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炮灰手握白月光剧本》 第1章 绝境 日薄西山,暮色将至。 李长缨步履轻快,走在回天极宗的长阶上。腰间悬挂的芥子囊被塞得鼓鼓囊囊,里面装满大大小小的妖丹。 此番游历收获不错。她哼着小曲儿,抬手擦了擦额角汗水,袖口处隐约可见暗沉的妖血。 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她忽然顿住脚步,眉头微蹙。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味,莫名有些熟悉……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从身后传来。 她猛地转身,只见一只体型庞大的凶兽自林中冲出,形似巨犬,双目猩红、獠牙外露,涎水滴落在地砸出不少小坑。 此地已是天极宗境内,怎会有凶兽出没。 不容李长缨多想,它已挥舞着粗壮的前肢朝她扑来。她不得不抽出佩剑迎敌,剑气闪过,竟连眼前畜生一根毫毛都未削掉。 “蚀日犬?二阶妖兽!”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将手探入芥子囊,不料扑了个空。定是先前游历耗尽了符纸,可她灵力也将告罄……李长缨暗道不妙,一边同它周旋一边思考对策。 二阶妖兽相当于人类修士的筑基中期,而她不过炼气后期,正面硬拼绝无胜算。 魔犬再次扑来,她猛退几步,脚下不稳,低头一看,竟是退到了长阶边缘。 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前有追兵,后无去路。她转身面对逼近的魔犬,握紧手中长剑。魔犬似乎看出她的困境,放缓了脚步,血红的眼睛闪烁出残忍的光芒。 李长缨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指尖攥得发白,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手腕经脉淌出。就在她提剑打算做最后一搏时,魔犬突然加速冲来,巨掌横扫而至。 仓促间,她举剑格挡,只闻“咔嚓”一声,长剑竟被生生拍断。巨大的冲击力将她掀飞,直往悬崖坠去。 跌落的瞬间,她望见魔犬颈间挂着一枚徽征,金纹火凤图腾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一切归于黑暗。 再睁眼,是另一番天地。 鼻息里满是浓郁的熏香气味,耳边声音嘈杂,夹杂几声叹息。 “李烟萝,”上方有人缓声开口,“方才我同你说的,你可有异议?” 她茫然地抬起头,只见三位尊者分列两侧,高座之上,天极宗掌门一袭紫金道袍,银发束冠,面容肃穆。 “……这是哪?”李长缨才面露困惑,眼前白光乍现,不属于她的记忆狂涌而至。 沉默良久,她猛掐一把大腿,剧烈的痛感提醒她,这不是梦。 有朝一日,她竟然穿到了长老亲传弟子李烟萝的身上? 谈及李烟萝,就算是远在外门的李长缨也并不陌生。闭眼回忆,她仍记得三年前试剑大会上,李烟萝以一手自创的“落英惊鸿”剑法拔得头筹——少女足尖轻点,剑气化作纷飞花瓣,看似轻柔却暗藏杀机。剑锋直取对手咽喉的同时,绯色落蕊随风轻旋而下,不偏不倚落在剑尖三寸之处。 何其精妙。 可惜前几日传来她冲击元婴境失败的噩耗,天极宗门人无不叹息,称这乃一个天才的陨落。 反观她自己,在外门苦熬多年也不过炼气,若非她时常外出斩妖除魔,收获许多妖丹,天极宗估计早就将她赶出去了。 穿越之事玄之又玄,莫非是有人暗中操作什么夺舍秘术。但眼下她无暇细想,李烟萝正被掌门及长老们召见,要求她履行幼时婚约,同极乐宫少宫主成婚。 “烟萝,你在听我说话么?”掌门沉声道,“你天资出众,实属难得,但修真之路坎坷漫长,若无强大靠山,终究难成大道。” 殿内静谧无比。众人目光尽皆落在她身上,几位长老神色各异。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极乐宫少宫主凌清寒,年少有成,与你正是良配。而两宗门联姻,于我天极宗大有裨益。” 李长缨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回想起这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各种法宝跟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套,饶是在这般加持下,修为也不过筑基初期。 说什么“年少有成”,不过是用天材地宝堆出来的纸老虎。凌清寒骄横跋扈之名远扬在外,仗着极乐宫势力横行无忌,更可怕的是他贪恋美色,不知玷污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掌门明鉴,”她强自镇定,按捺住心中嫌恶,“弟子一心向道,暂不考虑婚嫁之事,况且……况且弟子听闻凌少宫主性情暴戾……” “烟萝,慎言,”另一道声音响起,嗓音温和,“凌少宫主虽脾气急躁了些,但对佳人最是怜惜。你嫁过去便是少宫主夫人,资源享用不尽,岂不比在我天极宗苦修强上百倍?” “是啊,”另一位长老附和道,“当下你虽渡劫失败,但剑骨尚在,极乐宫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提及“剑骨”,她低头凝视左手掌心,金色纹路时隐时现,那是剑骨拥有者特有印记。 