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待尽,晨曦初露。山风裹挟着松柏清香与炜桑炉飘出的藏香交织,朦胧飘忽在文殊寺外。
过年期间的天气真冷得可以,像白谌这么懒的人都能早起去烧香,可见是真的很重视这次请愿了。
白谌不许我去,一大早就把我从毯子里抱出来关进笼子,轻手轻脚的,生怕弄醒我,但他不知道其实我早就醒了。
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一出旅舍的门,我就用灵力打开笼子,化成人形屁颠屁颠地跟踪他。
白谌今年高三了,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高考。
寒假就一个星期,还被他几个月回来一次的父母大费周章地拖去山西,美其名曰求佛祖保佑上岸,求个心安。
其实我感觉以白谌的成绩,考个双一流都是没问题的。
只是我没想过,他也和他爸妈一样重视这些于人类而言看不见的东西。
用师父教我的来说,这是信仰。
白谌放心不下我,把我也从家带上了。但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我会跟着他上山。
临走时我从衣柜里随便抽了几件白谌的毛衣和羽绒服套在身上,毛衣有点小,羽绒服是长款的,我当个中款穿着还行。
上山是挺累的,台阶比较陡,期间白谌不小心要摔倒,我两步上前装作好心的陌生人去把他扶起。
“谢谢。”他脸颊有点红,估计是累的。
到山上后,他跟着人群涌动自顾自地庙里去挨个儿烧香,我也没再跟着他,双手插兜到处乱逛。
不知道逛去了哪个殿,反正人相比而言少很多。一跨入门槛,殿里的游客都突然不见,我知道,我遇到老熟人了。
“小仙尊如此这般清闲,竟能抽空屈尊莅临寒舍?”
我往里走去,看清香烟中的身影后无奈笑道:“神仙姐姐就别打趣我了。”
“这次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道。
宁却也不和我拐弯抹脚,拿出个破本子,翻开一页,对我道:
“你主人……你知道吗?”
我努努嘴,对于她没头没尾狗屁不通的话心照不宣,诚实道:“具体什么时候我不清楚,但猫的第六感我觉得快了。”
宁却颔首,唤我过去。
那个破本子是生死簿,宁却庙位山西,本不掌管我们那边的生死。我估摸着应该是偷摸着拿过来的,也不知道被发现了会不会被扣工资。
白谌那一面,白纸金字写的很清楚,生成八字加一堆生平经历,末端写着“2023年7月21日卒”。
现在是2022年大年初二。
这时间点,八成是录取通知书下来那段时间。
嘶,这不对吧,按理说不应该啊。
我不信邪,差点把那发着光的破本子给抢过来,可我终究不是神,碰一下本子皮肤就如火烧般疼痛。
“放屁!根据人间生存法则第不知道多少条上显示,长得帅的人一般死得都慢,我主人宇宙无敌爆炸第一帅!怎么会……”
宁却不置可否,关上生死簿,问我打算怎么办。
他妈的还能怎么办,我在人间多留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救白谌啊!!
“还有一点我感到奇怪,就是……”
我伸头一看,差点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宁却手上不知道从哪多出来了红娘的情缘本,在那闪闪发光。
你到底偷了多少东西来见我!!
让我昏死的不是情缘本,而是她翻开那面的内容。
您猜怎么着,白谌的“情缘”她她她她她出现了!可是白谌还未成年啊!!
我有点儿崩溃。
红线尽头的名字模糊不清,这不是好兆头。
我在山上的时候虽然啥事不干,但这些也都略有耳闻。情缘本上只要出现了名字,就代表对方此生都是彼此的缘,上天注定,无法更改。
而名字模糊,代表这是段错误的缘,未修成正果,双方就有一方得出事。
靠啊!怎么会是这种情况!我辛辛苦苦在人间多留大半年合着是徒劳呗,天降个妖孽出来。
我最后挣扎了一下,开玩笑道:“神仙消极怠工,生死簿情缘本接连出现错误,我要去玉帝那里举报。”
宁却一眼看穿我的想法,"去吧去吧,你主人死了我不负责。"
我:……
宁却叹气道:“你能救他,不过对你的灵力损耗会特别大,搞不好可能会丢魄伤本,你可想好了?”
“没想好的话,现在的我应该在江府的床榻上躺着,赏花玩鸟,何必站在这干受苦?”
“从决定留下来的那刻起我就想好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救白谌。”
见她满脸复杂地看着我,以为她不信任我的能力,我又忙补道:”反正猫有九命,少个魂魄没什么大不了,死了我还能复活。”
宁却无奈地笑了下,递给我一个拳头大的摇铃,上面缠着根彩绳。
“今日的事情别向天宫那边的人提起,不然你我都得遭殃。”
“这个铃铛,逆时针摇三下可以重返过去,三下后你想重回到几年前就摇几下。”
“顺时针摇一下就可以穿回现在,摇三下我就会出现。切记一个星期内只能穿一次,不然既伤灵力又伤魂魄。”
我愣住了,时间摇铃是宁家家族的传家宝,也是宁却的系魂神器之一,现在给我,这是……?
