倒在血泊里的老药师,又望着逐渐逼近的斗篷人,忽然觉得体内有团火“轰”地烧起来。
那火顺着肺经窜向全身,连指尖的金针都发出蜂鸣般的轻响。
“交出针。”斗篷人离他只有三步远,腰间的青铜令牌闪着冷光——正是昨夜墙头那枚。
林枫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石壁。
他望着老药师染血的灰布衫,又望着手中的金针,忽然笑了。
那笑容带着点疯劲,像极了昨夜药铺里,被烛火点燃的药纸。
“想要?”他举起金针,月光穿过针身,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影子,“来拿啊。”
斗篷人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身后的黑衣人已经散开,将林枫围在中间。
松涛声突然变得很响,掩盖了林枫剧烈的心跳。
他望着为首的斗篷人抬起手,望着那只手缓缓握紧成爪,忽然想起《灵枢秘典》最后一页的话:“九针齐鸣时,天地为之一震。”
而此刻,他掌心的金针,正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