生而有剑骨者,万里挑一。 有它辅以修行,修为可突飞猛进,然而她经脉尽毁,灵力全无,剑骨也成了摆设。 这般急着将她送往极乐宫,明面上说是完婚,实则与将剑骨献人无异。 捋清思绪,李长缨如坠冰窟。 “诸位长老,”她垂首行礼,声音不大却坚定,“弟子愿以其他方式报效宗门。降妖除魔、开拓秘境,哪怕是去镇守魔渊,弟子都愿意,只求……” “胡闹!”掌门一声厉喝,属于化神期的威压骤然释放。她顿时呼吸困难,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玉砖上。 “婚姻大事,岂容你儿戏!极乐宫肯要你,已是莫大的福分!” 疼痛感贯穿她五脏六腑,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李长缨嘴唇紧咬,强撑着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弟子所求,望掌门成全。” “掌门,诸位长老,烟萝师妹重伤未愈,实在不宜完婚,”一位白衣少年急急站出,拱手道,“况且师尊尚未出关,如今将师妹嫁去极乐宫,将来如何给师尊交代?” 他上前几步,衣摆一撩,干脆地跪在她身边,霎时,灌注在李长缨身上的威压轻了许多。 白衣少年剑眉星目,薄唇微抿,目光沉沉地望向端坐上首的掌门,脊背笔直。 正是李烟萝的大师兄,玄微道君的大弟子,沈负暄。 谈及她的师尊,在场诸位皆神色一凛。虽说玄微道君闭关十余载,不问世事,但他们擅作主张将其小弟子嫁去别的宗门,终究说不过去。 更何况,玄微道君是当今天下第一剑修,真要追究起来,他的掌门之位还坐不坐得住,都有待考量。 可他与极乐宫已商谈妥当,用她的剑骨换天极宗在来日大战中平安无虞…… 思虑再三,掌门心一横,冷声道:“那又如何?届时玄微出关,我自会同他解释。” 他重新将目光投在李长缨身上,稍微放软了语气:“烟萝,天极宗平日待你如何,你心中可有分寸?” 她点点头,正欲开口,掌门继续道:“宗门养你育你,如今需要你出力,不过分吧?” “弟子自会报答宗门养育之恩,”她弯下身子伏在地上,声音平稳,“只是弟子认为,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轻率而行。” 见她仍不答应,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手指微动,威压猛然加剧。李长缨身形一晃,口中涌出一口黑血。 “师妹!”沈负暄见状,连忙扶住她,转头望向掌门,面露哀求,“烟萝师妹已然重伤,恳请掌门先派人为她医治……” 他靠回座椅,语气不疾不缓:“烟萝,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有何区别?作为修士,你当真甘心?” “你自己选吧,”他长叹一声,揉揉眉心,“若你应下婚事,我即刻去请杏林门圣手来为你医治。若是不愿……” 他抬眸盯着李长缨,瞳色骤沉,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她知晓再无转圜之地。身为修士,最要紧的便是一身修为,唯有等她恢复实力,或许才有反抗的余地。 沉默片刻,她缓缓起身,一字一句道:“掌门所言极是,弟子领命。” 回荡在大殿上方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他颔首,捋须笑道:“这便是了,顾全大局方为上策。” 一只传音纸鹤倏地飞进殿内,盘旋几圈,停在掌门肩头。 侧头细听少顷,他朗声道:“极乐宫发来传音,凌少宫主已抵达天极宗,你们几个快去迎接。”他抬手点了几个侍立在侧的弟子。 “不必了。” 守门弟子急促的通报声还未传来,凌清寒已掀帘而入。他身着织金朱袍,玉冠束发,俊眉轻挑,视线在大殿内扫视一圈,直勾勾地盯着尚且站在中央的李长缨。 今日她一袭素净长袍,青丝用木簪简单挽起,身段纤瘦得过分,举止间是掩不住的病气。 视线徘徊在她的纤细腰间,他舔了舔嘴唇,心道这天极宗小师妹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也算清丽可人。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垂首避开他的打量。 “凌少宫主远道而来,实在是有失远迎,”掌门匆忙起身,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请入殿用茶。” “不急,”凌清寒轻笑一声,转身挥手,几名家奴立即抬着六个朱红箱子鱼贯而入,“区区薄礼,三箱上品灵石,两箱东海鲛珠,还有一箱……是特意为烟萝妹妹准备的极品养气丹。” 叫得这般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早已情投意合,李长缨心中翻了个白眼,表面客气地欠了欠身,以示感谢。 “凌少宫主好意心领……”掌门连忙示意弟子将箱子接过,话未说完,便被凌清寒打断:“这也是聘礼的一部分。” 他慢慢踱步至她身边,手竟向她手背覆去。“听闻妹妹渡劫失败,我心痛不已,幸而极乐宫藏有与剑骨契合的秘法,”他忽然压低声音,“若妹妹愿意,我可亲自指点……” 剑鸣骤然响起,沈负暄腰间佩剑并未出鞘,却迸发出一道凌厉剑气,硬生生将凌清寒逼退。 “烦请凌少宫主自重。”他眼中寒光闪烁,周身剑意凛然。 “负暄!休得无礼!”