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字句如线团般缠绕在一起,叫人无法辨认。
奚不言扫了一眼,眉头轻蹙:“应是信笺主人的神识察觉到异常,将内容隐去了。”
话音未落,墨痕渐渐消去,徒留空白的信纸,仿若无事发生。
指尖轻蜷,李长缨脑中嗡嗡响,嗓音滞涩:“信中所言‘剑骨’,莫非指的是我?那善魂又是何物?”
关于这封蹊跷的信,她有太多疑问。
“剑骨千年难逢,目前来看,似乎是这样,”他颔首,指尖点着扇柄,“至于‘善魂’……世人大都只论三魂七魄,善恶双魂的说法,我偶然在一部**中瞧见过,了解不多,若要再详细些,恐怕得去一趟药王阁。”
他口中的“药王阁”,乃杏林门藏书阁,汇聚了天下医书和药方,以至于入阁一观成为无数医修心中所向。但少有人知的是,位于它正下方的禁阁才是最珍奇所在,其间所藏皆是**秘术,不乏乱人心魄、于神不知鬼不觉间夺人性命之法。
驮载二人的马车在空中飞速前进,一盏茶的工夫,便缓缓停在杏林门大门处。
门派坐落于繁华城池中心地带,白墙青瓦,门前悬一块乌木匾额,上书“杏林门”三字,遒劲有力,墨门大开,其上绘有青囊九叶徽征,两侧白玉石像耸立。
周围虽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但一跨入门内,喧嚣顿无,仿佛踏入另一番天地。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罗列,青衫医者往来其间,四处都置有常年燃着的安神香,青烟袅袅,教人路过时只觉心神一宁,病痛似也轻了三分。
被眼前扑面而来的“财大气粗”之气所震撼,李长缨半天说不出话来,奚不言见状莞尔,领着她进入前堂,里面病患早已排成长龙,坐堂弟子诊脉如行云流水,药童在一旁抓药、研磨、煎煮,动作娴熟。
倏地,他折扇一展,拦住一位打杂的小弟子,声音清润:“且慢,你是新来的么?”
小弟子猛地抬头,她也跟着多看了几眼。
太瘦了,眼睛大得吓人,面颊凹陷,鼻梁上有道不深不浅的疤,大概出身寒微。
双眼不自然地瞥向一旁,他嚅嗫道:“是……我今日才入门。”
一道爽朗的女声突然响起。
“今日早些时候,他晕倒在大门口,我看着可怜,便把他捡回来了。”几人回头,只见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款步而来,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薄唇微微上扬。
“师姐,你怎么又随意捡徒弟了,”奚不言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你忘了先前……”
被他唤作“师姐”的,便是杏林门圣手之一——叶黎,同时也是他的二师姐。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多一张嘴不多,捡都捡了,权当是结段善缘。”说罢,她吩咐小弟子去忙活,转头看向李长缨,脸上笑意清浅。
“想必这位,便是天极宗的李道友?叶某久仰大名,”她熟稔地拉起李长缨衣袖,左看右看,轻叹一声,“可惜我外出义诊,几刻钟前才回来,否则,我定会亲自前往天极宗为你医治。”
紧接着,她瞥了眼奚不言,凑近低声道:“若是你不习惯阿言的疗法,不妨来找我……”
“师姐,”他连忙打断,上前挡在二人中间,似笑非笑,“你不会要抢我病人吧?”
叶黎后退几步,狡黠一笑:“那便等大比之时,再见真章喽。”
辞别她后,他安排好李长缨的住处,便匆匆离去。
听闻是同时来了数十位浑身脓疮溃烂的修士,杏林门鲜少见过这般阵仗,当即召集圣手前去商讨。
她在杏林门的住所是一间花草满屋的小筑,推开窗即可观赏寒池风光。
小筑配有两名凡人侍女,无召时她们便在花廊下做些针线活。
“你听说了吗?鬼医又来找咱圣手麻烦……”一个圆脸侍女刻意压低声音,朝着同伴耳语,但落在身为修士的李长缨耳里,清晰无比。
“他想干什么?上次不是才被掌门打成重伤了么?”
“他一直都想成为第一医修嘛,”她撇撇嘴,“掌门收拾他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啦。”
“鬼医是何人?”李长缨的声音冷不丁冒出,两人吓得手上一顿,针线筐跌落在地。
圆脸侍女心神稍定,义愤填膺道:“是个白眼狼,亏得叶圣手心善,当年好心收留他,哪晓得这家伙良心都被狗吃了!”
“就是说呀,哪有像他这般挑战医修的,依我看,他就是想要圣手们的命。”另一位侍女满脸愤懑。
原来方才奚不言的未竟之语是指这个,李长缨默默地想,看来叶黎在捡徒弟这事上有前车之鉴。
她顺着从小筑延伸出去的石板路慢慢踱步,忽闻前方传来喧闹。
“我现在便去给掌门传书,就说有大量人儡现身杏林门辖地内……”
不远处,叶黎急匆匆地从堂屋出来,一边脱去沾满腥臭黑血的外袍,一边跟奚不言交代,两人脸上都是一副严肃之色。
人儡?
