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人站在门廊连接餐厅的阴影交界处。
她似乎只是“恰好”经过,偶然看到了这一幕。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依然美丽的侧影,她的脸色在光影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她不知道她的儿子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看着费迪南面红耳赤的模样,只觉得痛心和失望。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记得她是有好好教过费迪南的。
夫人的手指在礼服的遮掩下又一次攥紧了衣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咯咯”声。
她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体面。
这个家,丈夫的野心,儿子的沦陷......她感觉头顶上好像有一张网正在铺天盖地地盖下来。
但她制止不了她的丈夫,也制止不了她的儿子,他们像两只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斑鸠,一定要扑进那张网里去吃米。
跟魔鬼交易来的权力能是什么好东西啊?这种随时会反噬的东西。
她的丈夫可能原本就在深渊里,而现在他正在试图把她的儿子也拖下去。
她试图把她的儿子拉回来,但是她拉不动,她没有力量与她的丈夫抗衡,她拉不回来。
她拉不回来。
这扬无声的对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她不能和奥瑞恩鱼死网破,她拼不过奥瑞恩。
夫人尽力地维持住基本的体面,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费迪南。
她的眼中是深重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哀求的温柔:“外面风大,费迪南,别让殿下久站。”
“妈妈……!”费迪南又觉得被打断了好事,又觉得有些羞耻,说不出话,只好大声地不满地叫了她一下。
奥瑞恩看着夫人黯淡的脸色,感觉她好像一张绷紧到极致的琴弦,随时会绷断。
啊,多么熟悉啊。
这种简直下一秒就要被逼死了的神情。
阿提克斯当年也是这样吗?
他其实真的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会为了该死的别人而逼死自己。
夫人没有再看他们任何一人,低头对奥瑞恩行了个告退礼,然后就挺直脊背,沉默地穿过门廊,回到客厅去了。漂亮的浅蓝色丝绒裙摆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空气里落下一滴水迹。
那滴水珠摔碎在光洁地板上,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一圈转瞬即逝璀璨的光。
那一点闪光悄无声息刺进奥瑞恩的眼里。
他看着那个地面,挑了挑眉。
费迪南还沉浸在刚才的暧昧和母亲突然出现带来的慌乱中,并没有察觉这个转瞬即逝的异样。他局促地看向奥瑞恩,试图解释:“殿下,我母亲她......她只是......”
奥瑞恩脸上的完美面具没有丝毫松动,他转头,甚至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抬手制止了他的解释:“无妨。夫人也是关心我。”
“太好了,您理解就——”
奥瑞恩继续微笑:“只是夜确实深了,我也确实该告辞了。”
他没必要再跟这对父子多言了。
过犹不及,下套就该张弛有度,过分的紧逼反而可能让中套的猎物惊醒。
不管什么时候以退为进都是屡试不爽的戏码,套路需要恰到好处的落幕。
......
来接奥瑞恩的悬浮车停在署长府邸前。
侍卫恭敬地拉开车门,垂手侍立一旁,等待奥瑞恩上车。
联盟署长别墅外就是海岸大道,视野很开阔,景色很好,交通也很方便。
客人要走,联盟署长也出来了。
他亲自送奥瑞恩到门口,跟奥瑞恩握手告别:“殿下,今晚真是令人难忘!我相信,我们人类联邦和虫族帝国的合作前景,必将像星海般广阔光明!”
“一定。署长阁下的盛情,我铭记于心。”奥瑞恩握他的手握的稍微用力了些,对他反馈。
联盟署长笑容加深了一些:“好好好,未来值得期待。离别在即,我想您一定更想和费迪南而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子告别,那我就不浪费二位的交流时间了。”
奥瑞恩微笑:“您可千万不要这样说,与您交谈的每一句话都很愉快。”
联盟署长也不知道有没有信:“哈哈,您过誉了!费迪南,还不来和殿下说再见!”