掌门暴喝道,转而对凌清寒无奈笑笑,“让凌少宫主见笑了,您与烟萝的合卺大典事项繁复,我们还得仔细商议。” “那是自然,”他不甚在意,目光停在李长缨垂下的左手上,语气玩味,“只是极乐宫忧心夜长梦多,剑骨被些鼠辈窃取,特有了个不情之请。” 他微微仰头,意味深长道:“典礼举行前,烟萝妹妹仍可留在天极宗,但需搬至特别准备的洞府,由我们极乐宫的人照顾起居。”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讶异。 李长缨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分明是要将她软禁! “凌少宫主这是何意?”她咬牙发问,眼中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自然是担忧你的安全。”凌清寒垂眸浅笑,手指虚虚揽住她肩膀。 掌门与诸位长老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他的请求。反正李烟萝迟早都要送到极乐宫,眼下将她软禁也未必是件坏事,免得再生事端。 他满意地勾起唇角,凑近她耳边,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垂上:“你逃不掉的……”指尖在她肩膀上摩挲几下,他退开半步,做出“请”的姿势。 跟随他堪堪行至殿外,一只妖兽不知从何处猝然窜出,张开血盆大口扑向他们,她下意识拔剑格挡,却被凌清寒拦下。只见他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语气宠溺:“铃铛,等急了吧。” 说罢,他转头看向惊疑不定的李长缨,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这是我的灵宠,一只二阶蚀日犬。” 听见“蚀日犬”三字,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视线缓缓下移,她看见眼前畜生的脖颈处,赫然挂着枚金纹火凤徽征。 本书私设的境界自下而上分别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飞升,每境界分为前中后三个阶段。 看文愉快:-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绝境 第2章 猎物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面色愈发惨白,双眼死死盯着那枚徽征。 “你怎么了?”注意到她不对劲,凌清寒拧眉,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挥了挥。李长缨回过神来,缓缓转头看他,眼底漫上猩红血丝。 似是被她这副诡异的模样吓住了,他后退一步,正要发问,铃铛忽然急促地呜呜叫起来。“它在叫什么?”凌清寒扭头问身边一位精通兽语的家奴。 “回禀少宫主,它在说……”家奴顿了顿,瞟了眼李长缨,语气犹疑,“方才它将一人撞下了悬崖。” 这可是在天极宗境内,他脸色一变,厉声问道:“撞的何人?” “不知,”家奴摇摇头,又补充道,“在外门遇上的。” 幸好是在外门,凌清寒松了口气,心道大抵是哪位不幸的小弟子,修为不敌二阶妖兽,总归不是什么要紧人物。“罢了,”他摆摆手,“此事若天极宗不提起,你我就当无事发生。” 听完二人对话全程,李长缨抿紧唇,彻底沉下脸来。 原来在这些人眼中,一条无辜弟子的命,就这般无足轻重。 她指尖紧紧攥住衣袖,杀意随着手指蔓延。 凌清寒却权当她是方才被吓坏了,将人揽在身前,轻声安慰道:“无事,它不会伤害你的,日后我教铃铛认你为主……” 李长缨猛地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凌少宫主,你我尚未成婚,不得逾礼。”强压下心中怒火,她错开身子,欠了欠身:“还请带路吧。” 几次三番被眼前少女拒绝,他也失了耐心,越过她大步流星地走在前方,只恶狠狠暗想她眼下装的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到时嫁过去还不是被他玩的命,等面对他屋里那几位手段了得的侍妾,指不定要如何哭爹喊娘地向他求情。 天极宗给李长缨新开辟的洞府位于青冥峰,是宗门内唯一一座无主的荒山,人迹罕至,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 洞府内环境清幽,绿草掩映,确是极佳的养病之处。 凌清寒上前几步,坐在卧榻上,斜倚着炕几,微抬下巴,一名黑袍家奴应声而出,为二人倒茶。 她接过递来的茶盏,垂眸看着盏中漂浮打转的茶叶,轻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氤氲热气,望向他,眼神明暗不清。 随手屏退随侍家奴,他慢慢靠近她,极富侵略性的气息如山般压下来。 “你要做什么?”李长缨后退半步,满眼警惕。 他嗤笑一声,眼尾轻扬:“烟萝妹妹何必紧张?”说着,伸出手指不安分地勾着她垂落在颈侧的发丝,语气玩味:“你我既有婚约在身,亲近些也是应当的。” 闻言,她差点背过气去,眼角抽搐,惊叹于眼前人不要脸的程度。 用尽全力克制住想扇他一巴掌的冲动,她垂眸柔声道:“凌少宫主,你既知我经脉尽毁,又何苦为难我呢?