她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关键词,想起从前在书上读过的内容。
人儡乃被强行抹去记忆、消去情感的人,通常受蛊虫控制,沦为杀器。
无生谷的手已经伸到此地来了?!
李长缨瞳孔骤缩,下一瞬,便听见奚不言蹙眉道:“但我已探查过,那些生疮溃烂的修士体内并无蛊虫的痕迹。”
他顿了顿,声音夹杂一丝冷意:“何况,你我也清楚,饶是最厉害的蛊虫,也无法同时控制数十个人儡,除非,无生谷派了至少十余人来此地卧底,但它还没那个胆量,所以……”
“这些人儡是被极为强悍的神识所控制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人心头一颤。
叶黎猛地顿住脚步,神色晦暗不明:“有修为至少是化神的人,在暗中控制这些人儡?且这个人离我们不远?”
“化神还不够,应当已迈入渡劫之境。”
修为达到渡劫期的人,放眼整个修真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几位也是顶尖宗门的掌门长老之流。
李长缨心中盘算了下,她所知的渡劫期修士,唯有师尊玄微道君和极乐宫宫主二人。
这两位没理由会对杏林门明目张胆地下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干系八大宗门的平衡之态。
虽置身还算安稳的杏林门,她却感觉身边有无数阴谋算计交织,其中牵扯的利益考量不知几何。
她搓了搓手臂,走向奚不言,叶黎已匆匆往住所赶去。
“你觉得,会是谁?”李长缨轻声发问。
他并未答话,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掌心:“那人派如此多的人儡过来,必然是想干扰杏林门的视线,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奚不言微微抬眸,下意识看向杏林门最高的建筑物——药王阁。
飞檐如青鸾展翅,檐角青铜风铃随风晃荡,透过雕花窗棂,隐约可见有烛光闪烁,在黑沉沉的塔楼映衬下,异常明显。
呼吸凝重了几分,须臾间,他已瞬移至药王阁大开的门前。
她赶紧施展轻功跟了上去:“是有什么发现吗?”
“药王阁严禁明火,定是有不知此律的外人趁机闯入阁中。”他低声快速解释,抬手给两人施了个隐身符,展开折扇,踏入堆满古籍的阁内。
李长缨抽出佩剑,一边当心脚下散落的卷轴书籍,一边悄声道:“来者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是为了什么秘籍?”
“不知,”奚不言将明显被人翻乱的书籍拾起,拍掉沾上的灰尘,“此人能通过掌门为药王阁设立的结界,毫发无损,恐怕修为在其之上,极有可能是幕后之人。”
二人一层层巡视,除了被扔得到处都是的书籍纸页外,再无一丝他人踪影。
“《杏林佳话》《灵药图鉴》《食气录》《岐黄问对》……”每捡起一本,她便低声念出书名,渐渐品味出不对劲来,“这些书所涉领域无甚重叠,难道找书是假,别有用心才是真?”
他冷笑一声,握紧折扇,指尖攥得泛白:“你说得对,或许,这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
两人一无所获,只得原路返回。
脚尖才触及一楼地板,李长缨鼻尖轻嗅,眉心蹙成一团:“你有没有闻到一丝……烧焦的味道?”
同她对视一眼,他动了动唇,但没发声,转身大步走向一面紫檀书架,其上数百本心法秘籍依次排列,书脊用棉线扎实,上书苍劲楷体。
他随手抽出几本,只听“吱嘎”一声,书架分为两半,各自往墙体中隐去,展现出背后黑漆漆的地道。
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禁阁了。
更加浓郁的烧焦味扑面而来。
她紧随奚不言进入地道,两侧墙壁刻满镇魔符文,黑暗中隐约有金色流光游动。
越往里,气味愈发明显。
禁阁内部并不复杂,整体呈八棱形,缚灵效果极佳的玄铁书架排成八卦样式,血色咒文在那些看似平常的书籍上若隐若现。
绕过层层书架,眼前场景让两人不由得呼吸一滞。
一个身着浅绿色道袍的人背对他们,盘坐于火盆前,身侧摆着几本古籍,苍白的手指在封皮上摩挲,缓缓撕下一页,投入火中。
“倒是比我想象中快。”他漫不经心地开口,缓缓转过头,鼻梁上横亘的疤痕清晰可见。
赫然是今日被叶黎捡回来的那位小弟子。
将手中残页随手一扔,他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正好,我也烧完了。”
话音未落,李长缨催动佩剑,剑意凛冽,剑光如虹,径直吞没这位不速之客。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她做好了恶战一场的打算,没想到对方毫无动作,任剑光将他吞噬。
待光芒散去,唯余一张小纸片在半空中盘旋片刻,轻轻落在地上。
竟是用了纸人替身逃之夭夭。
奚不言几步上前,拾起纸片,其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简笔小人,眉心盖有一枚朱砂印。
是熟悉的“宿尘”二字。
气氛瞬间凝滞,李长缨面色煞白,半晌才开口:“冲我来的?”
他不置可否,俯身拣起那本被烧毁大半的残卷,手指拂去灰烬,显露出封皮上的字迹。
《心渊录》。
看清书名的刹那,他眉头一皱,随手翻了几下,掀起眼皮,眸光寒冷至极点:“这便是我提到过的那本**……”
“其中关于善恶双魂的记载,都被他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