“那孩子……非正常死亡……有原因的。”
“你可以回到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改变什么。届时你也可以少花费很多灵力。”
“借期一年,充当还你父亲人情。“
我还想再说什么,宁却就大手一挥,周身的人霎时多了起来——她把我赶出结界了。
我握着摇铃,一时间茫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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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说这么多,忘了介绍我自己。
我呢,是松清山上的一个小仙。嗯……猫仙。
说小也不小,因为山上众仙见我都要尊称我一句小王爷,小仙尊。
哎,还是因为命好。父母一个将军一个神明后裔,两家都是世家大族,必然都是圣君的左膀右臂。
我?我是个混吃等死的废柴二世祖,至少在来到人间前是的。
整日游手好闲,在府上吃了玩,玩了睡,不知道被师尊罚了多少次。
最后父亲忍无可忍,把我赶到这鸟不拉屎的山下去体验人间疾苦。
还好小爷我心里接受能力强,花了0秒接受后决定到人间好好磨练改过自新。
但直到……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主人。
刚来人间那会儿,我一点灵力都使不上,也没办法化成人形,很快就加入了西湖流浪猫组织。
挨饿了一整天的江师傅饿了一整天,别的猫遇到个路人就往上贴。我傲,谁也不贴。
一个堂堂江府的嫡长子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我以后可是要一统妖界闷声干大事的人!
打脸打得飞快——因为我遇到了刚放学的白谌。
那天白谌电瓶车刚好忘记充电,无奈下步走回家权当锻炼身体。
少年的校服衬衫穿得松松垮垮,书包也吊儿郎当地单肩背在背上,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似乎在想心事。
不知怎的,我看着他就是比看别的人类顺眼,没想太多就冲到他脚边。
后来相处久了我知道,白谌是个心很软的人,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一只可怜流浪猫找他要吃的,他都会给。
但我没要他吃的,我要跟他回家。
在我死皮赖脸下,白谌摸了摸我的头,抱着我回了他家。
一栋还算新的居民楼,白谌家在五楼。不过那栋楼采光极差,白天都黑不楞登,进屋要开灯。
当时他家没人,他带我打了疫苗喂了吃的,还用生活费给我买了好多宠物用品,估计花了大几百。
那时我不知道,他给我买完这些后好几天都没能吃上晚饭。
其实我想和他说我不用这些的,等我灵力恢复了我可以重新变回人形,我可以自己去人间找工作,给我个住处就行。
但我不能,要是我张嘴说话了,他可能会当场吓死。
刚开始面对那些黑黢黢的猫粮我实在难以下口,府里那会儿我天天吃的是大鱼大肉,喝的是仙露琼浆。
就算不好吃,那也耐看。
但这猫粮……
吃一口。
嚼嚼嚼。
……
操!真他妈好吃!
我又往嘴里巴拉了一堆,猫吞狗咽,白谌看我吃的那么开心,笑了。
我偷偷从猫碗里抬头看了眼白谌,他笑起来有个浅浅的梨涡,特别好看。
我当时觉得自己完了,刚到人间就被同化成猫类了。
后来我趁白谌去上学,偷偷吃了口猫粮,嗯……嗯???
太好了!!好难吃!
我欣慰得不行。
那天晚上我贴着白谌的腿睡,蹭了他一睡裤猫毛,第二天他不但没怪我,在临上学前给我顺了顺猫毛。
我觉得他像个天使,我想跟他一辈子。
一辈子倒是不可能,仙的寿命有近千年,何况我是灵族,能活更久。
而人类寿命不过百年。
不过至少在人间的这一年里,我想一直跟着他。
但这想法很快就被我打消了。
来白谌家的第二个星期,白谌爸妈从外地回来了。
那天是周五,白谌还在学校。
白谌妈妈一看到我就和看到鬼一样,连着尖叫好几声。
白谌爸爸看到客厅的猫砂猫碗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场就拧着我后颈往门外扔。
和我一起被扔的,还有白谌给我买的一切。
猫砂盆猫窝猫粮猫碗……还有猫笼。
未经风雨不懂人情世故的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眨了眨眼,叼着猫粮很洒脱地走了。
不留就不留,谁稀罕。
结果我错了,大错特错。
谁他妈知道晚上会下雨!还是大暴雨!!