早就听闻你府上美人如云,若是实在寂寞,不如去找她们解闷……” 凌清寒半眯眼睛,面色一沉。 这话说得甚是不客气,但转念一想,她连他府上情况都知晓几分,恐怕素日里就在默默关注他,思及此,不由得心生几分自得。 “罢了,不闹你了,”他摆摆手,李长缨还未松口气,他复又期身而下,扣住她手腕,两人四目相对,“不过,得让我讨点彩头。” 后背抵上冰凉的书架,凌清寒身上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她厌恶地别过脸去,急喝道:“凌少宫主请自重!” 他置若罔闻,单手撑在她耳侧,强势地抬起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吃痛,目光在她白皙面容上流连,最终停在那嫣红唇瓣上:“不如今日就让你我……” 眼前阴影蓦地放大,情急之下,她不得不调动体内残余灵力,尽皆灌注进右手掌心,正要给他奋力一击,门外传来家奴阻拦的声音。 “奚圣手,您不能进去!少宫主还在里面!” 听见动静,凌清寒面色骤冷,李长缨趁机猛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方才不得已动用灵力,眼下她右臂剧痛如裂,手指无力地垂着,鲜血顺指尖滴落。 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甚,她紧咬下唇,悄悄将手背在身后。 “笃、笃、笃。” 有人轻轻叩响木门,挺拔身姿被日光投射在门扉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凌清寒纵使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拉开门。 只见一位身着浅青色长衫的公子立在门口,手中折扇轻摇,墨发松松挽起,发间插着根碧绿玉簪。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二人,唇角勾勒出和煦笑意,拱手行礼道:“在下杏林门奚不言,见过李姑娘、凌公子。” 想必这位便是宗门为她请来的医师。 李长缨正欲向他回礼,凌清寒却瞪了他一眼,满脸不悦:“奚圣手来做什么?” 奚不言怔愣片刻,轻笑一声,旋即正色道:“自然是来为李姑娘医治。” 他提着药箱迈入门槛,无视凌清寒阴沉面色,径直走向她,低声开口:“在下先为姑娘把脉?” 她点点头,伸出手腕,却见他又转头默默望向凌清寒。 “干什么?”凌清寒撇撇嘴,神色不耐。 “杏林门门规,施治时无关人员不得在场旁观,”他朝门口轻抬下巴,“还请凌公子暂避。” “不可,”凌清寒骤紧眉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不能跟我未婚妻共处一室。” “凌公子,莫要以为旁人都跟你一样,”他慢悠悠收起折扇,语气里染上几分冷意,“看这架势,凌公子是执意要对抗杏林门了?” 见他直接搬出杏林门全宗,凌清寒神色变幻莫测。虽说极乐宫隐约有一家独大之势,但杏林门作为最大的医修门派,实力也不容小觑。 且在出发前,宫主专门叮嘱过他不得意气用事。他虽不知奚不言修为几何,但对方能稳坐“圣手”这把交椅,恐怕境界在他之上。 脸色慢慢涨成猪肝色,他狠狠一甩袖子,撂下一句“你不要耍小动作”,抬脚而去。 奚不言这才回首,朝李长缨弯了弯眼睛,伸出二指搭在她手腕处。 闭目凝神须臾,他眉头微蹙:“姑娘应是受雷劫影响,金丹崩溃,是以经脉受损,灵力尽失。” “敢问奚圣手,可有治愈的可能?”她身体微向前倾,迫切开口。 收回手,他理了理青衫袖口,叹了口气:“不到……一成,不过姑娘放心,我自会全力以赴为你医治。” 不到一成。 深吸口气,她下定决心道:“劳烦奚圣手了,能恢复一点也是好的。” 说罢,奚不言运转起灵力,指尖灵光凝聚成团,缓缓渡入她心口。 灵光如有生命般游走在她破损的经脉上,在断口处聚起小小光晕,引导着各自相连。 忽地,像是有人在她心脏捏了一把,李长缨不由得闷哼出声,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汗珠。剧痛中,一股暖流突然贯通四肢百骸,她惊讶地发现,枯竭的经脉里竟有灵力开始流淌,虽不足全盛时期三成,但足以施展简单法术。 不出半时辰,她全身经脉修复完毕,神识向体内探去,却见丹田之上,金丹虽重新聚成浑圆状,但裂痕交错,脆弱不堪。 “已恢复到筑基初期境界,姑娘切勿强行催动灵力,”他收回手,眉间浮起一丝困惑,“只是……我方才发现你元魂不全,你可知为何?” 她面色一怔,努力搜寻李烟萝的记忆,却毫无收获。 按理说元魂不全之人天生心智有损,做个寻常人已是不易,更遑论修士。而李烟萝明明是世人口中的天才,怎会有这等沉疴? 李长缨苦思良久得不出结果,猛地回神,突然意识到,奚不言指的元魂不全之人,似乎是——穿来的她? 原来如此,她脑海中灵光乍现。 难怪她在外门苦修多年不见成效,原来是因为她天生不足! 霎时间,李长缨内心百感交集。 不知是为自己并非不勤奋刻苦而欣慰,还是为自己修仙无望而悲哀。 奚不言默默端详着眼前少女,只见她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可谓精彩纷呈。