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嘶哑的声音,如同从地狱刮来的寒风,带着无尽的血腥和刻骨的恨意,在狼居胥山祭坛死寂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柳文仲的心脏。
这位权倾天下的左相,脸上最后一丝虚伪的矜持彻底粉碎,只剩下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死死盯着那个站在祭坛中央、浑身浴血却如同不屈山岳般的身影。
“萧珩!你这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柳文仲的声音尖利,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猛地一指那些被绑缚的流放亲兵,“看看这些跟着你通敌叛国的余孽!看看这祭坛上你邺国将士的英灵!他们都在看着你,看着你如何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本相今日亲临,就是要以尔等逆贼之血,祭奠英魂,肃清国贼!”
“肃清国贼?”林晚扶着萧珩摇摇欲坠的身体,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刺骨,她再次高高举起那几页染血的铁证,“柳文仲!你才是窃国之贼!你才是玷污这圣山英魂的罪魁祸首!你勾结外敌,构陷忠良,延误军情,致使北境惨败,将士枉死!这上面,你的亲笔批注,你的罪恶图谋,白纸黑字,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脸面,站在这狼居胥山上?!”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柳文仲目眦欲裂,脸上肌肉扭曲,他猛地挥手,对着鹰犬卫厉声咆哮,“杀!给本相杀了这些逆贼!一个不留!把那假文书给本相抢过来撕碎!”
“保护将军!保护郡主!!”周奎双目赤红,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仅存的十几名伤痕累累的边军,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爆发出最后的血勇,挺起残破的兵刃,死死挡在林晚、萧珩和那些被绑缚的亲兵之前。
鹰犬卫眼中凶光毕露,挥舞着森冷的刀锋,凶狠地扑了上来!刀光剑影瞬间交织,狭窄的祭坛平台,瞬间变成了最惨烈的修罗场!
周奎如同疯虎,卷刃的腰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硬生生劈开一名鹰犬卫的胸膛。但他肋下也被另一名鹰犬卫的刀锋狠狠划过,鲜血狂涌,他踉跄一步,却依旧死死挡在最前面。
“呃……”萧珩的身体在林晚的支撑下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混乱的战场,盯着柳文仲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
“萧珩!撑住!”林晚感受到他身体的沉重和冰冷,心如刀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一手死死搀扶着他,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把精致的匕首,眼神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些被绑缚、正目眦欲裂看着同伴被屠戮的亲兵身上。
“兄弟们!”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穿透金铁交鸣,“你们是萧将军的兵!是北境的脊梁!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柳贼的走狗,在狼居胥山上屠戮你们的袍泽吗?!挣开绳子!拿起武器!为死驼岭的冤魂!为萧将军!报仇!!!”
这声嘶喊,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
那些被反绑双手、目睹同伴惨死早已目眦欲裂的亲兵们,瞬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般的怒吼。
“杀——!!!”
“为将军报仇!!!”
“宰了柳贼的狗!!”
他们用尽全身力气,不顾手腕被粗糙绳索磨得皮开肉绽,疯狂地挣扎、扭动。有人用头狠狠撞向身边的鹰犬卫!有人用脚猛踹!更有几人,硬生生用牙齿咬断了同伴手腕上的绳索!
绳索崩断的声音此起彼伏。
束缚一旦解除,这些被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经历了地狱般流放、心中积攒着滔天血仇的百战老兵,瞬间化作了最恐怖的杀神。他们没有武器,便用拳头用牙齿,用身体如同野兽般扑向身边的鹰犬卫,抢夺他们的刀,抱住他们的腿!用尽一切办法,将他们拖入死亡的深渊!
“啊——!”一名鹰犬卫被几个亲兵死死抱住,瞬间被夺刀反杀!
“杀了他们!”另一名鹰犬卫被扑倒,喉咙被狠狠咬穿!
混乱,彻底的混乱瞬间逆转。鹰犬卫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悍不畏死的反击彻底打乱!周奎和残余的边军压力骤减,怒吼着发起反扑!
柳文仲站在边缘的青石上,看着自己带来的精锐鹰犬卫竟在瞬间被一群手无寸铁的囚徒和残兵淹没,脸色煞白!他精心布置的杀局,在这群被仇恨点燃的野兽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废物!一群废物!”他气急败坏地嘶吼,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慌。他猛地转身,对着身边仅剩的两名贴身护卫嘶喊:“走!快护本相离开这里!”
他想逃!
一道身影,如同燃烧生命最后的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滔天的恨意,猛地从混乱的战场中冲出是周奎!