我在公园没人的地方试着用灵力,恢复了些许但不多,连我恢复人形一个小时都撑不过。
操|他妈,早知道我在师父催我练功的时候不偷懒了!不然小爷我能这么怂吗!!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连偶尔行驶路过的车都来去匆匆,我在树下蜷缩成一团,心里想的却是快让我死吧快让我死吧,,死了我就能回府了。
昏迷前看见的最后一道身影,是白谌淋着雨,从马路对岸奔向我的样子。
完了,我心里无奈笑道,死不了了。
……
再醒时是在个陌生的房间,虽然很黑,但我能看得清清楚楚。
白谌躺在我旁边,头上贴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后来我知道那叫退烧贴),嘴唇发白,眉头紧皱着,似乎很不舒服。
反而我一身重获新生的轻松感。
这不对吧?
我跳下床,化成人形,悄悄用手摸了摸白谌的脸,滚烫。
是发热了。
我顿感自责,要不是白谌冒雨找我,他也不会生病。
我两指一并,抵在白谌的额上,试着用灵力去给他补充体力,虽然能使得上的灵力不多,但对人类来说足够了。
很见效,白谌皱着的眉渐渐舒展开,呼吸也变得平缓,反而我累得够呛。
咱灵族的小仙来到人间灵力会被大大限制,这不怪我,没办法。
白谌睡着的样子特别乖,我就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他,专注到连我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一扭头,一个看上去和白谌差不多大的男孩在房门口死死盯着我,手上还端着杯热水。
我瞳孔微微收缩,也没人告诉我这地方还有人啊!
那男孩显然也没比我淡定到哪去,这全封闭的房间里咋凭空多出来个人啊,他妈的还是个裸|男!
“你你你你是……江逾咎?”不然你是鬼?
总不可能是床下躲藏多天的变|态|狂小偷吧??!
我怕吵醒白谌,立马起身,两步上前捂住他的嘴,低声道:
“出去和你解释。”
“我已经死了吗?这里是阴曹地府?”男孩感觉有点恍惚,猫咪成妖了。
我:……
男孩给我拿了一套衣服,让我赶快穿上。
少年还得是少年,在我和他和解释了两个小时,口沫星子飞横遍野时,他终于选择接受。
我再一次偷偷用灵力给他表演了个隔空取物,他下巴都快惊掉了,眼里全是对我的崇拜。
后来知道,他叫周一亭,是白谌唯一一个朋友,也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
我让周一亭保密,周一亭答应得很爽快,就是想要我平时用灵力多给他表演些古装电视剧里才有的能力。
小喇叭嘴还挺严,至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的事。
周一亭和我说,白谌为了找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又淋了雨。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白谌浑身湿透,抱着只落汤猫。一人一猫躲在便利店门口。
周一亭说,白谌怕我生病,把外套脱了盖在我身上。
结果他自己病了,刚在周一亭家洗完澡,躺床上就开始发烧,现在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了。
周一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从小身体不好,淋雨就感冒,这次估计是气得,稍微严重了点,不过没事,睡一觉烧就退了。”
我挺想和他说,白谌烧已经退了。
但自责的情绪涌上心头,我滚了滚喉结,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周一亭和我说了很多关于白谌的事。
说他父母很忙,一个月回来不了几天,说他家里很缺钱,说他还有个正在读大学的哥哥,家里负担很重,说他妈妈从不允许他养宠物,怕耽误他学习……
说他把我捡回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与勇气。
说着说着,周一亭想到了什么,眼眶有点红。他说我要是需要买什么就找他要钱,少花点白谌的钱。毕竟就一年,他付得起。
我想了想,问道:”你能帮我找个工作吗?”
周一亭看傻逼一样看我一眼:“你自己也承认自己灵力不稳,万一哪天工作的时候灵力失控,大庭广众之下变成猫了怎么办?”
确实。
“灵力是可以恢复的,你再给我段时间。”
周一亭叹了口气,回到他卧室翻箱倒柜了一会。两分钟后,他拿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出来。
“这是手机,我现在教你怎么打电话。”
“打电话懂吗?就是咱俩相隔千里也能联系。”
我讪讪道:“嗯。”
后面白谌身体好了之后,和周一亭道了谢,拍了拍我的脑袋,抱起我,说带我回家。
后面白谌不知道和他父母吵了多少次架,不知道带着我离家过多少次出走,我感觉我都快成为周一亭家常客了。
白谌他很少哭,挨家长打了也不哭。
什么时候会哭呢?
在每一次他妈妈实在忍无可忍,把我从家提溜着后颈扔出去的时候,白谌找不到我,会哭。
他抱着我,把眼泪蹭到我身上,很湿。
这时候,我只需要讨好地亲一下他的眼睛。
我一亲他,他就笑了,笑的丑萌丑萌的,然后给我顺毛。
后来他妈妈就算把我丢出去了,我也哪都不跑了,就乖乖呆在小区底下晒太阳,白谌他自己会来找我的。
最后的最后,他父母妥协了,不过回家的次数更少了。
白谌一点都不在意,他用生活费给我买了个猫爬架,怕我一人在家无聊,还给我买了很多玩具(虽然我一次没用过)。
谁给我猫粮谁给我拥抱谁对我好,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一直觉得,白谌是人间给了我二次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