半晌,他轻咳一声:“姑娘勿要太过伤怀,在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闻言,她眼睛亮了一瞬,他继续道:“四月后便是医修大比,若姑娘愿意做我的病例,助我夺得第一医修之称,我自当竭力为姑娘医治……” 他顿了顿,犹豫道:“只是……姑娘又是经脉有损、又是元魂不全,实属罕见,恐缺少先例,难免会让姑娘试药……” “这是自然,我同意了,”李长缨一脸爽快,撑着脑袋望向他,眼底暗光闪过,“但我有一个请求。” “你助我离开凌清寒和天极宗,我就做你的病例。” 话音未落,奚不言蓦地抬头,手指不轻不重地敲着扇骨,眸中惊讶转瞬即逝:“姑娘是要同时与极乐宫和天极宗为敌?” 她并未回答他这一问题,转而道:“天极宗欲将我的剑骨献与极乐宫,若此事得逞,八大宗门制衡之态必将打破,我猜,杏林门不愿看到这一局面吧?” “姑娘倒是知道的挺多。” 他收起折扇,一双狐狸眼微微一转,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成交。” 两人达成协议,李长缨眸光炽热,眼里满是雀跃。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她猛地低头,紧紧按住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子撞翻榻上炕几,茶盏跌落,在青砖上摔得粉碎。 “李姑娘?!”奚不言急忙上前,却被眼前景象震住。 只见细密血管如蛛网般从她颈部向上蔓延,在苍白的皮肤下泛出诡异的青紫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猎物 第3章 破局 “呃啊——!”李长缨蜷缩在地,十指深深插入发间。 额上青筋暴起,似乎有东西在颅骨内钻凿,她生生咬破舌尖才忍住尖叫,鲜血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别动!” 奚不言扶住她肩膀,迅速掐诀,一道青光从指尖没入她后颈。她疼得眼前发黑,却清晰听见颅内传来细微的“吱吱”声。 半透明的血红虫子被灵力拖拽出,在半空中不停蠕动。 头疼稍解,冷汗早已浸湿后背,她大口喘着气,面露嫌恶:“这是……蛊虫?” “此蛊名为一念蛊,不伤人性命,只作监视用。”他微微垂下眼,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锋芒,俯身从药箱中取出一方锦盒,将它装了进去。 李长缨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可疑的人名,思忖片刻,她迟疑道:“这蛊虫……是如何种下的?” “内服即可。” 修士大都辟谷,最近她入口之物,唯有凌清寒命人给她奉的茶。 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方才被她不慎摔碎的茶盏上。 顺着她的目光,奚不言拾起地上茶盏碎片,靠近鼻尖轻嗅少顷,又用指尖一捻,碎片登时浮现出血色残影,与方才蛊虫的颜色别无二致。 竟然是凌清寒下的手。 他将她软禁还不够,甚至要下蛊来监视她的动向。 简直是欺人太甚。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李长缨手指慢慢收拢,脸上笼照一层阴云。 奚不言观她反应,也猜出对方身份,低眉凝视掌中锦盒须臾,他犹豫道:“先前在你脑中的是子蛊,应当还有一只母蛊。一念蛊珍贵且极脆弱,须有人以身饲蛊方可存活……” “你的意思是,凌清寒身边有蛊修?” 他缓缓抬眼,眸中似凝了霜雪:“我怀疑,有无生谷的人参与。” 闻言,李长缨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深谙此事非同小可。 无生谷虽位列八大宗门之一,却臭名昭著,人人喊打。 只因门中弟子皆为蛊修,日常谋财害命之余,又与魔域关系密切,不少名门大派的修士都要骂他们一句邪魔外道。而其门派创始人乃杏林门叛逃弟子,自然与杏林门水火不容。 堂堂极乐宫少宫主,竟公然与无生谷勾连,还敢对天极宗亲传弟子下蛊。虽说天极宗对他是一再容忍,但涉及蛊毒,此事便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熟悉的议事堂内。 李长缨立于大殿中央,脊背挺直如剑。她身旁站着奚不言,青衫微扬,神色肃然。 二人对面,凌清寒锦衣华服,唇角噙着惯常的轻佻笑意,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鸷。他率先开口:“烟萝妹妹,你这般匆匆将我唤来,是有何要事?” “掌门,诸位长老,”她拱手行礼,声音清冷,“今日弟子请诸位见证,极乐宫少宫主凌清寒暗中对我下蛊,意图操控剑骨。此等行径,已非正道所为!” 殿内一片哗然。 掌门脸色大变,声线颤抖:“烟萝,话不可乱讲,除非你有证据!” 凌清寒嗤笑一声,附议道:“烟萝妹妹,你我既有婚约,我怎会害你?” “若无证据,弟子岂敢妄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从奚不言手中接过锦盒。 指尖一弹,“咔哒”一声,锦盒打开。 里面赫然是蠕动的血红蛊虫。 “此蛊名为一念蛊,作监视用,”她从袖中掏出茶盏碎片,同锦盒放在一起,碎片上血影萦绕,“而凌少宫主便是假借饮茶之名,让我服下该蛊。” 她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一派胡言!”凌清寒猛地拂袖,双目圆瞪,脸上肌肉扭曲着,“区区一只劳什子蛊虫,和一片来历不明的碎瓷,焉能作证?!” 