费迪南原本站在署长身后半步,闻言立刻急切地向前一步。
他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切,赤城莽撞地说:“殿下!我会......我会尽快掌握宫廷礼仪!期待能早日在......在列尔尼亚的宫殿中再次见到您!”
奥瑞恩继续微笑:“费迪南阁下的心意,我收到了。我相信您一定会做到的。”
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足以让费迪南彻夜难眠,编织出无数关于虫皇权柄与美丽爱情的美梦。
这个一步登天的感觉,谁能拒绝?
费迪南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奥瑞恩连握手都没有和他握手。
最后,奥瑞恩的视线掠过他们父子,落在台阶上方,灯火辉煌的大门内。
西方的规矩就是男主人将客人送出门,而女主人站在门内目送。
夫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漂亮的立板影子。
她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着。
璀璨的灯火在她身后铺开一片光明。
她就站在那片光明与阴影的交界处,灯光给她描上一层金边。
她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的弱小的火焰。
奥瑞恩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和费迪南很像很像,漂亮的深棕色杏核眼,但是里面的东西截然不同。
哀伤,洞悉,悲悯,愤怒,清醒,还有一种......必要时候可以玉石俱焚的决心。
奥瑞恩反而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了。
多熟悉的眼神啊。
像阿提克斯决定要跟他决战的那天。
奥瑞恩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了一圈,然后脸上依然挂着帝国二皇子的温和有礼优雅表情,微微欠身,给她行了一个优雅的告别礼。
夫人,感谢您今晚的款待。我过得很愉快。
夫人没有回应。
她没有再点头,没有再微笑,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奥瑞恩。
夜风拂过,吹动她的裙摆,也吹动了她脸颊边散落的一缕碎发,发丝拂过她的脸颊,露出下面紧抿的褪去血色的唇。
她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已经摘下来的那枚弯月胸针,坚硬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尖锐冰冷的金属边缘和宝石棱角切割着她的血肉,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一滴血珠从她紧握的指缝边缘慢慢渗出,汇聚,滴落。
在浅蓝色的丝绒面料上滴上一个深色的暗点。
奥瑞恩坐进车里,侍卫为他关上车门。
悬浮车的车门平稳地合拢,将府邸的灯火,联盟署长的笑容,费迪南的目光,以及台阶上攥着胸针隐忍的夫人的身影,一同隔绝在外。
车内陷入静谧。
副官和司机坐在前座,也没有说话。
车辆启动,驶离联盟署长家的别墅。
别墅的影子在车窗外倒退,慢慢缩成一个小点,看不到了。
奥瑞恩靠在椅背上,等离开了别墅监控范围,脸上那副温和假面瞬间就像被敲碎的冰壳,剥落殆尽。
奥瑞恩面无表情地捻动了一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联盟署长掌心令人作呕的油腻温度。
真是让这一对父子烦死了。
脑袋长在下半身,喜欢用小头思考的雄性。
然后他又想到了夫人。
夫人发现她的儿子给别人当狗时的表情,夫人惨白如纸的脸色,紧握着宝石胸针的手指,还有落下来的微小却令人瞩目的暗红血点。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些恶意的快感,嘴角又勾了起来。
唉,都怪那位夫人和阿提克斯太像了,折腾她有种折腾阿提克斯的感觉。
不是故意的,但是真的很喜欢。
希望夫人能一直保持这种表现,他愿意对她网开一面:)。
窗外进入无人的海岸区,他们的悬浮车沿着滨海大道行驶,一望无际的海平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很好看。
哎,这个光好像那个omega眼里的火焰。奥瑞恩欣赏地想。
副官是个好副官,知道什么时候闭嘴,什么时候该说话。
感觉奥瑞恩的心情又变好了,副官在前座回头问:“殿下,您真要跟那个联盟署长的儿子结婚啊?”
奥瑞恩嗤笑了一下,轻蔑地说:“我是说要和他结婚,但我又没说让他标记。”
副官转回头去,向后比个大拇指。
非常牛。
只结婚不标记这个说法一出,后面说的什么东西都是画饼。精还是他们殿下精,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永远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