他肋下鲜血狂涌,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亮得骇人!他手中没有刀,只有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断裂的图腾柱尖刺!他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柳文仲的后心,狠狠掷去。
“柳贼!纳命来——!!!”
那断裂的石刺,带着周奎最后的生命和恨意,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
柳文仲的护卫反应极快,一人猛地将柳文仲推开,另一人挥刀格挡。
“铛!”石刺被刀锋磕飞!
但就在柳文仲被推得踉跄前扑、惊魂未定之时。
“咻——!”
一道冰冷的、细微的、却快如闪电的寒光,毫无征兆地破空而至。
是林晚!
她一直死死盯着柳文仲!在周奎掷出石刺、护卫格挡、柳文仲重心不稳的瞬间,她积蓄已久的力量骤然爆发!手中那柄精致的匕首,如同她凝聚了所有仇恨和意志的毒牙,脱手飞出!
时机!角度!妙到毫巅!
柳文仲只觉得后颈一凉!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他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想要回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噗嗤!
那柄精巧却致命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深深地没入了柳文仲的后颈。只留下一个细小的、却足以致命的血洞!
柳文仲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眼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临死前的巨大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紫貂大氅被迅速涌出的鲜血染红。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将无数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左相柳文仲,就这样,死在了狼居胥山的祭天坛上,死在了他试图用来彰显权势和抹杀罪证的地方!死在了被他构陷的“逆贼”和“余孽”的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祭坛上所有的厮杀都停了下来。
鹰犬卫们看着倒毙在地、死不瞑目的柳文仲,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眼中充满了茫然和巨大的恐惧。主心骨已死,他们的凶悍瞬间瓦解。
周奎看着柳文仲的尸体,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近乎解脱的笑容,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后倒去,被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死死抱住。
“周校尉!!”
“老周!!”
悲呼声响起。
而林晚,在匕首脱手的瞬间,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她甚至来不及看结果,身体就因为巨大的脱力和一直支撑着萧珩的重量而猛地一晃。
“呃……”萧珩的身体失去了她的支撑,再也无法站立,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的布偶,重重地向下软倒!
“萧珩!”林晚惊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过去,将他即将砸在地上的身体紧紧抱住。两人一起跌坐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
“将军!”
“将军!!”
刚刚挣脱束缚、还沉浸在复仇快感中的亲兵们,看到萧珩倒下,瞬间红了眼眶,不顾一切地围拢过来。
林晚紧紧抱着萧珩冰冷的身体,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灰败的脸色,感受着他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消失的呼吸,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柳文仲死了,大仇得报,可如果萧珩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萧珩!醒醒!你醒醒!”她用力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柳文仲死了!你看到了吗?他死了!我们赢了!你撑住!求求你撑住!”
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
或许是她的呼唤,或许是那滚烫的泪水,或许是柳文仲伏诛的消息。
萧珩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发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
“阿……晚……”
林晚的心猛地一颤,屏住呼吸,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别……哭……”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气若游丝,“……冷……好……冷……”
“不冷!不冷!我抱着你!我抱着你就不冷了!”林晚泣不成声,更加用力地抱紧他,用自己的脸颊紧贴着他冰冷的脸颊,试图传递那微薄的温暖,“你看看我!萧珩!你看看我!我们赢了!我们成功了!”
萧珩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又似乎只是沉沦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摸索着。
最终,那只冰冷、粗糙、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林晚紧抱着他的、同样冰冷的手背上。
一个极其轻微、却用尽全力的回握。
那微弱的力量,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星火,传递到林晚的手上。
林晚的身体猛地僵住泪水更加汹涌地落下,却是滚烫的。她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十指相扣,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这相握的双手传递给他。
“我在!萧珩!我在!我陪着你!我们不冷!”她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
萧珩没有再说话。他的呼吸依旧微弱,但那只被林晚紧紧握住的手,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传递着一种微弱却顽强的暖意。
他紧锁的眉头,在感受到手背上那紧握的力量和温热的泪水时,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点点。
风雪不知何时已彻底停歇。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稀薄却无比清澈的金色阳光,如同上苍垂落的怜悯目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恰好洒落在狼居胥山古老的祭天坛上。
林晚紧紧抱着萧珩,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他的伤口上,混着血水,凝结成淡红色的冰晶。
她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眼神穿过朦胧的泪光,望向那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望向祭坛下苍茫辽阔、冰封万里的北境大地。
寒风卷过,吹动她散乱沾血的发丝,吹动萧珩破碎的衣襟。
天地苍茫,万籁俱寂。
只有两人紧握的手,和那微弱却顽强的心跳,在这象征着帝国荣光与悲壮的圣坛之上,成为这冰封世界里,唯一的暖意和不灭的星火。