大师兄沈负暄立于掌门身侧,扫了眼半信半疑的众人,寒声质问:“铁证在此,凌少宫主还敢狡辩?” “我极乐宫名门正派,怎可能与蛊修勾结?”他气得嘴唇发抖,胸膛剧烈起伏着,蓦然伸出手指指向沈负暄,“倒是你,几次三番阻拦我和烟萝的婚事,谁又能保证这次不是你的栽赃陷害?” 闻言,在场众人不由得有些动摇,凌清寒虽是无法无天了些,到底代表着极乐宫的颜面,下蛊之事,无异于自掘坟墓。 “凌少宫主莫要倒打一耙,”沈负暄眸光幽黑,面色骤冷,“还是想想,该怎么自证清白才是……” 话音未落,他“唰”地抽出佩剑,剑光如虹,数道剑气朝凌清寒身后的一名家奴袭去。 那家奴向来一袭黑袍裹得密不透风,旁人虽不解,也只道是个人癖好,今日却是明了了。剑气拂过,恰好将他小臂的衣衫割断,只见灰白色的手臂上满是小蛇般缠绕的诡异纹路,泛着死气,骇人至极。 唯有以身饲蛊者,手臂皆是蛊纹。 这下证据确凿,掌门缓缓起身,阴沉开口:“凌少宫主,你作何解释?” 凌清寒瞳孔骤缩,呆愣了片刻才发出声响:“不、不可能……我……” 左顾右盼须臾,见众人面上皆是怀疑之色,他突然抬脚将那家奴踹翻在地,破口大骂:“孽障!你竟敢修习邪术,还想嫁祸于我!” 万万想不到此人竟不要脸至此,李长缨冷哼一声,正欲开口。沈负暄几步行至他面前,眉头挑起,语气森然:“凌少宫主,莫把旁人当傻子,你勾结蛊修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再多挣扎也是无用。” 顿了顿,他回身请命:“掌门,凌少宫主私通邪修,为正道所不容,弟子请求将他遣返回极乐宫!” 此话一出,掌门紧皱眉头,手指在案几上来回敲叩,拿不定主意。 凌清寒到底是极乐宫少宫主,且天极宗早已跟极乐宫绑在一条船上,他惹不起。 但勾结蛊修实非小事,若他轻轻揭过,便是向天下人表明,天极宗支持邪魔外道。届时,光是其余宗门的口诛笔伐,便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有极乐宫撑腰怕也无甚作用。 思及此,他望向凌清寒,沉声开口:“将那家奴拿下,关入地牢。至于凌少宫主,我即刻传音,让极乐宫派人接你回去。” 李长缨趁机问道:“那婚约的事……” 掌门身形一顿,眸光闪烁片刻,下定决心:“婚约不可废,至于婚期……再议。” 毕竟同极乐宫已达成交易,天极宗无论如何也要将剑骨献上,否则日后如何面对极乐宫的诘问。 她眼神稍黯,眼底染上抹自嘲。 纵使凌清寒犯下弥天大错,她依然摆脱不了嫁给他的命运么? 回到洞府,奚不言来为她送药。 见她神情落寞,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药碗,踌躇片刻,低声道:“先前我答应助你离开凌清寒,并非戏言……” “烟萝师妹若是不想联姻,我倒是有个法子。” 门扉被“吱嘎”一声推开,沈负暄轻提衣摆,款步入内:“凌清寒劫期将至,或许可以趁此机会……” 话未说完,李长缨心尖猛地一颤,指尖微蜷,片刻又疑惑道:“沈师兄如何知晓?” 奚不言将折扇抵在下巴处,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轻笑启唇:“沈公子倒是了解得清楚。” “师妹的事,自然是上心的,”沈负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凌清寒向极乐宫传信讨要避雷符,被我手底下的人截住了。” “你的意思是……?”她轻咬下唇,欲言又止。 沈负暄微微扬起下颌,眼中冰冷一片:“不如将计就计?” “这是要赶尽杀绝?”奚不言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嗓音云淡风轻,“沈公子好计谋。” “彼此彼此。” 次日,凌清寒启程返回极乐宫。 天极宗山门外,他半躺在紫檀木软轿中,金冠玉带,看向李长缨的目光如视囊中之物,声音慵懒:“烟萝妹妹,我先走一步,莫忘了你我的约定。” 只看他从容淡定之态,任谁也想不到,他算是被天极宗赶回去的。 “少宫主,一路顺风。”她轻声回应,眼神波澜不惊。 “沈大公子,咱们来日方长。”目光望向站在她身后的沈负暄,他嗤笑一声,倨傲又挑衅。 来日方长?李长缨眼眸微微眯缝,不知他有没有那个命了。 无人注意之处,几张引雷符顺着轿辇缝隙,悄无声息地钻入凌清寒的衣袍。 凌清寒这一行才出发不久,天色骤变,乌云翻涌,雷光隐现,似是天劫将至。 这是……他要渡劫进境了? 他欣喜若狂,大步跳出轿辇,一把抽出法器,大有要直面天雷之势。 跟随他的家奴大多境界低微,见状四散开来,远远躲着。 “轰——!” 第一道天雷轰然劈落,电火行空,瞬间吞噬他的身影。 凌清寒惨叫一声,口中涌出大股黑血,仍强撑着半跪在地,眼中是明灭不息的**。 再坚持一会儿,渡了这天劫,他便是筑基中期的修士了。 “轰——!” 第二道天雷紧随而至,他只觉全身皮肉寸寸剥落,骇人的雷痕纵横交错。 匆匆抹掉嘴角血污,他脸色惨白,心脏扑通狂跳,不禁疑惑这雷劫不同寻常,未免太盛。 “轰——!” 第三道天雷降下,这一次,劈的是他的丹田。 只听“咔嚓”一声,丹田骤然碎裂,鲜血喷涌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凌清寒渡劫失败沦为废人的消息火速传遍天极宗与极乐宫,李长缨与他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为寻求进一步治疗,她与奚不言同返杏林门。 回首望去,仙气缭绕间,那座让她蹉跎多年的仙山渐渐远离。 而前方,云雾弥漫,充满未知。 李长缨轻叹一声,垂眸,紧紧盯着手中信笺。 信笺小巧精致,右上角盖着枚朱砂小印,是“宿尘”两个篆字。 此信是凌清寒渡劫失败的遗留之物。 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都化作焦土,唯有这封信笺泛着细碎晶光。奚不言本是去清除引雷符残余痕迹,见它蹊跷,顺手将它带了回来。 信笺附有属于化神期修士的禁制,幸而遭逢天雷,禁制被毁,她得以查看其间内容。 只见上面墨痕浅淡,用蝇头小楷写着—— 「剑骨一物,非我所求,眼下善魂已至,切记……」 第4章 阴谋 剩余字句如线团般缠绕在一起,叫人无法辨认。 奚不言扫了一眼,眉头轻蹙:“应是信笺主人的神识察觉到异常,将内容隐去了。” 话音未落,墨痕渐渐消去,徒留空白的信纸,仿若无事发生。 指尖轻蜷,李长缨脑中嗡嗡响,嗓音滞涩:“信中所言‘剑骨’,莫非指的是我?那善魂又是何物?” 关于这封蹊跷的信,她有太多疑问。 “剑骨千年难逢,目前来看,似乎是这样,”他颔首,指尖点着扇柄,“至于‘善魂’……世人大都只论三魂七魄,善恶双魂的说法,我偶然在一部**中瞧见过,了解不多,若要再详细些,恐怕得去一趟药王阁。” 他口中的“药王阁”,乃杏林门藏书阁,汇聚了天下医书和药方,以至于入阁一观成为无数医修心中所向。但少有人知的是,位于它正下方的禁阁才是最珍奇所在,其间所藏皆是**秘术,不乏乱人心魄、于神不知鬼不觉间夺人性命之法。 驮载二人的马车在空中飞速前进,一盏茶的工夫,便缓缓停在杏林门大门处。 门派坐落于繁华城池中心地带,白墙青瓦,门前悬一块乌木匾额,上书“杏林门”三字,遒劲有力,墨门大开,其上绘有青囊九叶徽征,两侧白玉石像耸立。 周围虽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但一跨入门内,喧嚣顿无,仿佛踏入另一番天地。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罗列,青衫医者往来其间,四处都置有常年燃着的安神香,青烟袅袅,教人路过时只觉心神一宁,病痛似也轻了三分。 被眼前扑面而来的“财大气粗”之气所震撼,李长缨半天说不出话来,奚不言见状莞尔,领着她进入前堂,里面病患早已排成长龙,坐堂弟子诊脉如行云流水,药童在一旁抓药、研磨、煎煮,动作娴熟。 倏地,他折扇一展,拦住一位打杂的小弟子,声音清润:“且慢,你是新来的么?” 小弟子猛地抬头,她也跟着多看了几眼。 太瘦了,眼睛大得吓人,面颊凹陷,鼻梁上有道不深不浅的疤,大概出身寒微。 双眼不自然地瞥向一旁,他嚅嗫道:“是……我今日才入门。” 一道爽朗的女声突然响起。 “今日早些时候,他晕倒在大门口,我看着可怜,便把他捡回来了。”几人回头,只见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款步而来,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薄唇微微上扬。 “师姐,你怎么又随意捡徒弟了,”奚不言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你忘了先前……” 被他唤作“师姐”的,便是杏林门圣手之一——叶黎,同时也是他的二师姐。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多一张嘴不多,捡都捡了,权当是结段善缘。”说罢,她吩咐小弟子去忙活,转头看向李长缨,脸上笑意清浅。 “想必这位,便是天极宗的李道友?叶某久仰大名,”她熟稔地拉起李长缨衣袖,左看右看,轻叹一声,“可惜我外出义诊,几刻钟前才回来,否则,我定会亲自前往天极宗为你医治。” 紧接着,她瞥了眼奚不言,凑近低声道:“若是你不习惯阿言的疗法,不妨来找我……” “师姐,”他连忙打断,上前挡在二人中间,似笑非笑,“你不会要抢我病人吧?” 叶黎后退几步,狡黠一笑:“那便等大比之时,再见真章喽。” 辞别她后,他安排好李长缨的住处,便匆匆离去。 听闻是同时来了数十位浑身脓疮溃烂的修士,杏林门鲜少见过这般阵仗,当即召集圣手前去商讨。 她在杏林门的住所是一间花草满屋的小筑,推开窗即可观赏寒池风光。 小筑配有两名凡人侍女,无召时她们便在花廊下做些针线活。 “你听说了吗?鬼医又来找咱圣手麻烦……”一个圆脸侍女刻意压低声音,朝着同伴耳语,但落在身为修士的李长缨耳里,清晰无比。 “他想干什么?上次不是才被掌门打成重伤了么?” “他一直都想成为第一医修嘛,”她撇撇嘴,“掌门收拾他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啦。” “鬼医是何人?”李长缨的声音冷不丁冒出,两人吓得手上一顿,针线筐跌落在地。 圆脸侍女心神稍定,义愤填膺道:“是个白眼狼,亏得叶圣手心善,当年好心收留他,哪晓得这家伙良心都被狗吃了!” “就是说呀,哪有像他这般挑战医修的,依我看,他就是想要圣手们的命。”另一位侍女满脸愤懑。 原来方才奚不言的未竟之语是指这个,李长缨默默地想,看来叶黎在捡徒弟这事上有前车之鉴。 她顺着从小筑延伸出去的石板路慢慢踱步,忽闻前方传来喧闹。 “我现在便去给掌门传书,就说有大量人儡现身杏林门辖地内……” 不远处,叶黎急匆匆地从堂屋出来,一边脱去沾满腥臭黑血的外袍,一边跟奚不言交代,两人脸上都是一副严肃之色。 人儡? 她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关键词,想起从前在书上读过的内容。 人儡乃被强行抹去记忆、消去情感的人,通常受蛊虫控制,沦为杀器。 无生谷的手已经伸到此地来了?! 李长缨瞳孔骤缩,下一瞬,便听见奚不言蹙眉道:“但我已探查过,那些生疮溃烂的修士体内并无蛊虫的痕迹。” 他顿了顿,声音夹杂一丝冷意:“何况,你我也清楚,饶是最厉害的蛊虫,也无法同时控制数十个人儡,除非,无生谷派了至少十余人来此地卧底,但它还没那个胆量,所以……” “这些人儡是被极为强悍的神识所控制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人心头一颤。 叶黎猛地顿住脚步,神色晦暗不明:“有修为至少是化神的人,在暗中控制这些人儡?且这个人离我们不远?” “化神还不够,应当已迈入渡劫之境。” 修为达到渡劫期的人,放眼整个修真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几位也是顶尖宗门的掌门长老之流。 李长缨心中盘算了下,她所知的渡劫期修士,唯有师尊玄微道君和极乐宫宫主二人。 这两位没理由会对杏林门明目张胆地下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干系八大宗门的平衡之态。 虽置身还算安稳的杏林门,她却感觉身边有无数阴谋算计交织,其中牵扯的利益考量不知几何。 她搓了搓手臂,走向奚不言,叶黎已匆匆往住所赶去。 “你觉得,会是谁?”李长缨轻声发问。 他并未答话,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掌心:“那人派如此多的人儡过来,必然是想干扰杏林门的视线,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奚不言微微抬眸,下意识看向杏林门最高的建筑物——药王阁。 飞檐如青鸾展翅,檐角青铜风铃随风晃荡,透过雕花窗棂,隐约可见有烛光闪烁,在黑沉沉的塔楼映衬下,异常明显。 呼吸凝重了几分,须臾间,他已瞬移至药王阁大开的门前。 她赶紧施展轻功跟了上去:“是有什么发现吗?” “药王阁严禁明火,定是有不知此律的外人趁机闯入阁中。”他低声快速解释,抬手给两人施了个隐身符,展开折扇,踏入堆满古籍的阁内。 李长缨抽出佩剑,一边当心脚下散落的卷轴书籍,一边悄声道:“来者如此大费周章,莫非是为了什么秘籍?” “不知,”奚不言将明显被人翻乱的书籍拾起,拍掉沾上的灰尘,“此人能通过掌门为药王阁设立的结界,毫发无损,恐怕修为在其之上,极有可能是幕后之人。” 二人一层层巡视,除了被扔得到处都是的书籍纸页外,再无一丝他人踪影。 “《杏林佳话》《灵药图鉴》《食气录》《岐黄问对》……”每捡起一本,她便低声念出书名,渐渐品味出不对劲来,“这些书所涉领域无甚重叠,难道找书是假,别有用心才是真?” 他冷笑一声,握紧折扇,指尖攥得泛白:“你说得对,或许,这只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 两人一无所获,只得原路返回。 脚尖才触及一楼地板,李长缨鼻尖轻嗅,眉心蹙成一团:“你有没有闻到一丝……烧焦的味道?” 同她对视一眼,他动了动唇,但没发声,转身大步走向一面紫檀书架,其上数百本心法秘籍依次排列,书脊用棉线扎实,上书苍劲楷体。 他随手抽出几本,只听“吱嘎”一声,书架分为两半,各自往墙体中隐去,展现出背后黑漆漆的地道。 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禁阁了。 更加浓郁的烧焦味扑面而来。 她紧随奚不言进入地道,两侧墙壁刻满镇魔符文,黑暗中隐约有金色流光游动。 越往里,气味愈发明显。 禁阁内部并不复杂,整体呈八棱形,缚灵效果极佳的玄铁书架排成八卦样式,血色咒文在那些看似平常的书籍上若隐若现。 绕过层层书架,眼前场景让两人不由得呼吸一滞。 一个身着浅绿色道袍的人背对他们,盘坐于火盆前,身侧摆着几本古籍,苍白的手指在封皮上摩挲,缓缓撕下一页,投入火中。 “倒是比我想象中快。”他漫不经心地开口,缓缓转过头,鼻梁上横亘的疤痕清晰可见。 赫然是今日被叶黎捡回来的那位小弟子。 将手中残页随手一扔,他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正好,我也烧完了。” 话音未落,李长缨催动佩剑,剑意凛冽,剑光如虹,径直吞没这位不速之客。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她做好了恶战一场的打算,没想到对方毫无动作,任剑光将他吞噬。 待光芒散去,唯余一张小纸片在半空中盘旋片刻,轻轻落在地上。 竟是用了纸人替身逃之夭夭。 奚不言几步上前,拾起纸片,其上歪歪扭扭画着一个简笔小人,眉心盖有一枚朱砂印。 是熟悉的“宿尘”二字。 气氛瞬间凝滞,李长缨面色煞白,半晌才开口:“冲我来的?” 他不置可否,俯身拣起那本被烧毁大半的残卷,手指拂去灰烬,显露出封皮上的字迹。 《心渊录》。 看清书名的刹那,他眉头一皱,随手翻了几下,掀起眼皮,眸光寒冷至极点:“这便是我提到过的那本**……” “其中关于善恶双魂的记载,都被他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